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楓菱渡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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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好生地過意不去,連聲說道:「這是侄女應盡力的事情,所可愧的事侄女本領不高,沒能把賊和尚殺死,除了禍根,致令兔脫,給老伯留下了禍害,不久恐怕還要再來生事,端的要嚴加留心防範呢!我看這分明是老伯的仇家派遣來的。夜間來時,還同著有一個人,雖然黑夜看不清他面貌,想來必就是那個眼線無疑。」 董翁道:「那人昨天我也看見了,認得他是奸相鼇拜的家奴,這不用說,定是鼇拜派遣了來,給那個賊和尚做眼線,指引他來刺我的。那奸相正是李林甫嚴嵩一流人物,皇上聖聰為他蒙蔽,看不出他的奸惡來。朝綱國政,敗壞於他一人之手,還不說,將來羽翼已成,謀篡造反,都說不定的!可歎滿朝中文武大臣那般的多,竟沒一個敢揭發其奸的。禦史言官,更都是些權門的鷹犬,為自己功名富貴計,巴結奉承他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得罪他?老朽實在看不過去了,才獨自地參奏他幾本,因此和他結下了仇怨。誰知辭官告老,他還是仇恨不消,放不過我去,竟出此狠毒手段,買出人來行刺,非致死於我不可,小人心術,真是陰險殘忍之極!」說著搖頭連聲嗟歎不已。 佩玉笑道:「老伯這時也明白了,昨天我一見,便猜出是這等情形,那賊和尚受了我的挫折而去,絕不會甘心作罷,而且也無法回北京交代,必然要約集黨徒再打主意。此去離老伯的貴鄉江蘇高郵,還有大半的路程,依我看來,前途的險難,正多著哩。」 董翁夫婦大驚道:「似此如之奈何!老朽這一家的性命,只有懇求小姐始終成全救護才好。」 筠姑參言道:「姐姐對於我們一家,真是恩重如山,再生再造,還有什麼說的。不過那個賊和尚,這回行刺,因為他只一個人沒有幫手,才吃姐姐把他打敗趕走。此去他懲於前者之失,必然會招朋引朋類,以多為勝,在前途等候著我們船到下手。無論他明來暗來,姐姐本領武藝,雖極高強,總只是一個人沒有幫手的,他們是人多勢眾的。萬一抵禦不住,那便如何是好?這事卻深為可慮呢!」 董翁董媼聽了女兒之言,越發愁眉不展,默然半晌,董翁說道:「筠兒的話,實有道理,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得罪了奸賊死無足惜,小姐本是局外之人,為老朽的事,倘有不測,老朽之罪,豈非萬死難贖!我看小姐不如另換乘別的船隻,免受牽連。」 佩玉不待董翁詞畢,哈哈笑說道:「老世伯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身為劍客的,學成本領能為,為的是周遊天下,身歷民間,到處救難扶危,任俠尚義。與自己曾無一面之交,萍水相逢,陌路相遇的人,如遇危難冤苦,我們都得不避艱辛,傾身赴難,援救他們。何況老伯是世交前輩,我袖手不管,還算是個人嗎?莫說是劍客,便是常人,遭上此事,也沒有中途捨棄,獨善其身的道理。古人所謂,同舟共濟,難道這四個字還做不到嗎?老伯儘管放心,任他有千軍萬馬,槍林劍樹,我也要和他闖一闖,拼一拼,要活大家活,要死大家死在一處。我想著那賊縱然厲害,也不見得殺不過他,反正我是雲遊無事,又正同路,繞不了多少遠,我一直把老伯護送到高郵,再回金陵就是了。」 董翁夫婦和筠姑,見佩玉如此激昂義烈,不由感激得刻骨銘心,渝肌浹髓,只有流淚,說不出話來。 ▼四 停泊楓菱巧遇人傑 這時船已開行,順風張帆,穩速如箭,走了又有半個多月,曉行夜泊,太太平平一些事故也沒有,董翁夫婦漸覺放心。 佩玉卻處處留神,時時在意,白天船行之時,在艙裡臥睡,養息精神,寶劍暗器,永遠不離身邊。夜間停泊,卻不敢安眠,以防意外,時時走到船頭瞭望動靜。董翁一家見佩玉如此,深覺過意不去。 這一天,船早過了山東的地界,入了洪澤湖,距離高郵不遠,看眼再有兩天水程,便可到家。傍晚之時,船停泊在湖邊,地名喚作楓菱渡的,是一個漁村所在。那裡停泊的船隻,也很不少,有一個小滿江紅的船隻,正靠著這只船下椗。 佩玉站在船頭,一望見那只船,窗門正開,艙裡坐著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和佩玉相距不過二三丈遠近,臉正對著窗外,儀容生得面如冠玉,廣額方頤,劍眉明目,高鼻海口,神采俊逸,禮矩雍容,手如玉筍,正執著一卷書,凝神注目,低吟不已,大約是詩文之類的名家集子。 這少年的船,靠湖那一邊,遠遠的一隻漕船撐來,漕船上的水手篙工,向來是兇橫慣了的,漕船順流而下,其勢極猛。眼看和少年的船要撞在一處,漕船上篙工便伸出篙兒來,向少年的船舷便刺,想把這船隻推了開去。不料舉篙太高,一下子沒刺著船舷,卻把篙兒刺進了少年的船窗裡面,幾幾乎戳在少年的身上。同時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兩隻船碰個正著。少年的船,比那漕船即小且輕,哪經得起這樣猛撞,立刻傾側,蕩漾了幾下,幸而是正靠在岸邊,如在湖心,便要撞翻了。 竹篙突然地刺進船窗,少年猝不及避,揚起執卷的那只手,伸出兩指輕輕地便將篙捏住了。那篙工往回裡一收,竟沒有收動。抬頭一瞧,只見篙頭在那少年的手裡,低頭執卷吟哦,和沒事人一般。篙工大聲嚷道:「你放手呀!」 連喊了幾聲,少年不理,篙工大怒,使出吃奶的勁兒來,拼命地扯,仍是一絲不動,和生了根一般。旁邊有五個水手見了,知是少年有意如此,全都大怒,走上去相助。六個人揪著一條篙如作拔河之戲,喊了一聲口號,一齊用力死命地撥拉,個個掙得臉紅項粗,那支篙竟和鐵鑄的也似,休想移動分毫。那些篙工水手都是渾蠢之夫,到此還是不服輸,齊聲喊道:「弟兄們全來,一齊上手哇。」 旁邊閑著的那群水手們,約有十幾個之多,聽了都一齊擄袖磨拳,一擁而上,發了一聲喊,各人把全身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哪知依然不濟,直同蜻蜓撼石柱一般。大家竟不覺悟,兀是撥拉個不已。這時漕船上那個篙工頭兒,名喚賴皮筋吳志的,從底艙內鑽了上來,一見大家之狀,高聲喊道:「你們怎麼這般沒用,快快放手閃開,待我來。」 大家累得力盡筋疲,渾身是汗,正沒臺階可下,聽了都一齊撒開手,閃過在一旁,靜看吳志的施為。心裡都暗笑道,你別自負著是我們的頭兒,更是個飯桶。內中有一個嘴損的,故意向大家笑嘻嘻地說道:「咱們頭兒有的是力氣,勝如我們一百個,別瞧我們這麼多人不行,頭兒一上手,管就拉過來,不信大家看看。」 大家聞言全都匿笑,各自瞪著一雙大眼,靜等著瞧吳志的笑話。吳志聽了這人譏諷之詞,並不惱怒,哈哈笑道:「那是自然,沒有一點兒勁,怎麼能做你們的頭兒?弟兄們瞧著我的,如拉不過這支篙兒來,便算是我栽了。」說著便把那顆禿得連一根毛發俱無,蒼蠅飛上去都得滑了下來的大腦袋一晃,袖子一抖,破鞋一提,便奔到了船頭之上,伸手托著這只篙兒。那些水手們,見他這等口出大言,都存心要看他笑話,各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瞬瞧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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