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〇


  「唉呀,你看上去多可愛呀!真是漂亮極了!大不一樣了!啊,天哪!你的變化多大啊!」

  她對他的黑色長袍和剃光的頭頂讚美了一番;然後一邊不勝感慨地向他敘述為拯救自己的靈魂所經歷的種種磨難以及生活費用上漲所帶來的各樣苦惱,一邊把他帶到了三樓的一個小房間裡,從這個房間裡望出去便是一個內院。

  「你住在這裡可以像修道院院長住在他的密室裡一樣舒適,」她說。「而且房錢很便宜!哦,我願意不收你的房錢讓你住在這裡,可是——我這一輩子多倒黴啊,親愛的若昂!哦,對不起,阿馬羅,我腦子裡總是想著我的若昂!」

  第二天,阿馬羅去聖路易斯教堂拜會利塞特神父。但他到法國去了。他於是想起了達萊格羅斯侯爵夫人的小女兒唐娜·若安娜小姐。她嫁給了國務委員裡巴馬爾伯爵,此人很有權勢,自一八五一年以來一直是個忠實的改革派,並曾兩度出任王國政府的大臣。

  阿馬羅依照嬸母的指點,在呈上申請之後便立即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路裡巴馬爾伯爵夫人的府邸。在大門口停候著一輛四輪馬車。

  正在此時,衣著豔麗的伯爵夫人從一扇罩著綠色呢絨布的折門裡走了出來,出現在石板鋪地的院子末端的石階上。

  「伯爵夫人不記得我了吧?」阿馬羅說著鞠了一躬,手裡拿著帽子走了上去。「我是阿馬羅。」

  「哦,阿馬羅,」她說。她聽到他的名字時吃了一驚。「啊,天哪!看他現在的樣子!已經是個大人了!真叫人想不到!」

  阿馬羅微微一笑。

  「我簡直無法相信!」她繼續說道,驚訝地盯著他看。「你現在在裡斯本?」

  阿馬羅於是向她詳細講述了自己怎樣被派往費朗以及那邊的貧困狀況。

  「因此,夫人,現在我只好前來請您幫忙了。」

  她雙手放在色彩鮮豔的長柄綢布陽傘上,俯身向前,留神聽著他的敘述。阿馬羅感到從她身上傳來一股脂粉的芳香和麻紗布的清新氣息。

  「不要著急,」她說:「放心好了。我丈夫一定替你去講。我要親自為你辦好這件事。聽著,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你?……等一等,明天我要去孔特拉,禮拜天,不……最好等兩個星期。兩個星期後的今天,我一定在這裡。」她露出閃閃發光的大牙笑著說:「你和我姐姐路易莎一起翻譯夏多勃裡昂的小說,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兒一樣!時間過得真快!」

  「講到您姐姐,請問她好嗎?」阿馬羅問。

  「很好。她住在聖塔倫她的莊園裡。」她把手遞給他,然後身子一擺,露出了一層層的白色襯裙,輕盈優美地跳上了她的四輪馬車。

  現在,阿馬羅除了靜等,別無他事可做。晚上,在他的房間裡,雖然窗子開著,但熱氣依然襲人,他穿著襯衫和長襪子,全身舒展地躺在床上,一邊抽著香煙,一邊思考著自己的未來。伯爵夫人的話不時縈回在他的耳邊:「……放心好了。我丈夫一定替你去講。」每當想到這裡,他心中便湧起一陣新的喜悅。他仿佛覺得自己已經成了某個很好的城鎮的神父,住在一幢有果園、菜園的房子裡,經常可以收到有錢的教區居民送來的一盤盤美味可口的糕點。房子環境幽靜,氣派不凡,菜園子裡長滿了捲心菜和新鮮的萵苣。

  這時候,他的心情很平靜。在神學院的種種壓抑下他的身心所經歷的騷動現在已經平息下來,因為他已經跟費朗的一個高大肥胖的牧羊女發生過關係。星期天他常常喜歡看她吊在打鐘的繩索上蕩來蕩去,任她那條薩拉戈薩①出品的花呢裙子飄舞擺動,而她的臉龐上則洋溢著健康的氣色。現在他既已平靜下來,便按照宗教禮儀的要求按時向天國祈禱,使自己的身心保持寧靜、滿足,決心從生活中得到最大的享受。

  ①西班牙東北部一城市。

  兩個星期以後,他來到伯爵夫人的府邸。

  「夫人不在家,」一個馬夫說。

  幾天之後,他又憂心忡忡地來了。罩著綠色呢絨布的折門開著,阿馬羅走了進去。他步履緩慢,畏怯地走在用金屬杆固定住的紅色大地毯上。熱氣逼人,府中那種傲慢的、貴族式的寂靜使阿馬羅不勝恐慌。他陽傘吊在小指上佇立了片刻,猶豫不決。他剛想折身返回,卻聽到一扇綠呢絨布折門後面傳來一個男人高昂而深沉的笑聲。他掏出手帕,撣掉鞋上的灰塵,然後拉了拉袖口,滿臉通紅地走進了房間。這是一間很大的客廳,四壁裝飾著鵝黃色的、縫成褶紋的錦緞;一束柔和的光線從落地長窗外投射進來,窗外是陽臺,望出去可以看到花園裡的樹木。客廳中央有三個男人站著講話。阿馬羅趨身向前,怯生生地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一個高個子男子吃驚地轉過身來。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蓄著花白的小鬍子,嘴角上叼著雪茄煙,雙手插在口袋裡。他就是伯爵先生。

  「我是阿馬羅……」

  「啊,」伯爵說:「是阿馬羅神父!久仰!久仰!見到你很高興。我的妻子經常講起你。見到你真高興。」

  他轉向一個頭髮幾乎已禿光的矮胖子,此人穿著一條極短的白褲子:「閣下,這位就是我對你講起的那個人。」然後轉向阿馬羅:「這位是大臣閣下。」

  阿馬羅誠惶誠恐地鞠了一躬。

  「阿馬羅神父,」裡巴馬爾伯爵說:「小時候是在我岳母大人的府上長大的。也是在那兒出生的吧,我想。」

  「伯爵閣下說得很對,」阿馬羅說。他仍然站在一邊,手裡緊緊抓住他的陽傘。

  「我的岳母非常虔誠,是位真正的貴婦人——像她那樣的人現在已經沒有了!她把他培養成一名教士。我相信還給他留下了一筆遺產……總而言之,他成了一名教士。你打哪兒來,阿馬羅神父?」

  「費朗,閣下。」

  「費朗?」大臣重複了一遍,他覺得這個地名很陌生。

  「這地方在格拉列拉山區,」另一個人在一邊悄聲地告訴他說。這人很瘦,裹著一件藍色的禮服大衣,皮膚白皙,漆黑的絡腮鬍子很漂亮,一頭美髮梳得服服帖帖,油光可鑒,頭路清晰分明,一直延伸到後頸。

  「簡直是個可怕的地方!」伯爵接著說:「地處山區,貧窮之極,既沒有消遣,氣候又惡劣。」

  「我已經提交了一份申請,閣下,」阿馬羅戰戰兢兢地說。

  「好的,好的!」大臣肯定地說。「這一定會安排的,」他又加上一句,一邊搓著他的雪茄煙。

  「這不僅是合理的,」伯爵說:「而且是必要的!有活力的年輕人理應派往任務繁重的教區,派往城鎮。這是顯而易見的!但事實卻不是如此。就以我莊園附近的阿爾科巴薩鎮為例吧。他們把一個患痛風病的老教士派在那裡,一個宗教學校的老校長,一個地地道道的笨伯!正是由於這一類的事兒,老百姓才失去了他們的信仰。」

  「這話很對,」大臣說:「但是,另一方面,派往好的教區必須是對有貢獻者的獎賞。這種刺激還是需要的。」

  「完全正確,」伯爵回答說:「但這裡指的應是對宗教、對聖職的貢獻,對教會的貢獻,而不是對政府的貢獻。」

  留著漂亮的、漆黑的絡腮鬍子的人做了一個不以為然的動作。

  「你難道不同意我的看法?」伯爵問道。

  「我非常尊重您閣下的意見,」對方回答說:「但是,如果您允許的話——是的,我要說,城鎮教區在選舉危機中對我們幫助極大。他們的確對我們幫助極大!」

  「是的,但是——」

  「聽我說,閣下,」對方急於要發表自己的意見。「閣下,以托馬爾發生的事情為例。我們為什麼會失敗呢?完全是因為那位教士的態度。別無其他原因。」

  伯爵急忙插進來為自己原先說的話辯護。「但是,對不起,絕不會是這樣;宗教和教士並不是競選代理人。」

  「對不起,」對方說,企圖打斷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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