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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九 誇富惡奴遭慘報

  那得祿背著包裹,跳上了岸去,心裡一塊石頭方才落地,心裡說不出的高興,順著大路,一口氣不歇,跑進了村中。這時天光方才大亮,住戶們都還沒有起來,得祿隨走隨看,心想我得找一個人家歇歇腳,再作道理。走了半天,瞥見前面不遠,有一家賣炊餅熟食的鋪子,剛剛開門。得祿大喜,緊跑了幾步,來到門前,只見門內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叟,蹲在爐前,扯風箱生火,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人,在案旁和麵打炊餅,看那模樣像是父子兩個。這二人瞧見得祿走來,覺得面生不是村裡素識之人,都不由得抬頭注目看了幾眼。得祿最為機靈,見景生情,便邁了一大步,走進這鋪子裡,笑聲說道:「掌櫃的辛苦,起得真早呀。」

  那老叟慌忙起身站立,笑答道:「客官從哪裡來呀?要吃點心嗎?火才剛生著,面也和好了,請略等等,就動手做。」說著便由旁邊搬過了一條白木長板凳來,請得祿坐下。得祿著實勞累,忙將包裹卸下來,放在板凳的一頭,落了坐。老叟又笑道:「我看你老不像是本地的人,昨天晚上到這裡來的呀?」

  得祿見他一問,眼珠一轉,笑答道:「我是由高郵州坐船來,預備上山東去,昨天才到這兒,在船上過了一夜。清早我忽然想起,因為動身匆忙,忘記了一件最要緊的東西,沒有帶來。剛才便派那只船趕緊返回高郵去,到鋪子裡去取。我在這兒住一天半天,等候他回轉,走進你們這村子裡來,想找個客店存身,不想天氣太早了。村裡人家都還沒有起來,正在著急,望見你們鋪子開了門,肚子裡正覺得很餓,進來歇歇,買點兒炊餅吃,就便向你打聽打聽這村兒裡頭,可有客店住處沒有?」

  老叟搖頭笑道:「我們這裡,是處停船的碼頭,過往的客人,都在船上就可安歇,哪有客店呀。你老要在這裡等船,只有找個人家借住了。聽你老的口音,不像是我們江北的人,你老住在高郵,敢是經商嗎?」

  得祿順口答道:「正是,我是北京人,在高郵州城裡開京貨店,年年由京城販貨到南方來。也不光是高郵一處,就連揚州鎮江南京各地方,都有鋪子。高郵那裡,只不過是處分號,往來歇腿,並不常住在高郵,到時候來看看,收了賬住過十天半月的就走。」

  得祿信口開河,大吹其牛,那老叟聽了,一張皺紋臉,立刻伸開諂笑道:「原來是一位財主老爺,小老兒失敬了。你老在這裡等船,要過個一夜兩夜的話,如果不嫌小鋪齷齪,就請在此住宿,免得在村子裡還得現找,村裡人家,也沒有什麼很乾淨的去處。」

  得祿聽了一想,在這飯鋪裡住,吃食一切,也很方便,住過兩天,給他兩把銀子,也就行了。便答道:「你們這鋪子後面有閑屋子嗎?」

  老叟笑道:「後面還有三間房,就是小老兒老兩口,和我兒子兒媳婦住的,你老要住,騰出一間來好了,你老請去看吧。」

  得祿欣然,便跟著老叟走到後院,一看果然有三間屋子,一明兩暗,中間是堂屋,正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婦人,正在梳頭哩。老叟讓得祿進東頭裡間瞧了瞧,土炕方桌,收拾得倒頗乾淨,老叟說道:「你老就住在小老兒這間屋裡如何?」

  得祿道:「好。」

  於是老叟請得祿在炕上坐了,喊那少婦沏進一壺茶來,又跑到外面把得祿的包裹,撂進屋來,又吩咐那壯年半天,叫他等炊餅做熱,準備幾樣魚肉蔬菜。為款請得祿吃早飯,老叟和他那老伴,恭敬伺候,忙個不迭,真是從來沒有的貴客上賓,得祿倒也居之不疑的,一一生受了。心裡暗笑道,鄉下人真是不開眼,被我幾句話,便把他唬住了,就這樣地恭維奉承我。越想越覺得好笑,老叟也不到外面去張羅買賣,坐在屋裡陪得祿說話。

  得祿問知那老叟姓張,名叫張老實,那壯年人便是他的兒子張柱兒,老婦是他老妻,少婦是他的兒媳,一家人在此開飯鋪營生,已有多年。談話之間,不覺天已己牌時分,那壯年人端著個長方大託盤,盤內滿盛的是菜蔬,熱氣蒸騰,走了進來。張老實連忙起身,幫著張柱,擺好了杯箸,把菜蔬一樣一樣的,擺在方桌之上,請得祿吃酒。得祿仔細一瞧,原來是一大盤熱炊餅,一大壺白乾酒,一碟兒炒雞蛋,一碟兒白煮雞,一大碗燉牛肉,一大碗紅燒鯉魚,一大碗白菜湯,連葷帶素共是五樣肴饌,頗為豐盛,和尋常村鎮裡飯食不同。

  張老實讓得祿上坐,自己下首相陪,恭恭敬敬地斟了滿杯酒,送在得祿面前,笑道:「村裡除了酒肉,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奉敬你老,請包涵著點兒吃吧。只這酒卻是本地的著名出產,叫作透瓶香,運銷南北各省,你老想必早有耳聞。但是運往外省賣的,往往摻過了假,不是本味了,所以講究喝酒的人,都輕易嘗不著真的。這是小老兒為了自己好喝兩盅,在酒坊燒鍋上,回了來的,不但一點假沒有摻,並且是雙蒸久窖的,在本地都很難得著這等好酒,莫說別處了。你老請喝幾杯,品嘗品嘗,也是小老兒一點兒敬意。」

  得祿本來是個酒鬼,在京城除了跟隨主人鼇拜出門,沒事便蹲在宅子裡,和那一班豪奴惡僕們癡飲慣了的。出得京來,只在蟠龍寨飲過一遭,哪能解得多日的酒渴。舉起杯來,只聞得一股馥鬱之氣鑽入鼻端,立刻把癮蟲勾動,不由饞涎欲滴,揚起脖子,一咕嚕就是一杯下去,連聲贊道:「好酒好酒,又香醇又平和,再來一杯。」

  張老實急忙舉壺斟了個滿,得祿不顧吃菜,又是一口咽了下去,張老實忙又斟上一杯,得祿舉起喝了下去。張老實又斟滿了一杯,得祿已覺著腦袋發暈,眼睛直冒金的火花,耳朵雷鳴,拿起杯來往嘴裡送,手竟沒了準頭,灑得淋漓滿襟,口中說道:「這酒好——真真——厲——害,舌頭也圈了。」

  他說到這,猛然兩眼一黑,渾身無力和軟癱一般,不由自主,咕咚一聲,便歪倒在地下,不省人事。

  張老實哈哈大笑,高聲喊道:「柱兒快來?」

  那壯年人正在外間屋窺伺動靜,聽得喚他,急忙跑進來,笑道:「撂翻了嗎?我怕這藥存了有好久沒用,藥性已走,不料還有這麼大的力量,真是活該我們本行發個利市。」

  張老實道:「別儘自說廢話了,快快整治了這小子,免得萬一有人來撞見!」

  那張柱道:「理會得。」

  便由腰間抽出來一把一尺多長的牛耳尖刀,彎身按著得祿的頭顱,舉起尖刀,比准了咽喉,才待刺下,老實喊道:「且慢,你記得你上次也是這樣做,弄了一地的血,害得我連鏟帶刷的費了一天的事,才得乾淨,去了痕跡嗎,這回你又來了。」

  張柱道:「又要發財,又怕費事,那麼你自己去整治他吧,我不管了。」

  賭氣便把尖刀噹啷啷一聲,扔在地下,噘嘴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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