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們都是兄弟,我們都是兄弟!」

  但是,納塔裡奧的性格卻像雙層的卡紙板一樣又粗又硬,一點小事也要記在心裡不肯忘懷,所以跟西爾韋裡奧神父說起話來總是陰陽怪氣的:在大教堂裡或在街上相遇,他總是斜著身於湊上去,唐突無禮地轉過頭來,沒頭沒腦地咕上一句:「聽候您的吩咐,西爾韋裡奧神父先生!」

  兩個禮拜以後,一個下雨的夜裡,納塔裡奧突然拜訪了西爾韋裡奧神父,他的藉口是,外面忽然下起了陣雨,他進來躲避一會兒。

  「還有呢,」他又說道,「就是來求你,我的兄弟,開個治耳朵痛的處方,我的一個外甥女,那可憐的孩子,耳朵痛得都要發瘋了!」

  好心的西爾韋裡奧無疑已經忘記,就在那天上午他還看到納塔裡奧的兩個外甥女歡蹦亂跳的活像兩隻麻雀。他趕緊寫好處方,因為能夠以自己喜愛研究的土方子治病而感到高興;同時滿臉帶笑地說:「兄弟,在自己家裡又看到你,我是多麼高興啊!」

  兩位教士和解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維亞·克拉拉男爵的女婿,一位很有詩才的文學士,為此專門寫了一首諷刺詩,題目就叫側》。這首手抄詩在挨家挨戶地傳閱,受到一些人的喜愛,也使一些人感到很害怕:他把這一妥協稱作「猴子和鯨魚之間著名的和解」!(他這麼寫肯定是想到了兩位教士的體型。)事實上,現在人們可以經常看到身材矮小的納塔裡奧在高大肥胖的西爾韋裡奧神父身邊一邊做著手勢一邊跳跳蹦蹦地走著。

  一天上午,司法處(當時設在大教堂廣場)的雇員們很高興地看到這兩位教士在五月初上午的陽光下,在平臺上快步走來走去。在辦公時間總是站在辦公室窗口拿著雙筒望遠鏡在追求裁縫特萊斯的老婆的處長先生突然咯咯地大聲笑了起來;辦事員博爾熱斯手裡拿著鵝管筆,馬上跑到陽臺上去看是什麼事情使得他的上司這麼開心;沒想到一看,連他自己也咯咯地大聲笑了起來。他連忙喊正在從《花環集》中抄一首歌以便彈著吉他進行練習的阿瑟·科塞羅過來看。神態嚴肅、舉止莊重的手稿抄寫員皮雷斯一邊走過來,一邊把小絲綢帽拉下來罩住耳朵,生怕在風口裡傷風感冒;他們湊在一起,眼睛都高興得亮了起來,因為他們看到那兩位教士在大教堂的拐角處停了下來。

  納塔裡奧看上去很激動,顯然是在力圖說服西爾韋裡奧神父替他做件什麼事。他踮著腳一動不動地站在他面前,發瘋似地揮動著兩隻瘦骨嶙峋的手。接著,他突然抓住西爾韋裡奧的手臂,拉著他走過石板鋪地的平臺,在平臺邊上停下來,向後仰著,莊重地做了一個表示悲愁的手勢,仿佛在證明他本人、他身邊的大教堂、萊裡亞鎮以及整個宇宙可能要毀滅一樣;好心的西爾韋裡奧兩眼瞪得大大的,像是嚇呆了。他們又走了起來。但這時納塔裡奧開始激烈地敦促他的同伴,粗暴地把他往後拉;他一邊在閃閃發光的石板上狂怒地跺著腳,一邊把他的長手指戳在西爾韋裡奧的大肚子上;然後又突然把兩手無可奈何地垂下來,顯出一副絕望的神情。這時,好心的西爾韋裡奧把手張開放在胸前說了幾句話;納塔裡奧那張令人厭惡的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他高興得跳了起來,興高采烈地拍了拍西爾韋裡奧的肩膀,於是兩位教士便緊緊靠在一起,輕聲笑著走進了大教堂。

  「真讓人大飽眼福!簡直是一對寶貨!」辦事員博爾熱斯說,他恨透了教士。

  「這都跟那家報紙有關,」阿瑟·科塞羅一邊回來重新研究歌詞一邊說。「納塔裡奧不查出那篇通訊文章的作者絕不會善罷甘休,這話他在胡安內拉太太家裡說過。現在事情又扯到西爾韋裡奧這裡,說明我說得不錯,因為他是戈丁尼奧老婆的懺悔神父。」

  「一群卑鄙的傢伙!」博爾熱斯厭惡地低聲說道。接著他又繼續做起他可憐的工作來:安排人把一名犯人發送到阿爾科巴薩去。那個倒黴的人正等在房間的那一頭,他戴著手銬,坐在一條長凳上,夾在兩名士兵中間。嚴刑拷打已經把他整垮,他的臉上清楚地顯出饑餓的樣子。

  幾天之後,在大教堂內舉行了有錢的地主莫拉埃斯的葬禮,他是患動脈瘤而死的。他老婆過去對步兵團的中尉見一個愛一個,現在無疑正在補贖她的罪愆,因為她給他辦的葬禮,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極為隆重」。阿馬羅在聖器收藏室脫掉法衣之後,正就著一盞舊馬口鐵燈的燈光把應付而未付的款項一筆筆地寫下來,這時礫術門突然嘎地一聲開了,傳來了納塔裡奧激動的聲音。

  「哦,阿馬羅,你在這裡嗎?」

  「什麼事呀?」

  納塔裡奧神父關上門,高高地舉起雙手說:

  「好消息,是那個書記員!」

  「什麼書記員?」

  「若昂·埃杜瓦多!就是他!他就是那個『自由主義者』!是他寫的那篇通訊文章!」

  「真的!」阿馬羅不勝驚異地說。

  「我有證據,我的朋友!我看到了原稿,是他的筆跡寫的。我是親眼看到的!一共是五張紙!」

  阿馬羅盯著納塔裡奧,兩眼瞪得大大的。

  「真費了我不少工夫!」納塔裡奧大聲說道。「但現在我全都知道了!五張紙!而且他還想再寫一篇!若昂·埃杜瓦多先生!我們親愛的朋友,若昂·埃杜瓦多先生!」

  「這事你肯定嗎?」

  「完全肯定。我告訴你的都是我看到的,老弟!」

  「那你是怎麼查出來的呢,納塔裡奧?」

  「啊,兄弟,你這是對我……追根究底……你知道」……sigillus magnus!」①

  ①拉丁文:「最大的秘密」。

  接著,他一邊在聖器收藏室裡大步地來回走著,一邊得意洋洋地說道:

  「不過這沒有什麼!我們在胡安內拉太太家裡都看到過埃杜瓦多先生,都以為他是一個很好的小夥子,可他卻是個老奸巨猾的壞蛋。他是《地區之聲報》那個流氓惡棍阿戈斯蒂尼奧的知心朋友。他夜裡一直跟他呆在報館裡——酗酒啊,談女人啊……他大言不慚,自稱是個無神論者。他已經有六年沒做過懺悔了——他把我們叫做大教堂裡的一幫烏合之眾——他是一個共和主義者……他是一頭野獸,我親愛的先生,一頭野獸!」

  阿馬羅一邊聽著納塔裡奧講,一邊用兩隻顫抖的手在寫字臺的抽屜裡的文件中摸索著。

  「現在怎麼辦呢?」他問道。

  「現在!」納塔裡奧大聲喊道。「現在要把他砸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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