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二四


  「是嗎?」她說著便撩起裙子跑過去看了一下。「真的鎖上了。真遺憾!」她說著便不耐煩地搖晃起兩根木柱子之間的窄欄杆來,這兩根木柱子深埋在濃密的荊棘叢中,很牢固。

  「是看園子的把鑰匙拿走了!」

  她俯身向前,拖長了聲音對著四面的田野喊道:「安托尼奧!安托尼奧!」但是沒有人答應。

  「他到農場那頭去啦,」她說。「真討厭!如果你願意的話,神父先生,咱們可以從這裡再往前走。那邊籬笆上有個口子叫『羊跳洞』,咱們可以從那裡跳過去。」

  她緊貼著荊棘叢朝前走去,弄得兩隻腳上都是爛泥,但她卻很開心。

  「我小的時候,」她說:「從來就不走大門進去。我總是從那裡一下子跳過去。下了雨以後地很滑,我常常摔倒。那時候我真是個活潑的小鬼,現在看到我的人都想像不到我過去會是那個樣子。啊,是的,我已經長大了!」她轉過身來對他莞爾一笑,露出了潔白發亮的牙齒:「我說的對嗎?我已經長大了,你覺得是這樣嗎?」

  他笑了。他不敢讓自己回答。在修道院院長家喝過酒之後,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肩膀上,使他感到很舒服;而她的臉龐,她的肩膀,她全身的風采更使他對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欲望。

  「這裡就是『羊跳洞』,」她說著停了下來。

  這是籬笆上的一個狹窄的洞口,洞口那邊比較低的地上都是爛泥。從這個洞口望進去可以看到胡安內拉太太的農場;平坦的土地上,白雛菊星羅棋佈,一直延伸到橄欖園;再往遠處看去,但見住宅的潮屋頂在閃閃發光,成群的麻雀在上面盤旋飛翔。

  「現在怎麼辦?」阿馬羅問。

  「現在就跳吧,」她笑著說。

  他撩起斗篷跳了過去,但卻在濕地上滑倒了。緊接著阿梅麗亞便俯身靠在籬笆上,高聲地笑著,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

  「那就再見吧,神父先生,我要跑去找瑪麗亞太太了。你就呆在裡面做個犯人吧。你跳又跳不過來,走大門又走不通。呵,呵,這下子神父先生可被困住了!」

  「哦,阿梅麗亞小姐?哦,阿梅麗亞小姐!」

  她逗弄地唱了起來:

  我獨自一人站在陽臺上,

  因為我的心上人進了牢房。

  她這種嬉笑頑皮的樣子惹得教士心裡直發癢。他伸出雙臂,逗引著喊道:

  「跳啊,跳啊!」

  她用一種小孩子發脾氣時的聲調咬著舌頭說:

  「我怕我怕……」

  「跳啊,小姑娘。」

  「我來啦!」她突然喊了一聲。

  她縱身一跳,輕輕喊了一聲便摔倒在他的懷裡。阿馬羅腳下一滑,但馬上就恢復了平衡;接著當他意識到她就在自己懷裡時,他猛地一把把她抱緊,熱烈地吻著她的脖子。

  阿梅麗亞掙脫出來,站在他面前氣喘吁吁,滿臉漲得通紅。她用顫抖的雙手把羊毛斗篷從頭到胸理了一理。

  「我的小阿梅麗亞,」他喃喃地說。

  她突然撩起裙子沿著籬笆跑了起來。發狂的阿馬羅邁著大步追了上去。

  他們跑到大門口時,阿梅麗亞便對拿著鑰匙走過來的看園人說起話來。

  他們一起沿著小河邊向前走著,然後又向葡萄棚架走去。阿梅麗亞走在前面跟看園子的說著話,阿馬羅低著頭走在後面,心裡深感內疚。在他們就要走到房子前面的時候,阿梅麗亞停了下來;她臉上又泛起一片紅暈,不停地把斗篷拉上去圍住脖子,對看園子的人說:

  「哦,安托尼奧,請把神父先生送到大門口。再見,神父先生。」

  說完,她便穿過潮濕的地面跑到農場的那一頭,到了橄欖園。

  聖母升天會的康娜·瑪麗亞已經回來了,這時正坐在一塊石頭上跟帕特裡西奧大叔在聊天;一群婦女正在用長枝條抽打著周圍橄欖樹的樹枝。

  「出什麼事啦,你這個傻丫頭?」唐娜·瑪麗亞說。「你這是從哪裡跑來的?天哪,真像發了瘋一樣!」

  「我剛才一直拚命地在跑,」她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她坐在老太太的腳邊一動不動,嘴巴半張著在喘粗氣,兩手垂放在膝蓋上,兩眼出神地望著前方,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那唯一的想法之中:

  「他愛我!他愛我!」她輕聲地對自己說。

  很久以來她一直在愛著阿馬羅神父——有時候,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想到他對自己眼中流露出來的愛情毫無黨察,她便陷入絕望之中。從最初的幾天起,她早晨一聽到他說要吃早飯,就會毫無理由地感到一陣高興,開始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唱個不停。後來她變得有點鬱鬱不樂了。為什麼呢?因為她不瞭解他的過去,而一想到埃武拉那位修道士,她便開始想像:他之所以成為一名教士是因為在愛情上遭到了某種挫折。然後她便把他理想化,把他想像成一個性格非常溫柔的人;在她看來,他蒼白的面容、優雅的舉止都閃耀著迷人的光芒。她渴望著由他來做自己的懺悔神父。如果能在懺悔室裡跪在他的腳下,看著他那雙烏黑的眼睛,聽著他那柔和的聲音講述著天堂裡的一切,那該有多麼好啊!她愛他鮮豔的嘴唇;一想到某一天她也許會擁抱穿著黑長袍的他,她便變得面色蒼白!阿馬羅一出去,她便走進他的房間,吻他的枕頭,並且把他留在梳齒上的短頭髮都收藏起來。聽到他按門鈴,她的臉頰就會燒得發燙。

  如果阿馬羅跟大教堂神父在外面用餐,她就會一整天感到不自在,找魯薩的碴兒,有時候甚至還要講講阿馬羅的壞話,說他粗魯,說他年紀太輕,引不起人們的尊敬。當他談到一個新的女懺悔者的時候,她便像小孩子一樣妒忌地掀起嘴來。她又恢復了原先對天主的虔誠,這虔誠中洋溢著一種熱烈的情感:她對教會感到一種朦朧的情愛。她渴望著擁抱並纏綿地親吻祭壇、風琴、祈禱書、聖徒、天空,因為她已無法把它們跟阿馬羅區分開,它們好像都是從屬￿他本人的。她在念祈禱書的時候,把他看作自己的天主而想著他。當阿馬羅焦躁不安地在自己的房間裡走來走去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她正在樓上傾聽著他的聲音,按照他的腳步聲來調整自己的心跳,同時抱著長枕頭,因心情激蕩而全身酥軟,想像著他就在面前而親吻著他的雙唇!

  唐娜·瑪麗亞和阿梅麗亞回到鎮上時,夜幕早已降臨。阿梅麗亞騎著小毛驢默默地走在前面,唐娜·瑪麗亞跟牽著籠頭的農場少年邊走邊聊天。路過大教堂的時候,正在敲奉告祈禱鐘,阿梅麗亞一邊祈禱,一邊國不轉睛地望著大教堂威嚴矗立的磚石建築,這無疑是因為他正在裡面舉行宗教儀式!她想起了過去那些禮拜天,她看到他在和諧的鐘聲中,從高祭壇的臺階上主持祝福儀式,所有的教徒都彎下了腰,甚至連卡爾韋羅莊園繼承人家裡的太太小姐、維亞·克拉拉男爵夫人和民政長官那位長著鷹鉤鼻的傲慢老婆也不例外!是的!他們統統在他舉起的手指前面彎下了腰,而且他們肯定也會覺得他的黑眼睛是美的!但是在籬笆旁被他緊緊抱在懷裡的卻是她阿梅麗亞!她仍然感覺得到他在自己脖子上印下的熱吻:一股火熱的激情燒遍她的全身:她放開手中的韁繩,任憑她的小毛驢向前走去。她雙手壓緊胸脯,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祈禱著:

  「啊,聖母馬利亞,我的保護人,讓他繼續愛我吧。」

  大教堂的神父們交談著,來來往往地穿過石板鋪地的大教堂院子。街對面的藥鋪裡,煤氣火焰在閃閃發光;櫃檯後面,卡洛斯頭戴裝飾著念珠的圓便帽,神氣十足地在踱來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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