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四一


  這時候她才第一次想到,自從那篇通訊發表以來,若昂·埃杜瓦多還沒有到濟貧院路來過。他也不理睬我了,她痛苦地想,可這沒有什麼關係!在阿馬羅神父的背棄給她帶來的痛苦中,失去書記員那種荒謬而討厭的、既沒有給她帶來好處也沒有給她帶來愉快的愛情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傷害:她遭到的這場不幸粗暴地奪走了她全部的愛情,既奪走了充滿她整個靈魂的那種愛,也奪走了僅僅滿足其虛榮心的那種愛;失去了書記員的愛,固然使她感到惱火,從前他拜倒在她的腳下,像叭兒狗一般溫順呢——但她所有的眼淚卻是為那個現在甚至不想聽到她消息的教區神父而灑的!對若昂·埃杜瓦多的背棄她只感到惋惜,因為他一向是她可以用來折磨阿馬羅神父的現成工具……

  因此,那天晚上,在得知對其新職位有了把握的若昂·埃杜瓦多終於來找她母親談過以後,她一邊站在窗口默默無言地注視著面前的麻雀在屋頂上盤旋,一邊滿意地想到,教區神父在大教堂裡聽到宣佈她的結婚預告時將會感到多麼絕望。隨後,她母親那些非常實際的話在她心中默默地起了作用:他在地方長官手下的那份差使將意味著每月有二十五塊金幣的薪俸;婚後她就可以過上貴夫人的體面生活;即使母親去世了,她靠丈夫的薪金和莫雷納爾的地租也可以過得很像樣,夏天甚至還可以去海濱……她已經看到自己在維埃拉了,風流少年們愛慕她,紛紛向她獻殷勤,或許地方長官也要來結識她呢。

  「你覺得怎麼樣,親愛的媽媽?」她唐突地問道。因為她想像到有那麼多好處,她已經基本上打定了主意;但由於她生性懦弱,她總是希望由別人來說服她或是逼迫她做出決定。

  「我情願走安穩路,女兒,」胡安內拉太太回答說。

  「這總歸是比較好的,」阿梅麗亞喃喃說道,一邊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在床邊坐下來,心情很沮喪,因為黃昏時分佔據了她整個身心的憂鬱,使得她更加強烈地渴望跟教區神父在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

  當天晚上大雨滂淪,只有她們母女倆在一起度過了這個晚上。胡安內拉太太已經從焦慮不安中恢復過來,此時只感到昏昏欲睡;她不時地打著盹,頭一垂,手中織的襪子就落到裙兜裡。阿梅麗亞把針線活推到一邊,胳膊肘撐在桌子上,一邊用手指轉動著綠色的燈罩,一邊考慮著即將來臨的婚禮。若昂·埃杜瓦多,天主保佑他,是個好青年,他正是小鎮上人們所敬重的那種丈夫——他長相不醜,即將得到一份好工作;在她看來,儘管有報紙上那番誹謗的言詞,他的求婚並不像她母親所說的那樣是求之不得的;但在阿馬羅懦夫般地拋棄了她以後,他的忠誠還是打動了她,而且可憐的若昂·埃杜瓦多已經愛了她兩年……於是她便搜索枯腸,想回憶起他身上所有使她中意的地方——他那副嚴肅的神態,他那日潔白可愛的牙齒,他那身整潔的衣裝。

  外面刮著大風,冷雨敲打著窗玻璃,這使她更加強烈地渴望著享受家庭的舒適:明亮的爐火前,丈夫就在她身邊,孩子就睡在他們旁邊的搖籃裡——孩子將是個男孩,他們要叫他卡洛斯,他有著阿馬羅神父那樣的一對黑眼睛。啊,阿馬羅神父……這時,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使她一下子站了起來,本能地躲到窗口凹處的黑暗中,藉以掩飾她臉上飛起的陣陣紅暈。啊,不能那樣,不能那樣!那太可怕了……!但那念頭就像一隻非常結實有力的手臂一樣,死死地抓住她,使她感到窒息,使她感到一陣甜蜜的痛苦。這時,早已被厭惡和悲痛深深埋在她心底的那舊日的戀情又衝破了堤防,淹沒了她的整個身心。她一邊絞著手,一邊動情地低聲反復念著阿馬羅的名字;她渴望著他的親吻——啊!她崇拜他!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必須結婚,她多麼不幸啊!她站在窗口,面對著黑夜,輕聲啜泣起來。

  早晨用茶點時,母親突然對她說:

  「女兒,要做的事就該早動手。最好現在就開始做嫁妝,要是可能,這個月底就結婚。」

  她沒有回答一一但這些話卻令人愉快地激起了她的想像力。這個月內她就要結婚了!儘管她對若昂·埃杜瓦多很冷淡,但想到這個熱戀著她的年輕人就要跟她生活在一起,睡在一起,她心裡還是感到一陣騷動。

  當她母親準備下樓回自己的房間時,她說:

  「你覺得怎麼樣,媽媽?我覺得要對若昂·埃杜瓦多加以解釋,對他說我準備接受他的求婚,這樣太麻煩了。我看最好是給他寫封信……」

  「好哇,我也是這麼想,女兒,就寫信吧。魯薩明天就可以把它送過去。一封美好的信會使那孩子高興的。」

  阿梅麗亞整個上午都呆在餐室裡,琢磨著怎樣寫這封信,最後她寫道:

  若昂·埃杜瓦多先生:

  媽媽把她跟您談話的內容告訴了我。如果您真的喜歡我(我相信您是喜歡我的,因為您已經充分地表明瞭這一點),我將非常樂於嫁給您,所以現在您已經知道了我的感情。關於結婚的準備和必需的證件,因為我們盼望您明天前來用茶點,我們可以到時候再談。媽媽對我們的事兒非常高興,我希望一切都將有助於我們未來的幸福,有天主保佑,我相信我們以後一定會幸福的。媽媽向您問好,我將永遠非常愛您。

  阿梅麗亞·卡米尼亞

  她剛把這封信封好,攤在她面前的那些自信紙就使她產生了給阿馬羅神父寫信的欲望。可是寫什麼呢?她剛剛用這支鵝毛筆寫信接受了另一個男人做自己的丈夫,難道筆上的墨水未幹,就用同一支鵝毛筆向他承認她的愛……?或者指責他怯懦膽小,表明她的厭惡之情?——這樣做只會使自己丟臉出醜!但儘管她找不到給他寫信的理由,她的手還是高高興興、不由自主地寫下了這些字:「我最崇拜的阿馬羅……」她停下筆來,想到沒有哪個人可以替她去送這封信。曖!她只好就這樣默默無言地、永遠地跟他分開了……跟他分開,可為什麼要分開呢?結婚以後她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阿馬羅神父。剛才那個念頭不知不覺地又回來了,但這次它卻顯得很正當,所以她並沒有把它強壓下去:毫無疑問,他可以成為她的懺海神父;在整個基督教世界中,他是唯一最清楚如何指導她的靈魂、她的意願、她的良心的人;他們可以經常談一些知心話,溫柔地相互嗔怪幾句。她將在每個禮拜六去向他懺悔,從他的目光中,從他說話的聲音中,她將感受到極大的幸福;而這一切將是那樣純潔,那樣令人激動,而又全都是為了天主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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