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曾國藩 > 曾文正公全集 | 上頁 下頁
經史百家簡編卷下


  「傳志下」

  漢書/霍光傳

  霍光,字子孟,驃騎將軍去病弟也。父中孺,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侍者衛少兒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光,因絕不相聞。久之,少兒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立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貴幸,既壯大,乃自知父為霍中孺。未及求問,會為驃騎將軍擊匈奴,道出河東,河東太守郊迎,負弩矢先驅。至平陽傳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趨人拜謁,將軍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為大人遺體也。」中孺扶服叩頭曰:「老臣得托命將軍,此天力也。」去病大為中孺買田宅奴婢而去,還複過焉,乃將光西至長安,時年十余歲,任光為郎,稍遷諸曹侍中。去病死後,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甚見親信。

  征和二年,衛太子為江充所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皆多過失。是時上年老,寵姬鉤弋趙偼伃有男,上心欲以為嗣,命大臣輔之。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屬社稷,上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後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宮,病篤,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上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磾為車騎將軍,及太僕上官桀為左將軍,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皆拜臥內床下,受遺詔輔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昭皇帝。帝年八歲,政事壹決於光。

  以上事武帝,受遺詔,輔幼主

  先是,後元年,侍中僕射莽何羅與弟重合侯通謀為逆,時光與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誅之,功未錄。武帝病,封璽書曰:「帝崩,發書以從事。」遺詔封金日磾為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光為博陸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時衛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揚語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遺詔封三子事?群兒自相貴耳。」光聞之,切讓王莽,莽鴆殺忽。光為人沉靜詳審,長財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須髯。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僕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其資性端正如此。初輔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聞其風采。殿中嘗有怪,一夜群臣相驚。光召尚符璽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奪之,郎按劍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光甚誼之。明日,詔增此郎秩二等,眾庶莫不多光。

  光與左將軍桀結婚相親,光長女為桀子安妻,有女,年與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蓋主內安女後宮為偼伃。數月,立為皇后,父安為驃騎將軍,封桑樂侯。光時休沐出,桀輒入代光決事。桀父子既尊盛,而德長公主。公主內行不修,近幸河間丁外人。桀、安欲為外人求封,幸依國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並為將軍,有椒房中宮之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由是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懷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弟子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與燕王旦通謀,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太官先置」;又引「蘇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而大將軍長史敞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奸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桑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人,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屬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聽。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複言,乃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事發覺,光盡誅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蓋主皆自殺。

  光威震海內。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訖十三年,百姓充實,四夷賓服。

  以上事昭帝,誅上官、桑丁、燕王、蓋主等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獨有廣陵王胥在,群臣議所立,鹹持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不自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言合光意,光以其書視丞相敞等,擢郎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

  賀者,武帝孫,昌邑哀王子也。既至即位,行淫亂。光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嘗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遂召丞相、禦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諡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如令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群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群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謹宿衛!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群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

  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禦數百人,皆持兵,期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群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丞相臣敞、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增、後將軍臣充國、御史大夫臣誼、宜春侯臣譚、當塗侯臣聖、隨桃侯臣昌樂、杜侯臣屠耆堂、太僕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農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樂成、廷尉臣光、執金吾臣延壽、大鴻臚臣賢、左馮翊臣廣明、右扶風臣德、長信少府臣嘉、典屬國臣武、京輔都尉臣廣漢、司隸校尉臣辟兵、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遷、臣畸、臣吉、臣賜、臣管、臣勝、臣梁、臣長幸、臣夏侯勝、大中大夫臣德、臣印,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頓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廟,總壹海內者,以慈孝禮誼賞罰為本。孝昭皇帝早棄天下,亡嗣,臣敞等議,禮曰『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後,遣宗正、大鴻臚、光祿大夫,奉節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縗,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從官更持節,引內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敖戲。自之符璽取節十六,朝暮臨,令從官更持節從。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禦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會下還,上前殿,擊鐘磬,召內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眾樂。發長安廚三太牢具祠閣室中,祀已,與從官飲啖。駕法駕,皮軒鸞旗,驅馳北宮、桂宮,弄彘鬥虎。召皇太后禦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太后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複讀曰:「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並佩昌邑郎官者免奴。變易節上黃旄以赤。發禦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遊戲者。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於酒。詔太官『上乘輿食如故』,食監奏『未釋服,未可禦故食』,複詔太官『趣具,無關食監!』太官不敢具,即使從官出買雞豚,詔殿門內,以為常。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內侯。祖宗廟祠未舉,為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數進諫以過失,使人簿責勝,縛嘉系獄。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謹與博士臣霸、臣雋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倉議,皆曰:『高皇帝建功業,為漢太祖;孝文皇帝慈仁節儉,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行淫辟不軌。《詩》雲:藉曰未知,亦既抱子。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由不孝出之,絕之於天下也。宗廟重于君,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御史大夫臣誼、宗正臣德、太常臣昌,與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廟。臣敞等昧死以聞。」皇太后詔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詔。王曰:「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詔廢,安得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隨送,王西面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光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等駑怯,不能殺身報德。臣甯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長不復見左右。」光涕泣而去。群臣奏言:「古者廢放之人屏于遠方,不及以政,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太后詔歸賀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於惡,光悉誅殺二百餘人,出死,號呼市中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以上廢昌邑王

  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廣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剌王反誅,其子不在議中,近親唯有衛太子孫,號皇曾孫,在民間,鹹稱述焉。光遂複與丞相敞等上奏曰:「《禮》曰:『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亡嗣,擇支子孫賢者為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武帝時有詔掖庭養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皇太后詔曰:「可。」光遣宗正劉德至曾孫家尚冠裡,洗沐賜禦衣,太僕以車令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為陽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璽綬,謁于高廟,是為孝宣皇帝。

  明年,下詔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古今通誼也。大司馬大將軍光,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守節秉誼,以安宗廟。其以河北、東武陽益封光萬七千戶,與故所食凡二萬戶。」賞賜前後黃金七千斤,錢六千萬,雜繒三萬匹,奴婢百七十人,馬二千匹,甲第一區。

  以上立宣帝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雲,皆中郎將;雲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婿,為東、西宮衛尉;昆弟諸婿外孫皆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党親連體,根據於朝廷。光自後元秉持萬機,及上即位,乃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禦天子。光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已甚。光秉政前後二十年。地節二年春,病篤,車駕自臨問光病,上為之涕泣。光上書謝恩曰:「願分國邑三千戶,以封兄孫奉車都尉山為列侯,奉兄驃騎將軍去病祀。」事下丞相、禦史,即日拜光子禹為右將軍。光薨,上及皇太后親臨光喪,太中大夫任宣與侍御史五人持節護喪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塚上。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衣五十篋,璧珠璣玉衣,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樅木外臧槨十五具。東園溫明,皆如乘輿制度。載光屍柩以轀輬車,黃屋左纛,發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陳至茂陵,以送其葬。諡日宣成侯。發三河卒穿複土,起塚祠堂,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舊法。既葬,封山為樂平侯,以奉車都尉領尚書事。天子思光功德,下詔曰:「故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宿衛孝武皇帝三十有餘年,輔孝昭皇帝十有餘年,遭大難,躬秉誼,率三公九卿大夫,定萬世冊,以安社稷,天下蒸庶,咸以康寧,功德茂盛,朕甚嘉之!複其後世,疇其爵邑,世世無有所與,功如蕭相國。」

  以上光薨明年夏,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複下詔曰:「宣成侯光,宿衛忠正,勤勞國家,善善及後世。其封光兄孫中郎將雲為冠陽侯。」

  禹既嗣為博陸侯,太夫人顯改光時所自造塋制而侈大之,起三出闕,築神道,北臨昭靈,南出承恩;盛飾祠室輦閣,通屬永巷,而幽良人婢妾守之;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馮,黃金塗,韋絮薦輪,侍婢以五采絲挽顯遊戲第中。初,光愛幸監奴馮子都,常與計事。及顯寡居,與子都亂。而禹、山亦並繕治第宅,走馬馳逐平樂館。雲當朝請,數稱病私出,多從賓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蒼頭奴上朝謁,莫敢譴者。而顯及諸女,晝夜出入長信宮殿中,亡期度。

  宣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久,內不能善。光薨,上始躬親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給事中。顯謂禹、雲、山:「女曹不務奉大將軍余業,今大夫給事中,他人壹間,女能複自救邪?」後兩家奴爭道,霍氏奴入禦史府,欲蹋大夫門,禦史為叩頭謝,乃去。人以謂霍氏,顯等始知憂。

  以上光家驕恣不法事會魏大夫為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自若領尚書,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群臣進見獨往來,於是霍氏甚惡之。宣帝始,立微時許妃為皇后。顯愛小女成君,欲貴之,私使乳醫淳於衍行毒藥殺許後,因勸光內成君,代立為後,語在《外戚傳》。始許後暴崩,吏捕諸醫,劾衍侍疾亡狀不道,下獄。吏簿問急,顯恐事敗,即具以實語光。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猶與。會奏上,因署衍勿論。光薨後,語稍泄,於是上始聞之,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祿勳,次婿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出為安定太守。數月,複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群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複徙光長女婿長樂衛尉鄧廣漢為少府,更以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右將軍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收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勳。及光中女婿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以上宣帝裁抑光家

  禹為大司馬,稱病,禹故長史任宣侯問,禹曰:「我何病?縣官非我家將軍不得至是!今將軍墳墓未幹,盡外我家,反任許、史,奪我印綬,令人不省死!」宣見禹恨望深,乃謂曰:「大將軍時何可複行!持國權柄,殺生在手中:廷尉李種、王平,左馮翊賈勝胡及車丞相女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將軍意,下獄死;使樂成小家子得幸將軍,至九卿封侯,百官以下,但事馮子都、王子方等,視丞相亡如也。各自有時,今許、史自天子骨肉,貴正宜耳!大司馬欲用是怨恨,愚以為不可。」禹默然。數日,起視事。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以公田賦與貧民,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客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讎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封事,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恐危宗廟。災異數見,盡為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亡罪乎?」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婿多不謹。又聞民間歡言『霍氏毒殺許皇后』,甯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以上霍氏邪謀之所由萌初,趙平客石夏善為天官,語平曰:「熒惑守禦星。禦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則死。」平內憂山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弑許後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久之猶發。發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光諸女遇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並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裡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歡來捕禹,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山又坐寫秘書,顯為上書獻城西第,人馬千匹,以贖山罪。書報聞。會事發覺,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唯獨霍後廢處昭台宮。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

  以上霍氏禍端之發上乃下詔曰:「乃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雲謀為大逆,朕以大將軍故,抑而不揚,冀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子冠陽侯雲、樂平侯山、諸姊妹婿,謀為大逆,欲詿誤百姓。賴祖宗神靈,先發得,咸伏其辜。朕甚悼之!諸為霍氏所詿誤,事在丙申前,未發覺在吏者,皆赦除之。男子張章先發覺,以語期門董忠,忠告左曹楊惲,惲告侍中金安上。惲召見對狀,後章上書以聞,侍中史高與金安上建發其事,言無入霍氏禁闥,卒不得遂其謀,皆讎有功。封章為博成侯,忠高昌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樂陵侯。」

  以上霍氏誅戮,賞諸有功者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灶直突,旁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人之言,不費牛酒,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向使福說得行,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臣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以上補敘徐福事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至成帝時,為光置守塚百家,吏卒奉祠焉。元始二年,封光從父昆弟曾孫陽為博陸侯,千戶。

  韓愈/贈太尉許國公神道碑銘

  韓姬姓,以國氏。其先有自潁川徙陽夏者,其地於今為陳之太康。太康之韓,其稱蓋久,然自公始大著。公諱宏。公之父曰海,為人魁偉沉塞,以武勇游仕許、汴之間。寡言自可,不與人交,眾推以為巨人長者。官至遊擊將軍,贈太師。娶鄉邑劉氏女,生公,是為齊國太夫人。夫人之兄曰司徒玄佐,有功建中、貞元之間,為宣武軍帥,有汴、宋、亳、潁四州之地,兵士十萬人。公少依舅氏,讀書習騎射。事親孝謹,侃侃自將,不縱為子弟華靡遨放事,出入敬恭,軍中皆目之。嘗一抵京師就明經試,退曰:「此不足發名成業!」複去,從舅氏學。將兵數百人,悉識其材鄙怯勇,指付必堪其事,司徒歎奇之,士卒屬心,諸老將皆自以為不及。司徒卒,去為宋南城將。比六七歲,汴軍連亂不定。貞元十五年,劉逸淮死,軍中皆曰:「此軍司徒所樹,必擇其骨肉為士卒所慕賴者付之。今見在人莫如韓甥,且其功最大,而材又俊!」即柄授之,而請命于天子,天子以為然。遂自大理評事拜工部尚書,代逸淮為宣武軍節度使,悉有其舅司徒之兵與地。眾果大悅,便之。

  以上許公所以得鎮汴

  當是時,陳、許帥曲環死,而吳少誠反,自將圍許,求援於逸淮,啖之以陳歸汴,使數輩在館。公悉驅出斬之,選卒三千人會諸軍擊少誠許下。少誠失勢以走,河南無事。

  以上拒蔡

  公曰:自吾舅沒,五亂於汴者,吾苗薅而發櫛之,幾盡。然不一揃刈,不足令震!」命劉鍔以其卒三百人待命於門,數之以數與於亂,自以為功,並斬之以徇,血流波道。自是,訖公之朝京師,廿有一年,莫敢有歡呶叫號於城郭者。

  以上治汴

  李師古作言起事,屯兵于曹,以嚇滑帥,且告假道。公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為盜耶?有以相待,無為空言!」滑帥告急,公使謂曰:「吾在此,公無恐!」或告曰:「剪棘夷道,兵且至矣,請備之。」公曰:「兵來不除道也。」不為應。師古詐窮變索,遷延旋軍。

  以上拒鄆

  少誠以牛皮鞵材遺師古,師古以鹽資少誠。潛過公界,覺,皆留輸之庫,曰:「此於法不得以私相饋!」

  以上並拒蔡鄆

  田宏正之開魏博,李師道使來告曰:「我代與田氏約相保援,今宏正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我將與成德合軍討之,敢告。」公謂其使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若兵北過河,我即東兵以取曹!」師道懼,不敢動,宏正以濟。

  以上拒鄆

  誅吳元濟也,命公都統諸軍,曰:「無自行以遏北寇!」公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人會討蔡下,歸財與糧,以濟諸軍,卒禽蔡奸。於是以公為侍中,而以公武為鄜坊丹延節度使。

  以上平蔡

  師道之誅,公以兵東下,進圍考城,克之。遂進迫曹,曹寇乞降,鄆部既平。

  以上平鄆

  公曰:「吾無事於此,其朝京師。」天子曰:「大臣不可以暑行,其秋之待。」公曰:「君為仁,臣為恭,可矣。」遂行。既至,獻馬三千匹,絹五十萬匹,他錦紈綺纈又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錢以貫數者,尚余百萬,絹亦合百余萬匹,馬七千,糧三百萬斛。兵械多至不可數。初,公有汴,承五亂之後,掠賞之餘,且斂且給,恒無宿儲。至是,公私充塞,至於露積不垣。冊拜司徒兼中書令,進見上殿,拜跪給扶,贊元經體,不治細微,天子敬之。元和十五年今天子即位,公為塚宰。

  又,除河中節度使,在鎮三年,以疾乞歸。複拜司徒中書令,病不能朝。以長慶二年十二月三日,薨於永崇裡第,年五十八。天子為之罷朝三日,贈太尉,賜布粟。其葬物,有司官給之,京兆尹監護。明年七月某日,葬於萬年縣少陵原京城東南三十裡,楚國夫人翟氏祔。子男二人,長曰肅元,某官;次曰公武,某官。肅元早死。公之將薨,公武暴病先卒。公哀傷之,月餘遂薨。無子,以公武子孫紹宗為主後。

  以上敘卒葬

  汴之南則蔡,北則鄆,二寇患公居間,為己不利,卑身佞辭求與公好,薦女請昏,使日月至。既不可得,則飛謀釣謗,以間染我。公先事候情,壞其機牙,奸不得發。王誅以成,最功定次,孰與高下?

  以上明許公之功,即通篇意旨

  公子公武,與公一時俱授弓鉞,處藩為將,疆土相望。公武以母憂去鎮。公母弟充自金吾代將渭北,公以司徒中書令治蒲,于時弟充自鄭滑節度平宣武之亂,以司空居汴。自唐以來,莫與為比。

  公之為治,嚴不為煩,止除害本,不多教條;與人必信,吏得其職;賦入無所漏失,人安樂之,在所以富。公與人有畛域,不為戲狎,人得一笑語,重于金帛之賜。其罪殺人,不發聲色,問法何如,不自為重輕,故無敢犯者。

  其銘曰:

  在貞元世,汴兵五,將得其人,眾乃一愒。其人為誰?韓姓許公。磔其梟狼,養以雨風,桑谷奮張,厥壤大豐。貞元元孫,命正我宇,公為臣宗,處得地所。河流兩堧,盜連為群,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公居其間,為帝督奸,察其嚬呻,與其睨眴。左顧失視,右顧而跽,蔡先鄆鋤,三年而墟,槁乾四呼,終莫敢濡。常山幽都,孰陪孰扶?天施不留,其討不逋,許公預焉,其賚何如!悠悠四方,既廣既長。無有外事,朝廷之治。許公來朝,車馬干戈,相乎將乎,威儀之多!將則是矣,相則三公,釋師十萬,歸居廟堂。上之宅憂,公讓太宰,養安蒲阪,萬邦絕等。有弟有子,提兵守藩,一時三侯,人莫敢扳。生莫與榮,歿莫與令,刻文此碑,以鴻厥慶!

  韓愈/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

  君諱適,姓王氏。好讀書,懷奇負氣,不肯隨人後舉選。見功業有道路可指取,有名節可以戾契致,困於無資地,不能自出,乃以幹諸公貴人,借助聲勢。諸公貴人既志得,皆樂熟軟媚耳目者,不喜聞生語,一見輒戒門以絕。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時邪?」即提所作書,緣道歌吟,趨直言試。既至,對語驚人,不中第,益困。

  久之,聞金吾李將軍年少喜事,可撼,乃踏門告曰:「天下奇男子王適,願見將軍白事。」一見語合意,往來門下。盧從史既節度昭義軍,張甚,奴視法度士,欲聞無顧忌大語。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鉤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謝客。李將軍由是待益厚。奏為其衛胄曹參軍,充引駕仗判官,盡用其言。將軍遷帥鳳翔,君隨往,改試大理評事,攝監察禦史觀察判官。櫛垢爬癢,民獲蘇醒。

  居歲餘,如有所不樂。一旦載妻子入閿鄉南山不顧。中書舍人王涯、獨孤鬱、吏部郎中張惟素、比部郎中韓愈,日發書問訊,顧不可強起,不即薦。明年九月疾病,輿醫京師。其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城西南長安縣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寧令。祖征,右衛騎曹參軍。父嵩,蘇州昆山丞。妻上谷侯氏,處士高女。

  高固奇士,自方阿衡太師,「世莫能用吾言!」再試吏,再怒去,發狂投江水。初,處士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君曰:「吾求婦氏久矣,惟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宮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耶?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無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見未必取視,幸而聽我。」行其謀,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

  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歲夭死,長女嫁亳州永城尉姚侹,其季始十歲。銘曰:

  鼎也不可以柱車,馬也不可使守閭。佩玉長裾,不利走趨。只系其逢,不系巧愚。不諧其須,有銜不祛。鑽石埋辭,以列幽墟。

  歐陽修/瀧岡阡表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于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禦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抱汝而立於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戍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溥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以上述母語,稱父之德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以上崇公仕履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以上太夫人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以上封贈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

  王安石/王深甫墓誌銘

  吾友深父,書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聖人之道為己任。蓋非至於命弗止也,故不為小廉曲謹以投眾人耳目。而取捨進退去就,必度于仁義。世皆稱其學問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見謂迂闊,不足趣時合變。嗟乎!是乃所以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則必無以同乎此矣!

  以上總括大意

  嘗獨以謂天之生夫人也,殆將以壽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後顯,以施澤於天下;或者誘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覺後世之民。嗚呼!孰以為道不任於天、德不酬於人而今死矣?甚哉!聖人君子之難知也。以孟軻之聖,而弟子所願,止于管仲、晏嬰,況餘人乎?至於揚雄,尤當世之所賤簡,其為門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稱雄書,以為勝《周易》。《易》不可勝也,芭尚不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無所遇合,至於沒久,而後世莫不知。」若軻、雄者,其沒皆過千歲,讀其書,知其意者甚少,則後世所謂知者未必真也!夫此兩人以老而終,幸能著書,書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雖能知軻,其於為雄,雖幾可以無愧,然其志未就,其書未具,而既早死,豈特無所遇於今、又將無所傳於後?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蓋非餘所能知也!

  以上慮深父之無傳

  深父諱回,本河南王氏。其後自光州之固始遷福州之侯官,為侯官人者三世。曾祖諱某,某官。祖諱某,某官。考諱某,尚書兵部員外郎。兵部葬潁州之汝陰,故今為汝陰人。深父嘗以進士補亳州衛真縣主簿,歲餘,自免去。有勸之仕者,輒辭以養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於是朝廷用薦者以為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書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曾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深父某縣某鄉某裡,以曾氏袝。銘曰:

  嗚呼深父!維德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艱荒遐,力必踐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則尚反,歸形此土。

  「敘記類」

  左傳/秦晉韓之戰

  晉侯之人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群公子」。晉侯烝于賈君,又不納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晉侯許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山,內及解梁城,既而不與。晉饑,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

  以上構怨之由

  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車敗。」詰之,對曰:「乃大吉也!三敗,必獲晉君。其卦遇《蠱》,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夫狐《蠱》,必其君也。《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歲雲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實落、材亡,不敗何待?」

  三敗,及韓。

  以上詳敘卜入簡,敘三敗晉侯謂慶鄭曰:「寇深矣,若之何?」對曰:「君實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孫!」卜右,慶鄭吉,弗使。步揚禦戎,家僕徒為右,乘小駟,鄭入也。慶鄭曰:「古者大事,必乘其產,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訓,而服習其道,唯聽納之,無不如志;今乘異產,以從戎事,及懼而變,將與人易,亂氣狡憤,陰血周作,張脈僨興,外強中乾,進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聽。

  九月,晉侯逆秦師。使韓簡視師,複曰:「師少於我,鬥士倍我。」公曰:「何故?」對曰:「出因其資,入用其寵,饑食其粟,三施而無報,是以來也。今又擊之,我怠秦奮,倍猶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況國乎!」遂使請戰,曰:「寡人不佞,能合其眾,而不能離也。君若不還,無所逃命。」秦伯使公孫枝對曰:「君之未入,寡人懼之;入而未定列,猶吾憂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韓簡退曰:「吾幸而得囚。」

  以上詳敘慶鄭、韓簡之語

  壬戌,戰于韓原。晉戎馬還濘而止,公號慶鄭,慶鄭曰:「愎諫、違蔔,固敗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禦韓簡,虢射為右,輅秦伯,將止之;鄭以救公誤之,遂失秦伯。秦獲晉侯以歸。

  以上實敘戰事

  晉大夫反首拔舍從之,秦伯使辭焉,曰:「二三子何其戚也?寡人之從君而西也,亦晉之妖夢是踐,豈敢以至?」晉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後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實聞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風。」穆姬聞晉侯將至,以太子罃、弘與女簡璧登臺而履薪焉,使以免服衰絰逆,且告曰:「上天降災,使我兩君匪以玉帛相見,而以興戎。若晉君朝以入,則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則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諸靈台。

  大夫請以入,公曰:「獲晉侯,以厚歸也。既而喪歸,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晉人戚憂以重我,天地以要我,不圖晉憂,重其怒也;我食吾言,背天地也。重怒難任,背天不祥。必歸晉君!」公子縶曰:「不如殺之,無聚慝焉!」子桑曰:「歸之而質其太子,必得大成。晉未可滅,而殺其君,只以成惡。且史佚有言曰:『無始禍,無怙亂,無重怒。』重怒難任,陵人不祥。」乃許晉平。

  以上敘秦獲晉侯之事

  晉侯使卻乞告瑕呂飴甥,且召之。子金教之言曰:朝國人而以君命賞;且告之曰:「孤雖歸,辱社稷矣。其蔔貳圉也。」眾皆哭。晉於是乎作爰田。呂甥曰:「君亡之不恤,而群臣是憂,惠之至也!將若君何?」眾曰:「何為而可?」對曰:「征,繕,以輔孺子。諸侯聞之,喪君有君,群臣輯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庶有益乎?」眾悅,晉於是乎作州兵。

  以上敘晉臣謀歸其君

  初,晉獻公筮嫁伯姬于秦,遇《歸妹》之《睽》,史蘇占之,曰:「不吉。其繇曰:『士刲羊,亦無也;女承筐,亦無貺也。』西鄰責言,不可償也。《歸妹》之《睽》,猶無相也。《震》之《離》,亦《離》之《震》,為雷為火,為嬴敗姬。車說其,火焚其旗,不利行師,敗于宗丘。《歸妹》《睽》孤,寇張之弧,侄其從姑,六年其逋!逃歸其國,而棄其家,明年其死於高梁之虛!」及惠公在秦,曰:「先君若從史蘇之占,吾不及此夫!」韓簡侍,曰:「龜,象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先君之敗德,及可數乎?史蘇是占,勿從何益?《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遝背憎,職競由人!」

  以上詳敘前此筮事

  十月,晉陰飴甥會秦伯,盟于王城。秦伯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小人恥失其君,而悼喪其親,不憚征繕以立圉也,曰:『必報仇,甯事戎狄!』君子愛其君,而知其罪,不憚征繕以待秦命,曰:『必報德,有死元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戚,謂之不免;君子恕,以為必歸。小人曰:『我毒秦,秦豈歸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歸君!貳而執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懷德,貳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納而不定,廢而不立,以德為怨,秦不其然!」

  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館晉侯,饋七牢焉。

  以上敘秦晉之平蛾析謂慶鄭曰:「盍行乎?」對曰:「陷君於敗,敗而不死,又使失刑,非人臣也!臣而不臣,行將焉入?」十一月,晉侯歸。丁醜,殺慶鄭而後入。是歲,晉又饑,秦伯又餼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且吾聞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後必大!』晉其庸可冀乎?姑樹德焉,以待能者。」於是秦始征晉河東,置官司焉。

  通鑒/赤壁之戰

  初,魯肅聞劉表卒,言于孫權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協,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操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備南走。肅徑迎之,與備會于當陽長阪。肅宣權旨,論天下事勢,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成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於東,以共濟世業。而欲投吳巨,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將為人所並,豈足托乎?」備甚悅。肅又謂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亂江東,為孫權長史。備用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將順江東下。諸葛亮謂劉備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將軍。」遂與魯肅俱詣孫權。

  以上魯肅西上見劉備,約諸葛亮東下見孫權亮見權于柴桑,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共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複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以上諸葛亮說孫權與其群下謀之。

  是時,曹操遺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于吳!」權以示臣下,莫不響震失色。長史張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沖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歎息曰:「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時周瑜受使至番陽,肅勸權召瑜還。瑜至,謂權曰:「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今又盛寒,馬無稿革;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駐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複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乃罷會。是夜,瑜複見權,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廢;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禦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願將軍勿慮。」權撫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快,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

  遂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將兵與備並力逆操;以魯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

  以上孫權與吳臣廷議劉備在樊口,日遣邏吏于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不可得委署。儻能屈威,誠副其所望。」備乃乘單舸往見瑜,曰:「今拒曹公,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見子敬,可別過之。」備深愧喜。

  以上劉備往見周瑜

  進,與操遇於赤壁。時操軍眾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軍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十艘,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預備走舸系於其尾,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餘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裡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震,北軍大壞。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劉備、周瑜水陸並進,追操至南郡。時操軍兼以饑疫,死者大半。操乃留征南將軍曹仁、橫野將軍徐晃守江陵,折衝將軍樂進守襄陽,引軍北還。

  以上赤壁戰事

  周瑜、程普將數萬眾,與曹仁隔江未戰,甘寧請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將襲肅舉軍降,周瑜表以肅兵益橫野中郎將呂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曹仁遣兵圍甘甯,寧困急,求救于周瑜。諸將以為兵少不足分,呂蒙謂周瑜、程普曰:「留淩公績于江陵,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瑜從之,大破仁兵於夷陵,獲馬三百匹而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與仁相拒。

  韓愈/平淮西碑

  天以唐克肖其德,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內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養生息。至於玄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眾地大,孽牙其間。肅宗、代宗,德祖順考,以勤以容。大慝適去,稂莠不薅。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習熟見聞,以為當然。

  睿聖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圖數貢,曰:「嗚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見於郊廟?」群臣震懾,奔走率職。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貝衛澶相,無不從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

  以上敘前世憲宗平諸路

  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東都,放兵四劫。皇帝曆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之不廷授,於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決唱聲,萬口附和,並為一談,牢不可破。

  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況一二臣同,不為無助。」曰:「光顏!汝為陳許帥,維是河東、魏博、邰陽三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重胤!汝故有河陽、懷,今益以汝,維是朔方、義成、陝、益、鳳翔、延、慶七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弘!汝以卒萬二千,屬而子公武往討之!」曰:「文通!汝守壽,維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軍之行于壽者,汝皆將之!」曰:「道古!汝其觀察鄂嶽!」曰:「愬!汝帥唐、鄧、隨,各以其兵進戰!」曰:「度!汝長禦史,其往視師!」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賞罰用命不用命!」曰:「弘!汝其以節都統諸軍!」曰:「守謙!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無寒無饑。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賜汝節斧、通天禦帶、衛卒三百。凡茲廷臣,汝擇自從,惟其賢能,無憚大吏!庚申,予其臨門送汝。」曰:「禦史!予閔士大夫戰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

  以上命將伐蔡

  顏、胤、武合攻其北,大戰十六,得柵城縣二十三,降人卒四萬;道古攻其東南,八戰,降萬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戰其東,十餘遇,降萬二千;愬入其西,得賊將,輒釋不殺,用其策,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都統弘責戰益急,顏、胤、武合戰益用命。元濟盡並其眾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裡,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

  以上戰事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師還之日,因以其食賜蔡人。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斬元濟京師。

  冊功:弘加侍中;愬為左僕射,帥山南東道;顏、胤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騎常侍帥鄜坊、丹延;道古進大夫;文通加散騎常侍。丞相度朝京師,道封晉國公,進階金紫光祿大夫;以舊官相,而以其副總為工部尚書,領蔡任。

  以上冊功既還奏,群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獻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萬邦。孰居近土,襲盜以狂?往在玄宗,崇極而圮,河北悍驕,河南附起。四聖不宥,屢興師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外多失朝,曠不嶽狩,百隸怠官,事忘其舊。

  帝時繼位,顧瞻諮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斬吳、蜀,旋取山東,魏將首義,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強,提兵叫歡,欲事故常。始命討之,遂連奸鄰,陰遣刺客,來賊相臣。方戰未利,內驚京師,群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與神為謀,乃相同德,以訖天誅。

  乃敕顏、胤、愬、武、古、通,咸統於弘,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萬其師,大軍北乘,厥數倍之。常兵時曲,軍士蠢蠢,既剪陵雲,蔡卒大窘。勝之邵陵,郾城來降,自夏入秋,複屯相望。兵頓不勵,告功不時,帝哀征夫,命相往厘。士飽而歌,馬騰於槽。試之新城,賊遇敗逃。盡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

  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始時蔡人,禁不往來;今相裡門夜開。始時蔡人,進戰退戮,今旰而起,左飧右粥。為之,以收餘憊,選吏賜牛,教而不稅。

  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羞前之為!」蔡人有言:「天子明聖,不順族誅,順保性命!汝不吾信,視此蔡方;孰為不順,往斧其吭?凡叛有數,聲勢相倚,吾強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長、而父、而兄,奔走偕來,同我太平!」淮蔡為亂,天子伐之;既伐而饑,天子活之!

  始議伐蔡,卿士莫隨,既伐四年,小大並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夷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

  韓愈/柳州羅池廟碑

  羅池廟者,故刺史柳侯廟也。

  柳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三年,民各自矜奮,「茲土雖遠京師,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則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語,莫違侯令。凡有所為於其鄉閭,及於其家,皆曰:「吾侯聞之,得無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後從事。凡令之期,民勸趨之,無有後先,必以其時。於是民業有經,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鴨雞,肥大蕃息,子嚴父詔,婦順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先時,民貧,以男女相質,久不得贖,盡沒為隸;我侯之至,按國之故,以傭除本,悉奪歸之。大修孔子廟,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樹以名木。

  以上生能澤其民

  柳民既皆悅喜,嘗與其部將魏忠、謝甯、歐陽翼飲酒驛亭,謂曰:「吾棄于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卯,侯降於州之後堂,歐陽翼等見而拜之。其夕,夢翼而告曰:「館我于羅池。」其月景辰,廟成,大祭。過客李儀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廟門即死。

  以上死能驚動禍福之

  明年春,魏忠、歐陽翼使謝甯來京師,請書其事于石。余謂柳侯生能澤其民,死能驚動福禍之,以食其土,可謂靈也已!作迎享送神詩遺柳民,俾歌以祀焉,而並刻之。柳侯,河東人,諱宗元,字子厚,賢而有文章。嘗位於朝,光顯矣,已而擯不用。其辭曰:

  荔子丹兮蕉黃,雜肴蔬兮進侯堂。侯之船兮兩旗,度中流兮風泊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乘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鵝之山兮柳之水,桂樹團團兮白石齒齒。侯朝出遊兮暮來歸,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千秋萬歲兮侯無我違。福我兮壽我,驅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高無干,秔稌充羨兮蛇蛟結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於世世!

  「典志類」

  書/禹貢

  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於岳陽。覃懷底績,至於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恒、衛既從,大陸既作,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於河。濟、河惟兗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澤,澭、沮會同。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厥土黑墳,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厥田惟中下,厥賦貞,作十有三載乃同。厥貢漆絲,厥篚織文,浮於濟、漯,達於河。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濰、淄其道。厥土白墳,海濱廣斥。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厥貢鹽,海物惟錯,岱畎絲、枲、鉛、松、怪石,萊夷作牧,厥篚檿絲,浮于汶,達於濟。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底平。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濱浮磬,淮夷珠暨魚,厥篚玄纖縞,浮於淮、泗,達於河。淮、海惟揚州:彭蠡既豬,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底定。筱既敷,厥草惟夭,厥木惟喬,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厥貢惟金三品、瑤、琨、筱、、齒、革、羽、毛、惟木,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厥包橘柚,錫貢,沿于江、海,達於淮、泗。荊及衡陽惟荊州:江、漢朝宗於海,九江孔殷。沱、潛既道,雲土夢作乂。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杶、幹、栝、柏,礪、砥、砮、丹,惟箘、、楛,三邦底貢厥名,包匭菁茅,厥篚玄璣組,九江納錫大龜,浮于江、沱、潛、漢,逾於洛,至於南河。荊、河惟豫州:伊、洛、瀍、澗,既入於河,滎波既豬,導菏澤,被孟豬。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厥貢漆、枲、、紵,厥篚纖、纊,錫貢磬錯,浮于洛,達於河。華陽、黑水惟梁州:岷、蟠既藝,沱、潛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底績。厥土青黎。厥田惟上下,厥賦下中,三錯。厥貢璆、鐵、銀、鏤、砮、磬、熊、羆、狐、狸、織皮,西傾因桓是來,浮於潛,逾於沔,入於渭,亂於河。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涇屬渭汭,漆、沮既從,灃水攸同。荊、岐既旅,終南、悖物,至於鳥鼠。原隰底績,至於豬野。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厥貢惟球、琳、琅玕,浮于積石,至於龍門、西河,會於渭汭。織皮昆侖,析支、渠搜、西戎即敘。

  以上九州

  導岍及岐,至於荊山,逾於河;壺口,雷首,至於太嶽;底柱,析城,至於王屋;太行,恒山,至於碣石,人於海;西傾,朱圉,鳥鼠,至於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於陪尾。導蟠塚,至於荊山,內方至於大別;岷山之陽,至於衡山;過九江,至於敷淺原。

  以上導山四章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導黑水,至於三危,入於南海。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南至於華陰,東至於底柱,又東至於孟津;東過洛汭,至於大伾;北過降水,至於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蟠塚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於海。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又東至於澧,過九江,至於東陵;東迤北,會於匯;東為中江,入於海。導沇水,東流為濟,入於河,溢為滎;東出於陶丘北,又東至於菏;又東北,會於汶;又北東,入於海。導淮自桐柏,東會於泗、沂,東入於海。導渭自鳥鼠同穴,東會於灃,又東會於涇,又東過漆、沮,入於河。導洛自熊耳,東北,會於澗、瀍;又東,會于伊;又東北,入於河。

  以上導水九章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鹹則三壤成賦。中邦錫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銍,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禹錫玄圭,告厥成功。

  史記/平准書

  漢興,接秦之弊,丈夫從軍旅,老弱轉糧餉,作業劇而財匱,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於是為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錢,黃金一斤,約法省禁。而不軌逐利之民,蓄積餘業以稽市物,物踴騰糶,米至石萬錢,馬一匹則百金。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孝惠、高後時,為天下初定,複弛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官為吏。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人,自天子以至於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焉,不領於天下之經費。漕轉山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十萬石。至孝文時,莢錢益多,輕,乃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令民縱得自鑄錢。故吳,諸侯也,以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其後卒以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氏錢布天下,而鑄錢之禁生焉。匈奴數侵盜北邊,屯戍者多,邊粟不足給食當食者。於是募民能輸及轉粟于邊者,拜爵,爵得至大庶長。孝景時,上郡以西旱,亦複修賣爵令,而賤其價以招民。及徒複作,得輸粟縣官以除罪。益造苑馬以廣用,而宮室列觀輿馬益增修矣。

  至今上即位數歲,漢興七十餘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餘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絀恥辱焉。當此之時,綱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併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于奢侈,室廬輿服僭於上,無限度。物盛而衰,固其變也。

  以上言先富盛而後漸貧自是之後,嚴助、朱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越,江、淮之間蕭然煩費矣。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裡,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吳賈滅朝鮮,置滄海之郡,則燕、齊之間靡然發動。及王恢設謀馬邑,匈奴絕和親,侵擾北邊,兵連而不解,天下苦其勞,而干戈日滋。行者齎,居者送,中外騷擾而相奉,百姓撫弊以巧法,財賂衰耗而不贍。入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選舉陵遲,廉恥相冒,武力進用,法嚴令具。興利之臣自此始也。

  以上言因貧而進興利之臣

  其後,漢將歲以數萬騎出擊胡,及車騎將軍衛青取匈奴河南地,築朔方。當是時,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饋糧,率十余鐘致一石,散幣於邛、僰以集之。數歲道不通,蠻夷因以數攻。吏發兵誅之,悉巴、蜀租賦不足以更之。乃募豪民田南夷,入粟縣官,而內受錢於都內。

  以上田南夷入粟興利之事一

  東置滄海之郡,人徒之費擬于南夷。又興十萬余人築衛朔方,轉漕甚遼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益虛。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終身複,為郎增秩,及入羊為郎,始於此。

  以上募民入奴婢入羊興利之事二

  其後四年,而漢遣大將將六將軍,軍十余萬,擊右賢王,獲首虜萬五千級。明年,大將軍將六將軍仍再出擊胡,得首虜萬九千級。捕斬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余萬斤,虜數萬人皆得厚賞,衣食仰給縣官。而漢軍之士馬死者十余萬,兵甲之財、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農陳藏錢經耗,賦稅既竭,猶不足以奉戰士。有司言:「天子曰:『朕聞五帝之教,不相複而治;禹、湯之法,不同道而王。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北邊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將軍攻匈奴,斬首虜萬九千級,留蹛無所食。議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減罪。請置賞官,命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三十余萬金。諸買武功爵官首者試補吏,先除;千夫如五大夫,其有罪又減二等,爵得至樂卿。以顯軍功。」軍功多用越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吏。吏道雜而多端,則官職耗廢。

  以上賣爵興利之事三

  自公孫弘以《春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張湯用峻文決理為廷尉,於是見知之法生,而廢格沮誹、窮治之獄用矣。其明年,淮南、衡山、江都王謀反跡見,而公卿尋端治之,竟其黨與,而坐死者數萬人,長吏益慘急而法令明察。當是之時,招尊方正賢良文學之士,或至公卿大夫。公孫弘以漢相,布被,食不重味,為天下先。然無益於俗,稍騖于功利矣。

  以上因言利而峻法,文中樞紐

  其明年,驃騎仍再出擊胡,獲首四萬。其秋,渾邪王率數萬之眾來降,於是漢發車二萬乘迎之。既至,受賞賜及有功之士,是歲費凡百餘巨萬。

  初,先是往十餘歲河決觀。梁、楚之地固已數困,而緣河之郡堤塞,河輒決壞,費不可勝計。其後番系欲省底柱之漕,穿汾、河渠以為溉田,作者數萬人。鄭當時為渭漕渠回遠,鑿直渠自長安至華陰,作者數萬人。朔方亦穿渠,作者數萬人。各曆二三期,功未就,費亦各巨萬十數。

  天子為伐胡,盛養馬,馬之來食長安者數萬匹。卒牽掌者關中不足,乃調旁近郡。而胡降者皆衣食縣官,縣官不給,天子乃損膳,解乘輿駟,出禦府禁藏以贍之。

  其明年,山東被水災,民多饑乏,於是天子遣使者虛郡國倉以振貧民。猶不足,又募豪富人相貸假。尚不能相救,乃徙貧民于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萬口,衣食皆仰給縣官。數歲,假予產業,使者分部護之,冠蓋相望,其費以億計,不可勝數。

  於是縣官大空,而富商大賈或蹛財役貧,轉轂百數,廢居居邑,封君皆低首仰給。冶鑄煮鹽,財或累萬金,而不佐國家之急,黎民重困。

  以上凡伐胡、塞河、穿渠、養馬、賑災五者皆耗財之事於是天子與公卿議:更錢造幣以贍用,而摧浮淫並兼之徒。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自孝文更造四銖錢,至是歲四十餘年,從建元以來,用少,縣官往往即多銅山而鑄錢。民亦閑盜鑄錢,不可勝數。錢益多而輕,物益少而貴。有司言曰:「古者皮幣,諸侯以聘享,金有三等:黃金為上,白金為中,赤金為下。今半兩錢法重四銖,而奸或盜摩錢裡取熔,錢益輕薄而物貴,則遠方用幣煩費不省。」乃以白鹿皮方尺,緣以藻繢為皮幣,直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然後得行。又造銀錫為白金。以為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人用莫如龜,故白金三品:其一曰重八兩,圜之,其文龍,名曰白選,直三千;二曰以重差小,方之,其文馬,直五百;三曰複小,捕之,其文龜,直三百。令縣官銷半兩錢,更鑄三銖錢,文如其重。盜鑄諸金錢罪皆死,而吏民之盜鑄白金者不可勝數。

  以上鹿皮幣、白金三品,興利之事四

  於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桑弘羊以計算用事,侍中。咸陽,齊之大煮鹽;孔僅,南陽大冶。皆致生累千金,故鄭當時進言之。弘羊,洛陽賈人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法既益嚴,吏多廢免。兵革數動,民多買複及五大夫,徵發之士益鮮。於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不欲者出馬。故吏皆通適令伐棘上林,作昆明池。其明年,大將軍、驃騎大出擊胡,得首虜八九萬級,賞賜五十萬金。漢軍馬死者十余萬匹,轉漕車甲之費不與焉。是時財匱,戰士頗不得祿矣。有司言三銖錢輕,易奸詐,乃更請諸郡國鑄五銖錢,周郭其下,令不可磨取熔焉。大農上鹽鐵丞孔僅、咸陽言:「山海,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農佐賦。願募民自給費,因官器作煮鹽,官與牢盆。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貨,以致富羨,役利細民,其沮事之議不可勝聽。敢私鑄鐵器煮鹽者,左趾,沒入其器物。郡不出鐵者,置小鐵官,便屬在所縣。」使孔僅、東郭咸陽乘傳舉行天下鹽鐵,作官府,除故鹽鐵家富者為吏。吏道益雜不選,而多賈人矣。

  以上舉行鹽鐵興利之事五

  商賈以幣之變,多積貨逐利。於是公卿言:「郡國頗被災害,貧民無產業者,募徙廣饒之地。陛下損膳省用,出禁錢以振元元,寬貸賦,而民不齊出於南畝,商賈滋眾。貧者畜積無有,皆仰縣官。異時算軺車賈人緡錢皆有差,請算如故。諸賈人末作貰貸賣買,居邑稽諸物,及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一算。諸作有租及鑄,率緡錢四千一算。非吏比者,三老、北邊騎士,軺車以一算。商賈人軺車二算,船五丈

  以上一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歲,沒人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賈人有市籍者,及其家屬,皆無得籍名田,以便農。敢犯令,沒入田童。」

  以上算緡錢興利之事六

  天子乃思卜式之言,召拜式為中郎,爵左庶長,賜田十頃,佈告天下,使明知之。初,卜式者,河南人也,以田畜為事。親死,式有少弟,弟壯。式脫身出分,獨取畜羊百余,田宅財物盡予弟。式入山牧,十餘歲,羊致千餘頭,買田宅。而其弟盡破其業,式輒複分予弟者數矣。是時,漢方數使將擊匈奴,蔔式上書,願輸家之半縣官助邊。天子使使問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牧,不習仕宦,不願也。」使問曰:「家豈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與人無分爭。式邑人貧者貸之,不善者教順之,所居人皆從式。式何故見冤於人?無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于邊,有財者宜輸委,如此而匈奴可滅也。」使者具其言入以聞,天子以語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願陛下勿許。」於是上久不報式。數歲,乃罷式,式歸,複田牧。歲餘,會軍數出,渾邪王等降。縣官費眾,倉府空。其明年,貧民大徙,皆仰給縣官,無以盡贍。卜式持錢二十萬予河南守,以給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貧人者籍,天子見卜式名,識之,曰:「是固前而欲輸其家半助邊。」乃賜式外繇四百人,式又盡複予縣官。是時,富豪皆爭匿財,唯式尤欲輸之助費,天子於是以式終長者,故尊顯以風百姓。初,式不願為郎,上曰:「吾有羊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乃拜為郎,布衣屩得牧羊。歲餘,羊肥息,上過見其羊,善之。式曰:「非獨羊也,治民亦猶是也。以時起居,惡者輒斥去,毋令敗群。」上以式為奇,拜為緱氏令試之。緱氏便之,遷為成皋令,將漕最。上以為式樸忠,拜為齊王太傅。

  以上貴卜式而孔僅之使天下鑄作器,三年中拜為大農,列於九卿。而桑弘羊為大農丞,管諸會計事,稍稍置均輸以通貨物矣。始令吏得入穀補官,郎至六百石。

  自造白金五銖錢後五歲,赦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發覺相殺者,不可勝計。赦自出者百余萬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抵無慮皆鑄金錢矣,犯者眾,吏不能盡誅取。於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曹循行郡國,舉兼併之徒守相為吏者。而御史大夫張湯方隆貴用事,減宣、杜周等為中丞,義縱、尹齊、王溫舒等用慘急刻深為九卿,而直指夏蘭之屬始出矣。而大農顏異誅。初,異為濟南亭長,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既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其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說。張湯又與異有郤,及人有告異以它議,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湯奏:「異當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以此,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天子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奠分財佐縣官,於是告緡錢縱矣。

  以上雜敘時事,文亦失之蕪雜郡國多奸鑄錢,錢多輕,而公卿請令京師鑄鐘官赤側,一當五,賦官用非赤側不得行。白金稍賤,民不寶用,縣官以令禁之,無益。歲余,白金終廢不行。是歲也,張湯死而民不思。其後二歲,赤側錢賤,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廢。於是悉禁郡國無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錢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諸郡國所前鑄錢皆廢銷之,輸其銅三官。而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唯真工大奸乃盜為之。

  以上赤側錢及輸銅三官,興利之事八。

  卜式相齊,而楊可告緡遍天下,中家

  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獄少反者。乃分遣禦史廷尉正監分曹往,即治郡國緡錢,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餘頃,宅亦如之。於是商賈中家

  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產業,而縣官有鹽鐵緡錢之故,用益饒矣。益廣關,置左右輔。

  初,大農管鹽鐵,官布多,置水衡,欲以主鹽鐵。及楊可告緡錢,上林財物眾,乃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滿,益廣。是時,越欲與漢用船戰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觀環之,治樓船高十餘丈,旗幟加其上,甚壯。於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高數十丈。宮室之修,由此日麗。乃分緡錢諸官,而水衡、少府、大農、太僕各置農官,往往即郡縣比沒入田田之。其沒人奴婢,分諸苑養狗馬禽獸,及與諸官。諸官益雜置多,徙奴婢眾。而下河漕度四百萬石,及官自糴乃足。

  以上即治郡國緡錢,興利之事九所忠言:「世家子弟富人,或鬥雞走狗馬,弋獵博戲,亂齊民。」乃征諸犯令,相引數千人,命曰「株送徒」,入財者得補郎。郎選衰矣。

  以上株送徒入財,興利之事十

  是時山東被河災,及歲不登數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憐之,詔曰:「江南火耕水耨,令饑民得流就食江、淮間。」欲留之處,遣使冠蓋相屬￿道,護之;下巴蜀粟以振之。

  其明年,天子始巡郡國。東渡河,河東守不意行至,不辦,自殺。行西逾隴,隴西守以行往卒,天子從官不得食,隴西守自殺。於是上北出蕭關,從數萬騎,獵新秦中,以勒邊兵而歸。新秦中或千里無亭徼,於是誅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邊縣,官假馬母,三歲而歸,及息什一,以除告緡,用充仞新秦中。既得寶鼎,立後土、太一祠,公卿議封禪事。而天下郡國皆豫治道橋,繕故宮,及當馳道縣,縣治官儲,設供具,而望以待幸。

  其明年,南越反,西羌侵邊為桀。於是天子為山東不贍,赦天下,因南方樓船卒二十余萬人擊南越,數萬人發三河以西騎擊西羌,又數萬人渡河築令居。

  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中國繕道饋糧,遠者三千,近者千餘裡,皆仰給大農。邊兵不足,乃發武庫工官兵器以贍之。車騎馬乏絕,縣官錢少,買馬難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

  以上吏,以差出牝馬。天下亭亭有畜牸馬,歲課息。

  以上出牝馬,興利之事十一

  齊相蔔式上書曰:「臣聞主憂臣辱。南越反,臣願父子與齊習船者往死之。」天子下詔曰:「蔔式雖躬耕牧,不以為利,有餘輒助縣官之用。今天下不幸有急,而式奮願父子死之,雖未戰,可謂義形於內。賜爵關內侯,金六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天下莫應。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擊羌、越。至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餘人。乃拜式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鐵器苦惡,賈貴,或強令民賣買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貴,乃因孔僅言船算事。上由是不悅蔔式。漢連兵三歲,誅羌,滅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南陽、漢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傳車馬被具。而初郡時時小反殺吏,漢發南方吏卒往誅之,間歲萬余人,費皆仰給大農。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故能贍之。然兵所過縣,為以訾給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賦法矣。

  以上賑饑、巡幸、擊越、擊羌、開邊田、供初郡六者,皆耗財事

  其明年,元封元年,蔔式貶秩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代僅管天下鹽鐵。弘羊以諸官各自市,相與爭,物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乃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分部主郡國;各往往縣置均輸鹽鐵官,令遠方各以其物貴時商賈所轉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准于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召工官治車諸器,皆仰給大農。大農之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即賣之,賤則買之。如此,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則反本,而萬物不得騰踴,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為然,許之。

  以上平准,興利之事十二

  於是天子北至朔方,東到太山,巡海上,並北邊以歸。所過賞賜,用帛百余萬匹,錢金以巨萬計,皆取足大農。弘羊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複終身,不告緡。他郡國各輸急處,而諸農各致粟山東。

  漕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余谷,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以上入粟得補官贖罪給複,興利之事十三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再百斤焉。是歲小旱,上令官求雨,蔔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太史公曰: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所從來久遠,自高辛之前尚矣,靡得而記雲。故《書》道唐、虞之際,《詩》述殷周之世,安寧則長庠序,先本絀末,以禮義防於利,事變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則衰,時極而轉,一質一文,終始之變也。

  《禹貢》: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納職焉。湯武承弊易變,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為治,而稍陵遲衰微,齊桓公用管仲之謀,通輕重之權,徼山海之業,以朝諸侯,用區區之齊顯成霸名。魏用李克,盡地力,為強君。自是之後,天下爭于戰國,貴詐力而賤仁義,先富有而後推讓。故庶人富者,或累巨萬;而貧者或不厭糟糠。有國強者,或並群小以臣諸侯;而弱國或絕祀而滅世。以至於秦,卒並海內。

  虞、夏之幣,金為三品:或黃,或白,或赤;或錢,或布,或刀,或龜貝。及至秦中,一國之幣為三等:黃金以鎰名,為上幣;銅錢識曰「半兩」,重如其文,為下幣。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為器飾寶藏,不為幣,然各隨時而輕重無常。於是外攘夷狄,內興功業,海內之士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古者嘗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上,猶自以為不足也。無異!故雲:事勢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

  凡興利之事十三,分條敘之,耗財之事十一,並作兩處敘之。興利之事以桑弘羊平准均輸為最失政體,故末引蔔式之言,以鳴其憤,而以平准名篇。

  曾鞏/越州趙公救災記

  熙甯八年夏,吳越大旱。九月,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越州趙公,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災所被者幾鄉?民能自食者有幾?當廩於官者幾人?溝防構築可僦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幾具存?」使各書以對,而謹其備。

  以上先事之備

  州縣吏錄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萬一千九百餘人以告。故事:歲廩窮人,當給粟三千石而止;公斂富人所輸及僧道士食之羨者,得粟四萬八千余石佐其費,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憂其眾相蹂也,使受粟者男女異日,而人受二日之食;憂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計官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職而寓於境者,給其食而任以事。

  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為之告富人:「無得閉糶!」又為之出官粟,得五萬二千余石,平其價予民。為糶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糴者自便,如受粟。

  以上荒政大端

  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民取息錢者,告富人縱予之而待熟,官為責其償。棄男女者,使人得收養之。

  明年春,大疫。為病坊,處疾病之無歸者,募僧二人屬以視醫藥飲食,令無史所時。凡死者,使在處隨收瘞之。

  以上荒政餘事

  法廩窮人,盡三月當止,是歲盡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屬。有上請者,或便宜多輒行。公於此時,蚤夜憊,心力不少懈,事細巨必躬親,給病者藥食多出私錢。民不幸罹旱疫,得免於轉死,雖死,得無先斂埋,皆公力也。

  是時,旱疫被吳越,民饑饉疾癘,死者殆半,災未有巨於此也!天子東向憂勞,州縣推布上恩,人人盡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為得其依歸。所以經營綏輯,先後終始之際,委曲纖悉,無不備者。其施雖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雖行于一時,其法足以傳後。

  蓋災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為之備。民病而後圖之,與夫先事而為計者,則有間矣!不習而有為,與夫素得之者,則有間矣!余故采於越,得公所推行,樂為之識其詳。豈獨以慰越人之思?將使吏之有志於民者,不幸而遇歲之災,推公之所已試,其科條則不待頃而具,則公之澤,豈小且近乎!

  公元豐二年,以大學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於衢。其直道正行在於朝廷,豈弟之實在于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師者,以為《越州趙公救災記》雲。

  「雜記類」

  周禮/輪人

  輪人為輪:斬三材,必以其時。三材既具,巧者和之。轂也者,以為利轉也;輻也者,以為直指也;牙也者,以為固抱也。輪敝,三材不失職,謂之完。望而視其輪,欲其螟爾而下迆也;進而視之,欲其微至也,無所取之,取諸圜也。望其輻,欲其掣爾而纖也;進而視之,欲其肉稱也,無所取之,取諸易直也。望其轂,欲其眼也;進而視之,欲其幬之廉也,無所取之,取諸急也。視其綆,欲其蚤之正也。察其菑蚤不齲,則輪雖敝不匡。

  凡斬轂之道,必矩其陰陽。陽也者,稹理而堅;陰也者,疏理而柔。是故以火養其陰,而齊諸其陽,則轂雖敝不藃。轂小而長則柞,大而短則摯。是故六分其輪崇,以其一為之牙圍;參分其牙圍,而漆其二。槨其漆內而中詘之,以為之轂長。以其長為之圍,以其圍之阞捎其藪。五分其轂之長,去一以為賢,去三以為軹。容轂必直,陳篆必正,施膠必厚,施筋必數,幬必負幹。既摩,革色青白,謂之轂之善。參分其轂長,二在外,一在內,以置其輻。

  凡輻,量其鑿深以為輻廣。輻廣而鑿淺,則是以大扤,雖有良工,莫之能固;鑿深而輻小,則是固有余而強不足也。故竑其輻廣以為之弱,則雖有重任,轂不折。參分其輻之長,而殺其一,則雖有深泥,亦弗之溓也。參分其股圍,去一以為骹圍。揉輻必齊,平沉必均。直以指牙,牙得則無槷而固;不得,則有槷必足見也。六尺有六寸之輪,綆參分寸之二,謂之輪之固。凡為輪,行澤者欲杼,行山者欲侔。杼以行澤,則是刀以割途也。是故途不附;侔以行山,則是摶以行石也,是故輪雖敝,不甐於鑿。

  凡揉牙,外不廉,而內不挫,旁不腫,謂之用火之善。

  是故規之,以視其圜也;萭之,以視其匡也;縣之,以視其輻之直也;水之,以視其平沉之均也;量其藪以黍,以視其同也;權之,以視其輕重之侔也。故可規,可萭,可水,可縣,可量,可權也,謂之國工。

  輪人為蓋:達常圍三寸,桯圍倍之,六寸。信其桯圍以為部廣,部廣六寸,部長二尺。裎長倍之,四尺者二。十分寸之一謂之枚。部尊一枚,弓鑿廣四枚,鑿上二枚,鑿下四枚。鑿深二寸有半,下直二枚。鑿端一枚。弓長六尺,謂之庇軹,五尺謂之庇輪,四尺謂之庇軫。參分弓長,而揉其一,參分其股圍,去一為蚤圍。參分弓長,以其一為之尊。上欲尊而宇欲卑。上尊而宇卑,則吐水疾而霤遠。蓋已崇,則難為門也。蓋已卑,是蔽目也,是故蓋崇十尺。良蓋弗冒弗紘,殷畝而馳不隊,謂之國工。

  周禮/輿人

  輿人為車:輪崇、車廣、衡長參如一,謂之參稱。參分車廣,去一以為隧。參分其隧,一在前,二在後,以揉其式。以其廣之半,為之式崇;以其隧之半,為之較崇。六分其廣,以一為之軫圍;參分軫圍,去一以為式圍;參分式圍,去一以為較圍;參分較圍,去一以為軹圍;參分軹圍,去一以為圍。圜者中規,方者中矩,立者中縣,衡者中水。直者如生焉,繼者如附焉。凡居材,大與小無並,大倚小則摧,引之則絕。棧車欲弇,飾車欲侈。

  周禮/梓人

  梓人為筍虡。天下之大獸五:脂者、膏者、裸者、羽者、鱗者。宗廟之事,脂者、膏者以為牲,裸者、羽者、鱗者以為筍虡。外骨內骨,卻行仄行,連行紆行,以脰鳴者,以注鳴者,以旁鳴者,以翼鳴者,以股鳴者,以胸鳴者,謂之小蟲之屬,以為雕琢。厚唇弇口,出目短耳,大胸燿後,大體短脰,若是者謂之裸屬,恒有力而不能走,其聲大而宏。有力而不能走,則于任重宜;大聲而宏,則于鐘宜。若是者以為鐘虡,是故擊其所縣,而由其虡鳴。銳喙決吻,數目顅脰,小體騫腹,若是者謂之羽屬,恒無力而輕,其聲清揚而遠聞。無力而輕,則于任輕宜;其聲清揚而遠聞,於磬宜。若是者以為磬虡,故擊其所縣,而由其虡鳴。小首而長,摶身而鴻,若是者謂之鱗屬,以為筍。凡攫殺援噬之類,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則於視,必撥爾而怒。苟撥爾而怒,則于任重宜,且其匪色必似鳴矣。爪不深,目不出,鱗之而不作,則必頹爾如委矣。苟頹爾如委,則加任焉,則必如將廢,措其匪色,必似不鳴矣。

  梓人為飲器。勺一升,爵一升,觚三升。獻以爵,而酬以觚。一獻而三酬,則一豆矣。食一豆肉,飲一豆酒,中人之食也。凡試梓飲器,鄉衡而實不盡,梓師罪之。

  梓人為侯,廣與崇方。參分其廣,而鵠居一焉。上兩個,與其身三;下兩個,半之。上綱與下綱出舌尋,寸焉。張皮侯而棲鵠,則春以功;張五采之侯,則遠國屬;張獸侯,則王以息燕。祭侯之禮,以酒脯醢,其辭曰:「惟若甯侯,毋或若女不甯侯:不屬￿王所,故抗而射女!強飲強食,詒女曾孫諸侯百福!」

  周禮/匠人

  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視以景,為規識日出之景與日人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

  匠人營國,方九裡,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塗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後市,市朝一夫。夏後氏世室:堂修二七,廣四修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階;四旁兩夾窗,白盛;門,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人重屋:堂修七尋,堂崇三尺,四阿重屋。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幾,堂上度以筵,宮中度以尋,野度以步,塗度以軌;廟門容大扃七個,闈門容小扃三個;路門不容乘車之五個,應門二徹三個;內有九室,九嬪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九分其國,以為九分,九卿治之。王宮門阿之制五雉,宮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經塗九軌,環塗七軌,野塗五軌。門阿之制,以為都城之制;宮隅之制,以為諸侯之城制。環塗以為諸侯經塗,野塗以為都經塗。

  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裡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專達於川,各載其名。

  凡天下之地勢,兩山之間,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塗焉。凡溝逆地阞,謂之不行;水屬不理孫,謂之不行。梢溝三十裡而廣倍。凡行奠水,磬折以參伍。欲為淵,則句於矩。凡溝必因水勢,防必因地勢。善溝者水漱之,善防者水淫之。凡為防,廣與崇方,其殺三分去一,大防外殺。凡溝防,必一日先深之以為式。裡為式,然後可以傅眾力。凡任索約,大汲其版,謂之無任。葺屋三分,瓦屋四分,囷窌倉城,逆牆六分,堂塗十有二分。竇,其崇三尺。牆,厚三尺,崇三之。

  韓愈/藍田縣丞廳壁記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卷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雁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丞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則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諺數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設豈端使然哉?

  以上譏謔丞之不可為

  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貞元初,挾其能,戰藝于京師。再進,再屈於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茲邑。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餘不負丞,而丞負餘!」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岸而為之。

  以上敘崔為丞。丞廳故有記,壞漏汙不可讀。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牆巨竹千挺,儼立若相持。水循除鳴。斯立痛掃溉,對樹二松,日哦其問。有問者,輒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

  以上敘廳壁。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歐陽修/豐樂亭記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辟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遊其間。

  以上敘山川

  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生擒其將皇甫暉、姚鳳於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高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蓋天下之平久矣。

  以上吊古詠歎自唐失其政,海內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向之憑恃險阻,剗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

  今滁介於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以上民之安樂原于上之功德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泉於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幽芳而蔭喬木。風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歲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恩德,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曾鞏/宜黃縣學記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國,皆有學;自幼至於長,未嘗去於學之中。學有《詩》、《書》、六藝、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節,以習其心體耳目手足之舉措;又有祭祀、鄉射、養老之禮,以習其恭讓;進材論獄、出兵授捷之法,以習其從事;師友以解其惑;勸懲以勉其進,戒其不率。其所以為具如此。

  以上教學之具而其大要,則務使人人學其性,不獨防其邪僻放肆也。雖有剛柔緩急之異,皆可以進之於中,而無過不及。使其識之明,氣之充於其心,則用之於進退語默之際,而無不得其宜,臨之以禍福死生之故,而無足動其意者。為天下之士,而所以養其身之備如此,以上修己之學則又使知天地事物之變,古今治亂之理,至於損益廢置、先後終始之要,無所不知。

  其在堂戶之上,而四海九州之業、萬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則隨所施為無不可者。何則?其素所學問然也。

  以上治人之學蓋凡人之起居飲食動作之小事,至於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體,皆自學出,而無斯須去於教也。其動于視聽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內;其謹于初者,必使其要於終。馴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積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則刑罰措;其材之成,則三公百官得其士;其為法之永,則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則雖更衰世而不亂。為教之極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從之,豈用力也哉?

  以上興學之效

  及三代衰,聖人之製作盡壞。千餘年之間,學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體性之舉動,唯其所自肆,而臨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講。士有聰明樸茂之質,而無教養之漸,則其材之不成固然!蓋以不學未成之材,而為天下之吏,又承衰敝之後,而治不教之民。嗚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盜賊刑罰之所以積,其不以此也歟?

  以上廢學之弊

  宋興幾百年矣。慶曆三年,天子圖當世之務,而以學為先,於是天下之學乃得立。而方此之時,撫州之宜黃,猶不能有學。士之學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群聚講習。其明年,天下之學複廢,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釋奠之事,以著於令,則常以廟祀孔氏。廟廢不復理。皇祐元年,會令李君詳至,始議立學。而縣之士某某與其徒,皆自以謂得發憤於此,莫不相勵而趨為之。故其材不賦而羨,匠不發而多。其成也,積屋之區若干,而門序正位、講藝之堂、棲士之舍皆足;積器之數若干,而祀飲寢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從祭之士皆備;其書經、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無外求者。其相基會作之本末,總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當四方學廢之初,有司之議,固以謂學者人情之所不樂。及觀此學之作,在其廢學數年之後,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內響應而圖之,如恐不及,則夫言「人之情不樂於學者」,其果然也歟?

  以上宜黃學之成宜黃之學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為令,威行愛立,訟清事舉,其政又良也!

  夫及良令之時,而順其慕學發憤之俗,作為宮室教肄之所,以至圖書器用之須,莫不皆有,以養其良材之士。雖古之去今遠矣,然聖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與學而明之。禮樂節文之詳,固有所不得為者;若夫正心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務,則在其進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則一縣之風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歸,非遠人也,可不勉歟?

  以上總收,文氣平衍縣之士來請曰:「願有記。」故記之。十二月某日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