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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草堂詩集》序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非詩亡也。古者太師陳詩,以觀民風,《記》曰:「詩,言其志也。」又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王跡熄,而列國之風不陳于太師矣,詩之所由亡,不因民志之日以亂歟?騷也者,繼詩而言志者也。彼其疾世俗,則曰:「寧溘死以流亡,哀南夷之莫知。」下女可詒,則曰:「及少康之未家,恐高辛之先我。」其思也,近於淫;其怨誹也,幾於怒,而劉安、司馬遷謂其志潔,其行廉,其稱物芳,兼《國風》、《小雅》之義,可以爭光日月。是豈僅稱其文字之工哉?亦推其志焉爾矣。

  予友屈翁山為三閭大夫之裔,其所為詩,多愴怳之言,皭然自拔於塵壒之表。蓋自二十年來,煩冤沉菀,至逃於佛老之門,複自悔而歸於儒,辭鄉土,踄塞上,走馬射生,縱博飲酒,其儻倜不羈,往往為世俗所嘲笑者,予以為皆合乎三閭之志者也。嗟夫!三閭悼楚之將亡,不欲自同於混濁,其曆九州,去故都,登高望遠,游仙思美人之辭,僅寄之空言;而翁山自荊楚吳越、燕齊秦晉之鄉,遺墟廢壘,靡不擥涕過之,其憔悴枯槁,宜有甚焉者也。然三閭當日,方歎恨國人之莫知,今海內之士,無不知有翁山者,則所遇又各有幸不幸焉。嗚呼,難言矣!

  翁山歸自雁門,將築室南海之濱,題曰「九歌草堂」,而先以名其詩集。予與翁山相遇南海,嗣是往來吳越,十年之間,凡所與詩歌酒燕者,今已零落殆盡。至竄於國殤山鬼之林,散棄原野,翁山吊以幽渺淒戾之音,髣髴乎九歌之旨,世徒歎其文字之工,而不知其志之可憫也。予故序之,以告後之君子:誦翁山之詩者,當推其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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