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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學案小識後


  唐先生撰輯《國朝學案》,命國藩校字付梓。既畢役,乃謹書其後,曰:

  天生斯民,予以健順五常之性,豈以自淑而已,將使育民淑世而彌縫天地之缺憾。其於天下之物,無所不當究。二儀之奠,日月星辰之紀,氓庶之生成,鬼神之情狀,草木鳥獸之鹹若,灑掃應對進退之瑣,皆吾性分之所有事。故曰:「萬物皆備於我。」

  人者,天地之心也。聖人者,其智足以周知庶物,其才能時措而鹹宜。然不敢縱心以自用,必求權度而絮之。以舜之睿哲,猶且好問好察;周公思有不合,則夜以繼日。孔子,聖之盛也,而有事乎好古敏求。顏淵、孟子之賢,亦曰「博文」,曰「集義」。蓋欲完吾性分之一源,則當明凡物萬殊之等,欲悉萬殊之等,則莫若即物而窮理。即物窮理雲者,古昔賢聖共由之軌,非朱子一家之創解也。

  自陸象山氏以本心為訓,而明之余姚王氏乃頗遙承其緒。其說主于良知,謂吾心自有天,則不當支離而求諸事物。夫天則誠是也。目巧所至,不繼之以規矩準繩,遂可據乎?且以舜、周公、孔子、顏、孟之知如彼,而猶好問好察,夜以繼日,好古敏求,博文而集義之勤如此,況以中人之質,而重物欲之累,而謂念念不過乎則,其能無少誣耶?自是以後,沿其流者百輩。間有豪傑之士思有以救其偏,變一說則生一蔽。高景逸、顧涇陽氏之學,以靜坐為主,所重仍在知覺。此變而蔽者也。

  近世乾嘉之間,諸儒務為浩博。惠定宇、戴東原之流鉤研詁訓,本河間獻王實事求是之旨,薄宋賢為空疏。夫所謂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實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稱即物窮理者乎?名目自高,詆毀日月,亦變而蔽者也。別有顏習齋、李恕穀氏之學,忍嗜欲,苦筋骨,力勤於見跡,等於許行之並耕,病宋賢為無用。又一蔽也。由前之蔽排王氏而不塞其源,是五十步笑百步之類矣;由後之二蔽,矯王氏而過於正,是因噎廢食之類矣。

  我朝崇儒一道,正學翕興。平湖陸子,桐鄉張子,辟詖辭而反經,確乎其不可拔。陸桴亭、顧亭林之徒,博大精微,體用兼賅。其他巨公碩學,項領皆望。二百年來,大小醇疵,區以別矣。唐先生於是輯為此編,大率居敬而不偏於靜,格物而不病于瑣,力行而不迫於隘。三者交修。採擇名言,略依此例。其或守王氏之故轍,與變王氏而鄰於前三者之蔽,則皆厘而剔之。豈好辯哉?去古日遠,百家各以其意自鳴。是丹非素,無術相勝。雖其尤近理者,亦不能饜人人之心而無異辭。道不同不相為謀,則亦已矣。若其有嗜於此而取途焉,則且多其識,去其矜,無以聞道自標,無以方隅自囿。不惟口耳之求,而求自得焉,是則君子者已。是唐先生與人為善之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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