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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百家雜鈔卷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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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記之屬二 通鑒/赤壁之戰 初,魯肅聞劉表卒,言于孫權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協,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操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備南走。肅徑迎之,與備會于當陽長阪。肅宣權旨,論天下事勢,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鹹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於東,以共濟世業。而欲投吳巨,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將為人所並,豈足托乎?」備甚悅。肅又謂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亂江東,為孫權長史。備用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 以上魯肅至荊州覘變,見先主、武侯 曹操自江陵將順江東下。諸葛亮謂劉備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將軍。」遂與魯肅俱詣孫權。亮見權于柴桑,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共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複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與其群下謀之。 以上武侯至柴桑說孫權 是時,曹操遺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于吳!」權以示臣下,莫不響震失色。長史張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沖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歎息曰:「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時周瑜受使至番陽,肅勸權召瑜還。瑜至,謂權曰:「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今又盛寒,馬無稿革;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複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乃罷會。是夜,瑜複見權,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禦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願將軍勿慮。」權撫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快,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 以上吳君臣定議 遂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將兵與備並力逆操;以魯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劉備在樊口,日遣邏吏于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不可得委署。儻能屈威,誠副其所望。」備乃乘單舸往見瑜,曰:「今拒曹公,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見子敬,可別過之。」備深愧喜。 以上先主見周瑜 進,與操遇於赤壁。時操軍眾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軍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十艘,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預備走舸系於其尾,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餘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裡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震,北軍大壞。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贏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贏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劉備、周瑜水陸並進,追操至南郡。時操軍兼以饑疫,死者大半。操乃留征南將軍曹仁、橫野將軍徐晃守江陵,折衝將軍樂進守襄陽,引軍北還。 以上周瑜大破曹軍 周瑜、程普將數萬眾,與曹仁隔江未戰,甘寧請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將襲肅舉軍降,周瑜表以肅兵益橫野中郎將呂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曹仁遣兵圍甘甯,寧困急,求救于周瑜。諸將以為兵少不足分,呂蒙謂周瑜、程普曰:「留淩公績于江陵,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瑜從之,大破仁兵於夷陵,獲馬三百匹而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與仁相拒。 通鑒/曹爽之難 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党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為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遊,司農沛國桓範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複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 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決。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決之,爽信清河之訴,雲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 以上爽之驕橫 久而複為並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並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托,下建萬世之勳。今社稷將危,天下洶洶,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荊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沾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才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並州,並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勝曰:「當還忝本州,非並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並州?」勝複曰:「當忝荊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屍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複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 以上懿之奸詐 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於術數,請與相見。正始九年十二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颺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此非蔔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願君侯衰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耶?」舅大怒,以輅為狂。 以上管輅之先見 太傅懿陰與其子中護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謁高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禦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屬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盤互,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禦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甯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 以上懿閉城門,上奏謀誅爽等 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為衛。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群之子也。初,爽以桓範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領軍。范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範舉吏也。範舉手中版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范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范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范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範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求貧賤複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範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獨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己官,奉帝還宮。 以上爽不聽桓范之計,免官還宮 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奸。」收當付廷尉考實,辭雲:「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並桓範,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以上爽等被誅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舍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禦史中丞,綜為尚書郎。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雲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歎曰:「吾不謀于姊,幾不獲於義!」 以上曹氏僚屬之賢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複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甯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絕昏,強迎以歸,複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 以上羊祜、令女之賢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陶嘗謂傅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為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裡舍,乃謝其言之過。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莊之書,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虛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複製焉。 以上何晏等敗征 通鑒/諸葛恪之難 吳諸葛恪入寇淮南,驅略民人。諸將或謂恪曰:「今引軍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嘉平五年五月,還軍圍新城。詔太尉司馬孚督軍二十萬往赴之。大將軍師問于虞松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可,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薑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並力於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師曰:「善。」 以上虞松策備禦吳、蜀之法 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毋丘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陳泰進至洛門,薑維糧盡,退還。揚州牙門將涿郡張特守新城,吳人攻之連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複戰也。然魏法『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為相語,條別善惡,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綬去為信。」乃投其印綬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特乃投夜徹諸屋材柵,補其缺為二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鬥死耳!」吳人大怒,進攻之,不能拔。會大署,吳士疲勞,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大半,死傷途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以軍事迕恪,恪立奪其兵,斥還建業。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來奔。諸將伺知吳兵已疲,乃進救兵。秋七月,恪引軍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僕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哀痛,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于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是眾庶失望,怨興矣。 以上恪攻新城,無功而返 汝南太守鄧艾言于司馬師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違命。諸葛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眾,頓於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猶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 以上鄧艾料恪之敗 八月,吳軍還建業,諸葛恪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數妄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更罷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複敕兵嚴,欲向青、徐。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于吳主,雲欲為變。冬十月,孫峻與吳主謀置酒請恪。恪將入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又,家數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乃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意。恪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以書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兒輩何能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劍履上殿,進謝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孫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藥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數行,吳主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複刃,乃除地更飲。恪二子竦、建聞難,載其母欲來奔,峻使人追殺之。以葦席裹恪屍,蔑束腰,投之石子岡。又,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壹軍,殺恪弟奮威將軍融于公安,及其三子。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常侍朱恩,皆夷三族。 以上孫峻殺恪 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沖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之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罪積惡盈,自致夷滅,父子三首,梟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于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複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于辜戮之骸,複受不已之恩。于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大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明哀察!」於是吳主及孫峻聽恪故吏斂葬。 以上臧均請收葬恪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為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嘗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漢侍中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嶲太守張嶷與瞻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託之重,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也!雖雲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也!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于太傅,誰複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並舉,實為不晚。願深采察!」恪果以此敗。 以上諸人料恪之敗 通鑒/謝玄肥水破秦之戰 晉太元八年七月,秦王堅下詔大舉人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僕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拜秦州主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是時朝臣皆不欲堅行,獨慕容垂、姚萇及良家子勸之。陽平公融言於堅曰:「鮮卑、羌虜,我之仇讎,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所陳策畫,何可從也?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不閑軍旅,苛為諂諛之言,以會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輕舉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後患,悔無及也!」堅不聽。 八月戊午,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蠔、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堅謂萇曰:「昔朕以龍驤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將軍竇沖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征也!」堅默然。慕容楷、慕容紹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驕矜已甚,叔父建中興之業,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誰與成之?」甲子,堅發長安,戎卒六十余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咸陽,蜀、漢之兵方順流而下,幽、冀之兵至於彭城。東西萬里,水陸齊進,運漕萬艘。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先至潁口。 以上苻堅盛兵伐晉 詔以尚書僕射謝石為征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眾共八萬拒之,使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琰,安之子也。是時,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謝玄入,問計于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複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遊山墅,親朋畢集,與玄圍棋睹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遊陟,至夜乃還。桓沖深以根本為憂,遣精銳三千人衛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闕,西藩宜留以為防。」沖對佐吏歎曰:「謝安石有廟堂之量,不閑將略。今大敵垂至,方游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眾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以上晉謀所以拒秦 冬十月,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癸酉,克之,執平虜將軍徐元喜等。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褒為淮南大守。慕容垂拔鄖城。胡彬聞壽陽陷,退保硤石,融進攻之。秦衛將軍梁成等帥眾五萬屯於洛澗,柵淮以遏東兵。謝石、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裡而軍,憚成不敢進。胡彬糧盡,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復見大軍!」秦人獲之,送于陽平公融,融馳使白秦王堅曰:「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堅乃留大軍于項城,引輕騎八千,兼道就融于壽陽。遣尚書朱序來說謝石等,以為「強弱異勢,不如速降!」序私謂石等曰:「若秦百萬之眾盡至,誠難與為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石聞堅在壽陽,甚懼,欲不戰以老秦師。謝琰勸石從序言。 以上朱序輸情于晉 十一月,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趣洛澗。未至十裡,梁成阻澗為陳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擊成,大破之,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兵斷其歸津。秦步騎崩潰,爭赴淮水,士卒死者萬五千人。執秦揚州刺史王顯等,盡收其器械軍實。 以上劉牢之初破秦軍 於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部陣嚴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勃敵,何謂弱也!」憮然始有懼色。秦兵逼肥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少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複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帥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饑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少卻,朱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眾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獲秦王堅所乘雲母車。複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褒。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饑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帛十匹,綿十斤,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複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以上秦軍大敗 是時,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世子寶言於垂曰:「家國傾覆,天命人心皆歸至尊,但時運未至,故晦跡自藏耳。今秦主兵敗,委身於我,是天借之便,以複燕祚,此時不可失也!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於我,若之何害之?天苟棄之,不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奮威將軍慕容德曰:「秦強而並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眾以授人乎?」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于秦,秦主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後複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複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冠軍行參軍趙秋曰:「明公當紹複燕祚,著於圖讖。今天時已至,尚複何待?若殺秦主,據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親黨多勸垂殺堅,垂皆不從,悉以兵授堅。平南將軍慕容屯鄖城,聞堅敗,棄其眾遁去。至滎陽,慕容德複說起兵以複燕祚,不從。 以上慕容不乘苻秦之危 謝安得驛書,知秦兵已敗,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床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丁亥,謝石等歸建康。得秦樂工,能習舊聲,於是宗廟始備金石之樂。乙未,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朱序為琅玢內史。 通鑒/劉裕伐南燕之役 義熙五年三月,劉裕抗表伐南燕,朝議皆以為不可。惟左僕射孟昶、車騎司馬謝裕、參軍臧熹以為必克,勸裕行。裕以昶監中軍留府事。謝裕,安之兄孫也。初,苻氏之敗也,王猛之孫鎮惡來奔,以為臨澧令。鎮惡騎乘非長,關弓甚弱,而有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或薦鎮惡于劉裕,裕與語,說之,因留宿。明旦,謂參佐曰:「吾聞將門有將,鎮惡信然!」即以為中軍參軍。 以上劉裕決計伐南燕 四月己巳,劉裕發建康,帥舟師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艦輜重,步進至琅琊,所過皆築城,留兵守之。或謂裕曰:「燕人若塞大峴之險,或堅壁清野,大軍深入,不唯無功,將不能自歸,奈何?」裕曰:「吾慮之熟矣!鮮卑貪婪,不知遠計,進利虜獲,退惜禾苗,謂我孤軍遠入,不能持久,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必不能守險清野,敢為諸君保之!」 以上劉裕料敵 南燕主超聞有晉師,引群臣會議。征虜將軍公孫五樓曰:「吳兵輕果,利在速戰,不可爭鋒。宜據大峴,使不得入,曠日延時,沮其銳氣。然後徐簡精騎二千,循海而南,絕其糧道;別敕段暉帥兗州之眾,緣山東下,腹背擊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險自固,校其資儲之外,餘悉焚蕩,芟除禾苗,使敵無所資。彼僑軍無食,求戰不得,旬月之間,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縱賊入峴,出城逆戰。此下策也!」超曰:「今歲星居齊,以天道推之,不戰自克。客主勢殊,以人事言之,彼遠來疲弊,勢不能久。吾據五州之地,擁富庶之民,鐵騎萬群,麥禾布野,奈何芟苗徙民先自蹙弱乎?不如縱使入峴,以精騎蹂之,何憂不克!」輔國將軍廣甯王賀賴盧苦諫不從,退謂五樓曰:「必若此,亡無日矣!」太尉桂林王鎮曰:「陛下必以騎兵利平地者,宜出峴逆戰,戰而不勝,猶可退守;不宜縱敵人峴,自棄險固也。」超不從,鎮出,謂韓曰:「主上既不能逆戰卻敵,又不肯徙民清野,延敵入腹,坐待攻圍,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吾必死之!卿中華之士,複為文身矣!」超聞之,大怒,收鎮下獄。乃攝莒、梁父二戍,修城隍,簡士馬,以待之。 以上南燕君臣議戰守之策 劉裕過大峴,燕兵不出。裕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左右曰:「公未見敵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志;餘糧棲畝,人無匱乏之憂。虜已入吾掌中矣!」六月己巳,裕至東莞。超先遣公孫五樓、賀賴盧及左將軍段暉等,將步騎五萬屯臨朐。聞晉兵入峴,自將步騎四萬往就之,使五樓帥騎進據巨蔑水。前鋒孟龍符與戰,破之,五樓退走。裕以車四千乘為左右翼,方軌徐進,與燕兵戰于臨朐南,日向昃,勝負猶未決。參軍胡藩言於裕曰:「燕悉兵出戰,臨朐城中留守必寡,願以奇兵從間道取其城。此韓信所以破趙也。」裕遣藩,及諮議參軍檀韶、建威將軍河內向彌,潛師出燕兵之後,攻臨朐,聲言輕兵自海道至矣。向彌擐甲先登,遂克之。超大驚,單騎就段暉于城南。裕因縱兵奮擊,燕眾大敗,斬段暉等大將十余人。 以上臨朐大捷,輕兵從間道克城 超遁還廣固。獲其玉璽、輦及豹尾。裕乘勝逐北,至廣固。丙子,克其大城。超收眾入保小城。裕築長圍守之,圍高三丈,穿塹三重,撫納降附,采拔賢俊,華、夷大悅。於是因齊地糧儲,悉停江、淮漕運。超遣尚書郎張綱乞師于秦;赦桂林王鎮,以為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引見謝之,且問計焉。鎮曰:「百姓之心,系於一人。今陛下親董六師,奔敗而還,群臣離心,士民喪氣。聞秦人自有內患,恐不暇分兵救人。散卒還者,尚有數萬,宜悉出金帛以餌之,更決一戰。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亦為美,比於閉門待盡,不猶愈乎?」司徒樂浪王惠曰:「不然!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以敗軍之卒當之,不亦難乎?秦雖與勃勃相持,不足為患;且與我分據中原,勢如唇齒,安得不來相救?但不遣大臣,則不能得重兵。尚書令韓范為燕、秦所重,宜遣乞師。」超從之。秋七月,加劉裕北青、冀二州刺史。南燕尚書略陽垣尊及弟京兆太守苗逾城來降,裕以為行參軍。尊、苗皆超所委任以為腹心者也。或謂裕曰:「張綱有巧思。若得綱使為攻具,廣固必可拔也。」會綱自長安還,太山太守申宣執之,送於裕。裕升綱于樓車,使周城呼曰:「劉勃勃大破秦軍,無兵相救!」城中莫不失色。江南每發兵及遣使者至廣固,裕輒潛遣兵夜迎之。明日,張旗鳴鼓而至。北方之民執兵負糧歸裕者,日以千數。圍城益急,張華、封愷皆為裕所獲。超請割大峴以南地為藩臣,裕不許。 以上圍廣固 秦王興遣使謂裕曰:「慕容氏相與鄰好,今晉攻之急,秦已遣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當長驅而進!」裕呼秦使者謂曰:「語汝姚興:我克燕之後,息兵三年,當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有秦使,馳入見裕,而秦使者已去。裕以所言告穆之,穆之尤之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預謀。此宜善詳,雲何遽爾答之?此語不足以威敵,適足以怒之。若廣固未下,羌寇奄至,不審何以待之?」裕笑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相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赴救,必畏我知,甯容先遣信命逆設此言?是自張大之辭也!晉師不出,為日久矣。羌見伐齊,殆將內懼,自保不暇,何能救人邪?」九月,秦王興自將,擊夏王勃勃,至貳城。遣安遠將軍姚詳等分督租運。勃勃乘虛奄至,興懼,欲輕騎就詳等,右僕射韋華曰:「若鑾輿一動,眾心駭懼,必不戰自潰!詳營亦未必可至也!」興與勃勃戰,秦兵大敗,將軍姚榆生為勃勃所禽。左將軍姚文崇等力戰,勃勃乃退,興還長安。勃勃複攻秦敕奇堡、黃石固、我羅城,皆拔之。徙七千余家於大城,以其丞相右地代領幽州牧以鎮之。初,興遣衛將軍姚強帥步騎一萬,隨韓范往就姚紹於洛陽,並兵以救南燕。及為勃勃所敗,追強兵還長安,韓範歎曰:「天滅燕矣!」南燕尚書張俊自長安還,降于劉裕,因說裕曰:「燕人所恃者,謂韓範必能致秦師也。今得範以示之,燕必降矣。」裕乃表範為散騎常侍,且以書招之,長水校尉王蒲勸范奔秦,範曰:「劉裕起布衣,滅桓玄,複晉室。今興師伐燕,所向崩潰。此殆天授,非人力也。燕亡,則秦為之次矣,吾不可以再辱。」遂降於裕。裕將範循城,城中人情離沮。或勸燕主超誅範家,超以范弟盡忠無貳,並範家赦之。 以上韓範降裕,秦救不至 冬十月,段宏自魏奔於裕。張綱為裕造攻具,盡諸奇巧。超怒,縣其母於城上,支解之。六年春正月甲寅朔,南燕主超登天門,朝群臣於城上。乙卯,超與寵姬魏夫人登城,見晉兵之盛,握手對泣。韓諄諫曰:「陛下遭堙阨之運,正當努力自強,以壯士民之志,而更為兒女子泣邪!」超拭目謝之。尚書令董詵勸超降,超怒,囚之。二月癸未南燕賀賴盧、公孫五樓為地道出擊晉兵,不能卻。城久閉,城中男女病腳弱者大半,出降者相繼。超輦而登城,尚書悅壽說超曰:「今天助寇為虐,戰士凋瘁,獨守窮城,絕望外援,天時人事,亦可知矣。苟歷數有終,堯、舜避位,陛下豈可不思變通之計乎?」超歎曰:「廢興,命也。吾寧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丁亥,劉裕悉眾攻城。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為不利!」四面急攻之。悅壽開門納晉師,超與左右數十騎逾城突圍出走,追獲之。裕數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惟以母托劉敬宣而已。 以上破廣固 裕忿廣固久不下,欲盡坑之,以妻女賞將士。韓範諫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則附之,既為君臣,必須為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吊伐,而盡坑之,使安所歸乎?竊恐西北之人,無複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然猶斬王公以下三千人,沒人家口萬餘,夷其城隍。送超詣建康,斬之。 通鑒/韋睿救鐘離之役 梁天監六年正月,魏中山王英與平東將軍楊大眼等眾數十萬攻鐘離。鐘離城北阻淮水,魏人于邵陽洲兩岸為橋,樹柵數百步,跨淮通道。英據南岸攻城,大眼據北岸立城,以通糧運。城中眾才三千人,昌義之督帥將士,隨方抗禦。魏人以車載土填塹,使其眾負土隨之,嚴騎蹙其後,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塹滿。沖車所撞,城土輒頹。義之用泥補之,沖車雖人而不能壞。魏人晝夜苦攻,分番相代,墜而複升,莫有退者。一日戰數十合,前後殺傷萬計,魏人死者與城平。 以上魏急攻鐘離 二月,魏主召英使還,英表稱:「臣志殄逋寇,而月初已來,霖雨不止。若三月晴霽,城必可克,願少賜寬假。」魏主複詔曰:「彼土蒸濕,無宜久淹。勢雖必取,乃將軍之深計;兵久力殆,亦朝廷之所憂也。」英猶表稱必克,魏主遣步兵校尉范紹詣英議攻取形勢。紹見鐘離城堅,勸英引還,英不從。 以上中山王英不肯退兵 上命豫州刺史韋睿將兵救鐘離,受曹景宗節度。睿自合肥取直道,由陰陵大澤行,值澗穀,輒飛橋以濟師。人畏魏兵盛多,勸睿緩行,睿曰:「鐘離今鑿穴而處,負戶而汲,車馳卒奔,猶恐其後,而況緩乎?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旬日,至邵陽。上豫敕曹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宜善敬之!」景宗見睿,禮甚謹。上聞之,曰:「二將和,師必濟矣!」景宗與睿進頓邵陽洲。睿于景宗營前二十裡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去魏城百余步。南梁太守馮道根,能走馬步地,計馬足以賦功,比曉而營立。魏中山王英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 以上曹景宗、韋睿救鐘離 景宗等器甲精新,軍容甚盛,魏人望之奪氣。景宗慮城中危懼,募軍士言文達等,潛行水底,齎敕入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氣百倍。楊大眼勇冠軍中,將萬余騎來戰,所向皆靡。睿結車為陳,大眼聚騎圍之,睿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洞甲穿中,殺傷甚眾。矢貫大眼右臂,大眼退走。明旦,英自帥眾來戰,睿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軍,一日數合,英乃退。魏師複夜來攻城,飛矢雨集。睿子黯請下城以避箭,睿不許。軍中驚,睿於城上厲聲呵之,乃定。牧人過淮北伐芻槁者,皆為楊大眼所略。曹景宗募勇敢士千余人,於大眼城南數裡築壘。大眼來攻,景宗擊卻之。壘成,使別將趙草守之。有抄掠者,皆為草所獲,是後始得縱芻牧。 以上樑軍屢捷 上命景宗等預裝高艦,使與魏橋等,為火攻之計。令景宗與睿各攻一橋,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三月,淮水暴漲六七尺。睿使馮道根與盧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釗等乘鬥艦競發,擊魏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之以膏,從而焚其橋。風怒火盛,煙塵晦冥,敢死之士拔柵斫橋,水又漂疾,倏忽之間橋柵俱盡。道根等皆身自搏戰,軍人奮勇,呼聲動天地,無不一當百,魏軍大潰。英見橋絕,脫身棄城走,大眼亦燒營去。諸壘相次土崩,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者十余萬,斬首亦如之。 以上焚浮橋,大捷解圍 睿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諸軍逐北至水上。英單騎入梁城,緣淮百餘裡,屍相枕藉。生擒五萬人,收其資糧器械山積,牛馬驢騾不可勝計。義之德景宗及睿,請二人共會,設錢二十萬官賭之。景宗擲得雉,睿徐擲得盧,遽取一子反之,曰:「異事!」遂作塞。景宗與群帥爭先告捷,睿獨居後,世尤以此賢之。詔增景宗、睿爵邑,義之等受賞各有差。 通鑒/高歡沙苑之戰 大同三年閏九月,東魏丞相歡將兵二十萬自壺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將兵三萬出河南。時關中饑,魏丞相泰所將將士不滿萬人,館谷于恒農五十余日,聞歡將濟河,乃引兵入關。高敖曹遂圍恒農。歡右長史薛琡言於歡曰:「西賊連年饑饉,故冒死來人陝州,欲取倉粟。今敖曹已圍陝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勿與野戰,比及麥秋,其民自應餓死,寶炬、黑獺何憂不降?願勿渡河!」侯景曰:「今茲舉兵,形勢極大,萬一不捷,猝難收斂。不如分為二軍,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後軍全力;前軍若敗,後軍承之。」歡不從,自蒲津濟河。 以上東魏渡河伐西魏 丞相泰遣使戒華州刺史王羆,羆語使者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得過!」歡至馮翊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羆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家,死生在此!欲死者來!」歡知不可攻,乃涉洛,軍于許原西。泰至渭南,征諸州兵,皆未會。欲進擊歡,諸將以眾寡不敵,請待歡更西以觀其勢,泰曰:「歡若至長安,則人情大擾,今及其遠來新至,可擊也!」即造浮橋於渭,令軍士齎三日糧,輕騎渡渭,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冬十月壬辰,泰至沙苑,距東魏軍六十裡。諸將皆懼,宇文深獨賀,泰問其故,對曰:「歡鎮撫河北,甚得眾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圖。今懸師渡河,非眾所欲,獨歡恥失竇泰,愎諫而來,所謂忿兵,可一戰擒也。事理昭然,何為不賀?願假深一節,發王羆之兵邀其走路,使無遺類!」 以上宇文泰不肯還長安,迎敵于沙苑 泰遣須昌縣公達奚武覘歡軍,武從三騎,皆效歡將士衣服。日暮,去營數百步下馬,潛聽得其軍號。因上馬曆營;若警夜者,有不如法,往往撻之。具知敵之情狀而還。 以上達奚武偵敵情 歡聞泰至,癸巳,引兵會之。候騎告歡軍且至,泰召諸將謀之,開府儀同三司李弼曰:「彼眾我寡,不可平地置陳。此東十裡有渭曲,可先據以待之。」泰從之,背水東西為陳,李弼為右拒;趙貴為左拒,命將士皆偃戈於葦中,約聞鼓聲而起。 以上李弼謀於葦中背水置陳 晡時,東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舉曰:「黑獺舉國而來,欲一死決,譬如猁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葦深土濘,無所用力。不如緩與相持,密分精銳徑掩長安。巢穴既傾,則黑獺不戰成擒矣!」歡曰:「縱火焚之,何如?」侯景曰:「當生擒黑獺以示百姓,若眾中燒死,誰覆信之?」彭樂盛氣請鬥,曰:「我眾賊寡,百人擒一,何憂不克!」歡從之。東魏兵望見魏兵少,爭進擊之,無複行列。兵將交,丞相泰鳴鼓,士皆奮起。於謹等六軍與之合戰,李弼帥鐵騎橫擊之,東魏兵中絕為二,遂大破之。李弼弟身小而勇,每躍馬陷陳,隱身鞍甲之中,敵見皆曰:「避此小兒!」泰歎曰:「膽決如此,何必八尺之軀!」征虜將軍武川耿令貴殺傷多,甲裳盡赤,泰曰:「觀其甲裳,足知令貴之勇,何必數級!」彭樂乘醉深入魏陳,魏人刺之,腸出,內之複戰。丞相歡欲收兵更戰,使張華原以簿曆營點兵,莫有應者,還白歡曰:「眾盡去,營皆空矣!」歡猶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眾心離散,不可複用,宜急向河東!」歡據鞍未動,金以鞭拂馬,乃馳去。夜渡河,船去岸遠,歡跨橐駝就船,乃得渡。喪甲士八萬人,棄鎧仗十有八萬。丞相泰追歡至河上,選留甲士二萬余人,餘悉縱歸。 以上東魏之敗 都督李穆曰:「高歡破膽矣,速追之,可獲!」泰不聽,還軍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乃于戰所人植柳一株,以旌武功。侯景言於歡曰:「黑獺新勝而驕,必不為備。願得精騎二萬,徑往取之!」歡以告婁妃,妃曰:「設如其言,景豈有還理?得黑獺而失景,何利之有?」歡乃止。魏加丞相泰柱國大將軍,李弼十二將皆進爵增邑有差。高敖曹聞歡敗,釋恒農,退保洛陽。 通鑒/宇文泰北邙之戰 東魏禦史中尉高仲密,取吏部郎崔暹之妹,既而棄之,由是與暹有隙。仲密選用禦史,多其親戚鄉党,高澄奏令改選,暹方為澄所寵任,仲密疑其構己,愈恨之。仲密後妻李氏豔而慧,澄見而悅之,李氏不從,衣服皆裂,以告仲密,仲密益怨。尋出為北豫州刺史,陰謀外叛。丞相歡疑之,遣鎮城奚壽興典軍事,仲密但知民務。仲密置酒延壽興,伏壯士,執之。大同九年二月壬申,以虎牢叛,降魏,魏以仲密為侍中司徒。歡以仲密之叛由崔暹,將殺之。高澄匿暹,為之固請:歡曰:「我匄其命,須與苦手!」澄乃出暹,而謂大行台都官郎陳元康曰:「卿使崔暹得杖,勿複相見!」元康為之言於歡曰:「大王方以天下付大將軍,大將軍有一崔暹,不能免其杖,父子尚爾,況於他人?」歡乃釋之。高季式在永安戍,仲密遣信報之。季式走告歡,歡待之如舊。 以上高仲密奔西魏召寇 魏丞相泰帥諸軍以應仲密,以太子少傅李遠為前驅。至洛陽,遣開府儀同三司于謹攻柏穀,拔之。三月壬申,圍河橋南城。東魏丞相歡將兵十萬至河北。泰退軍瀍上,縱火船於上流,以燒河橋。斛律金使行台郎中張亮以小艇百餘載長鎖,伺火船將至,以釘釘之,引鎖向岸,橋遂獲全。歡渡河,據邙山為陳,不進者數日。泰留輜重于瀍曲,夜,登邙山以襲歡。候騎白歡曰:「賊距此四十餘裡,蓐食乾飯而來。」歡曰:「自當渴死!」乃正陣以待之。戊申黎明,泰軍與歡軍遇。東魏彭樂以數千騎為右甄,沖魏軍之北垂,所向奔潰,遂馳入魏營。人告彭樂叛,歡甚怒。俄而西北塵起,樂使來告捷,虜魏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大都督臨洮王柬、蜀郡王榮宗、江夏王昇、巨鹿王闡、譙郡王亮、詹事趙善,及督將僚佐四十八人。諸將乘勝擊魏,大破之,斬首三萬餘級。歡使彭樂追泰,泰窘,謂樂曰:「汝非彭樂邪?癡男子!今日無我,明日豈有汝邪?何不急還營,收汝金寶!」樂從其言,獲泰金帶一囊以歸,言於歡曰:「黑獺漏刃,破膽矣!」歡雖喜其勝,而怒其失泰,令伏諸地,親摔其頭,連頓之。並數以沙苑之敗,舉刃將下者三,噤良久。樂曰:「乞五千騎,複為王取之!」歡曰:「汝縱之何意?而言複取邪?」命取絹三千匹壓樂背,因以賜之。 以上東魏大破宇文泰於北邙山 明日複戰,泰為中軍,中山公趙貴為左軍,領軍若于惠等為右軍。中軍、右軍合擊東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歡失馬,赫連陽順下馬以授歡。歡上馬走,從者步騎七人。追兵至,親信都督尉興慶曰:「王速去!興慶腰有百箭,足殺百人!」歡曰:「事濟,以爾為懷州刺史;若死,用爾子!」興慶曰:「兒少,願用兄。」歡許之。興慶拒戰,矢盡而死。東魏軍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歡所在,泰募勇敢三千人,皆執短兵,配大都督賀拔勝以攻之。勝識歡於行間,執槊與十三騎逐之。馳數裡,槊刃垂及,因字之曰:「賀六渾,賀拔破胡必殺汝!」歡氣殆絕。河州刺史劉洪徽從旁射勝,中其二騎;武衛將軍段韶射勝馬,斃之。比副馬至,歡已逸去,勝歎曰:「今日不執弓矢,天也!」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貴,大呼獨入敵中,鋒刃亂下,人皆謂已死,俄奮刀而還。如是數四。當令貴前者死傷相繼,乃謂左右曰:「吾豈樂殺人?壯士除賊,不得不爾!若不能殺賊,又不為賊所傷,何異逐坐人也?」 以上次日東魏大敗 左軍趙貴等五將戰不利,東魏兵複振。泰與戰,又不利。會日暮,魏兵遂遁,東魏兵追之。獨孤信、於謹收散卒自後擊之,追兵驚擾,魏諸軍由是得全。若于惠夜引去,東魏兵追之。惠徐下馬,顧命廚人營食,食畢,謂左右曰:「長安死,此中死,有以異乎?」乃建旗鳴角,收散卒,徐還。追騎疑有伏兵,不敢逼。泰遂入關,屯渭上。歡進至陝,泰遣開府儀同三司達奚武等拒之。行台郎中封子繪言於歡曰:「混壹東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漢中,不乘勝取巴、蜀,失在遲疑,後悔無及。願大王不以為疑!」歡深然之,集諸將議進止,鹹以為「野無青草,人馬疲瘦,不可遠追。」陳元康曰:「兩雄交爭,歲月已久,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時不可失,當乘勝追之!」歡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濟?」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無伏。今奔敗若此,何能遠謀?若舍而不追,必成後患!」歡不從,使劉豐生將數千騎追泰,遂東歸。 以上東魏複大勝 泰召王思政於玉壁,將使鎮虎牢,未至而泰敗,乃使守恆農。思政入城,令開門解衣而臥,慰勉將士,示不足畏。後數日,劉豐生至城下,憚之,不敢進,引軍還。思政乃修城郭,起樓櫓,營農田,積芻粟,由是恒農始有守禦之備。丞相泰求自貶,魏主不許。是役也,魏諸將皆無功,唯耿令貴與太子武衛率王胡仁、都督王文達力戰功多。泰欲以雍、岐、北雍三州授之,以州有優劣,使探籌取之。仍賜胡仁名勇、令貴名豪、文達名傑,用彰其功。於是廣募關隴豪右,以增軍旅。 以上西魏增修軍旅 高仲密之將叛也,陰遣人扇動冀州豪傑,使為內應。東魏遣高隆之馳驛慰撫,由是得安。高澄密書與隆之曰:「仲密枝黨與之俱西者,宜悉收其家屬,以懲將來!」隆之以為「恩旨既行,理無追改。若複收治,示民不信。脫致驚擾,所虧不細!」乃啟丞相歡而罷之。 以上東魏不誅高仲密之黨 通鑒/韋孝寬之守玉壁 梁中大同元年十月,東魏丞相歡攻玉壁,晝夜不息,魏韋孝寬隨機拒之。城中無水,汲於汾,歡使移汾,一夕而畢。歡于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城上先有二樓,孝寬縛木接之,令常高於土山以禦之。歡使告之曰:「雖爾縛樓至天,我當穿地取爾!」乃鑿地為十道。又用術士李業興孤虛法,聚攻其北。北,天險也。孝寬掘長塹,邀其地道,選戰士屯塹上,每穿至塹,戰士輒禽殺之;又于塹外積柴貯火,敵有在地道內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爛。敵以攻車撞城,車之所及,莫不摧毀,無能禦者。孝寬縫布為幔,隨其所向張之,布既懸空,車不能壞。敵又縛松、麻於竿,灌油加火以燒布,並欲焚樓。孝寬作長鉤,利其刃,火竿將至,以鉤遙割之,松、麻俱落。敵又於城四面穿地為二十道,其中施樑柱,縱火燒之,柱折城崩。孝寬於崩處豎木柵以扡之,敵不得入。城外盡攻擊之術,而城中守禦有餘,孝寬又奪據其土山,歡無如之何。 以上韋孝寬之善守 乃使倉曹參軍祖埏說之曰:「君獨守孤城,而西方無救,恐終不能全,何不降也?」孝寬報曰:「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餘,攻者自勞,守者常逸,豈有旬朔之間已須救援?適憂爾眾有不返之危!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埏複謂城中人曰:「韋城主受彼榮祿,或複可爾;自外軍民,何事相隨入湯火中?」乃射募格於城中,雲:「能斬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帛萬匹!」孝寬手題書背,返射城外雲:「能斬高歡者准此!」珽,瑩之子也。東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戰及病死者共七萬人,共為一塚。歡智力皆困,因而發疾。有星墜歡營中,士卒驚懼。十一月庚子,解圍去。 以上高歡苦攻,無功而還 先是,歡別使侯景將兵趣齊子嶺。魏建州刺史楊鎮車廂,恐其寇邵郡,帥騎禦之。景聞至,斫木斷路六十餘裡,猶驚而不安,遂還河陽。庚戌,歡使段韶從太原公洋鎮鄴。辛亥,征世子澄會晉陽。魏以韋孝寬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建忠公。時人以王思政為知人。十一月己卯,歡以無功,表解都督中外諸軍,東魏主許之。歡之自玉壁歸也,軍中訛言韋孝寬以定功弩射殺丞相。魏人聞之,因下令曰:「勁弩一發,凶身自隕!」歡聞之,勉坐見諸貴,使斛律金作《敕勒歌》,歡自和之,哀感流涕。 通鑒/李晟移軍東渭橋之事 興元元年二月,朱泚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眾,無敢動者。遂並將之,軍勢益振。 以上李晟並劉德信之眾 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晟與懷光會于咸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泚眾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苑,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毫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己,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懷光屯咸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將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朱泚通謀。 以上李懷光與李晟合軍,觀望不進 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並,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寢晟奏不下。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贄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鬥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號令;晟將一軍,受指蹤而已。至於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以上李晟與李懷光有隙。思移兵 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贄諭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緡。』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緡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譎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軍。 以上李懷光不肯召吐蕃兵 陸贄自咸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別務規略,漸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雲:『李晟既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雲:『回日,或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雲:『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意雲:『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適會陸贄回奏,雲見卿語及於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 以上陸贄奏請李晟移軍,賜懷光手詔 晟自咸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贄複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凶寇,逗留未進,抑有它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眾附麗其營,無益成功,只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群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後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歎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於未萌,其次救失於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寧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借此兩軍迭為犄角。仍先諭旨,密使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鬥不可以不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於此,唯陛下圖之!」 以上陸贄更請李建徽、楊惠元移軍 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悵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通鑒/裴度李愬平蔡之役 元和十二年春正月甲申,貶袁滋為撫州刺史,李愬至唐州。軍中承喪敗之餘,士卒皆憚戰,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謂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恥,故使來拊循爾曹。至於戰攻進取,非吾事也。」眾信而安之。愬親行視士卒,傷病者存恤之,不事威嚴。或以軍政不肅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書專以恩惠懷賊,賊易之。聞吾至,必增備。吾故示之以不肅,彼必以吾為懦而懈惰,然後可圖也。」淮西人自以嘗敗高、袁二帥,輕愬名位素微,遂不為備。李愬謀襲蔡州,表請益兵,詔以昭義、河中、鄜坊步騎二千給之。 以上李愬初至唐州 丁酉,愬遣十將馬少良將十餘騎巡邏,遇吳元濟捉生虞候丁士良,與戰,擒之。士良,元濟驍將,常為東邊患。眾請刳其心,愬許之。既而召詰之,士良無懼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釋其縛,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貞元中隸安州,與吳氏戰,為其所擒。自分死矣,吳氏釋我而用之,我因吳氏而再生,故為吳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複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請盡死以報德!」愬乃給其衣服器械,署為捉生將。己亥,淮西行營奏克蔡州古葛伯城。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吳秀琳擁三千之眾,據文城柵,為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為之謀主也。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為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歸。 以上收降丁士良 鄂岳觀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關。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進攻子城,城中守將夜出兵擊之。道古之眾驚亂,死者甚眾。道古,皋之子也。淮西被兵數年,竭倉廩以奉戰士,民多無食,采菱芡魚鱉鳥獸食之,亦盡,相帥歸官軍者前後五千餘戶。賊亦患其耗糧食,不復禁。庚申,敕置行縣以處之,為擇縣令,使之撫養,並置兵以衛之。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徒屯宜楊柵。吳秀琳以文城柵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裡,遣唐州刺史李進誠將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眾不得前,進誠還報:「賊偽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馬足下,愬撫其背慰勞之,降其眾三千人。秀琳將李憲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義而用之,悉遷婦女于唐州。於是唐、鄧軍氣複振,人有欲戰之志。賊中降者相繼於道,隨其所便而置之。聞有父母者,給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棄親戚。」眾皆感泣。 以上收降吳秀琳等 官軍與淮西兵夾水而軍,諸軍相顧望,無敢渡溵水者。陳許兵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水,據要地為城。於是河陽、宣武、河東、魏博等軍相繼皆渡,進逼郾城。丁亥,李光顏敗淮西兵三萬於郾城,走其將張伯良,殺士卒什二三。己醜,李愬遣山河十將董少玢等分兵攻諸柵。其日,少玢下馬鞍山,拔路口柵。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將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將柳子野。 以上諸軍渡水屢捷 吳元濟以蔡人董昌齡為郾城令,質其母楊氏,楊氏謂昌齡曰:「順死賢於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從逆而吾生,是戮吾也!」會官軍圍青陵,絕郾城歸路,郾城守將鄧懷金謀於昌齡,昌齡勸之歸國。懷金乃請降于李光顏,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請公來攻城,吾舉烽求救。救兵至,公逆擊之,蔡兵必敗。然後吾降,則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顏從之。乙未,昌齡、懷金舉城降,光顏引兵入據之。 以上董昌齡、鄧懷金以郾城降 吳元濟聞郾城不守,甚懼。時董重質將騾軍守洄曲,元濟悉發親近及守城卒詣重質以拒之。李愬山河十將媯雅、田智榮下冶爐城。丙申,十將閻士榮下白狗、汶港二柵。癸卯,媯雅、田智榮破西平。丙午,游奕兵馬使王義破楚城。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義襲朗山,擒其守將梁希果。丁醜,李愬遣方城鎮遏使李榮宗擊青喜城,拔之。 以上破諸城柵 愬每得降卒,必親引問委曲,由是賊中險易遠近虛實盡知之。愬厚待吳秀琳,與之謀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李祐不可!秀琳無能為也。」祐者,淮西騎將,有勇略,守興橋柵,常陵暴官軍。庚辰,祐率士卒刈麥于燔柴村,愬召廂虞候史用誠,戒之曰:「爾以三百騎伏彼林中,又使人搖幟於前,若將焚其麥積者。祐素易官軍,必輕騎來逐之。爾乃發騎掩之,必擒之。」用誠如言而往,生擒祜以歸。將士以祐向日多殺官軍,爭請殺之。愬不許,釋縛待以客禮。時愬欲襲蔡,而更密其謀,獨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或至夜分,它人莫得預聞。諸將恐祐為變,多諫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悅,諸軍日有牒稱祐為賊內應,且言得賊諜者具言其事。愬恐謗先達於上,已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眾口也?」因謂眾曰:「諸君既以祐為疑,請令歸死于天子。」乃械祐送京師,先密表其狀,且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詔釋之,以還愬。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靈也!」乃署散兵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或與之同宿密語,不寐達曙,有竊聽於帳外者,但聞祐感泣聲。時唐、隨牙隊三千人,號六院兵馬,皆山南東道之精銳也。愬又以祜為六院兵馬使。 以上厚待降將李祐 舊軍令:「舍賊諜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厚待之。諜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賊中虛實。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軍不利。眾皆悵恨,愬獨歡然,曰:「此吾計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號曰突將,朝夕自教習之,使常為行備,欲以襲蔡。會久雨,所在積水,未果。吳元濟見其下數叛,兵勢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謝罪,願束身自歸。上遣中使賜詔,許以不死,而為左右及大將董重質所制,不得出。諸軍討淮、蔡,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民至有以驢耕者。上亦病之,以問宰相。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 以上吳元濟窮蹙,朝廷欲罷兵 裴度獨無言,上問之,對曰:「臣請自往督戰!」乙卯,上複謂度曰:「卿真能為朕行乎?」對曰:「臣誓不與此賊俱生!臣比觀吳元濟表,勢實窘蹙,但諸將心不壹,不並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詣行營,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進破賊矣。」上悅。丙戌,以度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又以戶部侍郎崔群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韓弘已為都統,不欲更為招討,請但稱宣慰處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馬總為宣慰副使,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判官、書記皆朝廷之選,上皆從之。度將行,言於上曰:「臣若滅賊,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上為之流涕。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禦通化門送之。右神武將軍張茂和,茂昭弟也,嘗以膽略自炫於度。度表為都押牙,茂和辭以疾,度奏請斬之,上曰:「此忠順之門,為卿遠貶。」辛酉,貶茂和永州司馬,以嘉王傅高承簡為都押牙。承簡,崇文之子也。李逢吉不欲討蔡,翰林學士令狐楚與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勢以沮軍事,乃請改制書數字,且言其草制失辭。壬戌,罷楚為中書舍人。 以上裴度自請視師 李光顏、烏重胤與淮西戰,癸亥,敗于賈店。裴度過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驍騎七百邀之,鎮將楚丘曹華知而為備,擊卻之。度雖辭招討名,實行元帥事,以郾城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諸道皆有中使監陳,進退不由主將,勝則先使獻捷,不利則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諸將始得專軍事,戰多有功。 以上裴度駐郾城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鎮,殺三將,焚芻槁而去。甲寅,李愬將攻吳房,諸將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戰,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擊也!」遂往,克其外城,斬首千餘級。餘眾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還,以誘之,淮西將孫獻忠果以驍騎五百追擊其背。眾驚,將走,愬下馬據胡床,令曰:「敢退者斬!」返旆力戰,獻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勸愬:「乘勝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計也!」引兵還營。 以上李愬攻吳房,不取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贏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比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書記鄭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勝,常侍良圖也!」裴度帥僚佐觀築城於沱口,董重質帥騎出五溝邀之,大呼而進,注弩挺刃,勢將及度。李光顏與田布力戰拒之,度僅得入城。賊退,布扼其溝中歸路,賊下馬逾溝,墜壓死者千余人。辛未,李愬命馬步都虞候、隨州刺史史妟留鎮文城,命李祐、李忠義帥突將三千為前驅,自與監軍將三千人為中軍,命李進誠將三千人殿其後。軍出,不知所之,愬曰:「但東行!」行六十裡,夜至張柴村。盡殺其戌卒及烽子,據其柵。命士少休,食幹糒,整羈靮。留義成軍五百人鎮之,以斷洄曲及諸道橋樑。複夜引兵出門,諸將請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諸將皆失色,監軍哭曰:「果落李祐奸計!」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天陰黑,自張柴村以東道路,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為必死,然畏愬,莫敢違。夜半,雪愈甚。行七十裡,至州城。近城,有鵝鴨池,愬令擊之,以混軍聲。自吳少誠拒命,官軍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餘年,故蔡人不為備。壬申四鼓,愬至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其城為坎,以先登,壯士從之。守門卒方熟寐,盡殺之。而留擊柝者,使擊柝如故,遂開門納眾。及裡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覺。雞鳴雪止,愬入居元濟外宅。或告元濟曰:「官軍至矣!」元濟尚寢,笑曰:「俘囚為盜耳!曉當盡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濟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聽于廷,聞愬軍號令曰:「常侍傳語。」應者近萬人,元濟始懼,曰:「何等常侍,能至於此?」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時董重質擁精兵萬餘人據洄曲,愬曰:「元濟所望者,重質之救耳。」乃訪重質家,厚撫之,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重質遂單騎詣愬降。愬遣李進誠攻牙城,毀其外門,得甲庫,取器械。癸酉,複攻之,燒其南門,民爭負薪芻助之,城上矢如蝟毛。晡時,門壞,元濟於城上請罪,進誠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檻車送元濟詣京師,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諸鎮兵二萬餘人相繼來降。自元濟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濟官吏、帳下、廚廄之卒,皆複其職,使之不疑,然後屯于鞠場以待裴度。 以上李愬襲破蔡州 己卯,淮西行營奏獲吳元濟,光祿少卿楊元卿言於上曰:「淮西大有珍寶,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討淮西,為人除害,珍寶非所求也!」董重質之去洄曲軍也,李光顏馳入其壁,悉降其眾。庚辰,裴度遣馬總先入蔡州慰撫。辛巳,度建彰義軍節,將降卒萬餘人入城,李愬具橐鞬出迎,拜于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 以上裴度入蔡 李愬還軍文城,諸將請曰:「始公敗於朗山而不憂,勝於吳房而不取,冒大風甚雪而不止,孤軍深入而不懼,然卒以成功,皆眾人所不諭也,敢問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則賊輕我而不為備矣;取吳房,則其眾奔蔡,並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風雪陰晦,則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軍深入,則人皆致死,戰自倍矣。夫視遠者不顧近,慮大者不詳細。若矜小勝,恤小敗,先自撓矣,何暇立功乎?」眾皆服。愬儉於奉己,而豐於待士,知賢不疑,見可能斷,此其所以成功也。 以上李愬自明知略 裴度以蔡卒為牙兵,或諫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備!」度笑曰:「吾為彰義節度使,元惡既擒,蔡人則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聞之,感泣。先是,吳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語於途,夜不然燭,有以酒食相過從者罪死。度既視事,下令惟禁盜賊,余皆不問,往來者不限晝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樂。甲申,詔韓弘、裴度條列平蔡將士功狀,及蔡之將士降者,皆差第以聞;淮西州縣百姓給複二年,近賊四州免來年夏稅;官軍戰亡者皆為收葬,給其家衣糧五年,其因戰傷殘廢者勿停衣糧。十一月,上禦興安門受俘,遂以吳元濟獻廟社,斬于獨柳之下。 以上功成後事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吳少誠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壯,安於悖逆,不復知有朝廷矣。自少誠以來,遣諸將出兵,皆不束以法制,聽各以便宜自戰,故人人得盡其才。韓全義之敗于溵水也,於其帳中得朝貴所與問訊書,少誠束以示眾曰:「此皆公卿屬全義書,雲破蔡州日,乞一將士妻女為婢妾。」由是眾皆憤怒,以死為賊用。雖居中土,其風俗獷戾,過於夷貊。故以三州之眾,舉天下之兵環而攻之,四年然後克之。 官軍之攻元濟也,李師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勢。牙前虞候劉晏平應募,出汴、宋間,潛行至蔡。元濟大喜,厚禮而遣之。晏平還至鄆,師道屏人而問之,晏平曰:「元濟暴兵數萬於外,阽危如此,而日與僕妾遊戲博弈于內,晏然曾無憂色。以愚觀之,殆必亡不久矣!」師道素倚淮西為援,聞之驚怒,尋誣以他過杖殺之。 戊子,以李愬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賜爵涼國公;加韓弘兼侍中;李光顏、烏重胤等各遷官有差。 韓愈/平淮西碑 天以唐克肖其德,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內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養生息。至於玄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眾地大,孽牙其間。肅宗、代宗,德祖順考,以勤以容。大慝適去,稂莠不薅。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習熟見聞,以為當然。 以上曆敘唐之先朝 睿聖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圖數貢,曰:「嗚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見於郊廟?」群臣震懾,奔走率職。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貝衛澶相,無不從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 以上憲宗前此武功 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東都,放兵四劫。皇帝曆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之不廷授,於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決唱聲,萬口附和,並為一談,牢不可破。 以上廷臣不願伐蔡 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況一二臣同,不為無助。」曰:「光顏!汝為陳許帥,維是河東、魏博、郃陽三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重胤!汝故有河陽、懷,今益以汝,維是朔方、義成、陝、益、鳳翔、延、慶七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弘!汝以卒萬二千,屬而子公武往討之!」曰:「文通!汝守壽,維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軍之行于壽者,汝皆將之!」曰:「道古!汝其觀察鄂嶽!」曰:「愬!汝帥唐、鄧、隨,各以其兵進戰!」曰:「度!汝長禦史,其往視師!』,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賞罰用命不用命!」曰:「弘!汝其以節都統諸軍!」曰:「守謙!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無寒無饑。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賜汝節斧、通天禦帶、衛卒三百。凡茲廷臣,汝擇自從,惟其賢能,無憚大吏!庚申,予其臨門送汝。」曰:「禦史!予閔士大夫戰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 以上部署諸將相 顏、胤、武合攻其北,大戰十六,得柵城縣二十三,降人卒四萬;道古攻其東南,八戰,降萬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戰其東,十餘遇,降萬二千;愬入其西,得賊將,輒釋不殺,用其策,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都統弘責戰益急,顏、胤、武合戰益用命。元濟盡並其眾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裡,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卒已,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師還之日,因以其食賜蔡人。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斬元濟京師。 以上平蔡戰功 冊功:弘加侍中;愬為左僕射,帥山南東道;顏、胤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騎常侍帥鄜坊、丹延;道古進大夫;文通加散騎常侍。丞相度朝京師,道封晉國公,進階金紫光祿大夫;以舊官相,而以其副總為工部尚書,領蔡任。既還奏,群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獻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萬邦。孰居近土,襲盜以狂?往在玄宗,崇極而圮,河北悍驕,河南附起。四聖不宥,屢興師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外多失朝,曠不嶽狩,百隸怠官,事忘其舊。 以上唐中興後方鎮多叛 帝時繼位,顧瞻諮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斬吳、蜀,旋取山東,魏將首義,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強,提兵叫歡,欲事故常。始命討之,遂連奸鄰,陰遣刺客,來賊相臣。方戰未利,內驚京師,群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與神為謀,乃相同德,以訖天誅。 以上憲宗與裴相同謀 乃敕顏、胤、愬、武、古、通,咸統於弘,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萬其師,大軍北乘,厥數倍之。常兵時曲,軍士蠢蠢,既剪陵雲,蔡卒大窘。勝之邵陵,郾城來降,自夏入秋,複屯相望。兵頓不勵,告功不時,帝哀征夫,命相往厘。士飽而歌,馬騰於槽。試之新城,賊遇敗逃。盡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 以上破蔡 額額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始時蔡人,禁不往來;今相從戯裡門夜開。始時蔡人,進戰退戮,今旰而起,左飧右粥。為之,擇以收餘憊,選吏賜牛,教而不稅。 以上裴公惠政 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羞前之為!」蔡人有言:「天子明聖,不順族誅,順保性命!汝不吾信,視此蔡方;孰為不順,往斧其吭?凡叛有數,聲勢相倚,吾強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長、而父、而兄,奔走偕來,同我太平!」淮蔡為亂,天子伐之;既伐而饑,天子活之! 以上蔡人知感 始議伐蔡,卿士莫隨,既伐四年,小大並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夷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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