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六八


  「叫他們儘快來。現在已經五點半了,我們想離開了。瞧瞧今天這些麻煩事兒!辦公室三點就該關門的!」

  法官先生扭轉身子,走過去伏在他的辦公室的陽臺上——每天從十一點到三點,他都在這個陽臺上撚著他的漂亮的小胡於,扯著他的藍色大領帶,敗壞特萊斯的老婆的名聲。

  卡洛斯剛打開綠色粗呢門,多明戈斯「噓」了一聲,攔住了他。

  「喂,卡洛斯老朋友,」那個文書的微笑裡透著動人的祈求。「原諒我,好嗎?能不能——給我帶一小盒火柴來?」

  正在這時候,阿馬羅神父在門口出現了,後面跟著身軀肥碩的西爾韋裡奧神父。

  「我想和法官先生私下談談,」阿馬羅說。

  全體雇員都站起身來;若昂·埃杜瓦多也站了起來,他的臉色白得像牆上刷的白漆。教區神父邁著教士所特有的那種無聲無息的步子,穿過辦公室。那位善良的西爾韋裡奧隨後跟著,在從那個犯人面前走過的時候,出於對那個罪犯的恐懼,他特地繞了一個半圓形的圈子,離他遠遠的。法官先生連忙出來迎接神父,他的辦公室的門被小心翼翼地關上了。

  「他們就要作出某種安排了,」經驗豐富的多明戈斯朝他的同事們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

  卡洛斯很不高興地坐了下來。他上這兒來,原想要向當局揭露對萊裡亞、對整個地區,乃至整個社會造成威脅的那種社會性的危險,原想要在審判中露上一手的。照他看來,這場審判純粹是政治性的;可是現在他卻和犯人坐在同一條長凳上,門聲不響,被人給忘記了!他們甚至連一張椅子都沒端給他坐!若是教區神父和法官不和他商量就把整個事情安排好了的話,那可真叫人太難堪了!神父肩膀上挨的那一拳,並非來自書記員的拳頭,而是來自理性主義者的致命的手——他是唯一明白這一點的人。他覺得,對他的靈感如此輕視,是國家行政機關犯了致命的錯誤。老實說,這個法官缺乏把萊裡亞從迫在眉睫的革命的危險中拯救出來所需要的那種能力!

  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半,法官的眼鏡一閃光:

  「多明戈斯先生,麻煩你到裡面來,我們有話跟你說,」法官大人說。

  文書連忙煞有介事地走了進去;那扇門又被嚴嚴實實地關上了。咳!那扇門竟然當著他的面關上了,把他撇在門外,這可把卡洛斯氣壞了。他竟坐在這兒,眼皮雷斯,跟阿瑟,跟這班智力低下的人混在一起;而他還答應過親愛的安帕羅,要跟法官先生慷慨陳詞呢!可他們又在跟誰說話,他們叫進去的又是誰呢?多明戈斯,一個臭名昭著的畜生,連一個普通的單詞都拼寫不准的人!這位法官每天上午都要從望遠鏡裡張望,敗壞人家家庭的名聲,對這樣一個當權人物,你還能有什麼指望?可憐的特萊斯,他的鄰居,他的朋友……對了,他實在應該去告訴特萊斯才對。

  後來,有一件事使他更加憤慨了。他看見阿瑟·科塞羅——法院的一個雇員,竟然趁上司不在場,從桌子邊上站起身來,友好地走到那個犯人身邊,不勝同情地說:「咳,若昂,你真是個傻小子,真是個傻小子!不過,一切都會安排妥當的,你就放心吧!」

  若昂傷心地聳了聳肩膀。他已經在長凳邊上一動不動地坐了半個鐘頭了,他兩眼一直望著地面,覺得心裡茫無頭緒,好像他這腦子已經不屬￿他了。在奧索裡奧大叔的酒館裡、在大教堂廣場上使他怒火中燒、使他一心渴望戰鬥的酒勁似乎突然從他全身上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這會兒就像在辦公室裡仔細地削尖鵝毛筆時一樣心平氣和,一點也不想尋釁鬧事了。一陣可怕的厭倦使他身心麻木了,他癡呆呆地坐在長凳上等著,遲鈍地想到:他現在就要被送到聖弗朗西斯科監獄的一間地牢裡去了,他將要睡在一堆稻草上,由濟貧院來養活他。他再也不能在老楊樹林蔭道上散步,再也見不到阿梅麗亞了。他的小房子也要租給別人了。誰來照顧他的金絲雀呢?可憐的小鳥兒,它肯定要餓死的。不過,也許他的鄰居尤任尼亞會照看它的……

  多明戈斯忽然從法官大人的辦公室裡走了出來,很興奮地把門在背後關上,得意洋洋地說: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都安排好了!」

  然後他又轉身對若昂·埃杜瓦多說:

  「恭喜恭喜!」

  卡洛斯覺得這簡直是自卡布利斯時代以來最大的官場醜聞!他剛打算要厭惡地離開(就像那幅古典派畫裡的一位斯多鵬主義者退出古羅馬貴族縱酒狂歡的宴席一樣),法官先生打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來。

  法官大人朝公署裡走進來兩步,重新擺出一副莊嚴的樣子,把眼鏡對準了犯人,字斟句酌地說:

  「阿馬羅神父先生是一位慈悲為懷,與人為善的教士,他來向我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事實上,他是來懇求我不要對這個案件再予追究。你肯定也不希望你的名字給牽扯到法庭上去。除此之外,神父閣下還真誠地表示,他的宗教——我們可以說,他是其中的象徵和表率——他的宗教強調受到傷害應當報以寬恕。神父閣下認為:這次襲擊是野蠻的,不過並未得逞——而且,看起來你當時是喝醉了。」

  大家的眼睛都盯著臉色鮮紅的若昂·埃杜瓦多。對他說來,這一刹那比蹲監獄還要難受。

  「總而言之,」法官又往下說:「由於我仔細權衡過的種種重要原因,我決定放你回去。以後你可要好好做人。當局會注意你的所作所為的。好了,願天主與你同在,去吧!」

  法官大人回到他的辦公室去了。若昂·埃杜瓦多仍然癡呆呆地站在那兒。

  「我可以走了,是不是?」他咕噥著說。

  「去中國也行,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吧!Liberus,libera,Liberum①!」多明戈斯大聲說。他打心眼兒裡憎恨教會,對於這個裁決感到歡欣鼓舞。

  ①拉丁語「自由」一詞的變位。

  若昂·埃杜瓦多朝周圍那班文書,朝那個面色陰沉的卡洛斯看了看;淚花兒在他的眼睫毛上閃爍,他突然一把抓起帽子,匆匆離開了。

  「他可省了不少麻煩!」多明戈斯興奮地搓著雙手說。

  大夥兒立刻把文件迅速地整理好,推在一邊。時間已經晚了。皮雷斯收起他的光潔呢袖套和他用來護耳避風的便帽,阿瑟卷起了他的樂譜紙。卡洛斯沉默而憤怒地等在窗口的壁龕裡,悶悶不樂地朝廣場上望著。

  最後,兩位教士也告辭了。法官先生把他們送到門口,這時他已經完成了公務,便重新露出社交場上的面目。西爾韋裡奧老兄為什麼一直沒有上維亞·克拉拉男爵夫人府上去呀?他們在那兒打了一場很精彩的四十張①,佩肖托輸了兩盤。當時他竟破口大駡起來!「好,先生們,永遠為你們效勞。我很高興,一切都安排得順順當當。留心臺階。為你們效勞,先生們……」

  ①即瓜德利爾牌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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