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集注·惜誦

惜誦

　　令五帝以折中兮，神與向服。
　　俾山川以備禦兮，命咎繇使聽直。

　　【令，音零。折，從手，之舌反；一作扸，非是。中，陟仲反。與，一作以。服，葉蒲北反。命，一作會。使，一作以。○此皆指天自誓之詞。欲使上天命此眾神，察其是非，若曰司謹司盟、名山大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也。五帝，五方之帝，以五色為號者，太一之佐也。折中，謂事理有不同者，執其兩端而折其中，若史記所謂：「六藝折中于夫子」是也。六神，日、月、星、水旱、四時、寒暑也。向，對也。服，服罪之詞，書所謂「五刑有服」者也。山川，名山大川之神也。禦，侍也。咎繇，舜士師，能明五刑者也。聽直，聽其詞之曲直也。】

　　竭忠誠而事君兮，反離群而贅肬。
　　忘儇媚以背眾兮，待明君其知之。

　　【君、兮之間一有子字，非是。贅，之芮反。肬，音尤；一作尤，葉於其反。儇，許綠反。背，音佩。一無明字，一無君字，皆非是。○贅肬，肉外之餘肉，莊子所謂「附贅懸肬」者是也。儇，輕利也。媚，柔佞也。言盡忠以事君，反為不盡忠者所擯棄，視之如肉外之餘肉。然吾寧忘儇媚之態，以與眾違，其所恃者，獨待明君之知耳。】

　　言與行其可跡兮，情與貌其不變。
　　故相臣莫若君兮，所以證之不遠。

　　【行，下孟反。相，息亮反。之下一有而字，非是。○言人臣之言行既可蹤跡，內情外貌又難變匿，而人君日以其身親與之接，宜其最能察夫忠邪之辯，蓋其所以驗之不在於遠也。左傳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此之謂也。】

　　吾誼先君而後身兮，羌眾人之所仇也。
　　專惟君而無他兮，又眾兆之所讎也。

　　【羌下，一有然字，非是。一無二也字。兆，一作人。○誼，與義同。怨耦曰仇。惟，思念也。百萬曰兆。讎，謂怨之當報者。】

　　壹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
　　疾親君而無他兮，有招禍之道也。

　　【疾，一作病，非是。○不豫，言果決不猶豫也。不可保，言君若不察，則必為眾人所害也。疾，猶力也。與上文「專惟君」之語同，力於親君，而無私交，因招禍之理也。】

　　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賤貧。
　　事君而不貳兮，迷不知寵之門。

　　【忠，一作知。而，一作其。門，葉彌貧反。○言我思君，意常謂群臣莫有忠於我者，則是貴近之臣，皆不能致其身矣，故忘己之賤貧，而欲自進以効其志。然其進也，亦但知盡心以事君而已，固不懷貳以求寵也。是以視眾人之遇寵，而心若迷惑，不知其所從入之門也。】

　　忠何辜以遇罰兮，亦非餘之所志也。
　　行不群以巔越兮，又眾兆之所咍也。

　　【辜，一作罪。以，一作而。餘，一作吾。志，葉音之。一無二也字。行，下孟反。咍，呼來反，葉呼其反。○咍，啁笑，楚語也。言無罪放逐，本非臣子夙心所期望，但以行不群而至此，遂為眾所笑耳。】

　　紛逢尤以離謗兮，謇不可釋也。
　　情沈抑而不達兮，又蔽而莫之白也。

　　【白，葉音弼。一無二也字。○紛，亂貌。尤，過也。謇，詞也。釋，解也。沈，沒也。抑，按也。白，明辯也。】

　　心郁邑餘侘傺兮，又莫察餘之中情。
　　固煩言不可結而詒兮，願陳志而無路。

　　【心，一作忳。侘傺，音義並已見騷經。中情，以韻葉之，當作善惡，而惡宇又當從去聲讀，由騷經一句差互，故此亦因之耳。固，一作故。結下一無而字。詒，音怡。○煩言，謂煩亂之言。左傳曰「嘖有煩言」是也。騷經曰「解佩纕以結言」，思美人曰「言不可結而詒」，疑古者以言寄意於人，必以物結而致之，如結繩之為也。】

　　退靜默而莫餘知兮，進號呼又莫余聞。
　　申侘傺之煩惑兮，中悶瞀之忳忳。

　　【號，音豪。中，一作心；一心上別有中字。瞀，音茂。忳，徒昆反。○號，大呼也。申，重也。悶，煩也。瞀，亂也。忳忳，憂貌。】

　　昔餘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杭。
　　吾使厲神占之兮，曰有志極而無旁。

　　【杭，一作航。○杭，方兩舟而並濟也，通作航。厲神，蓋殤鬼也。左傳「晉侯夢大厲」，祭法有泰厲、公厲、族厲，主殺伐之神也。旁，輔也。言夢登天而無航者，其占為但有心志勞極，而無輔助也。】

　　終危獨以離異兮，曰君可思而不可恃。
　　故眾口其鑠金兮，初若是而逢殆。

　　【鑠，書藥反。殆，葉徒系反。○終危獨以離異，果如始者占夢者之言也。君可思者，臣子之義也。不可恃者，其明暗賢否，所遇有不同也。眾口鑠金，美金見毀，眾共疑之，數被燒煉，以至銷鑠也。殆，危也。言初以君為可恃，故被眾毀而遭危殆也。】

　　懲熱羹而吹䪢兮，何不變此志也？
　　欲釋階而登天兮，猶有曩之態也。

　　【懲熱羹，一本熱作於，而羹下有者字，一本有於熱者，皆非是。一作懲熱於羹，而無者字，亦通。𩐈，一作韲，並音齎。此下一有之字。一無二也字。態，葉音替。○䪢，凡醢醤所和，細切為䪢，或曰搗姜蒜辛物為之者也。階，梯也。蓋羹熱而䪢冷，有人歌羹而太熱，其心懲㣻，後見冷䪢，猶恐其熱而吹之，以喻常情既以忠直得罪，即痛自懲㣻，過為阿曲。而我今尚欲釋階而登天，則是不自懲㣻，而猶有前日忠直之意也。】

　　眾駭遽以離心兮，乂何以為此伴也？
　　同極而異路兮，又何以為此援也？

　　【一無眾字。援，於願反。一無二也字。○伴，侶也。極，至也。援，引也。言眾人見己所為，皆鶩駭遑遽以離心，則無與己為侶者矣。與眾人同事一君，而其志不同，則如同欲至於一處，而各行一路，誰可與相援引而俱進者耶？】

　　晉申生之孝子兮，父信讒而不好。
　　行婞直而不豫兮，舷鯀用而不就。

　　【好，呼報反；葉呼鬥反。○申生事見左傳、禮記。鯀事見騷經、天問篇。不豫，見上。】

　　吾聞作忠以造怨兮，忽謂之過言。
　　九折臂而成醫兮，吾至今乃知其信然。

　　【成，一作為，為下有良字。一無至字。一無信字。○忽者，易而畧之之意。人九折臂，更曆方藥，乃成良醫，故吾於今乃知作忠造怨之語為誠然也。左傳曰「三折肱為良醫」，亦此意也。】

　　矰弋機而在上兮，罻羅張而在下。
　　設張辟以娛君兮，願側身而無所。

　　【矰，則僧反。弋，一作隿。罻，音尉。下，葉音戶。辟，毗亦反，又音臂。○矰，繳射烏短矢也。弋，繳射也。機，張機以待發也。罻羅，掩烏網也。辟，開也，與辟同；或雲謂弩臂也。言讒賊之人陰設機械，張布開闢。傷害君之所惡，以悅君意，使人憂懼，雖欲側身以避之，而猶恐無其處也。】

　　欲儃佪以幹傺兮，恐重患而離尤。
　　欲高飛而遠集兮，君罔謂女何之？

　　【儃，知然反。恐，丘用反。重，儲用反。○儃佪，不進貌。幹傺，謂求住也。重，增益也。離，遭也。集，烏飛而下止也。謂遠遁也如此，則又恐君得無謂：女欲去我而何往乎？】

　　欲橫奔而失路兮，蓋堅志而不忍。
　　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鬱結而紆軫。

　　【一無蓋字。堅志，一作志堅。背，音貝。牉，音判，下一有合字。膺下一有敷字。結，一作約。○橫奔失路，妄行違道之譬也。膺，胸也。牉，半分也。禮傳曰：「夫妻牉合也。」言欲妄行違道，則吾志已堅而不忍為。通上章，三者皆不可為，則背胸一體而中分之，其交為痛楚有不可言者矣。】

　　搗木蘭以矯蕙兮，糳中椒以為糧。
　　播江離與滋菊兮，願春日以為糗芳。

　　【搗，音禱。矯，一作撟。糳，即各反。○搗，舂也。矯，猶糅也。糳，精細米也。播，種也。滋，見騷經。糗，糒也，乾飯屑也。春日新蔬未可食，即且以此為糗，而又不忘其芳香，言不變其素守也。】

　　恐情質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
　　撟茲媚以私處兮，願曾思而遠身。

　　【質，音致；一作志。重，直用反。撟，居表反。曾，音增。明，葉音芒。思，去聲。身，葉音商。○質，猶交質之質。撟，舉也。媚，愛也，謂所愛之道、所守之節也。si處，猶曰自娛也。曾，重也。曾思，所以慮微；遠身，所以避害。】

　　——惜誦

　　【此篇全用賦體，無它寄託，其言明切，最為易曉。而其言作忠造怨，遭讒畏罪之意，曲盡彼此之情狀。為君臣者皆不可以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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