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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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對她怎麼樣,我又沒對她怎麼樣……」 在連拱廊裡開布店的瓦斯克斯先生停下來看了一下。他對這種亂糟糟的社會秩序很不贊成。 「什麼事兒啊,這麼鬧哄哄的?」阿梅麗亞問。 「聽著,阿梅麗亞小姐!這只不過又是當兵的開個玩笑罷了。他把一隻死老鼠甩到她的臉上,這女人便引起了這場騷亂。當然了,他們倆都喝醉了!」 穿鮮紅上衣的姑娘轉過身來——阿梅麗亞大吃一驚,原來是她的同窗好友若安尼尼亞·戈梅斯,她過去曾做過阿比利奧神父的情婦!後來神父被免職,便遺棄了她;她到了龐巴爾,後來又到了波爾圖,經歷了種種艱難困苦之後,重又回到了萊裡亞,住在兵營附近的一條小巷裡,身患肺結核,受到整團士兵的糟蹋、蹂躪!多好的先例啊,神聖的天主,多好的先例啊! 而她也愛著一個教士!她也像從前的若安尼尼亞一樣,神父不來拜訪,就趴在針線活上痛哭。這種感情會把她引到什麼地方去呢?引到跟若安尼尼亞同樣的命運上去。她已經想像到自己被教區神父遺棄後的情景:肚皮裡懷著一個孩子走在街上,連一口吃的麵包也沒有,人們都用手指對著她點點戳戳。像一陣大風一下子吹散了滿天的烏雲一樣,跟若安尼尼亞的邂逅使她產生的恐懼感把她墜入其中不能自拔的情網扯了個粉碎。她決定利用分開的這段時間把阿馬羅忘掉:她提醒自己要趕快跟若昂·埃杜瓦多結婚,以便從一種有約束力的道德義務中尋求庇護。於是連續好幾天,她都強迫自己對他產生好感,她甚至開始為他繡起拖鞋來。 愛一個教士是傷風敗俗的,這個觀念每向她的愛情進攻一次,都使它萎縮一點,直到最後好像是枯死了;但慢慢地,她以為已經死掉的愛情又一點一點地綻開,一點一點地復蘇,向她整個的身心襲來。在白天,在夜晚,不管是在做針線還是在祈禱,阿馬羅神父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總是出現在她的眼前,帶著越來越大的魅力誘惑著她。他正在做什麼呢?他為什麼不來呢?也許他愛上了別的什麼人吧?她心中的妒火越燒越旺,使她沉浸在一種痛苦的氣氛中而無法擺脫。如果她從中跑出來,它便跟蹤而至,把她團團圍住,迫使她就範。愛的火焰燃遍她的全身,她的決心動搖了,像脆弱的鮮花一樣枯死了。即使有時候重新想到若安尼尼亞,她也會忿忿然驅開這種想法,死死抱住她所想到的種種荒唐理由,為自己愛上阿馬羅神父進行辯解。現在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他抱在懷裡吻他——啊!吻他!然後,如果需要的話,就去死! 於是,她對若昂·埃杜瓦多的愛變得越來越不能忍受了。她覺得他簡直是個笨蛋。 「啊,真討厭!」晚上一聽到他上樓梯的腳步聲她便自言自語地咕噥。 她沒法忍受他兩眼一直盯著她看的那副神態,她沒法忍受他的黑色短外套;他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地方長官,這使她感到厭惡。 她把阿馬羅看成是理想的愛人。夜裡睡在床上她輾轉反側,做著交歡的美夢;白天,嫉妒和絕望的感情折磨得她心神不寧,把她變成了像她母親所說的「一個整天繃著臉的癡女人」。 「天哪,我的女兒!你到底是怎麼啦?」她媽媽大聲喊道。 「我覺得不舒服!我覺得我就要生病了!」 事實上,她真的面色發黃,胃口也沒有了。終於有一天早晨,她發燒了,一直睡在床上不起來。她媽媽嚇壞了,忙把戈韋阿醫生請了來。老醫生看過阿梅麗亞以後,走進餐室,吸了一撮鼻煙,感到很舒服。 「我說大夫,是什麼毛病啊?」胡安內拉太太問。 「把你女兒嫁出去吧,胡安內拉太太,把她嫁出去吧。這話我已經給你講過多遍了,老嫂子!」 「不過大夫……」 「把她嫁出去。胡安內拉太太,就是這句話,把她嫁出去!」他拖著患有風濕病的右腳輕輕走下樓梯時,又重複了一遍。 後來,阿梅麗亞的病情終於有了好轉——這使若昂·埃杜瓦多非常高興,因為在她生病期間,他過得很淒涼,深為不能在她身邊護理而感到惋惜;有時在事務所,甚至還把傷心的淚水滴在嚴厲的努內斯·費拉爾蓋好圖章的證件上。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天,阿馬羅在大教堂參加九點鐘開始的彌撒。在他走上祭壇時,突然在會眾中看到了阿梅麗亞。她穿著那件鑲著大荷葉邊的黑綢子連衣裙,跪在她母親身邊。他把眼睛閉了一會,只覺得兩手發抖,連聖餐杯也抓不住了。 阿馬羅含糊不清地讀完福音書,在祈禱書和自己身上畫過十字後,便轉向眾人說道:「Dominus Vobisum.」①這時,藥鋪老闆卡洛斯的老婆悄聲對阿梅麗亞說,教區神父面色這麼黃,一定是哪裡不舒服。阿梅麗亞只覺得血往臉上湧,忙俯身在祈禱書上,沒有回答。在整個彌撒期間,她跪著坐在腳後跟上,沉醉在一種多情的、幼稚的狂喜之中。看到他在場,看到他舉著聖餅的修長的細手,看到他輪廓好看的頭按照儀式垂下以示崇敬,她都感到欣慰。當他匆匆說出幾個拉丁文短語、嗓音稍微響一點時,她便感到全身充滿一種甜蜜的激動;當神父左手貼胸,右手伸向空中,轉向會眾說「祝福你們」時,她瞪大雙眼,全神貫注地望著祭壇,仿佛他就是她心目中那位保佑著眾教徒的天主——他們低著頭跪在大教堂內,一個接一個地一直排到大教堂門口;而在門口,許多鄉下人手裡抓著粗大的手杖,正呆呆地望著這座金碧輝煌的教堂。 ①拉丁文:「主與你們同在。」 當教徒們魚貫而出時,天下起雨來了;阿梅麗亞和她媽媽躲在門口,等這陣雨過去以後再走。 「啊,是你們在這兒嗎?」阿馬羅突然走了出來,面色蒼白地說。 「我們等這陣雨過去以後再走呢,神父先生,」胡安內拉太太轉過身來對著他說。緊接下來她便指責起他來:「你怎麼一直沒過來玩啊,神父先生?真是的!我們什麼地方得罪你啦?天哪,連旁人也在議論這事兒呢……」 「我一直很忙,很忙……」教區神父喃喃說道。 「但晚上來呆一會兒還不行嗎?聽我說,你也許不相信,可我真是難受死了——而且大家都在談論這事兒。神父先生,你真太狠心了!」 阿馬羅臉紅了,說: 「那好吧,定下來了。今天晚上我來,我希望咱們能言歸於好。」 阿梅麗亞滿臉漲得通紅,她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便仰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好像在擔心要下暴雨一樣。 接著阿馬羅把自己的雨傘借給了胡安內拉太太。在她撐開雨傘,小心翼翼提起絲綢連衣裙的時候,阿梅麗亞悄聲對他說道: 「今天晚上來,是嗎?」然後一邊緊張地看看四周,一邊把聲音放得更低:「呵!我真難受死了!我都要發瘋了!現在快走吧,我求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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