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七九


  她可以從教堂司事家的前門進去,那扇門正對著大教堂廣場。那兒沒有人經過,平時既僻靜又冷清。即便真的有人看見了,也有個堂而皇之的理由:阿梅麗亞小姐是給教堂司事捎信去的。這只是個初步的輪廓,他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充實完善。

  「啊,我懂了,這倒是個主意,」阿馬羅說。他在房間裡一邊踱著方步一邊思索著。

  「那地方我很熟,教區神父先生,相信我的話,對一個想安排一樁小小的風流事兒的教士來說,再沒有比那地方更好的了。」

  阿馬羅站在她面前,親昵地笑著問道:

  「迪奧妮西亞大嬸,請實話告訴我,你向人推薦教堂司事的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嗯?」

  她斷然否定了他的這番話。她壓根兒不認識埃斯格利亞斯大叔!這個主意是她晚上躺在床上冥思苦想才想出來的。今兒一大早她就去查看了地形,發現那個地方確實很不錯。

  她咳嗽了一陣,朝門口慢慢走去;然後又轉過身來給了他最後一個忠告:

  「這事兒全看你怎麼跟教堂司事安排了。」

  阿馬羅此刻想得出神的就是這樁事兒。埃斯格利亞斯大叔在助祭們和別的大教堂司事們中間人稱「鐵板臉兒」,他只有一條腿,拄根拐杖;教士中有人想讓自己的門徒幹他這份差事,便斷言這種人按照教規不適宜在教堂內供職。但是前任教區神父若塞·米格斯順從主教先生的旨意,讓他繼續留在大教堂裡,並爭辯說,他是在某次節慶值班時從鐘樓上摔下來,因為摔得很慘才不得已而截肢的;因此,這就清楚地表明,我們神聖的天主並沒有要解除埃斯格利亞斯大叔服役的意思。在阿馬羅接任這個教區的主管時,這個瘸子請胡安內拉太太和阿梅麗亞為他說情,目的是為了,像他自己所說的,牢牢抓住那根鐘繩。此外,這也是一件慈善行為(在濟貧院路大家都持有這種看法)。埃斯格利亞斯大叔是個鰥夫,有個十五歲的女兒,從小就兩腿癱瘓。她父親常說:「魔鬼對咱們家的人的腿不懷好意。」正是這一不幸使他變得沉默寡言、郁悒不樂。據說那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安托尼亞,她父親叫她托托)性情乖戾,脾氣暴躁,非常任性,讓她父親受盡了折磨。戈韋阿醫生斷言這是歇斯底里症:但是在所有思想健全的人看來,托托肯定是給魔鬼纏住了。有些人甚至還曾打算為她驅邪;但由於主教先生對報界一向很害怕,遲遲不敢同意舉行這一儀式,因此只是草草地給她灑了一點聖水,結果當然沒起到什麼作用。除此之外,人們對她所受痛苦的性質就不知道了。有人聽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說過,她發病時像狼一樣嚎叫不停;甘索索另有一種說法,她用權威性的口吻說,這不幸的姑娘用指甲剜自己身上的肉……無論誰問起埃斯格利亞斯大叔他女兒怎麼樣了,他總是那麼一句話:「還活著。」

  他所有的空餘時間都在家裡和女兒呆在一起;只有時穿過大教堂廣場到藥鋪去買藥,或者上特雷薩的店裡去給她買糖果。大教堂的那個角落——那個院子、小棚屋、旁邊那堵長滿牆頭草的高牆以及最裡面的那幢牆壁破舊、一面牆上半邊開著門、半邊開著窗的房子——一天到晚冷冷清清的,籠罩在陰影之中;唱詩班的那些男孩子有時壯著膽子偷偷地踮著腳穿過院子去窺視一下埃斯格利亞斯大叔,總是見他悶悶不樂地俯身對著火爐,手裡拿著煙斗,向爐子裡吐唾沫。

  他每天都參加教區神父先生主持的彌撒以示尊敬,這已成了他的習慣。這天早晨,阿馬羅在穿祭服的時候,一聽到拐杖在院子的石板路上敲出的聲音,心裡便開始編起故事來了;因為他要求埃斯格利亞斯大叔讓他用他的房子,就非得向他作出某種解釋,說他用這房子是為了宗教上的事:還有什麼理由能比遠離塵世的干擾,私下裡為一個靈魂脆弱的人進修道院過一種聖潔的生活作準備這樣一個藉口更好的呢?

  他見埃斯格利亞斯大叔走進聖器收藏室,便喜氣洋洋地道了一聲早安,並且把他恭維了一番,說他氣色很好。還說他對此並不覺得驚訝——因為歷代教皇都說,由於他們和鐘打交道,在敬奉神明時格外受到思典,這樣便給他們帶來一種特別的幸福和健康感。接著他又和顏悅色地對埃斯格利亞斯大叔和另外兩個聖器看管人說,他年輕的時候住在達萊格羅斯侯爵夫人家裡,當時他最大的抱負就是有朝一日做個敲鐘人。

  他們被主人的妙語逗樂了,都笑了起來。

  「你們別突,這是真的。我那個想法並不壞。先前敲鐘的都是些低級神職人員。教皇們認為敲鐘這一行是獲取天恩最有效的途徑。」他引了一段話,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從敲鐘人口中說出來的一樣:「Laudo deum,populum voco,congrego clerum,defunctum ploro,pestum fugo,festa decoro.你們都知道的,這句話的意思是:我讚美天主,我召喚眾人,我集合教士,我哀悼亡靈,我驅逐瘟疫,我給節日增添歡樂。」

  他站在聖器收藏室中央,穿著白長袍,披著長方形的白麻布,畢恭畢敬地吟誦著這些詩句;這些話使埃斯格利亞斯大叔感到自己有一種未曾想到過的權威性和重要性,聽到這些話,他便拄著拐杖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聖器看管人這時拿來了紫色十字褡①。但阿馬羅還沒有結束對鐘的讚美:他正在解釋鐘在驅散暴風雨中的巨大作用(儘管有些自以為是的學者與此大唱反調);因為鐘聲不僅向空中傳播天主賜予它們的恩典,而且它們還把混在暴雨、雷電中遊蕩的惡魔驅散。聖米蘭公會議建議,每當暴風雨來臨時就應該把鐘敲響。

  ①十字褡是神父在行彌撒或聖餐禮時穿的寬大的無袖長袍。

  「不管怎樣,埃斯格利亞斯大叔,」他笑容滿面關切地對敲鐘人說:「我勸你碰到這種情況還是明智一點,別去冒險,因為你一直是高高地站在鐘樓上,靠近暴風雨……把這給我吧,馬蒂亞斯大叔。」

  他扭頭接過十字褡,神態自若地輕聲說道:「Domini,quis dixisti jugummeum…①把後面的帶子稍微系得緊點,馬蒂亞斯大叔。Suave est,et onusmeum leve②…」

  ①拉丁文:「主,你曾說過我的軛是甘飴的……」

  ②拉丁文:「我的擔子是輕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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