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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到了青城山,長松古澗之傍,解了鞍轡,放青騾去吃草飲水。姚平仲見峰巒奇秀,洞壑幽邃,伸一伸腰,道:「這身軀今日才是我的了!若在富貴場中,不是鼎鑊,便是斧鑕。要甚分茅胙土!要甚蔭子封妻!不如餐霞吸露,養汞調鉛,才是英雄退步也!」

  正在自言自語的說,只見山岡上走下一個道人來,頭綰著雙髻,坦開大肚子,懶敲著漁鼓簡,唱來道:

  咄,咄,咄,茫茫大地如墨黑。
  休,休,休,世人盡到烏江頭。
  忍,忍,忍,弄盡聰明反作蠢。
  來,來,來,戰場白骨生青苔。

  姚平仲看那道人,生得清奇,唱得透徹,想道:「必是神仙了。」

  道人道:「你為著蠻觸上一丟兒功名,陷害了二萬人的性命,這罪業卻也不小。」

  姚平仲吃了一驚,拜伏在地。道人笑道:「幸你見機得早,事蹟與我同類,特來度你。我是大漢鐘離權是也。你雖有根器,還須行頓漸之法,方成仙道。你隨我來。」

  姚平仲起身,那青騾像認得路一般,在前先走,道人與平仲山度嶺而去。

  後至孝宗年間,吳郡范成大為劍南採訪使,已過五十多年,在青城山遇著挑平仲。紫髯過腹,兩目炯炯如電,長嘯一聲如裂帛,響振山谷,跨著青騾,層巒疊嶂之上,如飛而去。蓋真得道者。陸放翁有古風一篇紀其異云:

  造物困豪傑,意將使有為。
  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資。
  姚公勇冠軍,百戰起西陲。
  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
  脫身五十年,世人識公誰。
  但驚山澤間,有此熊豹姿。
  我亦志方外,白頭未逢師。
  年來幸廢放,倘道與世辭。
  從公遊五嶽,稽首餐靈芝。
  金骨換綠髓,歘然松杪飛。

  閒話休題。再說斡離不獲了全勝,反遣使臣王汭來責敗盟用兵之故。欽宗不勝戰慄,心中甚悔,命吳棁複去求成,斡離不不准和議,攻城甚急。李邦彥從中又加讒謗,因罷李綱、種師道兵權。時有參知政事孫傅奏道:「臣遇異人,姓郭,名京,善演六甲遁法,談笑之間,可退金兵。」

  欽宗便教宣來。

  原來郭京在建康哄王朝恩,取花恭人、秦恭人、花逢春監在東樓,被樂和用計逃出,一場掃興。歸到東京,原在林真人門下,林靈素死後,無得歸著,因王朝恩一脈,去趨附王黼。王黼又貶削被刺,尋一薦主,得入孫傅之門。那孫參政是個誠樸的人,被鄰京一片浮詞說得天花亂墜,信為實然,遂去保奏。奏旨宣召,同進內廷。郭京朝拜畢。欽宗道:「孫參政奏卿有六甲神術,可退金兵,不知果否?」

  郭京道:「臣從幼好道,修煉西蜀鳴鶴山中,得漢天師張道陵所藏秘訣,遂能役鬼驅神,移山喚海,五行遁法。縱有十萬敵兵,只消作法一晝夜,盡皆伏倒,欲誅則誅之。恐傷上帝好生之德,令其納款輸心,抱頭鼠竄而去,終世不敢再來侵犯。臣祖父以來,世沐皇恩,親見陛下睿思不寧,故與參知政事孫傅言之。今蒙聖上宣召,敢不竭盡犬馬之勞?使金人降伏,社稷複安,臣之所幸也!」

  欽宗大喜道:「大祖列宗有靈,降此奇人以佑社稷。凡有應用之物,卿可開列,敕該衙門備辦。」

  郭京道:「命有司擇一空闊之處,築一座天壇,三層共高七支二尺,擺列九宮八卦、天地風雷、五行旗幟、華蓋幢幡。選民間十六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相貌端妍的童男童女,捧劍執爐,司香秉燭,共二十四名。甲士選七千七百七人,不論軍民雜役,只要年甲相合的。並牲醴采繒什物。演法七晝夜,然後出師,金兵自然退服。」

  欽宗准奏,即命孫傅監督料理。各部錢糧,並許調用。孫傅、郭京領旨出來,即擇艮岳中高爽之地,依法築台,置備應用之物。郭京出了曉諭,招集年命相合的人,旬日之間,俱已齊備。欽宗御駕到壇焚香視天,祈求保國。看郭京披髮優劍、步罡踏鬥、書符喚水畢,聖駕還宮。郭京每日演法三次,支用金帛,俱幹沒入囊。其童男童女,晚間隨侍,多被點污。那郭京原是貪淫小人、前日見了秦恭人、花公子,不勝垂涎,豈有端妍妙齡的男女,奉聖旨聽他調度,安能放過?只是朝廷合當傾敗,信此邪法,思量去退勁敵,真是貽笑後世。

  卻說斡離不望見城中起這座高臺,香煙繚繞,絳節飄搖。不解其故,使細作打探,卻是郭京演法。斡離不大笑道:「這宋官兒這等孩子氣!兩軍對壘,不去挑兵選將,卻行邪術,真是死活不知的!我所忌者,李綱、種師道二人,如今俱已罷職。任他百萬天兵,我何畏哉!」

  遂催兵晝夜攻打。滿朝文武,盡皆寒心。欽宗深信七日之後決能破敵,在宮中且自飲酒作樂,反不以社稷為事。郭京演法七日,毫無應驗,談笑自若,說道:「非至危至急,吾師不出。」

  時大雨雪,旬日不霽,萬民愁歎。金兵卻分四翼攻通津門,欽宗差內侍催郭京出兵。郭京遣守禦兵盡皆下城,不許窺探,大開通津門,領年甲相符的七千多人出戰。都被金兵如風捲殘雲,殺得一個個罄盡,死屍填滿護龍河。郭京知事已敗,慌忙收拾金資逃遁。金兵鼓噪登城,無人敢敵,把汴京陷了。這分明是「開門揖盜」。欽宗聞之,慟哭道:「悔不聽種師道之言,以至如此!」

  何桌、範瓊欲率民兵巷戰,斡離不宣言:「自古有南必有北,不可無也。今日所議,請道君與少帝親到營中面商和議,割地退兵。」

  欽宗道:「上皇驚憂成疾,不能出城,如必要往,朕當自去。」

  遂奉表請降。士庶太學生等迎謁,欽宗掩面大哭道:「宰相誤我父子!」

  觀者無不流涕。

  欽宗至金營,斡離不留住不放,索黃金一千萬錠,白金二千萬綻,采帛一千萬匹,割河北、河東三鎮,逼帝易服。侍郎李若水抱持而哭,斡離不令曳出僕地。旁邊有人勸道:「事無不可為,今日順從,明日就富貴了。」

  若水歎道:「天無二日,我豈有二主哉!」罵不絕口。

  金兵大怒,以刃斷頸裂舌而死。

  斡離不道:「遼國之亡,死義者十數;南朝為李侍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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