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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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的!從天國來的,」他笑容滿面地說。當他用手指尖拿餅時,他兩眼直視著她。 阿瑟先生有個茶後唱歌的習慣。鋼琴上方有支蠟燭照亮了樂譜,阿梅麗亞等魯薩一收拾好桌子便坐在鋼琴前面,在黃色的鍵盤上彈了起來。 「請問諸位今天想聽點什麼?」阿瑟問。 眾人紛紛提出了要求,點到的歌曲有《勇士》、《墳墓中的婚禮》、《異教徒》《哦,夠了》…… 坐在角落裡的大教堂神父甕聲甕氣地報出了他點的歌名:「來,科塞羅,唱個《科斯梅大叔,老流氓》吧。」 女人們都責駡起他來:「天哪!為什麼要唱這支歌呢?神父先生!你怎麼可以點這種歌呢?」 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斷然喊道:「那些歌統統不唱。給我們來首憂傷的,好讓咱們新來的教區神父瞧瞧阿瑟的本事。」 「對!對!」眾人齊聲喊道。「唱支憂傷的。對,阿瑟,唱支憂傷的。」 阿瑟清了清喉嚨,吐了口痰,然後突然裝出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哀傷地提高了嗓門,唱道: 再見吧,我的天使!我將離你而去…… 這是一八五一年浪漫主義時代的一首歌曲,歌名叫《告別》。講的是一個淒涼的秋天的下午,一對戀人在樹林裡依依話別。後來,曾經激起少女癡情的男主人公被情人拋棄,於是於然一身,到處流浪,來到了海邊。這裡,在一個遙遠的山谷裡,有一個被人們忘記的墳墓,在銀色的月光下,純潔、清白的修女們來到這裡和他一起哭泣。 「真美,真美!」眾人喃喃說道。 阿瑟唱得眼淚也出來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恍惚的表情;但是每唱完一段,在伴奏彈過門時,他卻對著周圍的人們不住微笑——在他黑糊糊的嘴巴裡,人們可以看到他那些蛀牙的殘樁。阿馬羅神父坐在窗下吸著煙,注視著阿梅麗亞,她正全神貫注地在為那首病態的、感傷的歌曲伴奏。在燭光的映襯下,她俏麗的側影上增添了一條明亮的輪廓線;她胸部的曲線很協調地突了出來;她看著樂譜,長著長睫毛的眼瞼輕微地忽上忽下。若昂·埃杜瓦多站在她旁邊,為她翻樂譜。 阿瑟一隻手放在胸前,一隻手伸向空中,以一個淒慘而又充滿激情的動作,唱出了最後一句: 最後,我將在這黑暗的墳墓中 結束我不幸的一生和一切的一切! 「好!好!」他們齊聲高呼。 大教堂神父低聲對阿馬羅評論說:「啊,就唱感傷的歌曲而言,沒有人比得過他。」他高聲打了一個呵欠,又說道:「我親愛的孩子,今天我吃的魷魚一直在我的胃裡咕咕叫個不停。」 玩「排號」①牌戲的時候到了。他們都撿好自己慣用的牌盤——唐娜·若塞帕兩眼閃著貪婪的光,用力搖動著盛放號碼牌的大布袋。 ①排號:一種牌戲。由袋中取出有號碼的牌,放在有相當號碼的牌盤上,以能先排出一列者為勝。 「這裡有您坐的位子,阿馬羅神父,」阿梅麗亞說。 這位子就在她旁邊。他猶豫了一下,但他們挪動了一下為他騰出了地方,於是他便走過去坐了下來,臉微微有點發紅,羞答答地翻了翻衣領。 有一會兒工夫,大家都默不作聲,後來大教堂神父用他那困倦的聲音叫起數來。唐娜·安娜·甘索索在角落裡安靜地睡著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由於燈光投下的陰影,他們的頭部有一半都在暗處。不加燈罩的燈將光線投射在黑色的臺布上,人們看到,由於經常使用,紙牌已經油膩不堪;而老太太們的手也都乾癟枯萎,像爪子一樣在攪和著玻璃計數器。鋼琴蓋還開著,上面的蠟燭還點著,火焰又直又高。 大教堂神父大聲喊叫著,開著老玩笑:「一,豬腦袋!三,滑稽臉!」 「我要二十一,」一個聲音說。 「三,」另一個聲音高興地低聲說。 大教堂神父的姐姐貪得無厭地喊道: 「把那些號碼牌統統洗一遍,普拉西多兄弟!繼續打下去!」 「把四十七拿給我,我正缺這張牌,」阿瑟·科塞羅說。他坐在那裡,腦袋夾在兩隻握緊的拳頭中間。 最後,大教堂神父終於拿到他所需要的號碼,勝了一盤。阿梅麗亞在房間裡環顧了一下說: 「若昂·埃杜瓦多先生為什麼沒打牌呀?他人呢?」 原來若昂·埃杜瓦多躲在窗口的凹進處,這時他便從窗簾後面走了出來。 「拿好這張牌,接著打下去吧。」 「既然你還沒坐下,就記記分,收收錢吧,」胡安內拉太太說。 若昂·埃杜瓦多端著瓷盤子兜了一圈。到最後一數錢,卻少了十個裡亞爾。 「我的錢放進去了,我的錢放進去了!」所有的人都非常激動地叫了起來。 「是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她捨不得從她那一大堆錢裡拿出一個銅幣來,」若昂·埃杜瓦多一邊鞠躬一邊說。「我覺得好像是唐娜·若塞帕還沒有把錢放進來。」 「我!」她怒氣衝衝地喊了起來。「真是胡說八道!我是第一個把錢放進去的!絕沒有那回事!我記得清清楚楚,放進去的是兩枚硬幣,每枚五個裡亞爾!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呀?」 「那好吧。一定是我忘了。你坐好吧;我現在就把錢放進去。」若昂·埃杜瓦多說,接著又低聲抱怨道:「一個信教的女人竟是一個賊!」 大教堂神父的姐姐悄悄地對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說:「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逃得過懲罰。他對天主一定也不敬畏!」 「這裡唯一玩得不開心的就是阿馬羅神父了,」有人說道。 阿馬羅微微一笑。他精疲力竭,心不在焉,有時甚至忘了記分;阿梅麗亞碰碰他的胳膊肘,說:「您怎麼不記分,神父先生?」 他先賭了兩個三,結果贏了;後來他們倆都要了三十六,有了這張牌就可以和了。 桌子上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 「好,咱們來看看他們倆能不能一起和,」唐娜·瑪麗亞嘮嘮叨叨地說著,一邊氣呼呼地掃了他們倆一眼。 但是「三十六」卻沒有出現;而別人的牌上又有了新的變化;阿梅麗亞擔心唐娜·若塞帕要和了,因為她一直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動個不停,一直在要「四十八」。阿馬羅也不由自主地發生了興趣,哈哈笑了起來。 大教堂神父在抽牌時故意慢吞吞的。 「快!快!趕緊出牌,神父先生,」他們都沖著他直喊。 阿梅麗亞閃動著眼睛,俯身向前輕聲說道: 「我無論如何也要拿到『三十六』。」 「好!給你,『三十六』,」大教堂神父說。 「我們和了!」阿梅麗亞喊道,臉漲得通紅。她欣喜若狂地拿起阿馬羅的牌和她自己的牌,得意地舉起來讓大家驗證。 「願天主祝福他們,」大教堂神父樂呵呵地說,接著把盛滿十裡亞爾硬幣的盤子底朝天地倒在他們面前。 「這簡直像是奇跡!」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虔誠地說。 但這時已經敲過了十一點,打完了最後一圈,老人們都穿上外衣,裹好圍巾。阿梅麗亞坐在鋼琴旁邊,輕輕地彈奏出一支波爾卡舞曲。若昂·埃杜瓦多走到她跟前,壓低了嗓門說: 「祝賀您跟神父一起打贏了牌。真讓人高興啊!」她正要答話,他便冷冰冰地說了一聲「晚安!」怒氣衝衝地把斗篷往身上一裹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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