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六一


  古斯塔沃站在櫃檯面前,把帽子推到後腦勺兒,急於要把他那句曾在裡斯本博得了滿堂彩聲的笑話說出來:

  「奧索裡奧大叔,給我們來一份國王肝、兩份教士腰子,要烤的。」

  奧索裡奧大叔向來是對答如流的,他把擦盤子的抹布在櫃檯上嗖地一甩,馬上回答說:

  「我們這兒可沒有這種東西,古斯塔沃先生。這是京城裡的高檔名菜。」

  「那就算了,你們這兒的人太落後於時代了。我在裡斯本每天中飯都吃這個。好啦,沒關係,給我們兩份三明治加土豆——多加點兒鹽!」

  他們在一張由兩塊松木厚板拼成的桌子邊坐下。一幅印花布的簾子把這塊地方跟店裡其餘的部分隔開了。奧索裡奧大叔很敬重古斯塔沃,覺得這小夥子很有教養,能尊重別人;所以親自把紅葡萄酒和橄欖送了上來,一邊用他那肮髒的圍裙擦著玻璃杯,一邊說:

  「喂,古斯塔沃先生,京城裡有什麼新聞?那邊情況怎麼樣?」

  印刷工人馬上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用手捋了捋頭髮,說出幾句莫測高深的話來:

  「一切都還未見分曉。政治上卑鄙之極——工人階級已經行動起來了,可是他們還沒有聯合一致——他們正在等著瞧西班牙的形勢如何發展。形勢肯定會發展順利的!一切都看西班牙了……」

  但是,奧索裡奧大叔很害怕局勢動盪,他曾經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積攢了一筆錢,買下一個農場。他只希望國內太太平平。他最最厭惡的就是依賴西班牙人。兩位先生一定知道這句諺語:「從西班牙吹不來好風,也帶不來好親事。」

  「四海之內皆兄弟嘛!」古斯塔沃大聲說。「提起把波旁家族①和皇帝、國會議員和貴族拉下臺的事,就不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了,大家都是親兄弟!大家都親如手足,奧索裡奧大叔!」

  ①波旁家族曾先後在法國(1589-1792,1814—1830)、西班牙(1700—1868,1874—1931)和那不勒斯(1735—1806,1814—1860)建立王朝,實行封建專制統治。

  「那好吧,最好的事就是舉杯祝他們健康,開懷痛飲,這樣才好做生意,」奧索裡奧大叔一邊安詳地說著,一邊挪動他肥碩的身軀,走出了那個小房間。

  「豬穢!」印刷工人見他竟然對人類的手足之情如此無動於衷,大為震驚,不禁咆哮起來。話又說回來,對一個有產業的人,一個選舉代理人,又能指望什麼呢?

  他哼著《馬賽曲》,把杯子斟得滿滿的。他很想知道,這些日子他的朋友若昂·埃杜瓦多一直沒上《地區之聲報》去,究竟在做些什麼?駝子說過:沒有什麼能夠把他從濟貧院路拖開。

  「婚禮到底定在什麼時候?」

  若昂·埃杜瓦多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

  「什麼也沒定下來。出了些麻煩事。」接著他傷心地苦笑了一下,補充說:「我們吵過架了。」

  「胡說八道!」印刷工人脫口便說。他聳了聳肩,表示一位革命者對於淺薄無聊的感情用事不勝輕蔑。

  「胡說八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胡說八道,」若昂·埃杜瓦多說。「我只知道它給我帶來了許多痛苦。他們把我給毀了,古斯塔沃。」

  他停下不說了,咬著嘴唇,拼命想把奔騰激越的感情強壓下去。

  可是印刷工人覺得所有這些有關女人的事情都很無聊可笑。這不是談情說愛的年頭。作為人民中的一員,作為一個勞動者,如果老是緊緊抓住女人的裙子不放,那他就是個飯桶——他就是出賣了自己!一個人心裡應該考慮的不是愛情,而是怎樣盡力把自由帶給人民,把工人從資本家的魔爪中解救出來,結束壟斷,建立一個共和國!我們不需要呻吟,我們需要的是行動,我們需要的是力量!他一邊狂怒地拖長了聲音,一遍又一遍說著「力——力——力量」,一邊對著侍者剛剛端上來的那一疊三明治,激動地揮動著他那因患肺結核而消瘦下來的手腕。

  若昂·埃杜瓦多一邊聽著他說,一邊想起了往事。當年,這位印刷工人熱戀著麵包師傅的幫手朱莉亞的時候,跑到事務所來兩隻眼睛總是活像燃燒的煤塊,一邊發出可怕的歎息,一邊僻裡啪啦地打著字。他每次「唉」地一歎氣,他的同伴們就輕輕地咳嗽一聲,取笑他。有一天,古斯塔沃跟梅德羅斯為了這事還在院子裡動手打了起來。

  「聽聽你這話是怎麼說的!」他最後說。「你也跟別人完全一樣。你在這兒胡說八道,可是當你自己墮人情網的時候,你也和別人完全一樣。」

  印刷工人聽了這話很不高興——自從他去過裡斯本,經常出入于阿爾坎培拉的民主俱樂部,並且幫著罷工的香煙廠同伴印過一份宣言之後,他認為自己完全是一個誓為無產階級和共和國效勞的人了。他?他像旁人一樣?他也在裙釵隊裡浪費時間?

  「先生,你大錯特錯了!」他回答說。他怒氣衝衝地啃著三明治,一聲不響,神情陰鬱。

  若昂·埃杜瓦多生怕得罪了他,就換了一種口氣說:

  「喂,古斯塔沃,我們應該知情達理:一個人可以信奉他的原則,可以為了一項事業而奮鬥,可同時他也可以結婚成家,生兒育女哪。」

  「絕對不可以!」印刷工人興奮地大聲說。「男人一結婚就完了!一結了婚,他就會只想著養活孩子,再也離不開那個窩,再也沒有工夫和朋友們聚在一起;他的小鬼們出乳牙痛得大哭大鬧的時候,他晚上只好抱著他們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他成了沒用的飯桶,他出賣了自己。女人對政治是一竅不通的。她們老是提心吊膽,怕她們的男人會打架鬧事,跟警察發生麻煩……。這樣他就成了一個手足被捆的愛國者!而且,如果需要保守機密呢?結了婚的男人是沒法保密的!於是,一場革命往往就這樣給出賣了。讓家庭生活見鬼去吧!再來些橄欖,奧索裡奧大叔!」

  奧索裡奧大叔的大肚皮出現在兩塊厚木板之間。

  「我說,兩位先生正在談論些什麼呀?是不是馬伊阿集團要進區議會了?」

  古斯塔沃把身子挪動到長凳的盡端,伸出腿去,大聲打斷他說:

  「這個問題該由奧索裡奧大叔來解決。請告訴我,我的朋友,你這個人會不會按照你老婆的意旨改變你的政治見解?」

  奧索裡奧大叔搔搔後腦勺兒,用精明的口氣說:

  「這點我可以回答,古斯塔沃先生。女人的頭腦比我們來得清醒,在政治上,就跟做生意一樣,按她們的意見去幹肯定沒錯。我一直請教我的女人,我很樂意告訴你,她的話我已經聽了二十年了,還從來沒有後悔過。」

  古斯塔沃從長凳上跳起來大聲喊道:

  「你出賣了你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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