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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百家雜鈔卷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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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記之屬 禮記/深衣 古者深衣,蓋有制度,以應規矩、繩、權衡:短毋見膚,長毋被土,續紝鉤邊,要縫半下;袼之高下,可以運肘;袂之長短,反詘之及肘;帶下毋厭髀,上毋厭脅,當無骨者。制十有二幅,以應十有二月。袂圜以應規,曲袷如矩以應方,負繩及踝以應直,下齊如權衡以應平。故規者行舉手以為容,負繩抱方者以直其政,方其義也。故《易》曰:「《坤》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下齊如權衡者,以安志而平心也。五法已施,故聖人服之。故規矩取其無私,繩取其直,權衡取其平,故先王貴之。故可以為文,可以為武,可以擯相,可以治軍旅。完且弗費,善衣之次也。具父母,大父母,衣純以繢;具父母,衣純以青;如孤子,衣純以素。純袂、緣、純邊,廣各寸半。 周禮/梓人 梓人為筍虡。天下之大獸五:脂者、膏者、裸者、羽者、鱗者。宗廟之事,脂者、膏者以為牲,裸者、羽者、鱗者以為筍虡。外骨內骨,卻行仄行,連行紆行,以脰鳴者,以注鳴者,以旁鳴者,以翼鳴者,以股鳴者,以胸鳴者,謂之小蟲之屬,以為雕琢。厚唇弇口,出目短耳,大胸耀後,大體短脰,若是者謂之裸屬,恒有力而不能走,其聲大而宏。有力而不能走,則于任重宜;大聲而宏,則于鐘宜。若是者以為鐘虡,是故擊其所縣,而由其虡鳴。銳喙決吻,數目顅脰,小體騫腹,若是者謂之羽屬,恒無力而輕,其聲清揚而遠聞。無力而輕,則于任輕宜;其聲清揚而遠聞,於磬宜。若是者以為磬虡,故擊其所縣,而由其虡鳴。小首而長,摶身而鴻,若是者謂之鱗屬,以為筍。凡攫援噬之類,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則於視,必撥爾而怒。苟撥爾而怒,則于任重宜,且其匪色必似鳴矣。爪不深,目不出,鱗之而不作,則必頹爾如委矣。苟頹爾如委,則加任焉,則必如將廢,措其匪色,必似不鳴矣。 梓人為飲器。勺一升,爵一升,觚三升。獻以爵,而酬以觚。一獻而三酬,則一豆矣。食一豆肉,飲一豆酒,中人之食也。凡試梓飲器,鄉衡而實不盡,梓師罪之。 梓人為侯,廣與崇方。參分其廣,而鵠居一焉。上兩個,與其身三;下兩個,半之。上綱與下綱出舌尋,寸焉。張皮侯而棲鵠,則春以功;張五采之侯,則遠國屬;張獸侯,則王以息燕。祭侯之禮,以酒脯醢,其辭曰:「惟若甯侯,毋或若女不甯侯:不屬王所,故抗而射女!強飲強食,詒女曾孫諸侯百福!」 周禮/匠人 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視以景,為規識日出之景與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 匠人營國,方九裡,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塗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後市,市朝一夫。夏後氏世室:堂修二七,廣四修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階;四旁兩夾窗,白盛;門,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人重屋:堂修七尋,堂崇三尺,四阿重屋。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幾,堂上度以筵,宮中度以尋,野度以步,塗度以軌;廟門容大扃七個,闈門容小扃參個;路門不容乘車之五個,應門二徹參個;內有九室,九嬪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九分其國,以為九分,九卿治之。王宮門阿之制五雉,宮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經塗九軌,環塗七軌,野塗五軌。門阿之制,以為都城之制;宮隅之制,以為諸侯之城制。環塗以為諸侯經塗,野塗以為都經塗。 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裡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專達於川,各載其名。 凡天下之地勢,兩山之間,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塗焉。凡溝逆地阞,謂之不行;水屬不理孫,謂之不行。梢溝三十裡而廣倍。凡行奠水,磬折以參伍。欲為淵,則句於矩。凡溝必因水勢,防必因地勢。善溝者水漱之,善防者水淫之。凡為防,廣與崇方,其參分去一,大防外。凡溝防,必一日先深之以為式。裡為式,然後可以傅眾力。凡任索約,大汲其版,謂之無任。葺屋參分,瓦屋四分,困窌倉城,逆牆六分,堂塗十有二分。竇,其崇三尺。牆,厚三尺,崇三之。 周禮/輪人 輪人為輪:斬三材,必以其時。三材既具,巧者和之。轂也者,以為利轉也;輻也者,以為直指也;牙也者,以為固抱也。輪敝,三材不失職,謂之完。望而視其輪,欲其螟爾而下也;進而視之,欲其微至也,無所取之,取諸圜也。望其幅,欲其掣爾而纖也;進而視之,欲其肉稱也,無所取之,取諸易直也。望其轂,欲其眼也;進而視之,欲其幬之廉也,無所取之,取諸急也。視其綆,欲其蚤之正也。察其菑蚤不,則輪雖敝不匡。 凡斬轂之道,必矩其陰陽。陽也者,稹理而堅;陰也者,疏理而柔。是故以火養其陰,而齊諸其陽,則轂雖敝不藃。轂小而長則柞,大而短則摯。是故六分其輪崇,以其一為之牙圍;參分其牙圍,而漆其二。槨其漆內而中詘之,以為之轂長。以其長為之圍,以其圍之防捎其藪。五分其轂之長,去一以為賢,去三以為軹。容轂必直,陳篆必正,施膠必厚,施筋必數,幬必負幹。既摩,革色青白,謂之轂之善。參分其轂長,二在外,一在內,以置其輻。 凡輻,量其鑿深以為輻廣。輻廣而鑿淺,則是以大杌,雖有良工,莫之能固;鑿深而輻小,則是固有余而強不足也。故竑其輻廣以為之弱,則雖有重任,轂不折。參分其輻之長,而殺其一,則雖有深泥,亦弗之溓也。參分其股圍,去一以為骹圍。揉輻必齊,平沉必均。直以指牙,牙得則無槷而固;不得,則有槷必足見也。六尺有六寸之輪,綆參分寸之二,謂之輪之固。凡為輪,行澤者欲杼,行山者欲侔。杼以行澤,則是刀以割途也。是故途不附;侔以行山,則是摶以行石也,是故輪雖敝,不於鑿。 凡揉牙,外不廉,而內不挫,旁不腫,謂之用火之善。 是故規之,以視其圜也;萭之,以視其匡也;縣之,以視其輻之直也;水之,以視其平沉之均也;量其藪以黍,以視其同也;權之,以視其輕重之侔也。故可規,可萭,可水,可縣,可量,可權也,謂之國工。 輪人為蓋:達常圍三寸,程圍倍之,六寸。信其桯圍以為部廣,部廣六寸,部長二尺。桯長倍之,四尺者二。十分寸之一謂之枚。部尊一枚,弓鑿廣四枚,鑿上二枚,鑿下四枚。鑿深二寸有半,下直二枚。鑿端一枚。弓長六尺,謂之庇軹,五尺謂之庇輪,四尺謂之庇軫。參分弓長,而揉其一,參分其股圍,去一為蚤圍。參分弓長,以其一為之尊。上欲尊而宇欲卑。上尊而字卑,則吐水疾而雷遠。蓋已崇,則難為門也。蓋已卑,是蔽目也,是故蓋崇十尺。良蓋弗冒弗紘,殷畝而馳不隊,謂之國工。 周禮/輿人 輿人為車:輪崇、車廣、衡長參如一,謂之參稱。參分車廣,去一以為隧。參分其隧,一在前,二在後,以揉其式。以其廣之半,為之式崇;以其隧之半,為之較崇。六分其廣,以一為之軫圍;參分軫圍,去一以為式圍;參分式圍,去一以為較圍;參分較圍,去一以為軹圍;參分軹圍,去一以為樹圍。圜者中規,方者中矩,立者中縣,衡者中水。直者如生焉,繼者如附焉。凡居材,大與小無並,大倚小則摧,引之則絕。棧車欲弇,飾車欲侈。 周禮/輈人 輔人為輈:輈有三度,軸有三理。國馬之輈,深四尺有七寸;田馬之輈,深四尺;駑馬之輈,深三尺有三寸。軸有三理:一者,以為媺也;二者,以為久也;三者,以為利也。 前十尺,而策半之。凡任木,任正者,十分其輈之長,以其一為之圍;衡任者,五分其長,以其一為之圍。小於度,謂之無任。五分其軫間,以其一為之軸圍;十分其輈之長,以其一為之當兔之圍;參分其兔圍,去一以為頸圍;五分其頸圍,去一以為踵圍。凡揉輈,欲其孫而無弧深。 今夫大車之轅摯,其登又難;既克其登,其覆車也必易。此無故,惟轅直,且無橈也。是故大車,平地既節軒摯之任,及其登阤,不伏其轅,必縊其牛。此無故,惟轅直,且無橈也。故登阤者,倍任者也,猶能以登,及其下弛也,不援其邸,必其牛後。此無故,唯轅直,且無橈也。 是故輈欲頎典,輈深則折,淺則負。輈注則利准,利準則久,和則安。輈欲弧而無折,經而無絕,進則與馬謀,退則與人謀:終日馳騁,左不楗;行數千里,馬不契需;終歲禦,衣衽不敝。此唯輈之和也,勸登馬力,馬力既竭,輔猶能一取焉。良輔環灂,自伏兔不至七寸。中有灂,謂之國輈。 軫之方也,以象地也;蓋之圜也,以象天也;輪輻三十,以象日月也;蓋弓二十有八,以象星也;龍旂九斿,以象大火也;鳥七斿,以象鶉火也;熊旂六斿,以象伐也;龜蛇四斿,以象營室也;弧旌枉矢,以象弧也。 周禮/弓人 弓人為弓,取六材必以其時。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幹也者,以為遠也;角也者,以為疾也;筋也者,以為深也;膠也者,以為和也;絲也者,以為固也;漆也者,以為受霜露也。 凡取幹之道七:柘為上,檍次之,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荊次之,竹為下。凡相干,欲赤黑而陽聲。赤黑則鄉心,陽聲則遠根。凡析幹,射遠者用勢,勢,自然之形勢也,謂本曲也,亦謂堅勁也。射深者用直。居幹之道,菑栗不迤,茁,斯也,析也,謂以鋸析之也。栗,裂之假借字也。迤,謂迤袤,失木之理也。則弓不發。發,謂弓後有傷動也。發讀為撥。《戰國策》:「弓拔矢鉤。」《荀子》亦有「撥弓枉矢」。 凡相角:秋者厚,春者薄;稚牛之角直而澤,老牛之角珍而昔。昔,與錯通,文理交錯也。疢疾險中,瘠牛之角無澤。角欲青白而豐末。夫角之本,蹙于而休於氣,蹙,近也。,與腦通。休,讀為煦。是故柔。柔,故欲其勢也。白也者,勢之征也;夫角之中,恒當弓之畏。畏,謂弓淵也,讀如「秦師入隈」之「隈」。畏也者,必橈。橈,故欲其堅也。青也者,堅之征也。夫角之末,遠于而不休於氣,是故脆。脆,故欲其柔也。豐末也者,柔之征也。角長二尺有五寸,三色不失理,謂之牛戴牛。 凡相膠,欲朱色而昔。昔也者,深瑕而澤,而摶廉。摶,圜也。廉,棱鄂分明也。鹿膠青白,馬膠赤白,牛膠火赤,鼠膠黑,魚膠餌,犀膠黃。凡昵之類不能方。 凡相筋,欲小簡而長,大結而澤。小簡而長,大結而澤,則其為獸必剽。剽,疾也。以為弓,則豈異於其獸?筋欲敝之敝,敝,謂椎打嚼齧,欲得勞敝,謂熟之又熟。漆欲測,絲欲沉。測,猶清也。沉,謂絲如在水中時色。得此六材之全,然後可以為良。 凡為弓,冬析幹,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體,奠,讀為定。冰析灂。冬析幹,則易;春液角,則洽;夏治筋,則不煩;秋合三材;則合;寒奠體,則張不流;冰析灂,則審環。春初弦,則一年之事。析幹必倫,析角無邪,斫目必荼。目,幹之節目。荼,讀為「舒徐」也。斫目不荼,則及其大修也,筋代之受病。夫目也者必強,強者在內而摩其筋。夫筋之所由幨,恒由此作。幨,絕起也。故角三液而幹再液。液,漬水也。三漬、再漬,所以伸其材,達其性。厚其帤,則木堅;薄其帤,則需。是故厚其液而節其帤。帤,謂弓中裨。幹雖用整木,仍以木片細副之。需,謂不充滿。約之,不皆約,疏數必侔。斫摯必中,膠之必均。斫摯不中,膠之不均,則及其大修也,大修,言極久也。角代之受病。夫懷膠於內而摩其角,夫角之所由挫,恒由此作。凡居角,長者以次需,恒角而短,恒,讀為櫃,,競也。是謂逆橈。角短則柎必長,中央強直,而隈之曲處如折,故日「逆橈」。引之則縱,釋之則不校。引,引滿也,釋,放弦也。校,疾也。恒角而達,辟如終絏,達,謂角自柎直達於簫,是太長也。終絏,謂常若有竹鉍縛之者。非弓之利也。今夫茭解中有變焉,故校。茭解,謂隈與簫相接之處。弓幹之端,析為兩歧,而以簫入,幹勢向內,簫勢向外。形制有變,故抗弦有力,是以校也。於挺臂中有柎焉,故剽。恒角而達,引如終絏,非弓之利。撟幹欲孰於火而無贏,撟角欲孰於火而無燂,贏,過孰也。燂,炙爛也。引筋欲盡而無傷其力,鬻膠欲孰而水火相得。然則居旱亦不動,居濕亦不動。苟有賤工,必因角幹之濕以為之柔。善者在外,動者在內,雖善於外,必動於內。雖善亦弗可以為良矣! 凡為弓,方其峻而高其柎,長其畏而薄其敝,峻,謂簫隈之中隆起拄弦者。敝,謂把處。柎,謂把處之左右將接角隈者。宛之無已應。下柎之弓,末應將興。下柎,謂柎不高而力弱也。興,謂把處有搖撼之患。為柎而發,必動於。弓而羽,者,角與柎相接之處。羽,讀為「扈緩」也。末應將發。弓有六材焉,維幹強之。張如流水,維體防之。引之中參,維角之。弓與興為韻,發與為韻,強與防、跫為韻。欲宛而無負弦,引之如環;釋之無失體,如環。材美、工巧、為之時,謂之參均。角不勝幹,幹不勝筋,謂之參均。量其力,有三均。「量其力,有三均」,謂若干勝一石,加角而勝二石,被筋而勝三石。有,讀為又,謂其力又均也。均者三,謂之九和。九和之弓,角與幹權,筋三侔,膠三鋝,絲三邸,漆三斞,上工以有餘,下工以不足。 為天子之弓,合九而成規;為諸侯之弓,合七而成規;大夫之弓,合五而成規;士之弓,合三而成規。弓長六尺有六寸,謂之上制,上士服之;弓長六尺有三寸,謂之中制,中士服之;弓長六尺,謂之下制,下士服之。 凡為弓,各因其君之躬:志慮血氣,豐肉而短,寬緩以荼,荼,古文舒,假借字。若是者為之危弓,危弓為之安矢;骨直以立,忿勢以奔,若是者為之安弓,安弓為之危矢。其人安,其弓安,其矢安,則莫能以速中,且不深;其人危,其弓危,其矢危,則莫能以願中。往體多,來體寡,謂之夾臾之屬,利射侯與弋;往體寡,來體多,謂之王弓之屬,利射革與質;往體、來體若一,謂之唐弓之屬,利射深。 大和無灂,其次筋角皆有灂而深,其次有灂而疏,其次角無灂。合灂若背手文,角環灂,牛筋灂,麋筋斥蠖灂。和弓擊摩。覆之而角至,謂之句弓;覆之而幹至,謂之侯弓;覆之而筋至,謂之深弓。 周禮/矢人 矢人為矢:矢參分,殺矢參分,一在前,二在後;兵矢、田矢,五分,二在前,三在後;矢七分,三在前,四在後。一在前者,前有鐵,重,與二在後者亭平也。五分而二在前,則鐵稍輕矣,七分而三在前,則鐵更輕矣。 參分其長而殺其一,五分其長而羽其一,以其笴厚為之羽深水之,以辨其陰陽;夾其陰陽,以設其比;夾其比,以設其羽;參分其羽,以設其刃。則雖有疾風,亦弗之能憚矣。刃長寸、圍寸,矢之匕中博,自博處至鋒謂之刃,長一寸。全匕則長二寸。矢匕中有脊,微高。圍寸,並脊計之,博則不滿寸矣。鋌十之,重三垸。前弱則俯,後弱則翔;中弱則紆,中強則揚;羽豐則遲,羽殺則趮。是故夾而搖之,以視其豐殺之節也;橈之,以視其鴻殺之稱也。 凡相笴,欲生而摶,同摶欲重。生,謂無瑕螙也。摶,圜也。同重節欲疏,同疏欲栗。 漢修西嶽廟記 《山經》曰:「泰華之山,削成四方,其高五千仞,廣十裡。」《周禮·職方氏》華謂之西嶽。祭視三公者,以其能興雲雨,產萬物,通精氣,有益於人則祀之。故帝舜受堯歷數,親自巡省,設五鼎之奠,升柴燎煙,致敬神祗,乂用昭明。百谷繁殖,黎民時雍,鳥獸率舞,鳳皇來儀。暨夏、殷、周,未之有改也。其德休明,則有禎祥;荒淫臊穢,篤災必降。秦違其典,璧遺鄗池,二世以亡。高祖應運,禮遵陶唐,祭則獲福,奕世克昌。亡新滔逆,鬼神不享。建武之初,彗掃頑凶,更率舊章。敢用元牡,牲栓必充,天惟醇佑,萬國以康。光和二年,有漢元舅,五侯之胄,謝陽之孫,曰樊府君諱毅,字仲德,承考讓國,家于河南,究職州郡,辟公府,除防東長、中都令。誅強虣,撫瘠民,二鄙以清,命守斯邦,威隆秋霜,恩逾冬日。景化既宣,由複夕惕,惟寵祿之報,順民之則,孟冬十月,齊祀西嶽。以傳窄狹,不足處尊卑,廟舍舊久,牆屋傾亞,世室不修,《春秋》作譏;特部行事荀班,與縣令先讜,以漸補治,設中外館,圖珍奇,畫怪獸,嶽瀆之精,所出禎秀。役不幹時,而功已著,踅勞久逸,神永有憑。自古泰山,邸邑猶存,五嶽尊同。哀此勤民,獨不賴福,乃上複十裡內工商嚴賦。克厭帝心,嘉瑞仍畣,風雨應卦,瀸潤品物。瀸,與漸同。君舉必書,況乃盛德,惠及神人,可無述焉?於是功曹郭敏、主簿魏襲、戶曹史許禮等,遂刊元石,銘勒鴻勳,垂曜億齡,永有銘識。其辭曰: 二儀剖判,清濁始分,陽凝成山,陰積為川。泰氣推否,洪波況臻,堯命伯禹,決江開汶。川靈既定,恩覆兆民,乃列祀典,辭於群神。因瀆祭地,嶽以配天,世主遵循,永享歷年。赤銳煌煌,受茲介福,京夏密清,殊俗賓服。令問不違,可謂至德,德音孔昭,實惟我後。出自中興,大漢之舅,本枝惟百,延慶長久。俾守西嶽,達奉神祀,改傳飾廟,靈有攸齊。降瑞畣祚,景風凱悌,惟風及雨,成我稷黍。穡民用章,建義室宇,刊銘記誦,克配梁甫。 蔡邕/陳留東昏庫上裡社碑 社祀之建尚矣!昔在聖帝,有五行之官。而共工子句龍為後土,及其沒也,遂為社祀。故曰:社者,土地之主也。周禮建為社位,左宗廟,右社稷。戎醜攸行,於是受脤;土膏恒動,於是祈農。又頒之於兆民,春秋之中,命之供祠。故自有國,至於黎庶,莫不祀焉。惟斯庫裡,古陽武之戶牖鄉也。春秋時,有子華為秦相。漢興,陳平由此社宰,遂佐高帝,克定天下,為右丞相,封曲逆侯。永平之世,虞延為太尉司空,封公。至嘉平,延弟曾孫放,字子卿,為尚書令,外戚梁冀乘寵作亂,首策誅之,王室以績封召都亭侯。太僕太常司空,毗天子而維四方,克措其功,往烈有常。於是司監爰暨邦人,僉以為宰相繼踵,鹹出斯裡,秦一漢三,而虞氏世焉。雖有積善余慶,修身之致,亦斯社之所相也。乃相與樹碑作頌,以示後昆雲。 唯王建祀,明事百神,乃顧斯社,於我兆民。明德惟馨,其慶聿彰,自贏及漢,四輔代昌。爰我虞宗,乃世重光,元勳既立,錫茲土疆。乃公乃侯,帝載用康,神人協祚,且巨且長。凡我裡人,盡受嘉祥,刊銘金石,永世不忘。漢碑多酬應諛頌之文,此碑亦專為虞氏而作。 王延壽/桐柏廟碑 延熹六年正月八日乙酉,南陽太守中山盧奴張君,處正好禮,尊神敬祀。以淮出平氏,始於大複,潛行地中,見於陽口,立廟桐柏,春秋宗奉,災異告,水旱請求。位比諸侯,聖漢所尊,受圭上帝,大常定甲。郡守奉祀,務潔沉祭。務潔,碑作絜,洪景伯以為字當是「齋」字。從郭君以來,二十餘年,不復身到,遣行承事,《隸釋》作「遣丞行事」。簡略不敬,明神弗歆,災害以生。五嶽四瀆,與天合德,仲尼慎祭,常若神在。君準則大聖,親之桐柏,奉見廟祠,崎嶇逼狹,開拓神門,立闕四達,增廣疆場,飾治華蓋,高大殿宇,穹齊傳館,石獸表道,靈龜十四,衢廷宏敞,宮廟高峻。祗慎慶祀,一年再至,躬進牲栓,執玉以沉,為民祈福。靈祗報祐,天地清和,異祥昭格,禽獸碩茂,草木芬芳,黎庶預祉,民用作頌。其辭曰: 泫泫淮源,聖禹所導,湯湯其逝,惟海是造,疏穢濟遠,柔順其道。弱而能強,仁而能武,聖賢立式,明哲所取,定為四瀆,與河合矩。烈烈明府,好古之則,虔恭禮祀,不愆其德,惟前廢弛,匪恭匪力,災眚以興,陰陽以忒,陟彼高岡,臻茲廟側。肅肅其敬,靈祗降福,雍雍其和,民用悅服,穰穰其慶,年谷豐植。望君輿駕,扶老攜集;慕君塵軌,奔走忘食;懷君惠貺,思君罔極。于胥樂兮,傳于萬億!韓退之《南海神廟碑》蹊徑似仿此文,而青勝於藍不啻百倍。 王粲/荊州文學記 有漢荊州牧劉君,稽古若時,將紹厥績,乃曰:「先王之為世也,則象天地,軌儀憲極,設教導化,敘經志業,用建雍泮焉,立師保焉。作為禮樂,以作其性;表陳載籍,以持其德。上知所以臨下,下知所以事上,官不失守,民聽無悖,然後太階平焉。夫文學也者,人倫之守,大教之本也。」乃命五業從事宋衷,所作文學,延朋徒焉,宣德音以贊之,降嘉禮以勸之。五載之間,道化大行,耆德故老綦母闔等,負書荷器自遠而至者,三百有餘人。於是童幼猛進,武人革面,總角佩觿,委介免胄,比肩繼踵,川逝泉湧,亹亹如也,兢兢如也。遂訓六經,講禮物,諧八音,協律呂,修紀曆,理刑法,六路鹹秩,百氏備矣。 天降純嘏,有所底授。臻於我君,受命既茂。南牧是建,荊衡作守。時邁淳德,宣其丕繇。厥繇伊何?四國交阻,乃赫斯威,爰整其旅,虔夷不若,屢戡寇侮。誕啟洪軌,敦崇聖緒。典墳既章,禮樂鹹舉。濟濟搢紳,盛茲階宇;祁祁髦俊,亦集爰處。和化普暢,休征時敘,品物宣育,百穀繁蕪,勳格皇穹,聲被四宇。 晉造戾陵遏記 魏使持節都督河北道諸軍事征北將軍建城鄉侯沛國劉靖,字文恭,登梁山以觀源流,相漯水以度形勢,嘉武安之通渠,羨秦氏之殷富,乃使帳下督丁鴻軍士千人,以嘉平二年立遏于水,導高梁河,造戾陵遏,開車箱渠。其遏表雲:「高梁河者,出自並州,潞河之別源也。長岸峻固,直截中流,積石籠以為主。遏高一丈,東西長三十丈,南北廣七十余步。依北岸立水門,門廣四丈,立水十丈。山水暴發,則乘遏東下;平流守常,則自門北人。灌田歲二十頃,凡所封地百余萬畝。至景元三年辛酉,詔書以民食轉廣,陸廢不贍,遣謁者樊晨更制水門,限田千頃,刻地四千三百一十六頃,出給郡縣,改定田五千九百三十頃。水流乘車箱渠,自薊西北,逕昌平東,盡漁陽潞縣,凡所潤舍四五百里,所灌田萬有餘頃。高下孔齊,原隰底平,疏之斯溉,決之斯散,導渠口以為濤門,灑滮池以為甘澤,施加於當時,敷被於後世。」 晉元康四年,君少子驍騎將軍平鄉侯宏,受命使持節監幽州諸軍事,領護烏丸校尉甯朔將軍。遏立積三十六載,至五年夏六月,洪水暴出,毀損四分之三,剩北岸七十餘丈,上渠車箱所在漫溢。追維前立遏之勳,親臨山川,指授規略,命司馬關內侯逄惲,內外將士二千人,起長岸,立石渠,修主遏,治水門,門廣四丈,立水五尺。興覆載利,通塞之宜,准遵舊制,凡用功四萬有餘焉。諸部王侯不召而自至、負而趨事者蓋數千人。《詩》載「經始勿亟」,《易》稱「民忘其勞」,斯之謂乎? 於是二府文武之士,感秦國思鄭渠之績,魏人置豹祀之義,乃遐慕仁政,追述成功,元康五年十月十一日,刊石立表,以紀勳烈,並記遏制度,永為後式焉。 韓愈/藍田縣丞廳壁記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卷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雁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丞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則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諺數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設豈端使然哉? 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貞元初,挾其能,戰藝于京師。再進,再屈於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茲邑。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餘不負丞,而丞負餘!」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岸而為之。丞廳故有記,壞漏汙不可讀。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牆巨竹千挺,儼立若相持。水循除鳴。斯立痛掃溉,對樹二松,日哦其間。有問者,輒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韓愈/鄆州溪堂詩並序 憲宗之十四年,始定東平,三分其地,以華州刺史、禮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扶風馬公為鄆曹濮節度觀察等使,鎮其地。既一年,褒其軍號曰天平軍。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將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複歸之鎮。上之三年,公為政于鄆曹濮也,適四年矣。治成制定,眾志大固,惡絕於心,仁形於色,心一力,以供國家之職。 以上鎮鄆大固 於是沂密始分而殘其帥,其後幽鎮魏不悅於政,相扇繼變,複歸於舊。徐亦乘勢逐帥自置,同于三方。惟鄆也截然中居,四鄰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無恐。 以上三方繼變,而鄆常安 然而皆曰:「鄆為虜巢,且六十年,將強卒武。曹濮於鄆,州大而近,軍所根柢,皆驕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後,掇拾之餘,剝膚椎髓,公私掃地赤立,新舊不相保持,萬目睽睽。公于此時,能安以治之,其功為大。若幽鎮魏徐之亂,不扇而變,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眾未熟化,以武則忿以憾,以恩則橫而肆,一以為赤子,一以為龍蛇,憊心罷精,磨以歲月,然後致之難也。及教之行,眾皆戴公為親父母。夫叛父母,從仇讎,非人之情,故曰易。 以上論前後之難易 於是天子以公為尚書右僕射,封扶風縣開國伯,以褒嘉之。公亦樂眾之和,知人之悅,而侈上之賜也,於是為堂于其居之西北隅,號曰溪堂,以饗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饗,其從事陳曾謂其眾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累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順乎?上勤下順,遂躋登茲,不亦休乎?昔者人謂斯何?今者人謂斯何?雖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謂而喑無詩歌,是不考引公德而接邦人於道也!」乃使來請。 以上作溪堂,征詩歌 其詩曰:帝奠九,有葉有年,有荒不條,河、岱之間。及我憲考,一收正之,視邦選侯,以公來屍。公來屍之,人始未信,公不飲食,以訓以徇。孰饑無食?孰呻孰歎?孰冤不問,不得分願?孰為邦蟊,節根之螟,羊狠狼貪,以口覆城?吹之煦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謂公吾父,孰違公令?可以師征,不寧守邦。公作溪堂,播播流水,淺有蒲蓮,深有蒹葦,公以賓燕,其鼓駭駭。公燕溪堂,賓校醉飽,流有跳魚,岸有集鳥,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溪堂,公禦琴瑟,公暨賓贊,稽經諏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溪有菰,有龜有魚,公在中流,右詩左書,無我遺,此邦是庥。 韓愈/畫記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卷: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涉者二人,徒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鉞植者七人,甲胄執幟植者十人,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脫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壺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牽者二人,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載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馬大者九匹。于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臥者、立者、人立者、齕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癢磨樹者、噓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兔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為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牛大小十一頭,橐駝三頭,驢如橐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車三兩,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劍、矛盾、弓服、矢房、甲胄之屬,瓶盂、簦笠、筐筥、錡釜、飲食服用之器,壺矢博弈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極其妙。 貞元甲戌年,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餘彈棋,餘幸勝而獲焉。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思,蓋叢集眾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座有趙侍禦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進曰:「噫!餘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時,常有志乎茲事,得國本,絕人事而摸得之,遊閩中而喪焉。居閑處獨,時往來餘懷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之篤也。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 餘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 韓愈/南海神廟碑 海於天地間為物最巨,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天寶中,天子以為古爵莫貴于公侯,故海岳之祝,犧幣之數,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極於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禮海岳,尚循公侯之事,虛王儀而不用,非致崇極之意也。由是冊尊南海神為廣利王,祝號祭式,與次俱升。因其故廟,易而新之,在今廣州治之東南,海道八十裡,扶胥之口,黃水之灣。常以立夏氣至,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訖驛聞。 以上言南海神之尊,祀事之嚴 而刺史常節度五嶺諸軍,仍觀察其郡邑,於南方事無所不統。地大以遠,故常選用重人。既貴而富,且不習海事,又當祀時,海常多大風,將往皆憂戚,既進,觀顧怖悸。故常以疾為解,而委事於其副,其來已久。故明宮齋廬,上雨旁風,無所蓋障,牲酒瘠酸,取具臨時,水陸之品,狼籍籩豆,薦裸興俯,不中儀式。吏滋不供,神不顧享,盲風怪雨,發作無節,人蒙其害。 以上言前刺史不躬親其事 元和十二年,始詔用前尚書左丞國子祭酒魯國孔公為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嚴,中心樂易,祗慎所職,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內外殫盡,不為表。至州之明年,將夏,祝冊自京師至,吏以時告。公乃齋祓視冊,誓群有司曰:「冊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謹遣官某敬祭。』其恭且嚴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將宿廟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風雨白,不聽。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數,交謁更諫,皆揖而退。 以上敘孔公親往將事 公遂升舟,風雨少弛,棹夫奏功,雲陰解駁,日光穿漏,波伏不興。省牲之夕,載陽載陰。將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概。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執笏以入即事。文武賓屬,俯首聽位,各執其職。牲肥酒香,罇爵淨潔,降登有數,神具醉飽。海之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享飲食。闔廟旋艫,祥飆送,旗纛旄麾,飛揚晻藹。鐃鼓嘲轟,高管嗷噪,武夫奮棹,工師唱和。穹龜長魚,躍踴後先,乾端坤倪,軒豁呈露。祀之之歲,風災息滅,人厭魚蟹,五穀胥熟。明年祀歸,又廣廟宮而大之,治其庭壇,改作東西兩序,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時,公又固往,不懈益虔。歲仍大和,耋艾歌詠。 以上祀神獲福 始公之至,盡除他名之稅,罷衣食於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資交,以身為帥;燕享有時,賞與以節,公藏私畜,上下與足。於是免屬州負逋之緡錢廿有四萬、米四萬二千斛;賦金之州,耗金一歲八百,困不能償,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長之俸,誅其尤無良不聽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歸者,與流徙之胄百廿八族,用其才良,而廩其無告者;其女子可嫁,與之錢財,令無失時。刑德並流,方地數千里不識盜賊,山行海宿不擇處所。事神治人,其可謂備至耳矣!咸願刻廟石,以著厥美,而系以詩。 以上附敘孔公諸善政 乃作詩曰: 南海陰墟,祝融之宅,即祀於旁,帝命南伯。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錫,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嶺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宏,俾執事樞?公行勿遲,公無遽歸!匪我私公,神人具依。四字句凡百二十句,漢賦之氣體也。 韓愈/汴州東西水門記 貞元十四年正月戊子,隴西公命作東西水門。越三月辛巳朔,水門成。三日癸未,大合樂,設水嬉,會監軍、軍司馬、賓佐僚屬、將校熊羆之士,肅四方之賓客以落之。士女和會,闐郭溢郛。既卒事,其從事昌黎韓愈請紀成績。 其辭曰: 惟汴州河水自中注。厥初,距河為城,其不合者,誕置聯鎖於河。宵浮晝湛,舟不潛通。然其襟抱虧疏,風氣宣洩,邑居弗寧,訛言屢騰。曆載已來,孰究孰思?皇帝禦天下十有八載,此邦之人,遭逢疾威,嚚童嗷嘑,劫眾阻兵,懍懍栗栗,若墜若覆。時維隴西公受命作藩,爰自洛京,單車來臨。遂拯其危,遂去其疵。弗肅弗厲,薰為太和。神應祥福,五穀穰熟。既庶而豐,人力有餘,監軍是諮,司馬是謀。乃作水門,為邦之郛,以固風氣,以閈寇偷。黃流渾渾,飛閣渠渠,因而飾之,匪為觀遊。天子之武,惟隴西公是布;天子之文,惟隴西公是宣。河之沄沄,源于昆侖,天子萬祀,公多受祉。乃伐山石,刻之日月,尚俾來者,知作之所始。 韓愈/處州孔子廟碑 白天子至郡邑守長,通得祀而遍天下者,惟社稷與孔子為然。而社祭土,稷祭谷,句龍與棄,乃其佐享,非其專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進退誠敬,禮如親弟子者!句龍、棄以功,孔子以德,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德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龍、棄、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謂生人以來,未有如孔子者,其賢過於堯、舜遠矣,此其效歟? 郡邑皆有孔子廟,或不能修事。雖設博士弟子,或役於有司,名存實亡,失其所業。獨處州刺史鄴侯李繁至官,能以為先,既新作孔子廟,又令工改為顏子至子夏十人像。其餘六十子,及後大儒公羊高、左丘明、孟軻、苟況、伏生、毛公、韓生、董生、高堂生、揚雄、鄭玄等數十人,皆圖之壁。選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為置講堂,教之行禮,肄習其中。置本錢廩米,令可繼處以守。廟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學行釋菜禮,耆老歎嗟,其子弟皆興於學。鄴侯尚文,其于古記無不貫達,故其為政,知所先後,可歌也已!乃作詩曰: 惟此廟學,鄴侯所作。厥初庳下,神不以宇;生師所處,亦窘寒暑。乃新斯宮,神降其獻,講讀有常,不誡用勸。揭揭元哲,有師之尊;群聖嚴嚴,大法以存。像圖孔肖,鹹在斯堂,以瞻以儀,俾不或忘。後之君子,無廢成美,琢詞碑石,以贊攸始。 韓愈/衢州徐偃王廟碑 衡州有偃王廟,其事本支離漫誕,文亦以恢詭出之,其神在若有若無之間 徐與秦俱出柏翳,為贏姓。國于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處西偏,專用武勝,遭世衰,無明天子,遂虎吞諸國為雄。諸國既皆入秦為臣屬,秦無所取利,上下相賊害,卒僨其國而沉其宗。徐處得地中,文德為治。及偃王誕當國,益除去刑爭末事,凡所以君國子民待四方,一出於仁義。當此之時,周天子穆王無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說,得八龍,騎之西游,同王母宴於瑤池之上,歌謳忘歸。四方諸侯之爭辯者,無所質正,咸賓祭于徐。贄玉帛死生之物于徐之庭者,三十六國,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聞之,恐遂稱受命,命造父禦,長驅而歸,與楚連謀伐徐。徐不忍鬥其民,北走彭城武原山下。百姓隨而從之,萬有餘家。偃王死,民號其山為徐山,鑿石為室,以祠偃王。偃王雖走死失國,民戴其嗣為君如初,駒王章禹,祖孫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繼跡史書,徐氏十望其九,皆本于偃王。而秦後迄茲無聞家。天于柏翳之緒,非偏有厚薄,施仁與暴之報,自然異也。 以上以秦配徐,彰偃王之有後 衢州,故會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縣龍丘有偃王遺廟。或曰:偃王之逃戰,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棄玉幾研於會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執于吳,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揚二州間,即其居立先王廟雲。 以上述衢州所以有偃王廟 開元初,徐姓二人,相屬為刺史,帥其部之同姓,改作廟屋,載事於碑。後九十年,當元和九年,而徐氏放複為刺史。放字達夫,前碑所謂今戶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視農,至於龍丘,有事於廟,思惟本原,曰:「故制粗樸下窄,不足以揭虔妥靈;而又梁桷赤白,陊剝不治,圖像之威,昧就滅,藩拔級夷,庭木禿缺。祈甿日慢,祥慶弗下,州之群支,不獲蔭庥。餘惟遺紹而屍其土,不即不圖,以有資聚,罰其可辭?」乃命因故為新,眾工齊事。惟月若日,工告訖功,大祠于廟,宗卿咸序應。是歲,州無怪風劇雨,民不夭厲,穀果完實。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誣!」 以上敘達夫修廟 乃相與請辭京師,歸而饞之于石。辭曰: 秦傑以顛,徐由遜綿。秦鬼久饑,徐有廟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國易仁,為笑於頑。自初擅命,其實幾姓?曆短詈長,有不償亡?課其利害,孰與王當?姑蔑之墟,太末之裡,誰思王恩,立廟以祀?王之聞孫,世世多有。唯臨茲邦,廟土實守。堅嶠之後,達夫廓之。王歿萬年,如始袝時。王孫多孝,世奉王廟。達夫之來,先慎詔教。盡惠廟民,不主於神。維是達夫,知孝之元。太末之裡,姑蔑之城,廟事時修,仁孝振聲。宜寵其人,以及後生。嗟嗟維王,雖古誰亢?王死於仁,彼以暴喪。文追作誄,刻示茫茫。 韓愈/柳州羅池廟碑 羅池廟者,故刺史柳侯廟也。 柳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三年,民各自矜奮,「茲土雖遠京師,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則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語,莫違侯令。凡有所為於其鄉閭,及於其家,皆曰:「吾侯聞之,得無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後從事。凡令之期,民勸趨之,無有後先,必以其時。於是民業有經,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鴨雞,肥大蕃息,子嚴父詔,婦順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先時,民貧,以男女相質,久不得贖,盡沒為隸;我侯之至,按國之故,以傭除本,悉奪歸之。大修孔子廟,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樹以名木。 以上生能澤其民 柳民既皆悅喜,嘗與其部將魏忠、謝甯、歐陽翼飲酒驛亭,謂曰:「吾棄于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卯,侯降於州之後堂,歐陽翼等見而拜之。其夕,夢翼而告曰:「館我于羅池。」其月景辰,廟成,大祭。過客李儀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廟門即死。 以上死能食其土 明年春,魏忠、歐陽翼使謝甯來京師,請書其事于石。余謂柳侯生能澤其民,死能驚動福禍之,以食其土,可謂靈也已!作迎享送神詩遺柳民,俾歌以祀焉,而並刻之。柳侯,河東人,諱宗元,字子厚,賢而有文章。嘗位於朝,光顯矣,已而擯不用。其辭曰: 荔子丹兮蕉黃,雜肴蔬兮進侯堂。侯之船兮兩旗,度中流兮風泊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乘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以笑。鵝之山兮柳之水,桂樹團團兮白石齒齒。侯朝出遊兮暮來歸,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千秋萬歲兮侯無我違。福我兮壽我,驅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高無干,杭稚充羨兮蛇蛟結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於世世! 韓愈/袁氏先廟碑 袁公滋既成廟,明歲二月,自荊南以旂節朝京師,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親子屬,用少牢於三室。既事,退言曰:「嗚呼遠哉!維世傳德,襲訓集餘,乃今有濟。今祭既不薦金石音聲,使工歌詩,載烈象容,其奚以飭稚昧于長久?唯敬系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跡,因為詩系之語下,於義其可!雖然,餘不敢,必屬篤古而達於詞者!」遂以命愈。愈謝非其人,不獲命。則謹條袁氏本所以出,與其世系裡居。起周,曆漢、魏、晉、拓拔魏、周、隋,入國家以來,高、曾、祖、考所以劬躬燾後,委祉於公。公之所以逢將承應者,有概有詳,而綴以詩。 以上敘立碑之由 其語曰:周樹舜後陳。陳公子有為大夫食國之地袁鄉者,其子孫世守不失,因自別為袁氏。春秋世,陳常壓于楚,與中國相加尤疏,袁氏猶班班見可譜。常居陽夏,陽夏至晉屬陳郡,故號陳郡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黃,唱業於前。至司徒安,懷德于身,袁氏遂大顯。連世有人,終漢連魏、晉,分仕南北。始居華陰,為拓拔魏鴻臚。鴻臚諱恭,生周梁州刺史新縣孝侯諱穎。孝侯生隋左衛大將軍諱溫,去官居華陰,武德九年,以大耋薨,始葬華州。左衛生南州刺史諱士政。南州生當陽令諱倫,于公為曾祖。當陽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馬諱知元。司馬生贈工部尚書、咸甯令諱辦曄,是為皇考。袁氏舊族,而當陽以通經為儒,位止縣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為州司馬以終。咸寧備學而貫以一,文武隨用,謀行功從,出入有立,不爵於朝。比三世宜達而窒,歸成後人,數當於公。 以上曆敘先世 公惟曾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歿祭在子孫。惟將相能致備物,世彌遠,禮則益不及。在慎德行業治,圖功載名,以待上可。無細大無敢不敬畏,無早夜無敢不思。成于家,進於外,以立於朝。自侍御史曆工部員外郎、祠部郎中、諫議大夫、尚書右丞、華州刺史、金吾大將軍,由卑而巨,莫不官稱。遂為宰相,以贊辨章。仍持節將蜀、滑、襄、荊,略苞河山,秩登祿富,以有廟祀。具如其志,又垂顯刻,以教無忘,可謂大孝。 以上袁公滋曆官功績 詩曰: 袁自陳分,初尚蹇連。越秦造漢,博士發論,司徒任德,忍不錮人,收功厥後,五公重尊。晉氏于南,來處華下。鴻臚孝侯,用適操舍,南州勤治,取最不懈。當陽耽經,唯義之畏。石州烈烈,學專《春秋》。懿哉咸寧,不名一休,趨難避成,與時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將符,群州承楷。數以立廟,祿以備器,由曾及考,同堂異置,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維袁之廟,孝孫之為,順勢即宜,以諏以龜,以平其巇,屋牆持持。孝孫來享,來拜廟庭,陟堂進室,親登籩鍘,肩臑胉骼,其尊玄清,降登受胙,于慶爾成。維曾維祖,維考之施,於汝孝嗣,以報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詩牲系,維以告之。 韓愈/烏氏廟碑 元和五年,天子曰:「盧從史始立議用師於恒,乃陰與寇連,誇謾凶驕,出不遜言。其執以來!」其四月,中貴人承璀即誘而縛之。其下皆甲以出,操兵趨嘩。牙門都將烏公重胤,當軍門叱曰:「天子有命,從有賞,敢違者斬!」於是士皆斂兵還營,卒致從史京師。壬辰,詔用烏公為銀青光祿大夫、河陽軍節度使,兼御史大夫,封張掖郡開國公。居三年,河陽稱治,詔贈其父工部尚書,且曰:「其以廟享!」即以其年營廟于京師崇化裡,軍佐竊議曰:「先公既位常伯,而先夫人無加命,號名差卑,子配不宜。」語聞,詔贈先夫人劉氏沛國太夫人。八年八月,廟成,三室同宇。祀自左領府君而下,作主於第。乙巳,升於廟。 以上敘立廟之由 烏氏著於《春秋》,譜於《世本》,列于《姓苑》。在莒者存,在齊有餘枝鳴,皆為大夫。秦有獲,為大官。其後世之江南者家鄱陽,處北者家張掖,或入夷狄為君長。唐初,察為左武衛大將軍,實張掖人。其子曰令望,為左領軍衛大將軍。孫曰蒙,為中郎將。是生贈尚書諱承玼,字某。烏氏自莒、齊、秦大夫以來,皆以材力顯,及武德以來,始以武功為名將家。 以上敘烏氏先世及近四代 開元中,尚書管平盧先鋒軍屬破奚契丹,從戰捺祿,走可突幹渤海,擾海上,至馬都山,吏民逃徙失業。尚書領所部兵塞其道,原累石,綿四百里,深高皆三丈,寇不得進,民還其居。歲罷運錢三千萬餘。黑水室韋以騎五千,來屬麾下,邊威益張。其後,與耿仁智謀說史思明降。思明複叛,尚書與兄承恩謀殺之,事發族夷,尚書獨走免。李光弼以聞,詔拜冠軍將軍、守右威衛將軍、檢校殿中監,封昌化郡王、右嶺軍使。積粟厲兵,出入耕戰。以疾去職,貞元十一年二月丁巳,薨于華陰告平裡,年若干,即葬於其地。 以上專敘贈尚書烏承玼 二子,大夫為長,季曰重元,為某官。銘曰: 烏氏在唐,有家于初,左武左領,二祖紹居。中郎少卑,屬尚書。不償其勞,乃相大夫,授我戎節,制有疆墟。數備禮登,以有宗廟,作廟天都,以致其孝。右祖左孫,爰饗其報。雲誰無子?其有無孫?克對無羞,乃惟有人!念昔平盧,為艱為瘁;大夫承之,危不棄義。四方其平,士有怠息,來覲來齋,以饋黍稷。 韓愈/新修滕王閣記 愈少時,側聞江南多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有瑰偉絕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益欲往一觀而讀之,以忘吾憂。系官于朝,願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陽,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過南昌而觀所謂滕王閣者。韓公貶陽山,由湖南郴州以往,未過南昌,故曰「便道取疾」,貶潮州亦然。 其冬,以天子進大號,加恩區內,移刺袁州。袁於南昌為屬邑,私喜幸,自語以為當得躬詣大府,受約束于下執事,及其無事且還,倘得一至其處,竊寄目償所願焉。至州之七月,詔以中書舍人太原王公為禦史中丞,觀察江南西道。洪、江、饒、虔、吉、信、撫、袁,悉屬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願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罷行之。大者驛聞,小者立變,春生秋殺,陽開陰閉。令修於庭戶,數日之間,而人自得於湖山千里之外。吾雖欲出意見,論利害,聽命於幕下,而吾州乃無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館人?則滕王閣又無因而至焉矣! 其歲九月,人吏浹和,公與監軍使燕於此閣,文武賓士皆與在席。酒半,合辭言曰:「此屋不修且壞。前公為從事此邦,適理新之。公所為文,實書在壁。今三十年,而公來為邦伯。適及期月,公又來燕於此。公烏得無情哉?」公應曰:「諾。」於是棟楹梁桷板檻之腐黑撓折者、蓋瓦級磚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鮮者,治之則已,無侈前人,無廢後觀。工既訖功,公以眾飲,而以書命愈曰:「子其為我記之。」愈既以未得造觀為歎,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乃不辭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樂,雖老矣,如獲從公游,尚能為公賦之! 韓愈/科鬥書後記 愈叔父當大曆世,文辭獨行中朝,天下之欲銘述其先人功行、取信來世者,咸歸韓氏。于時李監陽冰,獨能篆書;而同姓叔父擇木,善八分。不問可知其人,不如是者不稱三服,故三家傳子弟往來。貞元中,愈事董丞相幕府于汴州,識開封令服之者陽冰子,授餘以其家科鬥《孝經》、漢衛宏《官書》兩部,合一卷。愈寶蓄之,而不暇學。後來京師,為四門博士,識歸公。歸公好古書,能通之,愈曰:「古書得其據依,蓋可講。」因進其所有書屬歸氏。元和來,愈亟不獲讓,嗣為銘文,薦道功德。思凡為文辭,宜略識字,因從歸公乞觀二部書。得之,留月餘。張籍令進士賀拔恕寫以留愈,蓋得其十四五,而歸其書歸氏。十一年六月四日,右庶子韓愈記。 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 自餘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向之未始游,遊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柳宗元/鈷潭記 鈷潭在西山西。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蕩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焉,有泉懸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遊也,一旦款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券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予樂而如其言。則崇其台,延其檻,行其泉于高者墜之潭,有聲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高,氣之迥。 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 柳宗元/鈷潭西小丘記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 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餘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魚之遨遊,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遊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價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于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柳宗元/游黃溪記 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永最善。環永之治百里,北至於浯溪,西至於湘之源,南至於瀧泉,東至於黃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黃溪最善。 黃溪距州治七十裡。由東屯南行六百步,至黃神祠。祠之上,兩山牆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黃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麗,殆不可狀。其略若剖大甕,側立千尺。溪水積焉,黛蓄膏淳,來若白虹,沉沉無聲。有魚數百尾,方來會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臨峻流,若頦頷齗。其下大石離列,可坐飲食。有鳥,赤首烏翼,大如鵠,方東向立。自是又南數裡,地皆一狀,樹益壯,石益瘦,水鳴皆鏘然。又南一裡,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緩,有土田。始,黃神為人時,居其地。 傳者曰:黃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號黃氏,逃來,擇其深峭者潛焉。始莽嘗曰:「余,黃虞之後也。」故號其女曰「黃皇室主」。黃與王,聲相邇,而又有本,其所以傳焉者益驗。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為有道,死乃俎豆之,為立祠。後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陰溪水上。 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歸為記,以啟後之好遊者。 柳宗元/永州萬石亭記 禦史中丞清河男崔公來蒞永州。間日登城北墉,臨于荒野叢翳之隙,見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勝。步自西門,以求其墟。伐竹披奧,敲仄以入,綿穀跨溪。皆大石林立,渙若奔雲,錯若置棋,怒者虎鬥,企者鳥厲,抉其穴則鼻口相呀,搜其根則蹄股交峙,環行卒愕,疑若搏噬。於是刳辟朽壤,剪焚榛薉,決澮溝,導伏流,散為疏林,洄為清池。寥廓泓淳,若造物者始判清濁,效奇於茲地,非人力也。乃立遊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鬥絕,沉于淵源,莫究其極;自下而望,則合乎攢巒,與山無窮。 明日,州邑耋老,雜然而至,曰:「吾儕生是州,蓺是野,眉龐齒鯢,未嘗知此。豈天墜地出,設茲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歟?」既賀而請名,公曰:「是石之數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日萬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也,豈專狀物而已哉?公嘗六為二千石,既盈其數,然而有道之士,鹹恨公之嘉績未洽於人。敢頌休聲,祝公於明神:漢之三公,秩號萬石;我公之德,宜受茲錫!漢有禮臣,惟萬石君;我公之化,始於閨門。道合于古,祐之自天,野夫獻詞,公壽萬年!」宗元嘗以箋奏隸尚書,敢專筆削,以附零陵故事。時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記。 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碪,為岩。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潭西南而望,鬥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參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淒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柳宗元/袁家渴記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裡,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鈷潭;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陽岩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麗奇處也。 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反流者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廁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窮,忽又無際,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楩、櫧、樟、柚,草則蘭、芷。又有異卉,類合歡而蔓生,水石。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穀,搖颺葳蕤,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餘無以窮其狀。 永之人未嘗遊焉。餘得之不敢專也,出而傳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柳宗元/石渠記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逾石而往,有石泓,菖蒲被之,青鮮環周。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墮小潭。潭幅員減百尺,清深,多儵魚。又北,曲行紆餘,睨若無窮,然卒入於渴,其側皆詭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風搖其巔,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予從州牧得之,攬去翳朽,決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逾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柳宗元/石澗記 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巨石為底,達於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奧。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蔭其上。古之人其有樂於此邪?後之來者有能追餘之踐履邪?得意之日,與石渠同。 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瀨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道狹,不可窮也。 柳宗元/小石城山記 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之可上,望其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技。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餘未信之。 柳宗元/柳州東亭記 出州南譙門,左行二十六步,有棄地在道南,南值江,西際垂楊傳置,東曰東館。其內草木猥奧,有崖谷,傾亞缺圮。豕得以為囿,蛇得以為藪,人莫能居。至是,始命披刜蠲疏,樹以竹、箭、松、檉、桂、檜、柏、杉,易為堂亭,峭為杠梁。下上回翔,前出兩翼,馮空拒江,江化為湖,眾山橫環,嶛闊灣。當邑居之劇,而忘乎人間,斯亦奇矣! 乃取館之北宇,右辟之以為夕室;取傳置之東宇,左辟之以為朝室,又北辟之以為陰室。作屋於北牖下,以為陽室;作斯亭於中,以為中室。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陰室以違溫風焉,陽室以違淒風焉。若無寒暑也,則朝夕複其號。既成,作石於中室,書以告後之人,庶勿壞。元和十二年九月某日,柳宗元記。 柳宗元/柳州山水近治可遊者記 古之州治,在潯水南山石間。今徙在水北,直平四十裡,南北東西皆水匯。北有雙山,夾道嶄然,曰背石山。有支川,東流入于潯水,因是北而東盡大壁下。其壁曰龍壁,其下多秀石,可硯。南絕水,有山無麓,廣百尋,高五丈,下上若一,曰甑山。山之南皆大山,多奇。又南且西曰駕鶴山,壯聳環立,古州治負焉。有泉在坎下,恒盈而不流。南有山,正方而崇,類屏者曰屏山,其西曰四姥山,皆獨立不倚。北流潯水瀨下,又西曰仙弈之山。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其宇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或積於下,如人、如禽、如器物甚眾。東西九十尺,南北少半。東登入於xiao穴,常有四尺,則廓然甚大。無竅,正黑,燭之,高僅見其宇,皆流石怪狀。由屏南室中入xiao穴,倍常而上,始黑,已而大明,為上室。由上室而上,有穴北出。出之,乃臨大野,飛鳥皆視其背。其始登者,得石枰于上,黑肌而赤脈,十有九道,可弈,故以雲。其山多檉、多櫧、多筼簹之竹、多橐吾,其鳥多秭歸。石魚之山全石,無大草木,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魚,在多秭歸。西有穴,類仙弈。入其穴,東出,其西北靈泉在東趾下,有麓環之。泉大類轂,雷鳴,西奔二十尺。有洄在石澗,因伏無所見,多綠青之魚,及石鯽,多儵。雷山兩崖皆東西,雷水出焉。蓄崖中曰雷塘,能出雲氣,作雷雨,變見有光。禱用俎魚、豆彘、修形、糈陰酒。方望溪雲:「形」當作「刑」,鉶羹也,見《周官》內外饔職。虔則應。在立魚南,其間多美山,無名而深。峨山在野中,無麓。峨水出焉,東流入于潯水。 柳宗元/零陵三亭記 邑之有觀遊,或者以為非政,是大不然!夫氣煩則慮亂,視壅則志滯,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甯平夷,恒若有餘,然後理達而事成。 零陵縣東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汙塗,群畜食焉。牆藩以蔽之,為縣者積數十人,莫知發視。河東薛存義,以吏能聞荊楚間,潭部舉之,假湘源令。會零陵政龐賦擾,民訟於牧,推能濟弊,來蒞茲邑。遁逃複還,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辦理,宿蠹藏奸,披露首服。民既卒稅,相與歡歸道途,迎賀裡閭,門不施胥吏之席,耳不聞鼛鼓之召,雞豚糗糈,得及宗族。州牧尚焉,旁邑仿焉。然而未嘗以劇自撓,山水鳥魚之樂,淡然自若也。乃發牆藩,驅群畜,決疏沮洳,搜剔山麓,萬石如林,積坳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藂峰,瓏蕭條,清風自生,翠煙自留,不植而遂;魚樂廣間,鳥慕靜深,別孕巢穴,沉浮嘯萃,不蓄而富。伐木墜江,流於邑門,陶士以埴,亦在署側,人無勞力,工得以利。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顛,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備具,賓以燕好,旅以館舍。高明遊息之道,具於是邑,由薛為首。 在昔,裨諶謀野而獲,宓子彈琴而理,亂慮滯志,無所容入。則夫觀遊者果為政之具歟?薛之志,其果出於是歟?及其弊也,則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繼是者咸有薛之志,則邑民之福,其可既乎? 餘愛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書于石。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昌黎志東野,則仿東野;志樊宗師,則仿宗師。其作《羅池碑》,似亦仿此等文為之。然如「裨諶」、「宓子」等句,實未脫唐時駢文畦徑,昌黎不屑為也。 柳宗元/序飲 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向之為記所謂牛馬之飲者,離坐其背,實觴而流之,接取以飲。乃置監史而令曰:「當飲者,舉籌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於洑、不止於坻、不沉於底者,過不飲;而洄、而止、而沉者,飲如籌之數。」 既或投之,則旋眩滑汩,若舞若躍。速者、遲者,去者、住者,眾皆據石注視,歡忭以助其勢。突然而逝,乃得無事。於是或一飲,或再飲。客有婁生圖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獨三飲,眾乃大笑歡甚。餘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損益其令,以窮日夜而不知歸。 吾聞昔之飲酒者,有揖讓酬酢百拜以為禮者,有叫號屢舞如沸如羹以為極者,有裸裎袒裼以為達者,有資絲竹金石之樂以為和者,有以促數糾逖而為密者;今則舉異是焉,故舍百拜而禮,無叫號而極,不袒裼而達,非金石而和,去糾逖而密。簡而同,肆而恭,衎衎而從容。于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飲》,以貽後之人。 柳宗元/序棋 房生直溫,與予二弟游,皆好學。予病其確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鹹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別焉。房於是取二毫,如其第書之。既而抵戲者二人,則視其賤者而賤之,貴者而貴之。其使之擊觸也,必先賤者,不得已而使貴者,則皆栗焉昏焉,亦鮮克以中。其獲也,得朱焉,則若有餘;得墨焉,則若不足。餘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遠焉! 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茲棋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志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者歟?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 餘墨者徒也,觀其始與末有似棋者,故敘。 范仲淹/岳陽樓記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輝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時六年九月十五日。 歐陽修/襄州穀城縣夫子廟記 釋奠、釋菜,祭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見師以菜為摯,故始入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四時之祭,乃皆釋奠。釋奠,有樂無屍,而釋菜無樂,則其又略也。故其禮亡焉。而今釋奠倖存,然亦無樂,又不遍舉於四時,獨春、秋行事而已。《記》曰:「釋奠必有合,有國故則否。」謂凡有國各自祭其先聖、先師,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魯之孔子;其國之無焉者,則必合於鄰國而祭之。 然自孔子沒,後之學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為先聖,而後世無以易。學校廢久矣,學者莫知所師,又取孔子門人之高第曰顏回者而配焉,以為先師。隋、唐之際,天下州縣皆立學,置學官生員,而釋奠之禮遂以著令。其後州縣學廢,而釋奠之禮,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廢。學廢矣,無所從祭,則皆廟而祭之。 旬卿子曰:「仲尼,聖人之不得勢者也。」然使其得勢,則為堯、舜矣。不幸無時而沒,特以學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禮。而後之人不推所謂釋奠者,徒見官為立祠,而州縣莫不祭之,則以為夫子之尊,由此為盛;甚者乃謂生雖不得位,而沒有所享,以為夫子榮,謂有德之報,雖堯、舜莫若。何其謬論者歟! 祭之禮,以迎屍酌鬯為盛。釋奠,薦饌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樂舞授器之禮,今又廢,則於其略者又不備焉。然古之所謂吉凶、鄉射、賓燕之禮,民得而見焉者,今皆廢失。而州縣幸有社稷釋奠、風雨雷師之祭,民猶得以識先王之禮器焉。其牲酒器幣之數、升降俯仰之節,吏又多不能習。至其臨事,舉多不中,而色不莊,使民無所瞻仰。見者怠焉,因以為古禮不足複用,可勝歎哉! 大宋之興,於今八十年。天下無事,方修禮樂,崇儒術,以文太平之功。以謂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聖之號,以褒崇之。講正其禮,下於州縣,而吏或不能諭上意。凡有司簿書之所不責者,謂之不急。非師古好學者,莫肯盡心焉。穀城令狄君栗,為其邑未逾時,修文宣王廟,易於縣之左,大其正位:為學舍於其旁,藏九經書,率其邑之子弟興於學。然後考制度,為俎豆籩篚樽爵簠簋凡若干,以與其邑人行事。穀城縣政久廢,狄君居之,期月稱治。又能載國典,修禮興學,急其有司所不責者,然惟恐不及,可謂有志之士矣! 歐陽修/峴山亭記 峴山臨漢上,望之隱然。蓋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於荊州者,豈非以其人哉?其人為誰?羊祜叔子、杜預元凱是已。 方晉與吳以兵爭,常倚荊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於此,遂以平吳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蓋於當世矣。至於風流餘韻,藹然被于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蓋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然皆足以垂於不朽。餘頗疑其反自汲汲於後世之名者,何哉?傳言叔子嘗登茲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滅于無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茲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凱銘功于二石,一置茲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是知陵穀有變,而不知石有時而磨滅也。豈皆自喜其名之甚、而過為無窮之慮歟?將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遠歟? 山故有亭,世傳以為叔子之所遊止也。故其屢廢而復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甯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輝,以光祿卿來守襄陽。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回廓之壯,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君知名當世,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遊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為「光祿堂」。又欲紀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並傳於久遠,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餘。 余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跡,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於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書也。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靄,出沒於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至於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求其詳者,皆不復道也。 歐陽修/豐樂亭記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辟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遊其間。 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生擒其將皇甫暉、姚鳳於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高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蓋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內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向之憑恃險阻,剗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 今滁介於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泉於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幽芳而蔭喬木。風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歲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恩德,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曾鞏/宜黃縣學記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國,皆有學;自幼至於長,未嘗去於學之中。學有《詩》、《書》、六藝、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節,以習其心體耳目手足之舉措;又有祭祀、鄉射、養老之禮,以習其恭讓;進材論獄、出兵授捷之法,以習其從事;師友以解其惑;勸懲以勉其進,戒其不率。其所以為具如此。而其大要,則務使人人學其性,不獨防其邪僻放肆也。雖有剛柔緩急之異,皆可以進之於中,而無過不及。使其識之明,氣之充於其心,則用之於進退語默之際,而無不得其宜,臨之以禍福死生之故,而無足動其意者。為天下之士,而所以養其身之備如此,則又使知天地事物之變,古今治亂之理,至於損益廢置、先後終始之要,無所不知。 其在堂戶之上,而四海九州之業、萬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則隨所施為無不可者。何則?其素所學問然也。蓋凡人之起居飲食動作之小事,至於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體,皆自學出,而無斯須去於教也。其動于視聽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內;其謹于初者,必使其要於終。馴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積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則刑罰措;其材之成,則三公百官得其士;其為法之永,則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則雖更衰世而不亂。為教之極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從之,豈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聖人之製作盡壞。千餘年之間,學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體性之舉動,唯其所自肆,而臨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講。士有聰明樸茂之質,而無教養之漸,則其材之不成,夫疑固然!「夫疑固然」四字,似當作「固然無疑」。蓋以不學未成之材,而為天下之吏,又承衰敝之後,而治不教之民。嗚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盜賊刑罰之所以積,其不以此也歟? 宋興幾百年矣。慶曆三年,天子圖當世之務,而以學為先,於是天下之學乃得立。而方此之時,撫州之宜黃,猶不能有學。士之學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群聚講習。其明年,天下之學複廢,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釋奠之事,以著於令,則常以廟祀孔氏。廟廢不復理。皇祐元年,會令李君詳至,始議立學。而縣之士某某與其徒,皆自以謂得發憤於此,莫不相勵而趨為之。故其材不賦而羨,匠不發而多。其成也,積屋之區若干,而門序正位、講藝之堂、棲士之舍皆足;積器之數若干,而祀飲寢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從祭之士皆備;其書經、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無外求者。其相基會作之本末,總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當四方學廢之初,有司之議,固以謂學者人情之所不樂。及觀此學之作,在其廢學數年之後,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內響應而圖之,如恐不及,則夫言「人之情不樂於學者」,其果然也歟?宜黃之學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為令,威行愛立,訟清事舉,其政又良也! 夫及良令之時,而順其慕學發憤之俗,作為宮室教肄之所,以至圖書器用之須,莫不皆有,以養其良材之士。雖古之去今遠矣,然聖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與學而明之。禮樂節文之詳,固有所不得為者;若夫正心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務,則在其進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則一縣之風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歸,非遠人也,可不勉歟?縣之士來請曰:「願有記。」故記之。十二月某日也。 曾鞏/筠州學記 周衰,先王之跡息。至漢,六藝出於秦火之餘,士學於百家之後。言道德者,矜高遠而遺世用;語政理者,務卑近而非師古。刑名兵家之術,則狃於暴詐,惟知經者為善矣,又爭為章句訓詁之學,以其私見妄穿鑿為說。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學者靡然溺于所習。當是時,能明先王之道者,揚雄而已。而雄之書,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其時者,皆勇於自立,無苟簡之心。其取與進退去就,必度於禮義。及其已衰,而搢紳之徒,抗志於強暴之間。至於廢錮殺戮,而其操愈厲者,相望於先後。故雖有不軌之臣,猶低徊沒世,不敢遂其篡奪。 以上漢之學者 自此至於魏、晉以來,其風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千載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後之學者。世雖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習其說者,論道德之旨,而知應務之非近;議政理之體,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亂於百家,不蔽於傳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漢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而守之者,則未必眾也。故樂易悖樸之俗微,而詭欺薄惡之習勝。其於貧富貴賤之地,則養廉遠恥之意少,而偷合苟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漢也。 以上今之學者 夫所聞或淺而其義甚高,與所知有餘而其守不足者,其故何哉?由漢之士察舉於鄉閭,故不得不篤于自修,至於漸摩之久,則果於義者非強而能也。今之士選用于文章,故不得不篤於所學,至於循習之深,則得於心者亦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觀之,則上所好,下必有甚焉者,豈非信歟?令漢與今有教化開導之方,有庠序養成之法,則士於學行,豈有彼此之偏、先後之過乎?夫大學之道,將欲誠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國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其知,則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難至也。以今之士。於人所難至者既幾矣。則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時,顧所以導之如何爾! 以上言漢、宋雖異,貴有化導之方 筠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絕。當慶曆之初,詔天下立學,而筠獨不能應詔,州之士以為病。至治平三年,蓋二十有三年矣,始告於知州事尚書都官郎中董君儀,董君乃與通判州事國子博士鄭君蒨,相州之東南,得亢爽之地,築宮於其上。齋祭之室、誦講之堂、休息之廬,至於庖湢庫廄,各以序為。經始於其春,而落成於八月之望。既而來學者,常數十百人。二君乃以書走京師,請記於予。予謂二君之於政,可謂知所務矣!使筠之士,相與升降乎其中,講先王之遺文,以致其知。其賢者超然自信而獨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教化。則是宮之作,非獨使夫來者玩思於空言,以幹世取祿而已! 以上筠州立學請記 故為之著予之所聞者以為記,而使歸刻焉。 曾鞏/徐孺子祠堂記 漢元興以後,政出宦者,小人挾其威福,相煽為惡,中材顧望,不知所為。漢既失其操柄,紀綱大壞,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傑特起之士,相與發憤同心,直道正言,分別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於不容,而織羅鉤黨之獄起。其執彌堅而其行彌厲,志雖不就而忠有餘,故及其既沒,而漢亦以亡。當是之時,天下聞其風、慕其義者,人人感慨奮激,至於解印綬,棄家族骨肉,相勉趨死而不避。百餘年間,擅強大覬非望者相屬,皆逡巡而不敢發,漢能以亡為存,蓋其力也。 以上言黨錮諸公之賢 孺子于時,豫章太守陳蕃、太尉黃瓊辟皆不就;舉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車備禮,召皆不至。蓋忘己以為人,與獨善於隱約,其操雖殊,其志於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節於亂世,不以死生動其心,異於懷祿之臣遠矣;然而不屑去者,義在於濟物故也。 以上言孺子與黨錮諸公事異而志同 孺子嘗謂郭林宗曰:「大木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棲棲不皇寧處!」此其意,亦非自足於丘壑,遺世而不顧者也。孔子稱顏回「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孟子亦稱孔子「可以進則進,可以止則止」,乃所願則學孔子。而《易》于君子小人消長進退,擇所宜處,未嘗不惟其時則見,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以上言孺子之進退惟其時 孺子姓徐,名稚。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圖記,章水北逕南昌城,西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曆南塘,其東為東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號孺子台。吳嘉禾中,太守徐熙于孺子墓隧種松,太守謝景于墓側立碑。晉永安中,太守夏侯嵩於碑旁立思賢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時,謂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嘗為孺子宅,又嘗為台也。予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處結茆為堂,圖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賓屬拜焉。 以上敘修葺祠堂 漢至今且千歲,富貴堙滅者不可勝數,孺子不出閭巷,獨稱思至今,則世之欲以智力取勝者非惑歟?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視邦人以尚德,故並采其出處之意為記焉。 曾鞏/襄州宜城縣長渠記 荊及康狼,楚之西山也。水出二山之間,東南而流,春秋之世曰鄢水。《左丘明傳》:魯桓公十有三年,「楚屈瑕伐羅,及鄢,亂次以濟」是也。其後曰夷水,《水經》所謂「漢水又南,過宜城縣東,夷水注之」是也。又其後曰蠻水,酈道元所謂「夷水避桓溫父名,改曰蠻水」是也。秦昭王二十八年,使白起將攻楚,去鄢百里立堨,壅是水為渠,以灌鄢。鄢,楚都也,遂拔之。秦既得鄢以為縣,漢惠帝三年改曰宜城。宋孝武帝永初元年,築宜城之大堤為城,今縣治是也,而更謂鄢曰故城。鄢入秦,而白起所為渠因不廢。引鄢水以灌田,田皆為沃壤,今長渠是也。 以上長渠之原 長渠至宋至和二年,久墮不治。而田數苦旱,川飲者無所取,令孫永曼叔率民田渠下者,理渠之壞塞,而去其淺隘,遂完故堨,使水還渠中。自二月丙午始作,至三月癸未而畢,田之受渠水者皆複其舊。曼叔又與民為約束,時其蓄泄,而止其侵爭,民皆以為宜也。 以上孫永治長渠 蓋鄢水之出西山,初棄於無用,及白起資以禍楚,而後世顧賴其利,酈道元以謂「溉田三千餘頃」,至今千有餘年,而曼叔又舉眾力而複之,使並渠之民足食而甘飲,其餘粟散于四方。蓋水出於西山諸穀者,其源廣;而流于東南者,其勢下。至今千有餘年,而山川高下之形勢無改,故曼叔得因其故跡,興於既廢,使水之源流與地之高下一有易於古,則曼叔雖力,亦莫能複也。夫水莫大於四瀆,而河蓋數徙,失禹之故道,至於濟水,又疑作及王莽時而絕,況於眾流之細、其通塞豈得而常?而後世欲行水溉田者,往往務躡古人之遺跡,不考夫山川形勢古今之同異,故用力多而收功少,是亦其不思也歟! 以上孫永修復古跡,亦因山川高下之勢 初,曼叔之複此渠,白其事於知襄州事張瓌唐公。公聽之不疑,沮止者不用,故曼叔能以有成。則渠之複,自夫二人者也。方二人者之有為,蓋將任其職,非有求於世也。及其後,言渠者蜂出,然其心蓋或有求,故多詭而少實。獨長渠之利較然,而二人者之志愈明也。 熙甯六年,餘為襄州,過京師。曼叔時為開封,訪余於東門,為余道長渠之事,而諉餘以考其約束之廢舉。餘至而問焉,民皆以謂賢君之約束,相與守之,傳數十年如其初也。餘為之定著令,上司農。八年,曼叔去開封,為汝陰,始以書告之。而是秋大旱,獨長渠之田無害也。夫宜知其山川與民之利害者,皆為州者之任,故餘不得不書以告後之人,而又使之知夫作之所以始也。 以上作記之由 曾鞏/齊州二堂記 齊濱濼水,而初無使客之館,使客至,則常發民調材木為舍以寓,去則徹之,既費且陋。乃為徙官之廢屋,為二堂于濼水之上,以舍客,因考其山川而名之。 蓋《史記·五帝紀》謂舜耕曆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于壽丘,就時于負夏。鄭康成釋曆山在河東,雷澤在濟陰,負夏衛地;皇甫謐釋壽丘在魯東門之北,河濱,濟陰定陶西南陶丘亭是也。以予考之,耕稼陶漁,皆舜之初,宜同時,則其地不宜相遠。二家所釋,雷澤、河濱、壽丘、負夏,皆在魯、衛之間,地相望;則曆山不宜獨在河東也。孟子又謂舜,東夷之人,則陶漁在濟陰,作什器在魯東門,就時在衛,耕曆山在齊,皆東方之地,合於《孟子》。按《圖記》,皆謂《禹貢》所稱雷首山在河東,媯水出焉。而此山有九號,曆山其一號也。予觀《虞書》及《五帝紀》,蓋舜娶堯之二女,乃居媯汭,則耕曆山蓋不同時,而地亦當異。世之好事者,乃因媯水出於雷首,遷就附益,謂曆山為雷首之別號,不考其實矣。由是言之,則《圖記》皆謂齊之南山為曆山,舜所耕處,故其城名曆城,為信然也。今濼上之北堂,其南則曆山也,故名之曰曆山之堂。 按《圖》,泰山之北,與齊之東南,諸谷之水,西北匯于黑水之灣,又西北匯柏崖之灣,而至於渴馬之崖。蓋水之來也眾,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及至於崖下,則泊然而止。而自崖以北,至於曆城之西,蓋五十裡,而有泉湧出,高或致數尺。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齊人皆謂嘗有棄糠于黑水之灣者,而見之於此。蓋泉自渴馬之崖,潛流地中,而至此複出也。趵突之泉冬溫,泉旁之蔬甲,經冬常榮,故又謂之溫泉。其注而北,則謂之濼水。達于清河,以入於海。舟之通於濟者,皆於是乎出也。齊多甘泉,冠於天下,其顯名者以十數,而色味皆同。以予驗之,蓋皆濼水之旁出者也。濼水,嘗見於《春秋》:魯桓公十有八年,「公及齊侯會於濼」。杜預釋在曆城西北入濟。濟水自王莽時不能被河南,而濼水之所入者清河也,預蓋失之。今濼上之南堂,其西南則濼水之所出也,故名之曰濼源之堂。 夫理使客之館,而辨其山川者,皆太守之事也。故為之識。使此邦之人尚有考也。熙寧六年二月己醜記。 曾鞏/廣德軍重修鼓角樓記 熙甯元年冬,廣德軍作新門鼓角樓成,太守合文武賓屬以落之。既而以書走京師,屬鞏曰:「為我記之。」鞏辭不能,書反復至五六,辭不獲。乃為其文,曰: 蓋廣德居吳之西疆,故障之墟,境大壤沃,食貨富穰,人力有餘。而獄訟赴訴,財貢輸入,以縣附庸,道路回阻,眾不便利,曆世久之。太宗皇帝在位四年,乃按地圖,因縣立軍,使得奏事專決,體如大邦。自是以來,田裡辨爭,歲時稅調,始不勤遠,人用宜之。而門閎隘庳,樓觀弗飾,于以納天子之命,出令行化,朝夕吏民交通四方,覽示賓客,弊在簡陋,不中度程。 治平四年,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錢公輔守是邦,始因豐年,聚材積土,將改而新之。會尚書駕部郎中朱公壽昌來繼其任,明年政成,封內無事,乃擇能吏,揆時庀徒,以畚以築,以繩以削,門阿是經,觀闕是營,不督不期,役者自勸,自冬十月甲子始事,至十二月甲子卒功。崇墉崛興,複宇相瞰,壯不及僭,麗不及奢。憲度政理,於是出納,士吏賓客,於是馳走。尊施一邦,不失宜稱。至於伐鼓鳴角,以警昏昕,下漏數刻,以節晝夜,則又新是四器,列而棲之。邦人士女,易其觀聽,莫不悅喜,推美誦勤。 夫禮有必隆,不得而殺;政有必舉,不得而廢。二公於是,兼而得之。宜刻金石,以書美實。使是邦之人,百世之下,於二公之德,尚有考也。氣體頗近退之,但少奇崛之趣。 王安石/慈溪縣學記 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之法,立乎其中。鄉射飲酒、春秋合樂,養老勞農、尊賢使能、考藝選言之政,至於受成、獻馘、訊囚之事,無不出於學。于此養天下智仁聖義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一技一曲之學,無所不養,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潔、而其施設已嘗試於位而去者,以為之師。釋奠、釋菜,以教不忘其學之所自;遷徙、逼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惡。則士朝夕所見所聞,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其服習必于仁義,而所學必皆盡其材。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百執事之選,則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備選者,其施設亦皆素所見聞而已,不待閱習而後能者也。古之在上者,事不慮而盡,功不為而足。其要如此而已,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國家而立學之本意也。 以上古立學之本意 後世無井田之法,而學亦或存或廢。大抵所以治天下國家者,不復皆出於學。而學之士群居族處、為師弟子之位者,講章句,課文字而已。至其陵夷之久,則四方之學者廢而為廟,以祀孔子於天下,斫木摶土,如浮屠道士法,為王者象。州縣吏春秋率其屬釋奠於其堂,而學士或不與焉。蓋廟之作出於學廢,而近世之法然也。 以上學廢乃立孔子廟 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頗修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者。當此之時,學稍稍立於天下矣。猶曰州之士滿二百人乃得立學,於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學,而為孔子廟如故。廟又壞不治,令劉君在中言於州,使民出錢,將修而作之,未及為而去,時慶曆某年也。後林君肇至,則曰:「古之所以為學者,吾不得而見,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雖然,吾之人民,於此不可以無教。」即因民錢作孔子廟,如今之所雲。而治其四旁,為學舍講堂其中。帥縣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為之師,而興於學。噫,林君其有道者邪!夫吏者無變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實,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為,其幾於此矣! 以上林肇因廟立學 林君固賢令,而慈溪小邑,無珍產淫貨以來四方遊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無水旱之憂也。無遊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雜;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而吾見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杜君者,越之隱君子,其學行宜為人師者也。夫以小邑得賢令,又得宜為人師者為之師,而以修醇一易治之俗,而進美茂易成之材,雖拘於法,限於勢,不得盡如古之所為,吾固信其教化之將行,而風俗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風俗,雖然,必久而後至於善;而今之吏,其勢不能以久也。吾雖喜且幸其將行,而又憂夫來者之不吾繼也,於是本其意以告來者。 以上眾美悉備,求為可繼 王安石/芝閣記 祥符時,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來告者萬數。其大吏,則天子賜書以寵嘉之;小吏若民,輒錫金帛。方是時,希世有力之大臣,窮搜而遠采,山農野老,攀緣狙,以上至不測之高,下至澗溪壑穀,分崩裂絕,幽窮隱伏,人跡之所不通,往往求焉,而芝出於九州四海之間,蓋幾於盡矣。 至今上即位,謙讓不德,自大臣不敢言封禪,詔有司以祥瑞告者皆勿納。於是神奇之產,銷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間,而山農野老不復知其為瑞也。則知因一時之好惡,而能成天下之風俗,況于行先王之治哉? 太丘陳君,學文而好奇,芝生於庭,能識其為芝。惜其可獻而莫售也,故閣于其居之東偏,掇取而藏之。蓋其好奇如此。噫!芝,一也,或貴于天子,或貴於士,或辱於凡民,夫豈不以時乎哉?士之有道,固不役志於貴賤,而卒所以貴賤者,何以異哉?此予之所以歎也。 王安石/度支副使廳壁題名記 三司副使,不書前人名姓。嘉祐五年,尚書戶部員外郎呂君沖之,始稽之眾史,而自李紘已上至查道,得其名;白楊偕已上,得其官;自郭勸已下,又得其在事之歲時。於是書石而鑱之東壁。 夫合天下之眾者,財;理天下之財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則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則有財而莫理;有財而莫理,則阡陌閭巷之賤人,皆能私取予之勢,擅萬物之利,以與人主爭。黔首而放其無窮之欲,非必貴強桀大而後能如是,而天子猶為不失其民者,蓋特號而已耳!雖欲食蔬衣敝,憔悴其身,愁思其心,以幸天下之給足而安吾政,吾知其猶不得也。然則善吾法而擇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財,雖上古堯、舜,猶不能毋以此為急務,而況於後世之紛紛乎? 三司副使,方今之大吏,朝廷所以尊寵之甚備。蓋今理財之法有不善者,其勢皆得以議於上而改為之,非特當守成法,吝出入,以從有司之事而已。其職事如此,則其人之賢不肖,利害施於天下,如何也?觀其人,以其在事之歲時,以求其政事之見於今者,而考其所以佐上理財之方,則其人之賢不肖與世之治否,吾可以坐而得矣。此蓋呂君之志也。 王安石/遊褒禪山記 褒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褒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褒之廬塚也。距其院東五裡,所謂華陽洞者,以其在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僕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謬也。 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眾,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裡,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雖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餘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游之樂也。 於是予有歎焉:古人之觀于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矣,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于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余於僕碑又有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予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 蘇洵/張益州畫像記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眾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為能處茲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眾寺,公不能禁。 眉陽蘇洵言於眾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攲,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顏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繄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砧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所仰賴之身,而棄之于盜賊,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其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 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 公南京人,慷慨有節,以度量容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 天子在阼,歲在甲午,西人傳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於途,謂公暨暨,公來于於。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往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場。」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歲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蘇軾/表忠觀碑 熙寧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軍州事臣抃言: 故吳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 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黃巢,名聞江、淮。複以八都兵破劉漢宏,並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于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並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顯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盜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於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吳、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遊,歌鼓之聲相聞,至於今不廢。其有德於斯民甚厚! 皇宋受命,四方僭亂以次削平。西蜀江南,負其嶮遠,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釃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吳、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於朝,視去其國如去傳舍,其有功於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理其父祖墳塋,祠以太牢;今錢氏功德,殆過於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獎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寺曰妙因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歲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墜,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抃昧死以聞。 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賜名曰表忠觀。銘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于臨安。篤生異人,絕類離群,奮梃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蒙;強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有吳越,金券玉冊,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絡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歲時歸休,以燕父老,曄如神人,玉帶球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朝昏亂,罔堪托國;三王相承,以待有德。既獲所歸,弗謀弗諮,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千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毋俾樵牧,愧其後昆。龍山之陽,巋焉新宮,匪私于錢,唯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蘇軾/超然台記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鋪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游於物之內,而不游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餘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樂其風俗之醇,而其吏民亦安餘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台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餘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 方是時,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餘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 蘇軾/石鐘山記 自咸豐四年十二月,楚軍水師在湖口為賊所敗,自是戰爭八年。至十一年,乃少定。石鐘山之片石寸草,諸將士皆能辨識。上鐘岩與下鐘岩,其下皆有洞,可容數百人,深不可窮,形如覆鐘。彭侍郎玉麟于鐘山之頂建立昭忠祠,乃知鐘山以形言之,非以聲言之。酈氏、蘇氏所言,皆非事實也。 《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磐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醜,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然,餘固笑而不信也。 至其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于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回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咳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鞈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餘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餘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蘇轍/武昌九曲亭記 子瞻遷于齊安,廬于江上。齊安無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諸山,陂陁蔓延,澗穀深密。中有浮圖精舍,西曰西山,東曰寒溪。依山臨壑,隱蔽松櫪,蕭然絕俗,車馬之跡不至。每風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載酒,乘漁舟亂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攜徜徉而上。窮山之深,力極而息,掃葉席草,酌酒相勞,意適忘反,往往宿於山上。以此居齊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將適西山,行于松柏之間,羊腸九曲,而獲少平,遊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蔭茂木,俯視大江,仰瞻陵阜,旁矚溪谷,風雲變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廢亭焉,其遺址甚狹,不足以席眾客。其旁古木數十,其大皆百圍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輒睥睨終日。一旦,大風雷雨,拔出其一,斥其所據,亭得以廣。子瞻與客人山視之,笑曰:「茲欲以成吾亭邪?」遂相與營之。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子瞻於是最樂。 昔余少年從子瞻遊,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至其翩然獨往,逍遙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仙也。蓋天下之樂無窮,而以適意為悅,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及其既厭,未有不灑然自笑者也。譬之飲食,雜陳於前,要之一飽,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樂於是也。 歸有光/項脊軒記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餘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楣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然餘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眾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牆,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 家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予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餘泣,嫗亦泣。餘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餘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扉,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台。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餘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陷井之蛙何異! 餘既為此志,後五年,余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書。吾妻歸甯,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餘久臥病,無聊,乃使人複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餘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姚鼐/儀鄭堂記 六藝自周時儒者有說。孔子作《易傳》,左丘明傳《春秋》,子夏傳《禮·喪服》。《禮》後有《記》,儒者頗裒取其文。其後《禮》或亡而《記》存,又雜以諸子所著書,是為《禮記》。《詩》、《書》皆口說,然《爾雅》亦其傳之流也。當孔子時,弟子善言德行者固無幾,而明于文章制度者,其徒猶多。及遭秦焚書,漢始收輯,文章制度,舉疑莫能明。然而儒者說之,不可以已也。漢儒家別派分,各為專門。及其末造,鄭君康成總集其全,綜貫繩合負閎洽之才,通群經之滯義;雖時有拘牽附會,然大體精密,出漢經師之上;又多存舊說,不掩前長,不覆己短。觀鄭君之辭,以推其志,豈非君子之徒篤於慕聖、有孔氏之遺風者與? 鄭君起青州,弟子傳其學,既大著。迄魏,王肅駁難鄭義,欲爭其名,偽作古書,曲傳私說,學者由是習為輕薄。流至南北朝,世亂而學益壞。自鄭、王異術,而風俗人心之厚薄以分。嗟夫!世之說經者,不蘄明聖學、詔天下,而顧欲為己名,其必王肅之徒者與!曲阜孔君約,博學,工為詞章,天下方誦以為善。約顧不自足,作堂于其居,名之曰儀鄭,自庶幾于康成,遺書告餘為之記。約之志,可謂善矣! 昔者聖門顏閔無書,有書傳者或無名,蓋古學者為己而已。以約之才,志學不怠,又知足知古人之善,不將去其華而取其實,擴其道而涵其藝,究其業而遺其名,豈特詞章無足矜哉!雖說經精善,猶末也。以孔子之裔,傳孔子之學,世之望於約者益遠矣!雖古有賢如康成者,吾謂其猶未足以限吾約也。乾隆四十五年春二月,桐城姚鼐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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