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奧利弗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一八


  我正要把話題轉到憲法修正案第一條上,卻冷不防竄出個侍者來,把長島的扇貝送上來了。是啊,味道果然不錯呢。不過總還不及波士頓的扇貝好。好,回頭再來說這修正案第一條——其實最高法院作出的裁決本身就是前後矛盾的!他們既然在《奧布賴恩訴聯邦政府》一、案中裁決說焚燒徵兵卡的舉動不能視為代表演講,又怎麼能在《廷克訴得海因市》①一案中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倒裁決說臂纏黑紗參加反戰示威「與發表演講毫無二致」呢?哎呀你倒說說,到底哪個算是他們真正的立場?

  ①得梅因市是衣阿華州的首府。此案是因一群學生臂纏黑紗參加反戰示威受到教育當局處分而起。

  「你還會不知道?」瑪西倒反問我一句。我還沒有來得及琢磨她這是不是隱隱有嫌我話說得太多之意,侍者卻又過來了,這回是來問我們「末了」還來點什麼。我要了奶油巧克力和咖啡。她只要了茶。我心裡倒漸漸感到有點不安了。我是不是該問問她呢,我怕是講得太多了吧?是不是還該道個歉呢?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她真要嫌我講得太多,當場就可以打斷我呀,不是嗎?

  「這些案子全都是你辯護的嗎?」瑪西問。(是明知故問?)

  「那哪兒能呢。不過眼下有一件新的上訴案子,倒正是我給當的顧問。承辦這件案子的律師需要引證材料明確一下,怎樣的人便算是出於信仰上的原因,可以不眼兵役。我以前辯護過一件《韋伯訴兵役局案》,有個判例,他們正用得著。另外,我還經常盡些義務,去給……」

  「你好像從來也不知道該歇歇的,」她說。

  「這個嘛,吉米·亨德裡克斯在伍德斯托克①說得好:『社會風氣實在糟糕,這世界真應該徹底洗刷洗刷才好。』」

  ①伍德斯托克是紐約州東南部卡茨基爾山下的一個小鎮,1969年曾在此舉行夏季搖滾音樂節,有數十萬青年蜂擁而來參加,歷時三天。音樂節主題是「和平與博愛」。吉米·亨德裡克斯為參加演出的著名黑人搖滾歌星。

  「你也去參加那次音樂節了?」

  「沒有,我是看《時代》雜誌才知道的,晚上睡不著覺,就翻翻《時代》權當催眠藥。」

  瑪西只是「噢」了一聲。

  她這一聲餘音嫋嫋的「噢」,是不是表示她對我失望了?還是覺得我絮絮叨叨可厭呢?我這才想起,這一個鐘頭來(不,有一個半鐘頭了!)盡是我在嘮嘮,她還沒有撈到個談談的機會呢。

  「你在時裝行業裡做什麼具體工作呢?」我就問。

  「跟改善社會風氣可不相干。我在賓寧代爾公司。就是有許多連鎖店的,你大概知道吧?」

  這家連鎖店公司生意興隆,財源茂盛,誰不知道?一些愛擺闊的顧客視之為提高身價的好地方而趨之若鶩,誰不知道?不管怎麼說吧,反正只要她透露出了這麼一丁點兒消息,我心中也就有了些底了。這家紅極一時的公司能有納什小姐這樣一位辦事人員,那真是最理想不過了:長得那樣漂亮,性格那樣堅強,體態那樣曼妙,布林·瑪爾學院①培養的談吐又是那樣迷人,便是一條鱷魚到了她手裡,怕還會買上一隻手提包呢②。

  ①《愛情故事》裡已經介紹過,布林·瑪爾學院是一所著名的女子大學,在賓夕法尼亞州。

  ②說鱷魚買手提包,有調侃意,因為鱷魚的皮正是做提包的絕好材料。

  「我是不大做這種銷售方面的工作的,」我還是很不知趣地一個勁兒問她,她就回了我這麼句話。我原先還當她是個頗想有一番作為的見習銷售主管呢。

  「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呢?」我問得更直截了當了。在法庭上撬開證人的嘴巴就是靠的這種辦法。只要不斷變換措辭,把內容基本上相同的問題翻來覆去死釘著問就是了。

  「嗨,你就不覺得再聽下去這兒要受不住了嗎?」她一邊說一邊還點了點自己細長的脖子,表示喉嚨口已經快把不住關了。「老是談人家的工作,你不覺得怪膩味的嗎?」

  她的意思是夠清楚的了:我老說這些,太討厭了!

  「我只怕我誇誇其談,盡談我的法律,會讓你聽得倒胃口呢。」

  「沒有的事,說老實話,我倒覺得那挺有意思的。就是有一點:我想你要是能再多談談自己就更好了。」

  我還能談些什麼呢?想來想去,恐怕還是把自己的情況如實相告是最好的辦法。

  「倒不是我不願意說,只是說起來實在不大愉快。」

  「怎麼?」

  沉默了一會。我的眼睛直盯著咖啡杯裡。

  「我有過一個妻子,」我說。

  「那也是很平常的事嘛,」她說。不過口氣似乎比較和婉。

  「她去世了;」

  頓時又是一片默然。

  「真對不起,」後來瑪西開了口。

  「沒什麼,」是我的回答。可不這樣回答還能怎樣回答呢?

  於是我們就又都默不作聲了。

  「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呢,奧利弗。」

  「我一字都有千斤重呵。」

  「談談不是可以心裡舒暢些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