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七〇


  「我是根據我的良心的指引去做的,」他低垂下眼瞼說。「我想起了我主耶穌基督說的話:『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①。』」

  ①見《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三十九節。

  大教堂神父聽了這話,響亮地清了清喉嚨,啐了口唾沫:

  「我只想說,如果有人打我的右臉——好吧,既然這是我主耶穌基督的吩咐,我就把左臉也給他打。這是天主的旨意嘛。可是,在盡了一個基督徒的本分之後,哦,女士們,我可要打斷那個賊的脊樑骨!」

  「教區神父先生,傷得厲害嗎?」從房間的角落裡傳來一個微弱、陌生的聲音。

  這件事真是非同尋常!那是唐娜·安娜·甘索索,她昏昏沉沉地沉默了漫長的十年時間之後,居然說起話來了!不管是喜宴還是喪禮,沒有一件事能夠使她擺脫這種麻木的狀態,可是對教區神父的同情促使她振奮起來,她終於像常人一樣說話了!女士們全都高興得大笑起來,阿馬羅覺得不勝榮幸,於是彬彬有禮地感激地回答說:

  「沒傷著什麼,唐娜·安娜。幾乎沒有什麼,我親愛的夫人。他打得很重,可是我的身體很結實。」

  「咳,真是個惡魔!」唐娜·若塞帕大聲說。她一想到那個書記員的拳頭碰到這位聖徒的肩膀的景象,就怒不可遏。「真是個惡魔!我真想看著他披枷戴鎖,在公路上做苦工。我很瞭解他的為人。他絕對騙不了我……我一直覺得他天生一副殺人犯的面相。」

  「他當時喝醉了,男人一喝上酒——」胡安內拉太太怯生生地鼓著勇氣說。

  大家連聲反對。咳,沒有什麼理由好為他開脫的。那簡直是褻瀆神靈!他是個畜生,他是個富生!

  這時,阿瑟·科塞羅來了,他剛到門口就報告了大家一個最新消息:努內斯已經把若昂·埃杜瓦多叫去,對他說(下面是原話):「我這個事務所裡可不要流氓無賴。你給我滾出去!」大家聽了這話真是興高采烈。

  胡安內拉太太聽到這消息很震動,說:

  「可憐的孩子,現在他要沒飯吃了!」

  「那末,就讓他喝酒吧!讓他喝酒吧!」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大聲喊道。

  他們全笑了起來。只有阿梅麗亞沒笑,她俯身在針線活兒上,臉色變得煞白。她想到若昂·埃杜瓦多也許會餓肚子,心裡便害怕起來。

  「你們聽著,我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可笑的!」胡安內拉太太說。「這消息會使我睡不著覺了。想想看,那孩子也許連一塊麵包也得不到。老天哪!不,這樣可不行!我希望阿馬羅神父會原諒我這麼想。」

  但是,阿馬羅也不希望那個孩子受苦受難。他不是個記恨的人;如果那個書記員沒錢了,找上他的門來,兩三個銀幣——他不很富裕,再多他拿不出來——兩三個銀幣他是會拿給他的。他會真心實意地把這點錢送給他。

  他是如此聖潔,這叫老太太們聽了如癡如狂。真是個天使啊!她們用溫存的目光望著他,茫然伸出了雙手。他的存在就像味增爵①的存在那樣,彌漫著天主的仁愛,給客廳裡送來了小教堂裡那種溫和的氣氛。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帶著虔敬的喜悅讚歎了一聲。

  ①味增爵(St Vincent de Paul,1581—1660):天主教遣使會和仁愛會的創始人。一六三三年與羅意斯一起創辦仁愛會,培養修女,派往醫院、育嬰堂、孤兒院、老人院等機構工作,開修女走向社會工作的先例。

  這時,納塔裡奧興沖沖地來了。他和周圍的人一一熱烈握手,然後得意洋洋地脫口便說:

  「這麼說你們全都聽說了?那個壞蛋,那個惡棍,像一條狗似的,到處沒人肯收留!努內斯把他趕出了事務所。戈丁尼奧博士剛才告訴我,他再也休想踏進地方長官的辦公室了。他給打翻在地,一蹶不振了!對一切心地善良的人說來,這真叫人寬慰!」

  「我們大家全該感謝納塔裡奧神父先生!」唐娜·若塞帕大聲說。

  這一點他們全都承認。正是他,憑著他的才能和他那機智的舌頭,使人們識破了若昂·埃杜瓦多的奸詐不仁,從而挽救了小阿梅麗亞,也挽救了萊裡亞和整個社會。

  「那個壞蛋無論想幹什麼事,都會發現我攔在他面前。只要他還呆在萊裡亞一天,我就不會放過他。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我親愛的女士們?我要把他砸個稀巴爛。現在我已經把他砸爛了!」

  他那張蠟黃的臉上發出了亮光。他坐在扶手椅裡,自得其樂地扭動著身體。他經過一場艱苦鬥爭後贏得了勝利,現在正在享受著他當之無愧的休息。接著,他轉臉對阿梅麗亞說:

  「現在呢,該做的都做了。有一件事我是可以誇誇口的,那就是,我把你救了出來,沒讓你嫁給一個畜生。」

  自從她和那個「畜生」斷絕來往之後,人們老是對她讚不絕口。這會兒人們又讚揚起來,只是調子更高了:

  「這是你一生中最崇高的舉動。」

  「為這件事,天主會降福給你的。」

  「你是美德的化身啊,孩於。」

  「她簡直是聖女阿梅麗亞,」大教堂神父從椅子裡站起身來說。他聽到這麼多捧場的話,心裡很不高興。「我看,我們講那個流氓講得夠多了。夫人,現在可以叫人送茶上來了吧,是不是?」

  阿梅麗亞一直沉默不語,很迅速地做著針線活兒。她不時抬起頭來,飛快地朝阿馬羅投去困惑的一瞥。她想到若昂·埃杜瓦多,想到納塔裡奧的威脅;她想像著那個書記員餓得兩頰凹陷,戰戰兢兢,流離失所,睡在門前的石階上……於是趁那些女士們在茶點桌周圍舒適地就坐,忙著聊天的時候,她小聲地對阿馬羅說:

  「我老是在想:那個小夥子會挨餓受罪的。我知道得很清楚,他是個壞人,可是——一想到他會那樣受苦,我心裡就好像針刺一樣。我想到這件事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阿馬羅神父以一種基督徒的崇高的博愛精神高高地置身於他所受到的傷害之上,非常寬宏大量地說:

  「我親愛的孩子,你這話說得很荒唐。這個人是不會餓死的。在葡萄牙沒有人會餓死。他年輕,身體又好;他又不是個傻瓜,他會找到事做的。不要再想這件事了。納塔裡奧神父也只不過說說罷了。當然,這個傢伙會離開萊裡亞的,我們再也不會聽到他的消息了。在這個國家裡到處都有辦法謀生的。至於我本人,我原諒他,天主肯定會考慮到這一點的。」

  這一番小聲說出來的仁慈的話,再加上一個情侶的溫存的目光,使她心裡平靜下來。她覺得教區神父先生的仁慈寬厚超過了她所聽到過或是從書上讀到過的所有的聖徒和聖潔的修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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