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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百家簡編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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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述門三類 「論著類」 孟子/孔子在陳章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党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曰:「如琴張、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矣。」「何以謂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 以上狂 「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 以上狂狷 「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鄉原,德之賊也。』」 曰:「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閹然媚於世也者,是鄉原也。」 以上鄉原 萬章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汙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 「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德也。 以上鄉原之可惡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莊子/養生主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解,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乎?民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韓愈/原道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雲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雲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沒,火于秦,黃、老於漢,佛于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于楊,則入於墨,不入於老,則入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雲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 以上言道德不能去仁義而言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器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宮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湮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鬥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以上言聖人多方備患而後人類不滅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靜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以上言明君臣父子之倫,而後人與人相安 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饑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 以上申明備患一節之意 傳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 以上申明明倫一節之意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其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韓愈/伯夷頌 士之特立獨行,適於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傑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於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於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 若伯夷者,窮天地、亙萬世而不顧者也。昭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高,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當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聖也,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未嘗聞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齊者,乃獨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獨恥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由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 今世之所謂士者,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有餘;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彼獨非聖人而自是如此。夫聖人,乃萬世之標準也。餘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亙萬世而不顧者也!雖然,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跡於後世矣。舉世非之而不惑,乃退之生平制行作文宗旨,此自況之文也。 「詞賦類」 詩/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蘀。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獻豣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人執宮功。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衝衝,三之日納于淩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揚雄/解嘲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珪,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曆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橫,論者莫當。顧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枝葉扶疏,獨說數十余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網解結,群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鄒衍以頡頏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椒途,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以鑕鐵,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于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皋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途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島,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 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範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餘。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篲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捲舌而同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向使上世之士處乎今世,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以上言平世則異才,不能表見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遊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德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凰,執蝘蜓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之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與扁鵲也,悲夫!」 以上言靜為動宰,玄為白宗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骼,免于徽索;翕肩蹈背,扶服人橐。激卬萬乘之主,介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頤折,涕唾流沫。西揖強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氣,拊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洛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于袍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呂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之律于唐虞之世,則悂矣!有作叔孫通儀于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于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 夫蕭規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響若坻,雖其人之贍智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 以上言功名之士全系乎時若夫藺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榮于南山,公孫創業于金馬,驃騎發跡于祁連,司馬長卿竊資于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僕誠不能與此數子並,故默默獨守吾《太玄》!」 班固/兩都賦並序 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於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是以眾庶悅豫,福應尤盛。白麟、赤雁、芝房、寶鼎之歌,薦於郊廟;神雀、五鳳、甘露、黃龍之瑞,以為年紀。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寬、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時時間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於後嗣,抑亦《雅》、《頌》之亞也。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禦者千有餘篇。而後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 且夫道有夷隆,學有粗密,因時而建德者不以遠近易則。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于孔氏,列於《詩》、《書》,其義一也。稽之上古則如彼,考之漢室又如此,斯事雖細,然先臣之舊式,國家之遺美,不可闕也。 臣竊見海內清平,朝廷無事,京師修宮室,浚城隍,而起苑囿,以備制度;西土耆老,鹹懷怨思,冀上之睠顧,而盛稱長安舊制,有陋洛邑之議。故臣作《兩都賦》,以極眾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其詞曰: 西都賦 有西都賓問于東都主人曰:「蓋聞皇漢之初經營也,嘗有意乎都河洛矣。輟而弗康,實用西遷,作我上都。主人聞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願賓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漢京。」賓曰:「唯唯。漢之西都,在於雍州,實曰長安。左據函穀、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眾流之隈,汧湧其西。華實之毛,則九州之上腴焉;防禦之阻,則天地之隩區焉。是故橫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龍興,秦以虎視。及至大漢受命而都之也,仰悟東井之精,俯協河圖之靈,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應,以發皇明,乃眷西顧,實惟作京。 於是睎秦嶺,睋北阜,挾灃灞,據龍首,圖皇基於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曆十二之延祚,故窮泰而極侈。建金城而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於是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五方。游士擬于公侯,列肆侈于姬、薑。鄉曲豪舉遊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騁騖乎其中。 以上城市 若乃觀其四郊,浮游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紱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傑、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蓋以強幹弱枝,隆上都而觀萬國也。封畿之內,厥土千里,逴躒諸夏,兼其所有。其陽則崇山隱天,幽林穹谷,陸海珍藏,藍田美玉。商、洛緣其隈,鄠、杜濱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屬。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號為近蜀。其陰則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靈宮起乎其中;秦、漢之所極觀,淵、雲之所頌歎,於是乎存焉。下有鄭、白之沃,衣食之源,提封五萬,疆場綺分。溝塍刻鏤,原隰龍鱗,決渠降雨,荷插成雲,五穀垂穎,桑麻鋪棻。東郊則有通溝大漕,潰渭洞河,泛舟山東,控引淮、湖,與海通波。西郊則有上囿禁苑、林麓藪澤,陂池連乎蜀、漢,繚以周牆四百餘裡。離宮別館,三十六所,神池靈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馬、黃支之犀、條枝之鳥。逾昆侖,越巨海,殊方異類,至於三萬里! 以上郊畿 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仿太紫之圜方。樹中天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壞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填以居楹,裁金璧以飾璫。發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於是左墄右平,重軒三階。閨房周通,門闥洞開。列鐘虡於中庭,立金人於端闈。仍增崖而衡閾,臨峻路而啟扉。徇以離宮別寢,承以崇台閑館。煥若列宿,紫宮是環。清涼、宣溫,神仙、長年,金華、玉堂,白虎、麒麟,區宇若茲,不可殫論!增盤崔嵬,登降昭爛。殊形詭制,每各異觀。乘茵步輦,惟所息宴。 以上宮室 後宮則有掖庭椒房、後妃之室:合歡、增城、安處、常寧,苣若、椒風,披香、發越,蘭林、蕙草,鴛鴦、飛翔之列。昭陽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牆不露形。裛以藻繡,絡以綸連。隋侯、明月,錯落其間。金銜璧,是為列錢。翡翠、火齊,流燿含英。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於是玄墀砌,玉階彤庭。碝、堿彩致,琳、瑉青熒。珊瑚、碧樹,周阿而生。紅羅颯,綺組繽紛。精曜華燭,俯仰如神。後宮之號,十有四位,窈窕繁華,更盛迭貴,處乎斯列者,蓋以百數! 以上宮室中之專言後宮 左右庭中,朝堂百僚之位,蕭、曹、魏、邴,謨謨乎其上。佐命則垂統,輔翼則成化。流大漢之愷悌,蕩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揚樂和之聲,作畫一之歌,功德著乎祖宗,膏澤洽乎黎庶。又有天祿、石渠典籍之府,命夫悖誨故老、名儒師傅,講論乎六藝,稽合乎同異。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大雅宏達,於茲為群,元元本本,殫見洽聞,啟發篇章,校理秘文。周以鉤陳之位,衛以嚴更之署,總禮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虎賁贅衣,閹尹閽寺,陛戟百重,各有典司。 以上宮室中之專言官寺 周廬千列,徼道綺錯,輦路經營,修除飛閣。自未央而連桂宮,北彌明光而亙長樂,淩隥道而超西墉,掍建章而連外屬,設璧門之鳳闕,上觚棱而棲金爵。內則別風嶕嶢,眇麗巧而聳擢,張千門而立萬戶,順陰陽以開闔。爾乃正殿崔嵬,層樓厥高,臨乎未央。經駘蕩而出娑,洞枍詣以與天梁,上反宇以蓋戴,激日景而納光。神明鬱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躋。軼雲雨於太半,虹霓回帶於棼楣。雖輕迅與僄狡,猶愕眙而不能階。攀井幹而未半,目眴轉而意迷。舍欞檻而卻倚,若顛墜而複稽。魂怳怳以失度,巡迴途而下低。既懲懼於登望,降固流以徬徨。步甬道以縈紆,又杳窱而不見陽。排飛闥而上出,若游目於天表,似無依而洋洋。前唐中而後太液,覽滄海之湯湯。揚波濤于碣石,激神嶽之嶈嶈。濫瀛洲與方壺,蓬萊起乎中央。於是靈草冬榮,神木叢生,嚴峻崷崪,金石崢嶸。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軼埃竭之混濁,鮮顥氣之清英。騁文成之丕誕,馳五利之所刑,庶松、喬之群類,時遊從乎斯庭。實列仙之攸館,非吾人之所寧! 以上宮室中之專言別苑 爾乃盛娛游之壯觀,奮泰武乎上囿,因茲以威戎誇狄,耀威靈而講武事。命荊州使起鳥,詔梁野而驅獸。毛群內闐,飛羽上覆,接翼側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虞人,修其營表,種別群分,部曲有署。罘網連紘,籠山絡野,列卒周匝,星羅雲布。於是乘鑾輿,備法駕,帥群臣,披飛廉,入苑門。遂繞酆鄗,曆上蘭,六師發逐,百獸駭殫。震震爚爚,雷奔電激,草木塗地,山淵反覆,蹂躪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爾乃期門佽飛,列刃,要趹追蹤,鳥驚觸絲,獸駭值鋒。機不虛掎,弦不再控,矢不單殺,中必疊雙。颮颮紛紛,矰繳相纏,風毛雨血,灑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厲,猿狖失木,豺狼懾竄。爾乃移師趨險,並蹈潛穢。窮虎奔突,狂兕觸蹶,許少施巧,秦成力折。掎僄狡,扼猛噬,脫角挫脰,徒搏獨殺;挾獅豹,拖熊螭,曳犀犛,頓象羆。超洞壑,越峻崖,蹶嶄岩;巨石,松柏僕,叢林摧。草木無餘,禽獸殄夷。於是天子乃登屬玉之館,曆長楊之榭,覽山川之體勢,觀三軍之殺獲。原野蕭條,目極四裔,禽相鎮壓,獸相枕藉。然後收禽會眾,論功賜胙,陳輕騎以行炰,騰酒車以斟酌,割鮮野食,舉烽命釂。 以上田獵 饗賜畢,勞逸齊,大路鳴鑾,容與徘徊。集乎豫章之宇,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似雲漢之無涯。茂樹蔭蔚,芳草被堤,蘭茝發色,曄曄猗猗,若摛錦與布繡,燭耀乎其陂。鳥則玄鶴白鷺、黃鵠鸛,鶬鴰鴇、鳧鷖鴻雁,朝發河海,夕宿江漢,沉浮往來,雲集霧散。於是後宮乘棧輅,登龍舟,張風蓋,建華旗,祛黼帷,鏡清流,靡微風,澹淡浮;棹女謳,鼓吹震,聲激越,謍厲天,鳥群翔,魚窺淵。招白鷳,下雙鵠,揄文竿,出比目;撫鴻罿,禦矰繳,方舟並騖,俯仰極樂。 以上水嬉 遂乃風舉雲搖,浮游溥覽。前乘秦嶺,後越九嵕,東薄河、華,西涉岐、雍。宮館所曆,百有餘區,行所朝夕,儲不改供。禮上下而接山川,究休祐之所用,采游童之謠,第從臣之嘉頌。于斯之時,都都相望,邑邑相屬。國藉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業,士食舊德之名氏,農服先疇之畎畝,商修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規矩。粲乎隱隱,各得其所。若臣者,徒觀跡於舊墟,聞之乎故老,十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舉也。」 東都賦 東都主人喟然而歎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山河,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雲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而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吾子曾不是睹,顧曜後嗣之末造,不亦暗乎?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 以上言西京事不盡可法 往者王莽作逆,漢祚中缺,天人致誅,六合相滅。于時之亂,生人幾亡,鬼神泯絕,壑無完柩,郛罔遺室,原野厭人之肉,川穀流人之血,秦、項之災猶不克半,書契以來未之或紀。故下人號而上訴,上帝懷而降監,乃致命乎聖皇。於是聖皇乃握乾符,闡坤珍,披皇圖,稽帝文,赫然發憤,應若興雲,霆擊昆陽,憑怒雷震。遂超大河,跨北嶽,立號高邑,建都河洛,紹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蕩滌,體先立制,繼天而作。系唐統,接漢緒,茂育群生,恢復疆宇,勳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豈特方軌並跡、紛綸後辟、治近古之所務、蹈一聖之險易雲爾哉? 且夫建武之元,天地革命,四海之內,更造夫婦,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倫實始,斯乃伏羲氏之所以基皇德也;分州土,立市朝,作舟輿,造器械,斯乃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也;龔行天罰,應天順人,斯乃湯、武之所以昭王業也。遷都改邑,有殷宗中興之則焉;即土之中,有成周隆平之制焉。不階尺土,一人之柄,同符乎高祖;克己復禮,以奉終始,允恭乎孝文;憲章稽古,封岱勒成,儀炳乎世宗。案六經而校德,眇古昔而論功,仁聖之事既該,而帝王之道備矣! 以上建武之治 至於永平之際,重熙而累洽,盛三雍之上儀,修袞龍之法服。鋪鴻藻,信景鑠,揚世廟,正予樂,人神之和允洽,群臣之序既肅。乃動大輅,遵皇衢,省方巡狩,躬覽萬國之有無,考聲教之所被,散皇明以燭幽。然後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光漢京于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 以上永平之事 於是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外則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為沼。發蘋藻以潛魚,豐圃草以毓獸。制同乎梁鄒,誼合乎靈囿。 以上宮室 若乃順時節而搜狩,簡車徒以講武,則必臨之以《王制》,考之以《風》、《雅》。曆《騶虞》,覽《駟鐵》,嘉《車攻》,采《吉日》,禮官整儀,乘輿乃出。於是發鯨魚,鏗華鐘,登玉輅,乘時龍。鳳蓋琴麗,和鑾玲瓏。天官景從,寢威盛容。山靈護野,屬禦方神。雨師泛灑,風伯清塵。千乘雷起,萬騎紛紜。元戎竟野,戈鋌彗雲。羽旄掃霓,旌旗拂天。焱焱炎炎,揚光飛文。吐焰生風,欱野山。日月為之奪明,丘陵為之搖震。遂集乎中囿,陳師按屯。駢部曲,列校隊,勒三軍,誓將帥。然後舉烽伐鼓,申令三驅,車霆激,驍騎電騖。由基發射,范氏施禦,弦不睼禽,轡不詭遇,飛者不及翔,走者不及去。指顧倏忽,獲車已實,樂不極盤,殺不盡物。馬踠餘足,士怒未泄,先驅複路,屬車按節。 以上田獵 於是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祗,懷百靈。覲明堂,臨辟雍,揚緝熙,宣皇風,登靈台,考休征。俯仰乎乾坤,參象乎聖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西蕩河源,東澹海滣,北動幽崖,南耀朱垠。殊方別區,界絕而不鄰。自孝武之所不征,孝宣之所未臣,莫不陸讋水傈,奔走而來賓。遂綏哀牢,開永昌,春王三朝,會同漢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撫諸夏,外綏百蠻。爾乃盛禮興樂,供帳置乎雲龍之庭,陳百寮而贊群後,究皇儀而展帝容。於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鐘。列金罍,班玉觴,嘉珍禦,太牢饗。爾乃食舉《雍》徹,太師奏樂。陳金石,布絲竹,鐘鼓鏗,管弦曄煴;抗五聲,極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備,泰古畢。四夷間奏,德廣所及,《僸》、《佅》、《兜離》,罔不具集。萬樂備,百禮暨,皇歡浹,群臣醉,降煙煴,調元氣,然後撞鐘告罷,百寮遂退。 以上宴享 於是聖上睹萬方之歡娛,又沐浴於膏澤,懼其侈心之將萌,而怠於東作也。乃申舊章,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儉,示太素;去後宮之麗飾,損乘輿之服禦,抑工商之淫業,興農桑之盛務。遂令海內棄末而反本,背偽而歸真,女修織紝,男務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恥纖靡而不服,賤奇麗而弗珍,捐金於山,沉珠於淵。 以上農桑於是百姓滌瑕蕩穢,而鏡至清;形神寂漠,耳目弗營。嗜欲之源滅,廉恥之心生,莫不優遊而自得,玉潤而金聲。是以四海之內,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詠仁。登降飫宴之禮既畢,因相與嗟歎玄德,讜言弘說,鹹含和而吐氣,頌曰『盛哉乎斯世』! 以上學校 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禦,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嵕,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嶽,帶河泝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禦列仙,孰與靈台、明堂,統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遊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子徒習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識函谷之可關,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 以上伸東抑西 主人之辭未終,西都賓矍然失容,逡巡降階,惵然意下,捧手欲辭。主人曰:「複位,今將授子以五篇之詩。」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斯詩!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小子狂簡,不知所裁,既聞正道,請終身而誦之!」 其詩曰: 明堂詩 於昭明堂,明堂孔陽。聖皇宗祀,穆穆煌煌。上帝宴饗,五位時序。誰其配之?世祖光武。普天率土,各以其職。猗歟緝熙,允懷多福。 辟雍詩 乃流辟雍,辟雍湯湯。聖皇蒞止,造舟為梁。皤皤國老,乃父乃兄。抑抑威儀,孝友光明。於赫太上,示我漢行。洪化惟神,永觀厥成。 靈台詩 乃經靈台,靈台既崇。帝勤時登,爰考休征。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百穀蓁蓁,庶草蕃廡。屢惟豐年,于皇樂胥。 寶鼎詩 岳修貢兮川效珍,吐金景兮歊浮雲。寶鼎見兮色紛縕,煥其炳兮被龍文。登祖廟兮享聖神,昭靈德兮彌億年。 白雉詩 啟靈篇兮披瑞圖,獲白雉兮效素烏,嘉祥阜兮集皇都。發皓羽兮奮翹英,容潔朗兮於純精。彰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長兮膺天慶。 蘇軾/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于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以上游景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眇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以上客因哀生世苦短而發悲聲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以上蘇子言物我皆有無盡之機,不必以短生為哀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蘇軾/後赤壁賦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鬥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複游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複識矣! 以上游景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以上自構興象,非必實事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餘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翩躚,過臨皋之下,揖餘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吾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餘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以上亦自構意境,即莊子《逍遙游》,韓公調張籍之意 「序跋類」 易/下系十一爻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易》曰:「困于石,據於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邪?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無咎。」此之謂也。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足折,覆公悚,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易》曰:「不遠複,無祗悔,元吉。」 天地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 司馬遷/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序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魯、衛,地各四百里,親親之義,褒有德也。太公于齊,兼五侯地,尊勤勞也。武王、成、康所封數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里,下三十裡,以輔衛王室。管、蔡、康叔、曹、鄭,或過或損。厲、幽之後,王室缺,侯伯強國興焉,天子微,弗能正。非德不純,形勢弱也。 漢興,序二等。高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有餘人。自雁門、太原以東至遼陽,為燕、代國;常山以南,太行左轉,度河、濟、阿、甄以東薄海,為齊、趙國;自陳以西,南至九疑,東帶江、淮、穀、泗,薄會稽,為梁、楚、吳、淮南、長沙國。皆外接于胡、越。而內地北距山以東盡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十,置百官宮觀,僭于天子。漢獨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內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頗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廣強庶孽,以鎮撫四海,用承衛天子也。 以上王侯分地多,漢郡少 漢定,百年之間,親屬益疏。諸侯或驕侈,怵邪臣計謀為淫亂,大者叛逆,小者不軌於法,以危其命,殞身亡國。天子觀于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子弟國邑。故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子為王,王子支庶為侯,百有餘焉。吳、楚時,前後諸侯或以適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邊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邊郡,齊、趙、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納於漢。諸侯稍微,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十裡,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阨塞地利,強本幹、弱枝葉之勢也。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 以上諸侯衰微而漢郡多 臣遷謹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譜其下益損之時,令後世得覽。形勢雖強,要之以仁義為本。 韓愈/張中丞傳後序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 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分始,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 以上訟許遠之屈 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愈嘗從事于汴、徐二州,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事雲。 以上明巡、遠之功 南霽雲之乞救于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嚥!」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著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 以上載南霽雲之事 張籍曰:「有於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雲巡長七尺餘,須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儘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須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 以上張籍述於嵩語,記巡、遠雜事嵩貞元初死于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雲。 曾鞏/先大夫集後序 公所為書,號《仙鳧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紀》者十卷,《清邊前要》五十卷,《廣中台志》八十卷,《為臣要紀》三卷,《四聲韻》五卷,總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於世。今類次詩賦書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為十卷,藏於家。 方五代之際,儒學既擯焉,後生小子,治術業於閭巷,文多淺近。是時公雖少,所學已皆知治亂得失興壞之理。其為文閎深雋美,而長於諷諭。今類次樂府以下是也。 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當此之時,太祖、太宗,已綱紀大法矣,公於是勇言當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當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憂憐百姓、勞心萬事之意,而推大臣從官執事之人觀望懷奸,不稱天子屬任之心。故治久未治,至其難言,則人有所不敢言者,雖屢不合而出,而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也。 以上言在五代作樂府等,至宋作奏議 始公尤見奇于太宗。自光祿寺丞越州監酒稅召見,以為直史館,遂為兩浙轉運使。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見知。初試以知制誥。及西兵起,又以為自陝以西經略判官。而公嘗切論大臣,當時皆不說,故不果用。然真宗終感其言,故為泉州未盡一歲,拜蘇州,五日又為揚州。將複召之也,而公於是時又上書,語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齟齬終。 以上言因論事屢起屢躓 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窮久矣,海內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煩碎,治財利之臣又益急;公獨以謂宜遵簡易,罷管榷,以與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爭言符應,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陰。而道家之說亦滋甚,自京師至四方,北大治宮觀。公益諍,以謂天命不可專任,宜絀奸臣,修人事,反復至數百千言。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聖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 以上言奏議之大,在罷管榷、諫封禪二事 公在兩浙,奏罷苛稅二百三十餘條。在京西,又與三司爭論免民租、釋逋負之在民者。蓋公之所試如此。所試者大,其庶幾矣。公所嘗言甚眾,其在上前及書亡者,蓋不得而集。其或從或否,而後將可思者,與曆官行事,廬陵歐陽修公已銘公之碑特詳焉,此故不論,論其不盡載者。公卒以齟齬終,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記。藉令記之,當時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歟?後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讀公之碑與書,及予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見其表裡,其於虛實之論可核矣。 公卒,乃贈諫議大夫。姓曾氏,諱某,南豐人。序其書者,公之孫鞏也。 告語門四類 「詔令類」 書/呂刑 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賊,鴟義奸宄,奪攘矯虔。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椓、黥。越茲麗刑並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於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於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 以上言苗民制刑之失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後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親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後,恤功於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植嘉穀。三後成功,惟殷於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祗德。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德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義於民棐彝。典獄非訖於威,惟訖于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以上言皇帝制刑之中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於獄之麗,罔擇吉人,觀於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無辭於罰,乃絕厥世。」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聽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天齊於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以上言斷獄宜出於勤、慎 王曰:「籲!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孚,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孚有眾,惟貌有稽。無簡不聽,具嚴天威! 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惟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罰懲非死,人極於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於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鹹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並兩刑。」 以上言疑獄設為罰贖之法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于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聽獄之兩辭。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德?于民之中,尚明聽之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于茲祥刑!」 安章宅句與後世卿雲馬班韓柳諸人蹊徑相近,惜不能盡通其讀耳。 漢文帝/賜南粵王趙佗書 皇帝謹問南粵王:甚苦心勞意!朕,高皇帝側室之子,棄外,奉北藩於代,道裡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後自臨事,不幸有疾,日進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諸呂為變故亂法,不能獨制,乃取它姓子為孝惠皇帝嗣。賴宗廟之靈、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 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塚。前日聞王發兵于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能擅變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患,終今以來,通使如故。 故使賈馳諭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為寇災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遺王。願王聽樂娛憂,存問鄰國。 司馬相如/諭巴蜀檄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集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墮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向風慕義,欲為臣妾。道裡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賓之。 發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鬥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 以上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 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流汗相屬,唯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仇。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為通侯,居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逸,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於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 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為至愚,恥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 以上數百姓不忠死亡之罪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廉鮮恥,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以上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諭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悌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遠所溪穀山澤之民不遍聞,檄到,亟下縣道,咸諭陛下意,毋忽! 漢光武帝/賜竇融璽書 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兵馬精強,倉庫有蓄,民庶殷富。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諸事具長史所見,將軍所知。王者迭興,千載一會。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效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己事而已。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便宜輒言。 「奏議類」 書/無逸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甯,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以上殷王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以上文王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哉!」 以上誡嗣王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 以上不拒訓告者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 以上不罪怨詈者 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賈誼/陳政事疏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勢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綱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舜、禹複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以上序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蚤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征矣,其勢盡又複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它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無倍畔之心,上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貫高、利幾之謀不生,柴奇、開章之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壹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疸也,又苦蹠戾。可為痛哭者,此病是也。 以上痛哭之一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輕得複,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惟上之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兔,玩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裡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以上流涕之二 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內之閑中,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紈之裡,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古者以奉一帝一後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嬖妾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饑,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以上長太息之一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並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然並心而赴時,猶曰蹙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信並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振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然其遺風餘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盜者剟寢戶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余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人也則可;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奸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為虛。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幾幸,而眾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幾幸,而群臣眾信,上不疑惑。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度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以上長太息之二 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繈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道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于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於學。學者,所學之官也。《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于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德智長而治道得矣。此五學者既成于上,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禮: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步中《采齊》,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遠庖廚,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誡。」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縣于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于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耆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以上長太息之三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至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捨,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驅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驅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無它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王之定取捨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讎,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以上長太息之四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裡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于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幾杖則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今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棄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摩?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禮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釁面吞炭,必報襄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讎,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亡恥,奊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日簠簋不飾;坐污穢淫亂,男女無別者,不曰污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曰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氂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意;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圄扡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故曰聖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仗義,故可以托不禦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以上長太息之五 匡衡/戒妃匹勸經學威儀之則疏 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複加聖心焉。《詩》曰「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後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 以上戒妃匹 竊見聖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宣揚德音。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以上勸經學 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饗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孔子曰:「德義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大雅》雲:「敬慎威儀,惟民之則。」諸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又觀以禮樂,饗醴乃歸。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諸葛亮/出師表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罷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宏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 以上言刑賞宜公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之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之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以上言信任忠賢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以上自陳志事 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云! 「書牘類」 左傳/叔向詒子產書 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 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 以上言古不為刑辟民知有辟,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征於書,而儌幸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 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 以上言不足靖民《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 以上言刑書足以兆亂 魏文帝/與吳質書 二月三日丕白。歲月易得,別來行複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歎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已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 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複道哉! 以上追述昔遊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曆覽諸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續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 以上評論諸子 昔伯牙絕弦于鐘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然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複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餘,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復得為昔日遊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炳燭夜遊,良有以也! 以上自慨 頃何以自娛?頗複有所述造不?東望於邑,裁書敘心。丕白。 韓愈/與孟尚書書 愈白: 行官自南回,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數番,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 來示雲: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之者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遠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往來。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 孔子雲:「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己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冊,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內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從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詩》不雲乎「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況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祗,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 以上辨己不信佛 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說。《孟子》雲:「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交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禮樂崩而夷狄橫,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揚子云云:「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數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皆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聖人之道,於是大壞。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壞爛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衽而言侏離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 以上言孟子辟楊、墨 漢氏已來,群儒區區修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發引千鈞,綿綿延延,浸以微滅。於是時也,而倡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眾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其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旁,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毀其道,以從於邪也? 以上言己辟佛上承孟子之緒籍、湜輩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 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增慚懼,死罪死罪!愈再拜。 韓愈/答李翊書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 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于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耶?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耶?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耶?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以上徐徐引入而教之務實之學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以上言始事之艱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 以上言繼事之充沛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遊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 以上言終事在養氣雖如是,其敢自謂幾于成乎?雖幾于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耶?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 「哀祭類」 書/金縢冊祝之辭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蔔。」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為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乃冊祝曰: 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於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 屈原/九歌 東皇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雲中君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蹇將儋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龍駕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湘君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歸來,吹參差兮誰思?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拍兮蕙綢,荃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予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桂棹兮蘭枻,斫冰兮積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朝騁騖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遺餘佩兮澧浦。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 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鳥何萃兮中?罾何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麋何為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朝馳予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荃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蘅。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九疑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捐予袂兮江中,遺餘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大司命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凍雨兮灑塵。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禦陰陽。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靈衣兮披披,玉佩兮陸離。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餘所為。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老冉冉兮既極,不浸近兮愈疏。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 少司命 秋蘭兮蘪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予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孔蓋兮翠旌,登九天兮撫彗星。竦長劍兮擁幼艾,荃獨宜兮為民正。 東君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予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淡兮忘歸。瑟兮交鼓,簫鐘兮瑤虡。鳴箎兮吹竽,思靈保兮賢姱。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蔽日。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撰余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河伯 與女遊兮九河,沖風起兮橫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朱宮。靈何為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遊兮河之渚,流澌紛兮將來下。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來迎,魚鄰鄰兮媵予。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蘅,折芳馨兮遺所思。予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國殤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陵予陳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袍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雖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陵。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禮魂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韓愈/祭柳子厚文 維年月日,韓愈謹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柳子厚之靈: 嗟嗟子厚,而至然耶?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夢一覺,其間利害,竟亦何校?當其夢時,有樂有悲;乃其既覺,豈足追維? 以上言生死常理凡物之生,不願為材,犧樽青黃,乃木之災。子之中棄,天脫羈,玉佩瓊琚,大放厥辭。富貴無能,磨滅誰紀?子之自著,表表愈偉!不善為斫,血指汗顏;巧匠旁觀,縮手袖間。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視人,自以無前,一斥不復,群飛刺天。 以上言柳之才高不用 嗟嗟子厚,今也則亡,臨絕之音,一何琅琅!遍告諸友,以寄厥子,不鄙謂餘,亦托以死。凡今之交,觀勢厚薄;餘豈可保,能承子托?非我知子,子實命我,猶有鬼神,寧敢遺墮!念子永歸,無複來期,設祭棺前,矢心以辭。 嗚呼哀哉!尚饗! 以上述哀 韓愈/祭張員外文 維年月日,彰義軍行軍司馬守太子右庶子兼禦史中丞韓愈,謹遣某乙,以庶羞清酌之奠,祭于亡友故河南縣令張十二員外之靈: 貞元十九,君為禦史,餘以無能,同詔並峙。君德渾剛,標高揭己,有不吾如,唾猶泥滓。餘戇而狂,年未三紀,乘氣加人,無挾自恃。 彼婉孌者,實憚吾曹,側肩帖耳,有舌如刀。我落陽山,以尹鼯猱;君飄臨武,山林之牢。歲弊寒凶,雪虐風饕,顛于馬下,我泗君咷。夜息南山,同臥一席,守隸防夫,牴頂交蹠。洞庭漫汗,粘天無璧,風濤相豗,中作霹靂,追程盲進,船箭激。南上湘水,屈氏所沉,二妃行迷,淚蹤染林。山哀浦思,鳥獸叫音,餘唱君和,百篇在吟。 君止於縣,我又南逾,把盞相飲,後期有無?期宿界上,一夕相語,自別幾時,遽變寒暑。枕臂欹眠,加餘以股。僕來告言,虎入廄處,無敢驚逐,以我去。君雲是物,不駿於乘,虎取而往,來寅其征。我預在此,與君俱膺,猛獸果信,惡禱而憑? 餘出嶺中,君俟州下,偕掾江陵,非餘望者。郴山奇變,其水清寫,泊沙倚石,有遌無舍。衡陽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罰籌蝟毛。委舟湘流,往觀南嶽,雲壁潭潭,穹林攸擢。避風太湖,七日鹿角,鉤登大鯰,怒頰豕豞。臠盤炙酒,群奴餘啄。走官階下,首下尻高,下馬伏途,從事是遭。 余征博士,君以使已,相見京師,過願之始。分教東生,君掾雍首,兩都相望,于別何有?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君出我人,如相避然。生闊死休,吞不復宣。 以上述兩人離合蹤跡 刑官屬郎,引章訐奪,權臣不愛,南昌是斡。明條謹獄,氓獠戶歌,用遷澧浦,為人受瘥。還家東都,起令河南,屈拜後生,憤所不堪。屢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伸,孰勸為善? 以上敘張末年事蹟 丞相南討,余辱司馬,議兵大樑,走出洛下。哭不憑棺,奠不親斝,不撫其子,葬不送野,望君傷懷,有隕如瀉。銘君之績,納石壤中,爰及祖考,紀德事功。外著後世,鬼神與通;君其奚憾,不鑒予衷,嗚呼,哀哉,尚饗。 以上述哀 記載門四類 「傳志上」 史記/伯夷列傳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舜、禹之間,嶽牧鹹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餘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塚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 以上言由、光事,不載於詩書,不可信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弑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異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于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以上言夷、齊事惟孔子之言可信,傳及軼詩不可信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耶?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餘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以上言大道難憑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眾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岩穴之士,趣舍有時若此,類名湮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以上言己欲立名於後世,恨不得孔子為依歸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 太史公曰:餘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 孟軻,騶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道既通,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而闊於事情。當是之時,秦用商君,富國強兵;楚、魏用吳起,戰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天下方務于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以上孟子 其後有騶子之屬。齊有三騶子: 其前騶忌,以鼓琴幹威王,因及國政,封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騶衍,後孟子。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余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並世盛衰,因載其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穀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類也。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其後不能行之。是以騶子重于齊。適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襒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作《主運》。其游諸侯,見尊禮如此,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軻困于齊、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義伐紂而王,伯夷餓不食周粟;衛靈公問陳,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欲攻趙,孟軻稱太王去邠。此豈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內圜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勉湯以王;百里奚飯牛車下,而繆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騶衍其言雖不軌,儻亦有牛鼎之意乎? 以上敘騶衍而及孔孟之不肯阿世 自騶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於髡、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幹世主,豈可勝道哉!淳于髡,齊人也。博聞強記,學無所主。其諫說,慕晏嬰之為人也,然而承意觀色為務。客有見髡于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獨坐而再見之,終無言也。惠王怪之,以讓客曰:「子之稱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見寡人,寡人未有得也。豈寡人不足為言邪?何故哉?」客以謂髡,髡曰:「固也!吾前見王,王志在驅逐;後複見王,王志在音聲。吾是以默然。」客具以報王,王大駭,曰:「嗟乎!淳于先生誠聖人也!前淳于先生之來,人有獻善馬者,寡人未及視,會先生至;後先生之來,人有獻謳者,未及試,亦會先生來。寡人雖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後,淳於髡見,壹語連三日三夜,無倦。惠王欲以卿相位待之,髡因謝去。於是送以安車駕駟,束帛加璧,黃金百鎰,終身不仕。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論,環淵著上下篇,而田駢、接子皆有所論焉。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以紀文。於是齊王嘉之,自如淳於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 以上雜敘淳於髡慎到田駢環淵騶奭五人 荀卿,趙人。年五十始來遊學于齊。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淳於髡久與處,時有得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髡。」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而苟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苟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于巫祝、信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滑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 以上荀子 而趙亦有公孫龍,為堅白同異之辯,劇子之言;魏有李悝,盡地力之教;楚有屍子、長盧,阿之籲子焉。自如孟子至於籲子,世多有其書,故不論其傳雲。蓋墨翟,宋之大夫,善守禦,為節用。或曰並孔子時,或曰在其後。 以上附及公孫龍等七人 以孟子荀子為主,而雜列週末諸子十四人,錯綜成文。 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 魏其侯竇嬰者,孝文後從兄子也。父世觀津人。喜賓客。孝文時,嬰為吳相,病免。孝景初即位,為詹事。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竇太后愛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飲,——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從容言曰:「千秋之後,傳梁王。」太后歡,竇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此漢之約也。上何以得擅傳梁王?」太后由此憎竇嬰,竇嬰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竇嬰門籍,不得入朝請。 孝景三年,吳、楚反。上察宗室諸竇,毋如竇嬰賢,乃召嬰。嬰入見,固辭,謝病不足任,太后亦慚。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乃拜嬰為大將軍,賜金千斤。嬰乃言袁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所賜金,陳之廊廡下,軍吏過,輒令財取為用,金無入家者。竇嬰守滎陽,監齊、趙兵。七國兵已盡破,封嬰為魏其侯。諸游士賓客爭歸魏其侯。孝景時,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侯,諸列侯莫敢與亢禮。 以上魏其破吳楚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廢,魏其數爭不能得。魏其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之下數月,諸賓客辯士說之,莫能來。梁人高遂乃說魏其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而不能爭;爭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間處而不朝。相提而論,是自明揚主上之過。有如兩宮螫將軍,則妻子毋類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請如故。桃侯免相,竇太后數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豈以為臣有愛,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綰為丞相。 以上魏其屏廢複起,不得為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後同母弟也,生長陵。魏其已為大將軍後,方盛,蚡為諸郎,未貴,往來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及孝景晚節,蚡益貴幸,為太中大夫。蚡辯有口,學《槃盂》諸書,王太后賢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稱制,所鎮撫多有田蚡賓客計策。蚡弟田勝,皆以太后弟,孝景後三年,封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武安侯新欲用事,為相,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魏其諸將相。 建元元年,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籍福說武安侯曰:「魏其貴久矣,天下士素歸之。今將軍初興,未如魏其,即上以將軍為丞相,必讓魏其。魏其為丞相,將軍必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讓賢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風上,於是乃以魏其侯為丞相,武安侯為太尉。 以上魏其為相籍福賀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資性,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惡,惡人眾,亦且毀君侯。君侯能兼容,則幸人;不能,今以毀去矣。」魏其不聽。 魏其、武安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以禮為服制,以興太平。舉適諸竇宗室毋節行者,除其屬籍。時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太后好黃、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趙綰、王臧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無奏事東宮,竇太后大怒,乃罷逐趙綰、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以上魏其罷相 武安侯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趨勢利者。皆去魏其,歸武安,武安日益橫。建元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以武安侯蚡為丞相,以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國諸侯愈益附武安。武安者貌侵,生貴甚,又以為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腑為京師相,非痛折節以禮詘之,天下不肅。當是時,丞相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退。嘗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武安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而市買郡縣器物,相屬道;前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侯奉金玉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以上武安貴盛魏其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將軍獨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獨厚遇灌將軍。 灌將軍夫者,潁陰人也。夫父張孟,嘗為潁陰侯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吳、楚反時,潁陰侯灌何為將軍,屬太尉,請灌孟為校尉,夫以千人與父俱。灌孟年老,潁陰侯強請之,鬱鬱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軍法:父子俱從軍,有死事,得與喪歸。灌夫不肯隨喪歸,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之仇!」於是灌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者數十人。及出壁門,莫敢前,獨二人及從奴十數騎馳入吳軍。至吳將麾下,所殺傷數十人,不得前,複馳還,走入漢壁,皆亡其奴,獨與一騎歸。夫身中大創十餘,適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夫創少瘳,又複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中曲折,請複往!」將軍壯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吳已破,灌夫以此名聞天下。 潁陰侯言之上,上以夫為中郎將。數月,坐法去。後家居長安,長安中諸公莫弗稱之。孝景時,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即位,以為淮陽天下交,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建元元年,入為太僕。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誅夫,徙為燕相。數歲,坐法去官,家居長安。 以上灌夫得名位及去官始末 灌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有勢在己之右,不欲加禮,必陵之;諸士在己之左,愈貧賤,尤益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夫不喜文學,好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傑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於潁川,潁川兒乃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灌夫家居,雖富,然失勢,卿相侍中賓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勢,亦欲倚灌夫引繩批根生平慕之後棄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為名高。兩人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晚也。 以上竇灌相得 灌夫有服,過丞相,丞相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灌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解?請語魏其侯帳具,將軍旦日蚤臨。」武安許諾。灌夫具語魏其侯,如所謂武安侯。魏其與其夫人益市牛酒,夜灑掃,蚤帳具,至旦平明,令門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來。魏其謂灌夫曰:「丞相豈忘之哉?」灌夫不懌,曰:「夫以服請,宜往!」乃駕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戲許灌夫,殊無意往,及夫至門,丞相尚臥。於是夫人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嘗食!」武安鄂,謝曰:「吾昨日醉,忽忘與仲孺言。」乃駕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飲酒酣,夫起舞,屬丞相,丞相不起。夫從坐上語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謝丞相。丞相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丞相嘗使籍福請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奪乎!」不許。灌夫聞,怒駡籍福。籍福惡兩人有郤,乃謾自好謝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聞魏其、灌夫實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蚡事魏其,無所不可,何愛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複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潁川橫甚,民苦之,請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請?」灌夫亦持丞相陰事:為奸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賓客居間,遂止俱解。 以上灌夫與武安構釁而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為夫人,有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魏其侯過灌夫,欲與俱,夫謝曰:「夫數以酒失得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郤。」魏其曰:「事已解。」強與俱。飲酒酣,武安起為壽,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為壽,獨故人避席耳,余半膝席。灌夫不悅,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滿觴。」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屬之,時武安不肯。行酒次至臨汝侯,臨汝侯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夫無所發怒,乃罵臨汝侯曰:「生平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兒呫囁耳語!」武安謂灌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灌夫曰:「今日斬頭陷匈,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乃令騎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為謝,案灌夫項,令謝,夫愈怒不肯謝。武安乃麾騎縛夫置傳舍,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 以上魏其、灌夫往賀武安,遂構大釁 魏其侯大愧,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武安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陰事。魏其銳身為救灌夫,夫人諫魏其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忤,寧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乃匿其家,竊出上書。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上然之,賜魏其食曰:「東朝廷辯之。」 魏其之東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他事誣罪之;武安又盛毀灌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腑,所好音樂狗馬田宅。蚡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不仰視天而俯畫地,辟倪兩宮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為!」於是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入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他過以誅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潁川,淩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枝大於本,脛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對。余皆莫敢對。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矣!且帝甯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上謝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辯之。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事。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召韓御史大夫載,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何為首鼠兩端!」韓禦史良久謂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內愧,杜門舌自殺。今人毀君,君亦毀人,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武安謝罪曰:「爭時急,不知出此。」 以上廷辯 於是上使禦史簿責魏其所言灌夫頗不讎,欺謾,劾系都司空。孝景時,魏其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複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複召見。書奏上,而案尚書大行無遺詔,詔書獨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矯先帝詔,罪當棄市。五年十月,悉論灌夫及家屬。魏其良久乃聞,聞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聞上無意殺魏其,魏其複食治病。議定不死矣,乃有蜚語為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專呼服謝罪。使巫視鬼者視之,見魏其、灌夫共守,欲殺之,竟死。子恬嗣。 以上魏其、灌夫之戮,武安之死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宮,不敬。淮南王安謀反覺,治。王前朝,武安侯為太尉,時迎王至霸上,謂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當誰哉?」淮南王大喜,厚遺金財物。上自魏其時不直武安,特為太后故耳,及聞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名顯。魏其之舉以吳、楚,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然魏其誠不知時變,灌夫無術而不遜,兩人相翼,乃成禍亂。武安負貴而好權,杯酒責望,陷彼兩賢。嗚呼哀哉!遷怒及人,命亦不延。眾庶不載,竟被惡言!嗚呼哀哉,禍所從來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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