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楓菱渡 | 上頁 下頁


  董翁被女兒一問,方才神定,答道:「我倒不是有什麼心思,剛才我在船頭閑立,看見岸邊站著有一個官差打扮的人,盯著眼睛向我們這只船張望,看見了我便背轉身去走了,那人相貌,我十分熟識,竟似不久之前,還在哪裡遇見過他的。我現在想著,覺得那人神情鬼祟,不尷不尬,很為可疑,可是怎麼樣也想不起他是誰來。」說著又停筷思索了半天,忽然哦的一聲道:「我想起來了,那人便是權相鼇拜手下的差官,在京城有好幾次,鼇相來拜我,我送他出大門,看見都是這人給他打頂馬夾護書的。話已有好幾年,那時鼇拜還是個順天府尹,官職和我差不多大小。他善於迎合帝意,沒有幾年,便由府尹而侍郎尚書,入閣拜相了。但不知道差官既是他跟前親隨,離不開的人,為何出京城跑到這地方來?真不可解!」

  佩玉聽了董翁這幾句話,心裡倏然明白雪亮,暗想,你這老兒真是麻木得很,你臨行時曾參奏那鼇拜十大罪狀,留中不下,怎麼忘了!這分明是鼇拜記恨此仇,派遣這差官出京做眼線,來在前途此地,等候著你到來,好指示給那個和尚行刺你的,明擺著的道理竟然會瞭解不出。幸而我在這裡,否則你這老兒,到死還不明白自己是怎樣死的哩?看這情形,今夜裡和尚必然前來行刺,我先不說破,免得他們害怕,到時自有處置。

  佩玉想罷吃完了飯,陪著翁媼又說了半天閒話。到了快要定更之時,董翁董媼和栓兒照例安歇,佩玉便和筠姑進裡艙來,推上艙門。筠姑何等聰慧,聽了乃翁之言,參合薄暮時所見光景,及佩玉的神情,和她所說的那一番話,印證在一起,便測度出那和尚與那差官,定于老父不利。又看見佩玉推上艙門,便將寶劍由囊內抽出,拂拭了一番,越發料定今夜有人來行刺,佩玉必是要和賊人動手交戰。一想佩玉究竟是個女子,萬一賊人厲害,鬥不過時,不但自己一家性命不保,便是佩玉也得被賊人殺害。為救我們一家害了她,如何對得住她呢!想著不由得驚急憂慮之色現於面上。

  佩玉窺破筠姑的心意,便笑道:「你不用多疑,只管放心睡你的覺就是,凡事都有我呢,無論他來多少個賊人,管保都送他回外婆家去。

  此時已經不早,我就得出去等候賊人到來,你如果聽見外面有什麼聲響動靜,我不進來,你千萬不要出去,以防不測,最為要緊,你千萬切記我言!」

  筠姑道:「妹子曉得,姐姐也該小心留意,如果估量著勝不過他,就不要和他力鬥,以免有失。」

  佩玉笑道:「我自知道,你不必煩心了。」說著,佩玉將長衣服脫去,用黑絹把滿頭秀髮包好,換上一套黑色洋縐對襟挖雲勾邊兒,周身密扣的緊身短襖,綁腿大襠連襪帶軟底鞋的褲子,背上系著斜十字黑絲繩兒打就的英雄絆。紮縛利落,又裝上兩筒袖箭,籠在兩袖之內,拔出青霜劍來,插在背後,把箭囊放下不帶,免得累贅。結束既畢,向筠姑說道:「我到外面去,等候賊人到來,你自己安心睡你的,我去也。」

  輕輕將船窗推開,低頭側身鑽將出去,回手把窗門掩好。

  這時天氣約莫快到二更了,船上人都已入睡。

  佩玉立身在船舷之上,舉目往四下裡一瞧,只見岸邊一溜兒停泊的那些大小船隻,船桅上燈光隱現,點點星星的遠近錯落著,岸上都是黑漆似的,一無所睹,人聲都寂。抬頭望天,那下半弦一彎殘月,正斜照在天空,並無雲翳,繁星銀河,餘暉交映。兩岸蘆荻,微風吹過,瑟瑟作響,波紋如縐,水流無聲。

  佩玉山居已久,水鄉夜色,尚是初見,頗覺幽靜淒清。一個人悄立在船邊,玩賞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踱到了船頭,思量道,須要尋覓一個藏身的處所,不為賊人所見才好。看了看,只有那桅上最是隱秘,居高臨下,可以瞭望賊人,再好不過。便即施展那壁虎遊牆軟功夫,運氣輕身,手足並用,比猿猴上樹還要來得矯捷,升到了船桅頂尖,兩腿交盤跨坐在帆篷上面的橫木之上,凝神調息,注意下面四處的動靜。

  守候了有半天,約莫三更已過,忽然望見岸邊上有兩個人影出現,站在那裡,指手畫腳的,好似在商議什麼事。又過了片時,一個人影,離開了原地,驀然一聳,便向這船頭跳了過來,身法雖然很快,落足之時卻微微起了震動聲音,船身也隨著蕩漾了。

  佩玉暗喜道,原來這賊人輕身的功夫,還未練得十分到家,必然容易打發。星月微光照射在那人身上,神情畢現。

  佩玉在高處,他在底下,彼此相去,不過幾丈遠近,越發看得清晰非常,只見那人禿頭偉幹,身著黑色短衲、黑色中衣,褲管緊縛,襪子卻是灰色的,罩在褲管之上,直齊膝際,足登軟底灑鞋,手執鐵杖,肩頭上插著一口鬼頭鋼刀,明晃晃地有小半截露在肩外。原來正是薄暮之前,跌坐在柳樹底下,敲木魚的那個僧人。這時看來,那副醜惡嘴臉,比先時還顯得凶頑猛悍。只見他身形立定之後,站在船頭,且不舉步,向岸邊站立的那個人影,打了一個手勢,怪眼圓睜,四處環顧,躊躇了一下,突地一聳身,便跳到了船艙門前。

  艙門早經緊閉,這艙裡正是董翁夫婦所居,那惡僧爬在門外,彎著身子,用一隻眼睛往門縫裡窺覷了半天,又歪頭側耳聽了聽,察知裡面並無動靜,露著白牙笑了笑,滿面得意之容。驀地一回手,便將肩頭上那柄鬼頭刀,抽了下來,右手拿著刀,左手握著鐵杖,將刀尖插入門縫。才待撬撥,佩玉一看是時候了,更不怠慢,兩腿一松,身形向下一沉,使了個飛鷹抓兔的招式,直由桅頂落了下來,身法之快,直是迅如隕星,輕似落葉。距地還有丈餘之際,已將青霜劍拔在手中,腳剛到船上,輕地向前一躍,正跳在那僧人身後,使了個鳳凰單展翅的身法,右手寶劍,向前一撇,徑直照著那僧人後頸窩之間削去。那僧人本領武藝卻也不凡,猛聽得身後有金刀劈風之聲,便知有人暗算,倏地把頭一低,身形往斜刺裡一閃,便躲閃開來,那把鬼頭刀竟插在門縫之中,來不及抽出。

  佩玉的寶劍,又使了個仙猿戲果的招式,往上一掠,又向僧人脖項之間削去。說時遲那時快,僧人早已調轉了身軀,一看敵人是一個身著黑衣玄裳,手使寶劍的美貌女子,情知遇見了勁敵,急將鐵禪杖往上一擱,將佩玉寶劍蕩了開來。他這禪杖,乃是百煉精鋼打造而成,粗逾鵝卵,長足一丈,重有八十二斤,最為堅硬,絕非尋常的鐵器可比,寶劍磕在上面,只聽得錚的一聲響亮,火星濺爆。

  佩玉的青霜劍,原是昆吾寶鋼所鑄,斷金如泥,任何兵刃碰上,立即兩斷,如削脆藕。因為鐵杖太粗,又是百煉精鋼所造,竟沒有削斷,只砍了三分多深的一條劍痕。

  佩玉當時哪會曉得,看見鐵杖發出這大聲響火花,竟然沒斷,勢猛械沉,恐怕損傷了自己寶劍的鋒芒。不由大驚,顧不得再鬥,急忙往後躍退了數尺,低頭仔細諦視劍刀,依然如故,並未毀損分毫,才放了心。那僧人見此光景,知道敵人使的是寶劍,心裡愈驚,用手一摸鐵杖,摸出了那道傷口痕跡,暗慶僥倖沒被削斷。他是最奸狡詭猾,見佩玉驚躍看劍的神情,心生一計,哈哈笑道:「兀那女子看些什麼?你家佛爺所使的,乃是神鐵鑄造的降魔寶杖,專能毀壞寶刀寶劍,剛才是我用力太輕,才沒把你那鈍劍打折罷了,不怕的,你敢和佛家再鬥三個回合嗎?」說著一個箭步躥過,唰的一棍,便向佩玉當頂打到。

  佩玉見他鐵杖沒斷,聽他的言,便很相信,以為他的鐵杖,真是寶鐵鑄成,暗道,我這青霜劍,一經使用,素來削鐵如泥,尋常多好的劍戟兵器,遇上無不折斷,他這鐵杖居然不懼,可知是件寶物,我的寶劍雖然沒被他損傷,但是彼此均是寶鐵所造的兵器,他的重,我的輕,碰巧了難保不被他磕傷。這廝太傻,只顧自誇,明告訴了我,端的要留他的神,不能再和他硬磕硬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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