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二


  「這是怎麼回事呢?」特雷薩說。

  於是,伯爵夫人便把阿馬羅申請調往一個較好的教區的事細述了一番。她還談到她母親以及她對阿馬羅的友情。

  「她甚至願意為他而死。」接著她又轉向阿馬羅:「你還記得她給你起的名字嗎?」

  「不記得了,夫人。」

  「黃臉修道土。這名字很滑稽。那時候,阿馬羅神父的面色蠟黃。他整天呆在聖堂裡。」

  特雷薩走向伯爵夫人,說:「你知道這位先生像誰嗎?」

  伯爵夫人全神貫注地看著阿馬羅,胖男孩也透過他的單片眼鏡盯著他瞧。

  「你不覺得他有點像去年來的那位鋼琴家嗎?」特雷薩繼續說。「我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了。」

  「我知道,」伯爵夫人說。「叫雅萊特。是的,他很像他。但是頭髮不像。」

  「這很明顯,那位沒有剃光頭頂。」

  阿馬羅漲得滿臉通紅。特雷薩站起來,身後拖著華麗的裙據,在鋼琴旁邊坐了下來。

  「您懂音樂嗎?」她轉向阿馬羅問道。

  「我們在神學院學過,夫人。」

  她的手指在低音部鍵盤上飛快地彈了一會兒,接著便彈奏了《利哥萊托》①中的一節,樂曲曲調淒涼,充滿了愛情終結的孤獨和生離死別的哀傷。

  ①一譯《弄臣》,意大利作曲家威爾第(1813—1901)所作歌劇。

  阿馬羅激動不已。朦朧之中,他仿佛看到一種優越的生活方式:耳畔迴響著歌劇中憂鬱、高雅的曲調,腦海中縈繞著歡樂異常的愛情場面,於是在豪華的地毯上,或者在座位上裝有襯墊的四輪馬車上,風流韻事便出現了。坐在富有彈性的雙人沙發上,傾聽著這種貴族式哀傷的音樂,他不禁想起了嬸母家的餐室和餐室內那種炒洋蔥的氣味:他就像一個流浪漢,難得吃到一客豐盛的甜點心便細細品嘗起來,儘管提心吊膽,但還是想儘量延長這番享樂,因為他想到自己很快又要口去啃他的硬面包,又要踏上塵土飛揚的旅途了。

  這時,特雷薩突然改變旋律,唱起了海頓①作曲的一首古老的英國歌,這首歌把分別的哀傷描寫得淋漓盡致:

  ①海頓(1732—1809):奧地利作曲家。

  村子裡一片沉寂,人們都已安睡,

  這時盧賓已經遠去!

  「好極了!好極了!」司法大臣剛出現在門口,便輕輕拍著手喝起彩來。「非常好,非常好!妙極了!」

  「我有一件事要求您幫忙,科爾雷阿先生,」特雷薩立即從琴凳上站起來說道。

  大臣趕緊殷勤地走上前去:「什麼事啊,我親愛的夫人?什麼事啊?」

  伯爵和留著漂亮絡腮鬍子的人走了進來,兩個人仍在爭論。

  「若安娜和我有一件事要求您幫忙,」特雷薩對大臣說。

  「我已經求過他了,我已經求過兩次了!」伯爵夫人插嘴說。

  「但是我親愛的夫人們,」大臣說,一邊舒舒服服地坐好,把兩腿伸直,臉上帶著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你們想要的是什麼呢?是不是非常重要呢?我的天主!我保證,我莊嚴保證,我一定盡力而為。」

  「好的,」特雷薩說,一邊開玩笑地用扇子拍拍他的手臂。「現在最好的教區空缺是哪一個?」

  「啊!」大臣說,他開始有點明白了,望瞭望低頭坐在一邊、滿臉漲得通紅的阿馬羅。

  留著漂亮絡腮鬍子的人剛才一直站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擺弄著錶鏈上的小件飾物,這時儼然像一名消息靈通人士一樣走上前來。

  「最好的空缺,夫人,是萊裡亞,它既是行政區首府,又是主教管區所在地。」

  「萊裡亞,」特雷薩說。「我知道這地方,那裡不是有些古跡嗎?」

  「是一座城堡,夫人,最初是由唐·迪尼茲建造的。」

  「萊裡亞好極了!」

  「但是,請原諒我,請原諒我!」大臣說。「萊裡亞是一個主教管區的所在地,是一個城鎮——而阿馬羅神父卻是一位年輕的教士。」

  「聽你說的,難道科爾雷阿先生自己不也很年輕嗎?」特雷薩大聲說。

  大臣笑著鞠了個躬。

  「你說兩句好嗎,你,」伯爵夫人對丈夫說,他正在愛撫地給鸚鵡搔頭。

  「我看不必了,可憐的科爾雷阿已經被征服了。特雷薩表妹居然稱他是年輕人!」

  「但是請原諒我,」大臣抗議道。「我覺得這話倒也沒有什麼特別恭維我的意思;說到底,我還不是怎麼太老。」

  「哎呀,你老兄真不害臊!」伯爵喊道。「你難道不記得我們一八二○年已經在一起密謀策劃了嗎!」

  「那是我父親,你可真會誣衊人,那是我父親。」

  大家都笑了。

  「那就說定了,科爾雷阿先生,」特雷薩說:「阿馬羅神父去萊裡亞!」

  「好的,好的,我投降,」大臣說,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但這太專制了!」

  「謝謝您,」特雷薩一邊說著一邊把手遞給他。

  「但是,我親愛的夫人,我發現您今天的情緒有些奇怪,」大臣說,兩眼直盯著她。

  「我今天覺得很快樂,」她回答說,然後夢幻般地看了一會兒地板,把自己的絲織衣裙輕輕拍了幾下。接著她站了起來,突然坐到鋼琴前面,又一次彈奏起那首甜蜜的英國歌來:

  村子裡一片沉寂,人們都已安睡,

  這時盧賓已經遠去……

  與此同時,伯爵已走到阿馬羅身邊,阿馬羅站了起來。

  「事情解決了,」他說。「科爾雷阿先生會跟主教安排好一切的。一星期以後你就會得到任命。你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阿馬羅鞠了一躬,然後又奴顏婢膝地走上前去向在鋼琴旁邊的大臣表示感謝:「大臣閣下,我非常感激您。」

  「你應該感謝伯爵夫人,感謝伯爵夫人,」大臣微笑著說。

  阿馬羅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走近伯爵夫人說:「我謝謝您,伯爵夫人。」

  「謝謝特雷薩!我看她是想獲得幾張贖罪券①吧。」

  ①一譯「赦罪符」。天主教認為基督功德無量,聖母及聖徒也積有許多「善功」,除補贖自己罪過外尚餘很多,積累起來便成為教會的功庫,在罪人履行了一定條件後,教會有權准許他從功庫中獲得一些功德以抵償罪孽之債。

  「夫人——」他一邊向特雷薩走去一邊說。

  「請在您祈禱的時候記住我好了,阿馬羅神父,」她說。然後她又繼續用她那憂傷的嗓音,對著鋼琴傾吐著盧賓離去之後村子裡的淒涼悲哀。

  一個星期以後,阿馬羅得悉了對他的任命。在這期間,他經常回想起在裡巴馬爾伯爵府上的那個上午——大臣穿著很短的褲子,埋在一把扶手椅裡,答應了對他的任命;從花園裡照射進來的光線柔和清澈;那個個子高高的男孩金髮碧眼。《利哥萊托》中那一段哀傷的曲調不斷掠過他的腦海,而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卻是特雷薩那一雙潔白的手臂。一想到有一天他能夠聽取那個非凡女子的懺悔,在黑暗的懺悔室裡兩人近在咫尺,能夠感到她黑色的絲織衣裙摩擦著自己已經褪去光澤的黑長袍時,他的太陽穴就會怦怦直跳。

  一天拂曉時,在嬸母多次擁抱過他之後,他動身前往聖阿波洛尼亞,由一個腳夫扛著他的鐵皮箱子。天亮了,街燈熄了,城裡一片寂靜。不時有一輛垃圾車滾滾而過,連路石也震動起來。街道好像永遠走不完似的;到處有人尖著嗓子在叫賣日報,戲院的雇員拎著漿糊罐跑來跑去,在拐角處貼海報。

  當他到達聖阿波洛尼亞時,太陽的光輝已經把奧特拉一班達山脈後面的天空染成了橙色;河水一動不動,水面上劃出一道道條紋,顏色就像沒有光澤的鋼一樣;幾艘四槳白帆船正緩緩地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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