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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陳忱 > 水滸後傳 | 上頁 下頁
四五


  一路同走。到了主人家,身邊止剩得一個束鸞帶的金環,解來稱有二兩重,央主人家兌換些銀子使用。到晚吃了夜飯,主人家拿出鋪蓋與他睡了。

  到次日,在關上尋訪,並無相熟的,悶悶不已。轉過江邊,見一座大酒樓。挑出酒簾,正是潯陽樓。想道:「是個名勝去處,且上去吃杯酒消遣消遣。」

  走到閣子裡,開窗一望,廬山晴雪,那五老峰就像五個白頭老人一般。酒保搬上酒肴,自斟自飲,漸漸酒上心來,忽然想起宋公明當初在這樓上醉後題了反詩,險些喪了性命,幸得眾兄弟救上山寨。隔了許多歲月,經了許多變更,風景依然,良朋何在?不覺淒慘起來,想著宋公明吟的那《西江月》至今還記得,步他原韻,也題一首,寫今日落魄淒涼光景。喚酒保借過筆硯,磨得墨濃,蘸得筆泡。他本是落第舉子,不待思索,寫在粉壁上道:

  萬事由來天定,空多神算奇謀。當年管鮑遇山丘,一晌豪華消受。
  浪跡天涯歸去,青衫重到江州。千金散去不為仇,恐惹英雄笑口。

  題罷,念了一遍。正要放筆,背後有人拍著肩膊道:「你又學宋江在此題反詩麼?」

  蔣敬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卻是小遮攔穆春,歡喜不迭。對揖坐下,叫酒保再添酒來。飲了幾杯,蔣敬道:「我在家閑不過,往山中販藥材到建康發賣,一個破落戶要賴我的貨物,幸遇戴院長在府討批回,對太守說,追還了。要到湖廣買米,在這江州三十里外老鸛渚上停泊,被兩個梢公劫了五百多兩銀子去。我跳入江中逃得性命,打點到揭陽鎮尋你,偶在這裡吃杯酒消遣,不想得遇兄弟,絕處逢生了。你近況何如?」

  穆春歎口氣道:「我弟兄兩個原在揭陽鎮上一霸,不幸哥哥亡過,家業消敗,興複不來,受了人欺侮,孤掌難鳴,因此只在江州城內東混西混。連日又賠得精光,氣悶不過,到這裡賒角酒吃。遇著兄長,心懷開了。」

  兩個吃得杯盤狼藉。穆春道:「船是哪裡討的?梢公姓甚麼?是哪裡人?」

  蔣敬道:「在龍江關雇的,是只三板船,船家一個姓陸的,綽號癩頭黿;一個姓張的,綽號雪裡蛆,不問得名字。阻風在老鸛渚,他兩個取笑道:『若是順風,今晚到家,你嫂子好受用哩!』想就是這江州人。」

  穆春道:「三板船通住在柳塘灣,離此不遠。趁這酒興找著了他,怕銀子還未散哩!就和你去。」

  蔣敬算還酒錢下樓。穆春道:「我不說虛話了,其實身邊沒有一厘銀子。」

  兩個沿江走了二三里路,穆春道:「這裡像是柳塘灣,待我問聲看。」

  籬笆內見個老兒,彎著腰在哪裡鋤地,認得他叫做胡撇古,聲喚道:「胡老官,這裡可是柳塘灣麼?」

  老兒仰起頭來道:「原來是小郎,這裡正是。」

  穆春道:「你一向撐船,為何在此鋤地?」

  撇古道:「我這柳塘灣遠近聞名,極是老實的。客貨丟在船裡,再不敢動。就是剩下物件,憑你幾時來討,就送還他。如今世態不同了,新出幾個後生,不幹的好事。我老了,不去撐船;便是兒子,叫他務農,省後邊做出事來,干連受累。小郎為甚到此?」

  穆春道:「有個人要到建康去,來尋癩頭黿,可住在這裡?」

  胡撇古道:「他是沒爺娘的祖宗,名喚陸祥,與張德做夥計,三四日前從建康回來,張德兩日不見了。陸祥方才提著筐子買東西去了。小郎為甚麼定要租他的船?」

  穆春道:「是舊主。雇換了陌生的,不識性子。」

  胡撇古向東指道:「那柳樁上系的不是他的船?缺牆內遮著蘆簾的,便是張德家裡。」

  胡老兒自搖著頭,關了籬門進去了。

  穆春迤邐望東走去,不上一二百步,見一年紀少的婦人,堆著滿麵粉,喬眉畫眼的,穿一領對衿布襖,束根桃紅縐紗汗巾,內系一條沙綠布裙子,腳下高底鞋,提著木桶湖邊打水。蔣敬、穆春讓他走過,揭開蘆簾閃入屋裡。是兩間房子,後面廚房臥室,並無一人。不多時,那婦人嬌模嬌樣喘吁吁提那桶水進門來,見有人在屋裡,吃了一驚。穆春道:「張大哥在家麼?」

  婦人道:「不在。」

  穆春又問:「陸祥呢?」

  婦人道:「他到城邊買東西去了,恐怕就來。」

  穆青指著蔣敬道:「這位客官雇你們的船從建康來,有五百兩銀子遺失在船裡,拿出來還他。」

  婦人臉上變色,說道:「恐沒有這事,我不知道。」

  穆春努個嘴兒,蔣敬會意,便拴上了門。穆春腰邊拔出解手刀,把婦人推倒在地,一隻腳踏著胸脯,把刀在婦人面上撇了兩撇,喝道:「潑婦,你不說出來,性命只在頃刻!」

  婦人亂抖,求道:「官人饒命,銀子在在床底下酒罈裡。」

  穆春又喝道:「你丈夫兩日哪裡去了?」

  婦人道:「丈夫——」

  住了口。穆春把刀刺近喉嚨,道:「你快說,快說!」

  婦人道:「他——」

  說得一個「他」又住了口。穆春焦躁,扳開胸脯,露出白馥馥嫩松松兩乳,思量下手,婦人慌了,急口叫道:「不要動手,他也在床底下酒罈裡。」

  穆春道:「怎麼也在床底下酒罈裡?」

  婦人道:「他兩個帶這許多銀子回來,燒了神福,陸祥便起心沒得分給他,把酒灌醉,就把船裡帶來的這把刀劈面砍殺,剁做幾塊,裝在壇裡,埋在床底下。」

  穆春道:「張德是你丈夫,被他殺了,怎不叫喊地鄰?」

  婦人道:「陸祥是好殺人的,若是叫喊,也被他殺了。」

  穆春道:「當夜有刀在手,不敢叫喊,這兩日何不通知地方拿他送官?」

  婦人閉口無言,穆春道:「不消說了,必定與他通姦,謀害親夫!陸祥如今去買甚東西?」

  婦人道:「怕這裡露眼,燒了神福,今夜要同我過鎮江過活。」

  穆背道:「也是個淫婦!謀殺親夫,天理王法卻饒不得!」

  把刀向咽喉一勒,那股血直噴出來,婦人把腳掙了兩掙,死於地下。兩人到床底下翻出酒罈,兩袱銀子動也不動。果然聞一陣血腥。鋪陳衣服,俱在床上。腰刀掛在壁間,拔出鞘來,尚有血跡模糊。就把鋪陳衣服銀子分作兩處卷好。

  只聽見敲門響,穆春走到前面,便拔下拴兒,閃在門背後。陸祥筐子內放著魚肉香紙等物,跨進門來叫道:「大嫂!」

  只見婦人死在血泊裡,嚇得魂飛魄散,正要聲張,後面蔣敬走出來喝道:「陸祥你認得我麼?」

  陸祥轉身就走,不防穆春撞進,劈角揪住,罵道:「賊驢!你劫了客人銀子,又謀死張德,占了婦人,萬剮猶輕!」

  蔣敬把腰刀砍翻,穆春又將解手刀胸前搠了個窟窿。穆春、蔣敬各背上包裹,跨著腰刀,反拽上門兒走去。胡撇古還在鋤地,叫道:「小郎,方才陸祥買東西回來,怎麼不雇他船?這行李是一向寄他家裡的麼?」

  穆春道:「他不得閒,另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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