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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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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馬幹對我說道: 「好啊,夏克塔斯,你這烏塔利西的兒子,你這密斯庫的後裔,這回痛快了;一到大村子,就把你燒死。」 我接口說道:「那好極了。」隨即就哼唱起我的挽歌。 我儘管被俘,頭幾天就禁不住讚賞起我的敵人。這些摩斯科格人,尤其他們的盟友西米諾爾人,都那麼歡歡喜喜,洋溢著愛和滿足。他們的步履輕捷,待人平和而胸懷坦蕩。他們愛講話,講起來口若懸河,語言和諧優美而又明白易懂。那些尊長雖然上了年紀,也不減淳樸快樂的性情,好似林中的老鳥兒,一聽見子孫唱起新歌,就要隨聲附和。 隨隊同行的婦女見我年紀輕輕,都表露出一種溫存和悅的憐憫、一種善氣迎人的好奇。她們問我有關我母親和我幼年的情況,想知道我的苔蘚搖籃是否吊在楓樹的花枝上,是否由風兒推著在小鳥兒窩邊搖擺;繼而,又問我的心態,提出一大串問題,問我是否夢見過白鹿,秘谷中的樹木是否教會我戀愛。我天真地回答這些母親、妻子和女兒的問題,對她們說: 「你們是白天盛開的鮮花;黑夜就像清露一樣愛你們。男人一離開母腹,就是要吮吸你們的乳頭和嘴唇。你們的話有魔力,能撫慰所有痛苦。這就是生下我的人對我講的,可是她再也見不到我啦!她還對我說,處女是神秘的鮮花,到僻靜的地方才能找到。」 這些讚美深得這些女人的歡心,她們塞給我各種各樣的小禮物,給我送來核桃醬、楓糖、玉米糊、熊腿肉、海狸皮,以及用來裝飾我的貝殼、為我墊著睡覺的苔蘚。她們同我一起唱歌,歡笑,繼而想到我要被燒死,又紛紛流下眼淚。 一天夜晚,摩斯科格人在一片森林邊緣宿營。我坐在「戰火」旁邊,由一名獵人看守,忽然聽見草上悉索的衣衫聲音,只見一位半遮面紗的女子來到我身邊坐下。她的睫毛下滾動著淚珠,而胸前一個小小的金十字架,在火光中閃閃發亮。她美得出奇,臉上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貞潔和激情的光彩,特別引人注目,具有無法抵禦的魅力。她不但非常美,而且極其秀雅溫柔,眼神裡流露出銳感多情和極痛深悲;那粲然一笑,更是美妙絕倫。 我以為她是「臨刑之愛的貞女」,即派到戰俘身邊給他墳墓施魔法的貞女。我一確信這一點,雖不懼火刑,心裡也一陣慌亂,結結巴巴地對她說: 「貞女啊,您配得上初戀的愛情,生來不是為了臨刑之愛的。一顆很快就要停止跳動的心,很難回應您的心聲。怎麼能將死和生結合起來。您會引得我苦苦留戀人生。但願另一個人比我更幸運,但願長長的擁抱將青藤和橡樹結合起來!」 於是,少女對我說: 「我根本不是『臨刑之愛的貞女』。你是基督教徒嗎?」 我回答說,我從未背叛過自己部落的神明。印第安姑娘聽了我的答話,渾身不禁一抖,她對我說: 「真可憐,原來你是個地道的邪教徒。我母親讓我入了基督教。我叫阿達拉,父親就是戴金手鐲的西馬幹、這一部落武士的首領。我們正前往阿帕拉契克拉,到了那裡你將被燒死。」 阿達拉說罷,便起身走開了。 (夏克塔斯講到此處,不得不中斷敘述。往事像潮水一般,沖入他的腦海,失明的眼睛湧出淚水,流到飽經風霜的面頰上,好似深藏地下的兩股泉水,從亂石堆中滲透出來。) (老人終於又講道:) 我的兒子啊,你瞧,夏克塔斯以明智著稱,其實很不明智。唉!我親愛的孩子,人眼睛瞎了,還能流淚!一連好幾天,首領的女兒每晚都來和我說話。睡眠從我眼中逃逝,阿達拉佔據我的心,猶如祖居的記憶。 走了十七天,在蜉蝣將出水的時分,我們踏上了阿拉丘亞大草原。草原四周丘巒連綿不斷,林海疊浪連天,有檸檬樹林、玉蘭樹林和綠橡木林。首領高喊一聲到達,隊伍就在山腳下紮了營。我被看押在稍遠一點兒的地方,靠近在佛羅里達十分有名的「自然井」,綁在一棵樹腳下,由一名頗不耐煩的武士守著。我被看押在那兒不大工夫,阿達拉就從泉邊的楓樹林出來,她對那摩斯科格英雄說: 「獵人啊,你若想去打麅子,那就讓我來看管俘虜吧。」 武士一聽首領的女兒講這話,高興得跳起來,他從山丘頂直沖下去,在草原上撒腿飛跑。 人心的矛盾多麼奇特啊!我已經像愛太陽一樣愛這位姑娘,那麼渴望向她傾吐內心的秘密,不料事到臨頭,我卻心慌意亂,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覺得這樣單獨面對阿達拉,還不如投進泉裡喂鱷魚。荒原的女兒也和她的俘虜一樣六神無主,我們倆都默不作聲,我們的話語讓愛神給奪去了。阿達拉終於鼓起勇氣,這樣說道: 「武士啊,捆綁得並不緊,您很容易就能逃走。」 我一聽這話,舌頭又大膽起來,回答說: 「捆綁得並不緊,姑娘啊!……」我卻不知該如何把自己的話講完。 阿達拉猶豫片刻,又說道:「逃走吧。」她隨即給我解開捆在樹上的繩索。我抓住繩索,又塞到這敵對部落的姑娘手中,強迫她美麗的手指握住,高聲對她說:「繩索拿過去,再捆綁上!」 「您真是喪失理智了,」阿達拉聲調激動地說道,「不幸的人啊!你還不知道自己要被燒死嗎?你想怎麼樣呢?你沒有想一想,我可是一個令人畏懼的首領的女兒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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