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一


  伯爵用一個強有力的手勢上住他,然後以一種無所不知、不容置疑的口吻,莊重、嚴肅、慢條斯理地說道:「宗教可以而且必須幫助建立政府,起一種所謂的控制作用……」

  「對,對!」大臣不慌不忙地喃喃說道,一邊把嚼碎的雪茄煙絲吐出來。

  「但是,墮落到搞陰謀詭計,」伯爵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搞密謀策劃,——請原諒,我親愛的朋友,這可不是一個基督徒應有的行為。」

  「可我卻是一個基督徒,伯爵先生,」留著漂亮絡腮鬍子的人大聲說。「是的,我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但同時我也容得下不同意見。我知道,在一個代議制的政府中——是的,我說這話有著更為堅實的保證——」

  「聽著!」伯爵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政府的所作所為嗎?它使教土們蒙受恥辱,使人們對政治產生懷疑。」

  「但是,多數裁定原則還算不算一種神聖的原則呢?」留著漂亮絡腮鬍子的人大聲喊道,特別強調了「神聖的」這個詞。

  「這是一個受人尊重的原則,」伯爵說。

  「遠遠不止是受人尊重而已!遠遠不止,閣下!」

  阿馬羅神父一動不動地聽著。

  「我妻子一定很想見你,」伯爵說著便把他領到帷幔前,把它撩開:「進去吧,」他說:「若安娜,阿馬羅神父來了。」

  這是一間小客廳,四壁糊著白色緞面似的牆紙,家具上都蒙有圖案精緻、色彩鮮豔的開土米布面子。窗臺深處,用絲繩打結、幾乎垂到地板k的乳白色緞子窗簾的褶層之間,擺著白色的花瓶,裡面插著沒有開花的灌木,枝條挺拔,綠葉繁茂。窗外投射進來的灰暗光線給室內的白色抹上一層柔和的雲影。棲息在扶手椅後面的一隻鸚鵡,用一隻黑瓜子佇立著,轉動著綠色的腦袋在搔癢。手足無措、低垂著頭的阿馬羅想躲在沙發角後面遮住自己。從這裡他可以看到伯爵夫人前額隆起的美麗的鬈髮和她那閃閃發光的金絲眼鏡框。一個胖男孩正坐在她面前的一把矮椅子上,兩肘支撐在分開的膝蓋上;他的玳瑁夾界眼鏡左右搖擺,他正在把它戴正。伯爵夫人懷裡抱著一隻小狗,正用她於燥、纖細、佈滿青筋的手撫摩著它雪白的茸毛。

  「你好啊,阿馬羅神父?」這時狗嗥嗥叫了起來。「別叫,若亞。我已經講過你的事了,你知道嗎?別叫,若亞。大臣在這裡。」

  「是的,夫人,」阿馬羅說,仍然站著。

  「請坐到這邊來,阿馬羅神父。」

  阿馬羅坐在一把扶手椅子的邊上,手裡緊緊抓住自己的陽傘——這時他突然發現一個個子高高的女人站在鋼琴邊,正在對一個金髮碧眼的男孩說話。

  「這些天你都在幹什麼來著,阿馬羅先生?」伯爵夫人說:「告訴我,你姐姐怎麼樣啦?」

  「她在科英布拉結婚了。」

  「啊,她結婚了!」伯爵夫人說,一邊轉動著她手上的戒指。

  沉默了片刻。阿馬羅低垂著雙眼,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含糊。尷尬的手勢。

  「利塞特神父出門了?」他問。

  「他到南特①去了,他的一個姐姐在那兒剛剛去世。」伯爵夫人回答說。「他一直是老樣子:總是那麼令人愉快,那麼和藹可親。他真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物。」

  ①南特:法國西部港口,位於盧瓦爾河河口。

  「我更喜歡費利克斯神父,」胖男孩說,一邊伸直了腿。

  「別這麼說,表弟!天哪,真是嚇人!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利塞特神父多麼受人尊重啊!他說起話來也與眾不同。他是那樣仁慈,那樣彬彬有禮!顯而易見,他是一個軟心腸的人。」

  「是的,我知道,」胖男孩說。「但是費利克斯神父——」

  「好了,表弟,別說了!我知道費利克斯神父有很多美德,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利塞特神父更虔誠。」她做了一個優美漂亮的手勢,終於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形容詞:「更傑出,更卓越。事實上,他可以同各種人交往。」她微笑著轉向阿馬羅:「你不認為是這樣嗎?」

  阿馬羅不認識費利克斯神父,也不記得利塞特神父了。

  「利塞特神父現在一定很老了吧?」他鼓起勇氣問道。

  「我想是的,」伯爵夫人說。「但他保養得很好!在宗教事業上何等的生氣勃勃,何等的積極熱情啊!是的,他的確不同凡響。」說著轉身對著站在鋼琴邊上的夫人說道:「你不認為是這樣嗎,特雷薩?」

  「我就來,」特雷薩說。她正全神貫注於自己所做的事,沒有聽到伯爵夫人問她的話。

  阿馬羅兩眼盯住她細看了一番。她身段頎長,健壯,兩肩的線條優美動人,胸部高聳結實,儼然像個女王或者女神;她微微捲曲的頭髮烏黑發亮,在輪廓鮮明、膚色白皙的面孔襯托下益發醒目。說到她的面孔,跟瑪麗·安東奈特①那張廣為流傳的側面畫像倒有幾分相像。

  ①瑪麗·安東奈特(Marie Antoinette,1755—1793):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窮奢極欲,揮霍無度,一七九三年十月,雅各賓派執政後被處死。

  「你那個教區的人都很虔誠嗎,阿馬羅先生?」伯爵夫人問。

  「非常、非常虔誠。」

  「現在只有在鄉間還可以找到真正的信仰,」伯爵夫人以一種虔誠的語調說。接著,她又為不得不住在城裡,屈服於奢侈的享樂抱怨了一番。她倒情願一直住在卡卡韋洛斯的莊園裡,在那座古老的小教堂裡祈禱,跟那些淳樸善良的鄉下人談話。

  特雷薩漫步踱到窗前,從窗口望出去朝街上看了看,然後走過去坐在一隻雙人沙發上。她就座時動作瀟灑優雅,益發襯托出她那雕塑般優美的身體。她懶洋洋地轉過身去對胖男孩說:「我們該走了,若昂。」

  這時,伯爵夫人對她說:「你知道嗎,阿馬羅神父小時候是在貝姆菲卡跟我一起長大的?」

  阿馬羅臉紅了。他感覺到特雷薩正用她美麗的眼睛打量他。這雙眼睛就像是浸在水中的黑緞子。

  「您剛從外省來嗎?」她問道,微微張開嘴打了個呵欠。

  「是的,夫人,剛來了幾天。」

  「從鄉村裡來?」她繼續問道,一邊慢條斯理地把手中的扇子打開又合上。

  阿馬羅一邊注視著她手指上閃閃發光的寶石,一邊柔情綿綿地握住球形的傘把,答道:「從山裡來,夫人。」

  「試想一下吧!」伯爵夫人插進來說。「簡直是可怕之極!一直在下雪。他們說那裡的教堂沒有屋頂,所有的人都是放羊的。真是一大恥辱!我已請大臣看看是否可以把他調動一下。你也求求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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