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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心垣先生五十六壽序


  于余為兄弟行,結交最少,久而彌摯者,屈指無幾人也,則有若朱嘯山富春。于余為父執,又早器余,餘愛慕而不敢侮者,亦無幾人也,則有若姻伯心垣先生。嘯山為先生塚嗣,其交余也,先生實令之也。先是先生與家嚴君同學,互相掖重,兩家世好既篤,重之以婚姻,故余知先生特詳。前歲丙申,先生年五十,嘯山謀稱觴,乞餘以言侑爵。先生曰:「是何為者?傳曰『恒言不稱老』。今吾方托堂上之蔭,將不以禮處我乎?抑以諛詞誣我乎?且古者下壽六十,今吾猶未也。」

  固請不獲。又數年,嘯山舉於鄉,偕餘北上,從容謂曰:「吾父所以固辭頌禱者,善則歸親,義不得專也。今吾欲丐子文,為寒門作家慶圖,使吾父上有以承祖父母歡,下有以自娛,而即以為吾父壽,可乎?」

  餘曰:「可。昔董召南隱居孝義,昌黎韓子為詩紀其事,姚氏三瑞堂世以孝稱,東坡亦作詩美之。今君欲以娛重闈者娛其親,是孝子等而上之之義也。賢哉!吾不能以詩壽先生,請陳君家天倫之樂,以娛先生之志。

  「今夫科名宦達,豈以寵身,亦借為顯揚之資也。先生以第一人補弟子員,再躓場屋,遂棄舉業,其天懷恬淡,視青紫不值一映耳。乃其督課子侄,則銳意進取,惟恐後時。討論史事,旁及制藝書學,皆得窾卻而勖以法度。在先生,豈徒欲弋取時榮哉?不過欲博膝下之歡,使老人聞之曰:『阿孫才,今試已列前茅矣;阿孫能,可以與賢書選矣。』因而鼓舞後進,怡然忘老。此其可娛者,一也。君家田園足以自給,先生周視原野物土之宜,稻粱之外,雜蒔嘉蔬。種秫二頃,獲以釀酒,名日延齡,殺雞佐之。但以奉親,不以勸客,有餘則庋置焉。門外方塘,廣可百畝,旁置小艇,宜釣宜網。當春種魚,秋則取之,以強半供甘旨,其他則請所與子姓醉飽,波及群下。其可娛者,又一也。君家早歲頗有外侮,自先生綜家政,敬宗收族,袒免以下,一視同仁。閭裡細民,強梗者鋤之,不肖者勸之,貧無告者周恤之,竭力之所勝而不德焉。比來一境怙然。曩時箕舌之怨,雀角之爭,皆以潛消,而高堂暮齒亦得晏安無患。其可娛者,又一也。抑聞之:夫妻好合,兄弟既翕,父母其順矣。先生早占炊臼,續以鸞膠,不聞有遇虐後母之事,非刑於之道乎?方鳳台先生之以計偕入都也,先生曰:『予弟行役,不可以勞門閭之望。丈夫何憚萬里哉!』乃杖策送弟北征,而衛以俱返,不賢而能之乎?邇年以來,弟侄能文者,先生為之延師課讀;肄武者,為之料量魚服竹閉之具,使之皆得成名。以故床笫之間秩如也,昆弟翼翼如也,寢門之內如也。此甚可娛者一也。又先生熟于形家之言,往為大母蔔佳城,備極勞瘁,終乃永臧。今腰腳尚健,暇則陟層嶺,披蒙茸,裹糧而從一奚。遊覽既審,歸而告於堂上曰:『某水某山,大人所經歷也,有佳兆,當貴至徹侯。某宅某田,大人所釣弋之所也,居之後必昌。』因與指畫形勢,兼誦撼龍疑龍之經,而堂上亦傾聽不倦,或佯諾之,微笑其幻渺。此亦可娛之一端也。夫天倫之樂,豈有形哉?日用優遊之地,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道路傳為盛談,或油然興感。而當境者行其心之所安,視為固有而不足怪。以先生之德之遇,凡所謂可以自娛,即以娛親者,皆已自得之而自忘之。不知此中真樂,雖三公不足以易也。卻老延年之道,有進於此乎?嘯山歸述吾言,酌而祝焉可也。」

  嘯山拜曰:「善」。遂書以為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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