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五一


  阿馬羅驀地跳起來,向癱子的房間奔去。阿梅麗亞顫抖得很厲害,只得在廚房門上先靠了一會兒,她兩腿彎曲,一隻手按住胸口。等她鎮靜下來以後,她便下樓去喊她母親。當母女倆走進老婦人的房間時,阿馬羅正跪在那裡,臉俯在床上做祈禱;母女倆搖搖晃晃地跪到地板上;癱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震動著她的胸部和兩側;隨著呼吸越來越短促,教區神父也相應加快了祈禱的速度。突然那使人痛苦的聲音停止了;他站了起來;老婦人一動不動,兩眼凸出、呆滯。她已經斷氣了。

  於是,阿馬羅神父便把胡安內拉太太和阿梅麗亞帶到客廳裡去;這一驚動把胡安內拉太太的偏頭痛也治好了。她在客廳裡一陣陣地哭泣著,發洩著自己的痛苦,一邊想到可憐的姐姐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她多麼漂亮啊!當時她就要跟維加雷拉農莊的法定繼承人結成美滿的一對了!

  「她待人多麼大方啊,神父先生!真是一個聖女!我生阿梅麗亞的時候病得那麼厲害,她白天黑夜地守著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至於在一起鬧著玩——沒有哪一個人像她那樣……啊,天哪,我的天哪!」

  阿梅麗亞倚在窗子上,茫然地注視著漆黑的夜晚。

  門鈴響了。阿馬羅手持蠟燭走下樓去開門。來人是若昂·埃杜瓦多,他一見教區神父夜裡這個時候還在胡安內拉太太家裡,便在打開的門口呆住了;最後他才低聲說道:

  「我是來看看有什麼消息……」

  「可憐的老太太剛剛斷氣。」

  「啊!」

  兩個人相互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

  「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做的——」若昂·埃杜瓦多說。

  「沒有什麼事情,謝謝你。太太小姐就要睡覺了。」

  對阿馬羅這種儼然以主人自居的態度,若昂·埃杜瓦多氣得臉色發白。他又猶豫了一會兒,但是當他看到教區神父用手護著燭光免得被風吹熄時,他便說:

  「那好,晚安。」

  「晚安。」

  阿馬羅神父走上樓;然後把她們母女倆送到胡安內拉太太房中,因為她們都很害怕,要在一起相互作伴。他重又回到停放屍體的房間,把桌子上的蠟燭的燭芯修剪了一番,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椅子裡,開始讀起了他的每日祈禱書。

  過了一會,整幢房子安靜下來了,阿馬羅感到睡意正向他襲來,便走進餐室,在碗櫃裡找到一瓶葡萄酒,美美地喝了一杯。當他正品味著他的香煙的香味時,他突然聽到重重的腳步聲在窗下走來走去。因為夜色黑魆魆的,他分辨不出散步者是誰。那是怒氣衝衝的若昂·埃杜瓦多在繞著房子轉來轉去。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唐娜·吉塞帕望過彌撒剛回到家裡,就非常驚奇地聽見正在擦洗樓梯的女僕在樓下喊道:

  「唐娜·若塞帕夫人,阿馬羅神父先生來啦!」

  近來,教區神父難得上大教堂神父家來。唐娜·若塞帕聽見他來拜訪,覺得很有面子,並且好奇起來,於是也大聲喊道:

  「上來吧,我們可不跟你講客套!你就像我們自己家裡人一樣。上來吧!」

  她正在餐室裡,在一隻碟子裡放上一小堆一小堆的果醬。她穿的是一件脅下開叉的黑色毛料長裙,下擺靠腳腕周圍唯一的一根撐架支撐開。這天早上,她戴著藍色眼鏡。她趿拉著她那雙難看之極的氈料拖鞋,走到樓梯口。在垂到她前額的黑色頭巾底下,她對教區神父先生擺出了一副熱誠歡迎的笑臉。

  「看見你光臨真叫人高興,」她大聲說,「我做完了早彌撒剛剛到家才幾分鐘。今天我去的是聖母馬利亞小教堂——是文森神父講的。啊!教區神父先生,今天的彌撒可真讓我受益不淺。請坐。不,別坐在正對著房門的風口上。那個可憐的癱子已經過世了……教區神父先生,把經過都講給我聽聽吧。」

  教區神父只好把攤子臨終前的痛苦又講了一番。他說到胡安內拉太太如何傷心,老太太死後臉上又是如何露出一副仿佛是冷笑的樣子,還有那些太太們對喪禮的安排又是如何決定的,等等,等等。

  「說句體己話,唐娜·若塞帕,老太太這一死,倒讓胡安內拉太太少了個大負擔。」他突然探身向前坐到椅子邊上,又把兩手往膝蓋上一放,說:「你看若昂·埃杜瓦多先生這個人怎麼樣?你聽說了嗎?就是他寫的那篇文章!」

  「哎,這事兒就甭提啦,教區神父先生!」老太太兩手朝頭上一舉,嚷了起來。「我一聽見就噁心!」

  「那麼你已經知道了?」

  「是啊,教區神父先生,我都知道了!納塔裡奧神父先生昨天到這兒來過,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咳,好一個流氓!咳,他要下地獄的!」

  「你知道嗎,他是阿戈斯蒂尼奧的心腹之交,他們在印刷所裡飲酒作樂,一直喝到後半夜;他們還跑進特雷羅的彈子房去,辱駡宗教……」

  「看在天主份上,別跟我再說這些啦,教區神父先生,別跟我說啦,別跟我說啦!昨天,納塔裡奧神父先生在這兒的時候,我聽他講了那麼多罪孽,心裡已經惶惶不安了。我非常感激他,他一聽說這事就來講給我聽了——他真體貼人。你聽我說,教區神父先生,我一向就認為那個書記員是這路貨色。我以前就這麼說過!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不喜歡管旁人的閒事——不過我心裡自有想法。他也去望彌撒,他也守齋戒,可是我一直疑心,他這樣做只是為了騙騙胡安內拉太太和小姑娘的。現在你瞧瞧,不是讓我給說中了!就我個人來說,我對他一向沒有好感!從來沒有過,教區神父先生!」她的小眼睛倏地一亮,透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目光:「這麼一來,婚禮當然不會舉行囉?」

  阿馬羅神父在椅子上朝後坐好,慢條斯理地說:

  「我親愛的夫人,顯而易見,一個貞潔的姑娘怎麼能嫁給一個六年沒作過懺悔的共濟會會員呢!」

  「天哪,教區神父先生,要是那樣的話,我寧願她死了呢!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訴那個姑娘。」

  阿馬羅神父打斷了她,急忙把他坐的椅子拖到她的椅子旁邊:「我正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找你的,我親愛的夫人。我昨天晚上和小姑娘談過了。但是你一定明白,當時正亂得一團糟,那位可憐的夫人又在我們身邊奄奄一息,所以我沒能再進一步往下說。不過,我該說的都說了,我盡我的能力勸說她,並且向她指出,她可能會喪失她的靈魂,苦上一輩子等等。作為她們家的朋友,作為她的神父,我能做的都做了,我親愛的夫人。我還提醒她說,作為一個基督徒,作為一個女性,她負有道德上的義務解除她和那個書記員的婚約。我這麼說,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儘管要我這麼做實在也是很難的。真難啊。」

  「那她怎麼說?」

  阿馬羅神父顯出一臉不稱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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