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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3)


  「從前,」我熱淚滾滾,回答說,「母親也用海狸皮包著我背在背上,父親也有一個漂亮的茅屋,他的麅群飲遍了千百條湍急的溪水。可是如今,我沒了家園,到處流浪,一旦死了,也沒有個朋友用草蓋住我的遺體,以免招來蒼蠅。誰也不會理睬一個不幸的陌生人的遺體。」

  這番話深深打動了阿達拉。她的淚珠滾落到水泉裡。我激動地又說道:

  「啊!你的心聲,如果跟我的心聲一樣該有多好!荒原不是自由的天地嗎?森林不是有我們的藏身之所嗎?生在草房木屋的兒女要想幸福,還需要那麼多東西嗎?比新郎的初夢還美麗的姑娘啊!我最親愛的人啊!要敢於跟我一道走。」

  這就是我所講的話。阿達拉則柔聲回答我:

  「我的年輕朋友,您學會了白人的花言巧語,不難欺騙一個印第安姑娘。」

  「什麼!」我高聲說道,「您稱呼我為您的年輕朋友!唉!如果一個可憐的奴隸……」

  「那好吧!」她說著,就伏到我身上,「一個可憐的奴隸……」

  我又熱切地說道:「用一個吻來保證你的誠意!」

  阿達拉聽從了我的懇求,猶如一隻小鹿用嬌嫩的舌頭勾住吊在陡峭山崖的藤蘿粉花上,我也久久懸掛在我心愛姑娘的嘴唇上。

  唉!我親愛的孩子,痛苦和歡樂僅有颶尺之隔!阿達拉給我愛的第一個信物,又恰恰要毀掉我的希望,這誰能相信呢?老夏克塔斯的白髮啊,聽見首領的女兒講出下面這樣的話,你該有多麼驚詫:

  「英俊的戰俘啊,我簡直瘋了,順從了你的欲望。然而,這種熾烈的戀情會把我們引向哪裡?我信奉的宗教要把我同你永遠拆散

  ……我的母親喲,你幹的是什麼事兒啊?……」

  阿達拉戛然止聲,不知什麼致命的秘密,剛要說出口又咽了回去。她的話把我投入絕望的境地。我高聲說道:

  「那好吧!我也會像您一樣殘忍:我絕不逃走。您會看到我在熊熊的火焰裡,您會聽見我的皮肉被火燒得吱吱的響聲,讓您興高采烈吧。」

  阿達拉抓住我的雙手,高聲說道:

  「可憐的年輕異教徒,你實在叫我憐憫!你是想讓我哭碎了心嗎?真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逃走!阿達拉喲,你母親把你生下來多麼不幸啊!您怎麼不跳進水泉裡喂鱷魚呢!」

  這時,太陽西沉,鱷魚開始吼叫起來。阿達拉又對我說:「我們離開這兒吧。」於是,我拉著西馬幹的女兒來到山腳下。這裡,群山猶如岬角插入草原,形成一個綠色海灣。這裡荒野十分壯美,一片靜謐。仙鶴在巢中鳴唱,樹林回蕩著鵪鶉單調的歌聲、虎皮鸚鵡的鳴叫、野牛的低吼和西米諾爾牝馬的嘶鳴。

  我們幾乎是默默無言地漫步,我走在阿達拉的身邊,而她還拿著我強塞回去的那段繩索。我們有時潸然淚下,有時又強顏歡笑,時而舉目望天,時而垂頭看地,側耳聆聽鳥兒的歌聲,抬手遙指西沉的落日,兩個人親熱地手拉著手,胸口忽而急促起伏,忽而和緩寧貼,還不時地重複夏克塔斯和阿達拉的名字……啊!戀愛的第一次漫步,這種記憶無疑十分強烈,哪怕經歷了數十年的磨難,還依然攪動著老夏克塔斯的心!

  心中激蕩著熾熱愛情的人,多麼不可理解啊!不久前,我丟下慷慨的洛佩斯,還要不顧一切危險去爭取自由,可是女人的一瞥,刹那間就改變了我的志趣、決心和思想!我的故土、家園和母親,甚至等待我的慘死,我都統統置於腦後,凡是與阿達拉無關的事情,我都轉而漠不關心了。我無力達到成年人的理性,就突然又跌回孩童的狀態,非但不能絲毫規避等待我的種種不幸,而且連吃飯睡覺也得讓人照顧了!

  我們在草原上遊蕩之後,阿達拉再次跪下求我離開她,可是無濟於事。我卻和她針鋒相對,說她若是不肯把我重新捆在樹上,我就自己回到營地。她被迫無奈,只好滿足我的請求,指望下一次來說服我。

  次日就決定我的命運了。大隊人馬快到西米諾爾人首府科斯考維拉了,便停在一座山谷裡。這些印第安人,聯合了摩斯科格人,組成了克裡克聯邦。到了深夜,那位棕櫚之國的女兒又來看我,把我帶進一大片松樹林,再次懇求我逃走。我先不回答,只是拉起她的手,迫使這只驚慌的小鹿和我一起在林中遊蕩。夜色極美,天神抖動著浸透松樹清香的藍色長髮,我們還嗅到淡淡的龍涎香,那是伏在河邊檉柳叢中的鱷魚身上散發出來的。皓月當空,沒有一絲雲彩,清輝灑在密林朦朧的樹冠上。周圍寂靜無聲,惟聞遠處響徹幽林的難以名狀的和鳴,好似孤魂在空廓的荒原上哀歎。

  我們從樹木之間的縫隙望見一個手執火炬的青年,酷似踏遍林海喚醒大自然的春神。那是個戀人,要到心愛姑娘的茅屋去探詢自己的命運。

  假如姑娘弄熄了火炬,她就是接受了對方的心意;假如她不弄滅火炬而蒙上面紗,那她就是拒絕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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