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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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大教堂神父便把阿馬羅的決定告訴了胡安內拉太太。這對好心的胡安內拉太太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她忿恨地抱怨起教區神父的忘恩負義來。 大教堂神父痛咳了一陣,然後說: 「聽我說,夫人,這事兒是我安排的。我現在就告訴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是因為你睡在頂樓的作法正在摧毀我的健康。」 他把手指順著胸脯揮了一下,接著說:「失去這一切安逸的是他,而你是不會吃虧的:我會像從前一樣給你家用錢。而且因為收成好,我還可以多給你半個銀幣,讓小姑娘零用。好了,阿戈斯蒂尼亞,你這個淘氣鬼,來親我一下吧!聽著,今晚上我在這兒跟你一起吃晚飯。」 樓下,阿馬羅正在把衣服裝進箱子。但是每隔一會兒他都要停下來,一邊哀聲歎息,一邊在房間裡四處張望。他呆呆地看著軟綿綿的床,鋪著白臺布的桌子,套著印花布的椅子。過去,他常坐在這把椅子裡,一邊讀著祈禱書,一邊傾聽著樓上阿梅麗亞哼歌的聲音。 再也不會有了!他想。再也不會有了!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做針線活度過的那些愉快的早晨,再見吧!那些一直拖到燈熄才散的充滿歡樂的晚餐,再見吧!當外面寒風凜冽地從屋簷下呼嘯而過,他們都坐在木炭爐前吃著茶點的日子,再見吧!一切都結束了! 胡安內拉太太和大教堂神父來到他的房間門口。大教堂神父滿臉微笑,而胡安內拉太太卻滿臉痛苦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這個忘息負義的人!」 「是的,我親愛的夫人,」阿馬羅說,悲傷地聳聳肩。「但這是有原因的……我覺得……」 「聽我說,神父先生,」胡安內拉太太說:「我說的話你可別生氣,我是拿你當自己兒子一樣愛你的……」她說著說著便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眼 「廢話!」大教堂神父大聲說道:「他不照樣是個朋友,隨便哪個晚上都可以到這兒來喝杯咖啡,聊聊天嗎?……他又不是到巴西去,夫人!」 「這話倒是不假,這話倒是不假,」可憐的胡安內拉太太鬱鬱不樂地說。「不過總不像住在這裡一樣吧。」 最後她說,人們不管住在哪裡,都不如住在她家裡過得愉快,這點她知道得很清楚。然後她又勸他告訴洗衣服的女人對他的衣物要注意愛護,還說,如果他需要借什麼東西,比如瓷器啊,被褥啊什麼的,盡可以打發洗衣服的女人來拿。 「一定要注意,讓她把洗乾淨的衣服一件不少地還回來,神父先生。」 「謝謝你,胡安內拉太太,多謝多謝,」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他因為自己下的這個決心而感到絕望了。阿梅麗亞顯然沒有把發生的事情告訴她。住在這裡花錢少,挺舒眼,主人待他又好,他為什麼要離開呢?他不由得恨起大教堂神父來,因為他太起勁了,一下子就促成了這件事。 晚飯時間在悲哀的氣氛中過去了;阿梅麗亞臉色鐵青,她解釋說那是因為她頭痛。喝咖啡的時候,大教堂神父要求阿梅麗亞唱支歌,這是他每晚必聽的。也不知她是有心還是無意,阿梅麗亞唱起了她最愛唱的那首歌: 啊!再見吧!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我再也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你身邊! 生離死別的時刻已經到來, 我們只得強忍悲痛揮淚再見! 這哀傷的旋律增加了離別的痛苦,使阿馬羅心煩意亂到了極點,他突然站起來,沖到窗前,把臉貼在玻璃上,讓別人看不到他湧上眼眶的淚水。阿梅麗亞的手指在琴鍵上也亂了套;她媽媽說道: 「啊,天哪,彈點別的吧,孩子!」 大教堂神父好不容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 「好了,太太小姐,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阿馬羅,我陪你去索薩斯路。」 阿馬羅本來還想去跟胡安內拉太太那位白癡姐姐道別;但她剛才猛咳了一陣以後,已經虛弱不堪,現在正在酣睡。 「那就讓她休息吧,」阿馬羅說。他緊緊握住胡安內拉太太的手說:「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謝謝你啦,我親愛的夫人,請相信我……」 他說不下去了,強忍住才沒有哭出來。 胡安內拉太太撩起圍裙邊捂住了眼睛。 「唉呀,夫人!」大教堂神父笑著說:「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他又不是要飄洋過海到西印度群島去!」 「可是我太喜歡他了……」她回答說,淚水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 阿馬羅儘量不動感情。阿梅麗亞臉色蒼白,緊緊咬住自己的小嘴唇。 最後,阿馬羅走下了樓梯:在他來到萊裡亞時,喝得醉醺醺、嘴裡唱著《讚美天主》、幫他把箱子搬到濟貧院路來的若昂·魯科,現在又醉醺醺的,把他的箱子搬到了索薩斯路去,但這次他嘴裡唱的卻是《國王來了》。 當夜晚來到,在那幢淒涼的房子裡只剩下阿馬羅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感到一種令人心碎的鬱悒和一種對生活的極度厭惡,再加上他天性怠惰,他真想把肩膀靠在牆角上,就這樣死去。 他在屋子中間站定,兩眼環視了一下房間:床是一張小鐵床,鋪著硬邦邦的床墊和紅色的床罩;已經失去光澤的玻璃鏡子照在桌面上;因為沒有洗臉架,臉盆和水罐,還有一塊肥皂,就放在窗臺上;這裡樣樣東西都有一股黴臭味;外面,漆黑的街上,沉悶的雨不停地下著。多麼淒涼的生活!而且將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於是他對阿梅麗亞憤恨起來:他一邊揮舞著攥緊的拳頭,一邊責怪她使自己失去了原來的舒適生活,住到這個沒有幾樣家具的房子裡來,不僅要額外增加開支,而且還要經受寂寞的痛苦!倘使她是一個真正的女子,她就該來到他的房間裡,對他說:「阿馬羅神父,你為什麼要搬走呢?我並沒有生你的氣!」說到底,她為什麼要用她那文雅的舉止和她那對逗人喜愛的小眼睛激起他的欲望呢?但最後,她卻連一句友好的話也沒說就讓他整理好東西,在她聲音嘈雜地彈奏著《接吻華爾茲》的時候,走下了樓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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