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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百家雜鈔卷十九


  傳志之屬上編三

  漢書/楊胡朱梅雲傳

  楊王孫者,孝武時人也。學黃、老之術,家業千金,厚自奉養生,亡所不致。及病且終,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返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則為布囊盛屍,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其子欲默而不從,重廢父命;欲從之,心又不忍,乃往見王孫友人祁侯。祁侯與王孫書曰:「王孫苦疾,僕迫從上祠雍,未得詣前。願存精神,省思慮,進醫藥,厚自持!竊聞王孫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則已,若其有知,是戮屍地下,將裸見先人,竊為王孫不取也!且《孝經》曰:『為之棺槨衣衾。』是亦聖人之遺制。何必區區獨守所聞?願王孫察焉。」

  以上祁侯書

  王孫報曰:「蓋聞古之聖王,緣人情不忍其親,故為制禮,今則越之,吾是以裸葬,將以矯世也。夫厚葬,誠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競以相高,靡財單幣,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發,此真與暴骸于中野何異?且夫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者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聲,乃合道情。夫飾外以華眾,厚葬以鬲真,使歸者不得至,化者不得變,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聞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之為言歸也。其屍塊然獨處,豈有知哉?裹以幣帛,鬲以棺槨,支體絡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鬱為枯臘,千載之後,棺槨朽腐,乃得歸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堯之葬也,窾木為櫝,葛藟為緘,其穿下不亂泉,上不泄。故聖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功於亡用,不損財於亡謂。今費財厚葬,留歸鬲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謂重惑!於戲,吾不為也!」祁侯曰:「善!」遂裸葬。

  以上王孫答書

  胡建,字子孟,河東人也。孝武天漢中,守軍正丞,貧亡車馬,常步與走卒起居,所以尉薦走卒,甚得其心。時監軍禦史為奸,穿北軍壘垣以為賈區。建欲誅之,乃約其走卒曰:「我欲與公有所誅,吾言取之則取,斬之則斬。」於是當選士馬日,監禦史與護軍諸校列坐堂皇上,建從走卒趨至堂皇下,拜謁,因上堂,走卒皆上。建指監禦史曰:「取彼!」走卒前,曳下堂皇,建曰:「斬之!」遂斬禦史。護軍諸校皆愕驚,不知所以。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懷中。遂上奏曰:「臣聞軍法,立武以威眾,誅惡以禁邪。今監禦史公穿軍垣以求賈利,私買賣以與士市,不立剛毅之心、勇猛之節,亡以帥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用文吏議,不至重法。《黃帝·李法》曰:『壁壘已定,穿窬不由路,是謂奸人。奸人者殺!』臣謹按軍法曰:『正亡屬將軍,將軍有罪以聞,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于用法疑,執事不諉上,臣謹以斬,昧死以聞。」制曰:「《司馬法》曰:『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何文吏也!三王或誓於軍中,欲民先成其慮也;或誓於軍門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將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

  以上斬監軍禦史

  建由是顯名。後為渭城令,治甚有聲。值昭帝幼,皇后父上官將軍安與帝姊蓋主私夫丁外人相善,外人驕恣,怨故京兆尹樊福,使客射殺之,客臧公主廬,吏不敢捕。渭城令建將吏卒圍捕,蓋主聞之,與外人、上官將軍多從奴客往,奔射追吏,吏散走。主使僕射劾渭城令遊徼傷主家奴,建報亡它坐。蓋主怒,使人上書,告建「侵辱長公主,射甲舍門;知吏賊傷奴,辟報故不窮審」。大將軍霍光寢其奏。後光病,上官氏代聽事,下吏捕建,建自殺。吏民稱冤,至今渭城立其祠。

  以上為渭城令冤死

  朱雲,字游,魯人也,徙平陵。少時通輕俠,借客報仇。長八尺餘,容貌甚壯,以勇力聞。年四十,乃變節從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事前將軍蕭望之受《論語》,皆能傳其業。好倜儻大節,當世以是高之。元帝時,瑯邪貢禹為御史大夫,而華陰守丞嘉上封事,言:「治道在於得賢,禦史之官,宰相之副,九卿之右,不可不選。平陵朱雲,兼資文武,忠正有智略,可使以六百石秩試守御史大夫,以盡其能。」上乃下其事,問公卿,太子少傅匡衡對,以為「大臣者,國家之股肱,萬姓所瞻仰,明王所慎擇也。傳曰『下輕其上爵,賤人圖柄臣,則國家搖動,而民不靜矣』。今嘉從守丞而圖大臣之位,欲以匹夫徒走之人而超九卿之右,非所以重國家而尊社稷也!自堯之用舜,文王于太公,猶試然後爵之,又況朱雲者乎?雲素好勇,數犯法亡命,受《易》頗有師道,其行義未有以異。今御史大夫禹潔白廉正,經術通明,有伯夷、史魚之風,海內莫不聞知。而嘉猥稱雲,欲令為御史大夫,妄相稱舉,疑有奸心。漸不可長,宜下有司案驗,以明好惡。」嘉竟坐之。

  以上嘉薦雲為御史大夫

  是時,少府五鹿充宗貴幸,為《梁丘易》。自宣帝時善梁丘氏說,元帝好之,欲考其異同,令充宗與諸《易》家論。充宗乘貴辯口,諸儒莫能與抗,皆稱疾不敢會。有薦雲者,召入,攝登堂,抗首而請,音動左右。既論難,連拄五鹿君。故諸儒為之語曰:「五鹿岳岳,朱雲折其角。」由是為博士。

  以上說經折五鹿

  遷杜陵令,坐故縱亡命。會赦,舉方正,為槐裡令。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與充宗為黨,百僚畏之。唯禦史中丞陳鹹,年少抗節,不附顯等,而與雲相結。雲數上疏,言丞相韋玄成容身保位,亡能往來,而咸數毀石顯。久之,有司考雲,疑風吏殺人。群臣朝見,上問丞相以雲治行,丞相玄成言:「雲暴虐亡狀。」時陳鹹在前,聞之,以語雲。雲上書自訟,鹹為定奏草,求下禦史中丞。事下丞相,丞相部吏考立其殺人罪。雲亡入長安,複與鹹計議。丞相具發其事,奏:「咸宿衛執法之臣,幸得進見,漏泄所聞,以私語雲,為定奏草,欲令自下治,後知雲亡命罪人,而與交通,雲以故不得。」上於是下鹹、雲獄,減死為城旦。鹹、雲遂廢錮,終元帝世。

  以上與陳鹹俱廢

  至成帝時,故丞相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禦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逄、比干游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禦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爭。」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

  以上廷辱張禹

  雲自是之後不復仕。常居鄠田,時出乘牛車,從諸生,所過皆敬事焉。薛宣為丞相,雲往見之。宣備賓主禮,因留雲宿,從容謂雲曰:「在田野亡事,且留我東,可以觀四方奇士。」雲曰:「小生乃欲相吏邪?」宣不敢複言。其教授,擇諸生,然後為弟子。九江嚴望及望兄子元,字仲,能傳雲學,皆為博士。望至泰山太守。雲年七十餘,終於家。病不呼醫飲藥,遺言:以身服斂,棺周於身,土周於槨,為丈五墳,葬平陵東郭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壽春人也。少學長安,明《尚書》、《谷梁春秋》,為郡文學,補南昌尉,後去官歸壽春。數因縣道上言變事,求假軺傳詣行在所條對急政,輒報罷。是時,成帝委任大將軍王鳳,鳳專勢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譏刺鳳,為鳳所誅,王氏浸盛,災異數見,群下莫敢正言。福複上書曰:「臣聞箕子佯狂于殷,而為周陳《洪範》;叔孫通遁秦歸漢,製作儀品。夫叔孫先非不忠也,箕子非疏其家而畔親也,不可為言也。昔高祖納善若不及,從諫若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于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奇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並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亡敵於天下也。孝文皇帝起于代穀,非有周、召之師,伊、呂之佐也,循高祖之法,加以恭儉,當此之時,天下幾平。由是言之,循高祖之法則治,不循則亂。何者?秦為亡道,削仲尼之跡,滅周公之軌,壞井田,除五等,禮廢樂崩,王道不通,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孝武皇帝好忠諫,說至言,出爵不待廉茂,慶賜不須顯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炫鬻者不可勝數。漢家得賢,於此為甚!使孝武皇帝聽用其計,升平可致;於是積屍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緣問而起。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以眾賢聚於本朝,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見間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陽亡徒蘇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党與,索隨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輕量大臣,亡所畏忌,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當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並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伯,繇余歸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採取者,秩以升鬥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裡,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俊桀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之底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選舉之法取當世之士,猶察伯樂之圖求騏驥於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棄陳平之過而獲其謀,晉文召天王,齊桓用其仇,亡益于時,不顧逆順,此所謂伯道者也。一色成體謂之醇,白黑雜合謂之駁。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緒,猶以鄉飲酒之禮理軍市也。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知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蔔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數禦《十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諱之詔,博覽兼聽,謀及疏賤,令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且不急之法,誹謗之微者也,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于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亡及已!」

  以上疏請進賢求言,譏切王氏

  上遂不納。成帝久亡繼嗣,福以為宜建三統,封孔子之世以為殷後,複上書曰:「臣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政者,職也。位卑而言高者,罪也。越職觸罪,危言世患,雖伏質橫分,臣之願也。守職不言,沒齒身全,死之日,屍未腐而名滅,雖有景公之位,伏曆千駟,臣不貪也。故願壹登文石之陛,涉赤墀之途,當戶牖之法坐,盡平生之愚慮。亡益于時,有遺於世。此臣寢所以不安,食所以忘味也,願陛下深省臣言。臣聞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善惡之報,各如其事。昔者,秦滅二周,夷六國,隱士不顯,佚民不舉,絕三統,滅天道,是以身危子殺,厥孫不嗣。所謂壅人以自塞者也。故武王克殷,未下車,存五帝之後,封殷于宋。紹夏於杞,明著三統,示不獨有也。是以姬姓半天下,遷廟之主流出於戶。所謂存人以自立者也。今成湯不祀,殷人亡後,陛下繼嗣久微,殆為此也。《春秋經》曰:『宋殺其大夫。』《谷梁傳》曰:『其不稱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此言孔子故殷後也,雖不正統,封其子孫以為殷後,禮亦宜之。何者?諸侯奪宗,聖庶奪適,傳曰『賢者子孫宜有土』,而況聖人、又殷之後哉?昔成王以諸侯禮葬周公,而皇天動威,雷風著災。今仲尼之廟不出闕裡,孔氏子孫不免編戶,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以封其子孫,則國家必獲其福,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何者?追聖人素功,封其子孫,未有法也,後聖必以為則。不滅之名,可不勉哉?」

  以上疏請封仲尼子孫

  福孤遠,又譏切王氏,故終不見納。武帝時,始封周後姬嘉為周子南君。至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諸侯王。使諸大夫、博士求殷後,分散為十餘姓,郡國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孫,絕不能紀。時匡衡議,以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也。其犯誅絕之罪者絕,而更封他親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春秋》之義: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絕。今宋國已不守其統而失國矣,則宜更立殷後為始封君,而上承湯統,非當繼宋之絕侯也,宜明得殷後而已。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遠不可得;雖得其嫡,嫡之先已絕。不當得立。《禮記》孔子曰:『丘,殷人也。』先師所共傳,宜以孔子世為湯後。」上以其語不經,遂見寢。至成帝時,梅福複言宜封孔子後以奉湯祀。綏和元年,立二王后,推跡古文,以《左氏》、《谷梁》、《世本》、《禮記》相明,遂下詔封孔子世為殷紹嘉公,語在《成紀》。

  以上終敘漢封仲尼子孫為殷後之事

  是時,福居家,常以讀書養性為事。至元始中,王莽顓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為仙。其後人有見福於會稽者,變名姓為吳市門卒雲。

  雲敞,字幼儒,平陵人也。師事同縣吳章,章治《尚書經》,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即帝位,年幼。莽秉政,自號安漢公。以平帝為成帝后,不得顧私親,帝母及外家衛氏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長子宇,非莽鬲絕衛氏,恐帝長大後見怨,宇與吳章謀,夜以血塗莽門,若鬼神之戒,冀以懼莽。章欲因對其咎。事發覺,莽殺宇,誅滅衛氏,謀所聯及,死者百余人,章坐要斬,磔屍東市門。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人。莽以為惡人党,皆當禁錮,不得仕宦,門人盡更名他師。敞時為大司徒掾,自劾吳章弟子,收抱章屍歸,棺斂葬之,京師稱焉。車騎將軍王舜高其志節,比之欒布,表奏以為掾,薦為中郎諫大夫。莽篡位,王舜為太師,複薦敞可輔職,以病免。唐林言敞可典郡,擢為魯郡大尹。更始時,安車征敞為御史大夫,複病免去,卒於家。

  贊曰:昔仲尼稱不得中行,則思狂狷。觀楊王孫之志,賢于秦始皇遠矣。世稱朱雲,多過其實,「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胡建臨敵敢斷,武昭於外,斬伐奸隙,軍旅不隊。梅福之辭,合于《大雅》,雖無老成,尚有典刑,殷監不遠,夏後所聞,遂從所好,全性市門。雲敞之義,著于吳章,為仁由己,再入大府,清則濯纓,何遠之有?

  漢書/蕭望之傳

  蕭望之,字長倩,東海蘭陵人也,徙杜陵。家世以田為業。至望之,好學,治《齊詩》,事同縣後倉且十年。以令詣太常受業,複事同學博士白奇,又從夏侯勝問《論語》、《禮·服》,京師諸儒稱述焉。是時大將軍霍光秉政,長史丙吉薦儒生王仲翁與望之等數人,皆召見。先是,左將軍上官桀與蓋主謀殺光,光既誅桀等,後出入自備,吏民當見者,露索去刀兵,兩吏挾持。望之獨不肯聽,自引出曰:「不願見。」吏牽持匈匈,光聞之,告吏勿持。望之既至前,說光曰:「將軍以功德輔幼主,將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頸企踵,爭願自效,以輔高明。今士見者皆先露索挾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禮、致白屋之意。」於是光獨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補大將軍史。三歲間,仲翁至光祿大夫給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為郎,署小苑東門候。仲翁出入從倉頭廬兒,下車趨門傳呼甚寵,顧謂望之曰:「不肯錄錄,反抱關為。」望之曰:「各從其志!」後數年,坐弟犯法,不得宿衛,免歸為郡吏。

  以上微時事蹟

  及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為屬,察廉為大行治禮丞,時大將軍光薨,子禹複為大司馬,兄子山領尚書,親屬皆宿衛內侍。地節三年夏,京師雨雹,望之因是上疏,願賜清閒之宴,口陳災異之意,宣帝自在民間聞望之名,曰:「此東海蕭生邪?下少府宋畸問狀,無有所諱。」望之對,以為「《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時季氏專權,卒逐昭公。鄉使魯君察於天變,宜亡此害。今陛下以聖德居位,思政求賢,堯、舜之用心也。然而善祥未臻,陰陽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勢之所致也。附枝大者賊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萬機,選同姓,舉賢才,以為腹心,與參政謀,令公卿大臣朝見奏事,明陳其職,以考功能。如是,則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權廢矣。」對奏,天子拜望之為謁者。時上初即位,思進賢良,多上書言便宜,輒下望之問狀,高者請丞相禦史,次者中二千石,試事滿歲以狀聞,下者報聞或罷歸田裡,所白處奏皆可。累遷諫大夫、丞相司直,歲中三遷,官至二千石。其後霍氏竟謀反誅,望之浸益任用。

  以上宣帝初累遷至二千石

  是時,選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以望之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遠為郡守,內不自得,乃上疏曰:「陛下哀湣百姓,恐德化之不究,悉出諫官以補郡吏,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者也。朝無爭臣則不知過,國無達士則不聞善,願陛下選明經術、溫故知新、通於幾微謀慮之士,以為內臣,與參政事。諸侯聞之,則知國家納諫憂政,亡有闕遺。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幾乎!外郡不治,豈足憂哉?」書聞,征入守少府。宣帝察望之經明持重,論議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複以為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聞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諭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為平原太守日淺,故複試之於三輔,非有所聞也。」望之即視事。

  以上為郡守、京尹

  是歲西羌反,漢遣後將軍征之,京兆尹張敞上書言:「國兵在外,軍以夏發。隴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並給轉輸,田事頗廢。素無餘積,雖羌虜以破,來春民食必乏。窮辟之處,買亡所得,縣官谷度不足以振之。願令諸有罪,非盜受財殺人及犯法不得赦者,皆得以差人穀此八郡贖罪。務益致谷以預備百姓之急。」事下有司,望之與少府李強議,以為「民函陰陽之氣,有仁義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堯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其好義也;雖桀在上,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在於義、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今欲令民量粟以贖罪,如此,則富者得生,貧者獨死,是貧富異刑而法不壹也。人情:貧窮,父兄囚執,聞出財得以生活,為人子弟者將不顧死亡之患,敗亂之行,以赴財利,求救親戚。一人得生,十人以喪,如此,伯夷之行壞,公綽之名滅。政教壹傾,雖有周、召之佐,恐不能複。古者臧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予。《詩》曰:『爰及矜人,哀此鰥寡。』上惠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有西邊之役,民失作業,雖戶賦口斂以贍其困乏,古之通義,百姓莫以為非。以死求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堯、舜亡以加也。今議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臣竊痛之!」於是天子複下其議兩府,丞相、禦史以難問張敞,敞曰:「少府、左馮翊所言,常人之所守耳。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餘年,百姓猶不加賦,而軍用給。今羌虜一隅小夷,跳樑於山谷間,漢但令罪人出財減罪以誅之,其名賢于煩擾良民、橫興賦斂也。又,諸盜及殺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贖;首匿、見知縱、所不當得為之屬,議者或頗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贖,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亂?《甫刑》之罰:小過赦,薄罪贖,有金選之品。所從來久矣,何賊之所生?敞備皂衣二十餘年,嘗聞罪人贖矣,未聞盜賊起也。竊憐涼州被寇,方秋饒時,民尚有饑乏,病死于道路,況至來春將大困乎?不早慮所以振救之策。而引常經以難,恐後為重責!常人可與守經,未可與權也。敞幸得備列卿,以輔兩府為職,不敢不盡愚。」望之、強複對曰:「先帝聖德,賢良在位,作憲垂法,為無窮之規。永惟邊竟之不贍,故《金布·令甲》曰:『邊郡數被兵,離饑寒,天絕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給其費!』固為軍旅卒暴之事也。聞天漢四年,常使死罪人人五十萬錢減死罪一等,豪強吏民請奪假貸,至為盜賊以贖罪。其後,奸邪橫暴,群盜並起,至攻城邑,殺郡守,充滿山谷,吏不能禁。明詔遣繡衣使者以興兵擊之,誅者過半,然後衰止。愚以為此使死罪贖之敗也。故曰不便。」時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亦以為羌虜且破,轉輸略足相給,遂不施敞議。

  以上與張敞議贖罪事

  望之為左馮翊三年,京師稱之,遷大鴻臚。先是,烏孫昆彌翁歸靡因長羅侯常惠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複尚少主,結婚內附,畔去匈奴。詔下公卿議,望之以為「烏孫絕域,信其美言,萬里結婚,非長策也」。天子不聽。神爵二年,遣長羅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貴靡。未出塞。翁歸靡死,其兄子狂王背約自立。惠從塞下上書:「願留少主敦煌郡,惠至烏孫,責以負約,因立元貴靡,還迎少主。」詔下公卿議,望之複以為「不可!烏孫持兩端,亡堅約,其效可見:前少主在烏孫四十餘年,恩愛不親密,邊境未以安,此已事之驗也。今少主以元貴靡不得立而還,信無負於四夷,此中國之大福也。少主不止,徭役將興,其原起此。」天子從其議,征少主還。後烏孫雖分國兩立,以元貴靡為大昆彌,漢遂不復與結婚。

  以上論烏孫廢婚

  三年,代丙吉為御史大夫。五鳳中,匈奴大亂。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久,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遣中朝大司馬車騎將軍韓增、諸吏富平侯張延壽、光祿勳楊惲、太僕戴長樂問望之計策,望之對曰:「《春秋》晉士匄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向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內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鹹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複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之盛也。」上從其議,後竟遣兵護輔呼韓邪單于定其國。

  以上議護輔匈奴

  是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設常平倉,上善之,望之非壽昌。丞相丙吉年老,上重焉,望之又奏言:「百姓或乏困,盜賊未止,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職,三公非其人,則三光為之不明。今首歲日月少光,咎在臣等。」上以望之意輕丞相,乃下侍中建章衛尉金安上、光祿勳楊惲、禦史中丞王忠,並詰問望之,望之免冠置對,天子由是不說。後丞相司直緐延壽奏:「侍中謁者良使承制詔望之,望之再拜已,良與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謂禦史曰:『良禮不備。』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輒問病,朝奏事會庭中,差居丞相後,丞相謝,大夫少進,揖。今丞相數病,望之不問病,會庭中,與丞相鈞禮。時議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甯能父我邪!』知禦史有令,不得擅使,望之多使守史自給車馬,之杜陵護視家事;少史冠法冠,為妻先引;又使賣買,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案:望之大臣,通經術,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遜攘,受所監臧二百五十以上,請逮捕系治。」上於是策望之曰:「有司奏君責使者禮,遇丞相亡禮,廉聲不聞,敖慢不遜,亡以扶政、帥先百僚。君不深思,陷於茲穢,朕不忍致君於理,使光祿勳惲策詔,左遷君為太子太傅,授印。其上故印使者,便道之官。君其秉道明孝,正直是與,帥意亡愆,靡有後言!」

  以上因緐延壽之劾奏而左遷

  望之既左遷,而黃霸代為御史大夫。數月間,丙吉薨,霸為丞相。霸薨,于定國複代焉,望之遂見廢,不得相。為太傅,以《論語》、《禮·服》授皇太子。初,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詔公卿議其儀,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國議曰:「聖王之制,施德行禮,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詩》雲:『率禮不越,遂視既發;相土烈烈,海外有截。』陛下聖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單于鄉風慕化,奉珍朝賀,自古未之有也。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望之以為「單于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闕於朝享,不為畔臣,信讓行乎蠻貉,福祚流於亡窮,萬世之長策也。」天子采之,下詔曰:「蓋聞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單于稱北藩,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以上論單于來朝禮儀。

  及宣帝寢疾,選大臣可屬者,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堪為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宣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元帝。望之、堪本以師傅見尊重,上即位,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達學散騎諫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道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初,宣帝不甚從儒術,任用法津,而中書宦官用事。中書令弘恭、石顯,久典樞機,明習文法,亦與車騎將軍高為表裡,論議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恭、顯又時傾仄見詘。望之以為「中書政本,宜以賢明之選。自武帝遊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國舊制,又違古不近刑人之義。」白欲更置士人,由是大與高、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以上受遺詔輔元帝,與高、顯、恭三人相忤

  望之、堪數薦名儒茂材以備諫官。會稽鄭朋陰欲附望之,上疏言車騎將軍高遣客為奸利郡國,及言許、史子弟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朋奏記望之,曰:「將軍體周、召之德,秉公綽之質,有卞莊之威,至乎耳順之年,履折衝之位,號至將軍,誠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歡喜,咸曰將軍其人也。今將軍規模,雲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皋,修農圃之疇,畜雞種黍,竢見二子,沒齒而已矣;如將軍昭然度行積思,塞邪枉之險蹊,宣中庸之常政,興周、召之遺業,親日仄之兼聽,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底厲鋒鍔,奉萬分之一!」望之見納朋,接待以意。朋數稱述望之,短車騎將軍,言許、史過失。後朋行傾邪,望之絕不與通。朋與大司農史李宮俱待詔,堪獨白宮為黃門郎。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許,史,推所言許、史事曰:「皆周堪、劉更生教我,我關東人,何以知此?」於是侍中許章白見朋,朋出,揚言曰:「我見,言前將軍小過五,大罪一。中書令在旁,知我言狀。」望之聞之,以問弘恭、石顯。顯、恭恐望之自訟下於它吏,即挾朋及待詔華龍。龍者,宣帝時與張子嬌等待詔,以行汙不進,欲入堪等,堪等不納,故與朋相結。恭、顯令二人告望之等謀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狀,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龍上之。事下弘恭問狀,望之對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為邪也。」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謁者召致廷尉」為下獄也,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系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既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制詔丞相禦史:「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過。今事久遠,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祿勳印綬,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而朋為黃門郎。

  以上因鄭朋、華龍誣告,下獄免官

  後數月,制詔禦史:「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故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經術,厥功茂焉!其賜望之爵關內侯,食邑六百戶,給事中,朝朔望,坐次將軍。」天子方倚欲以為丞相,會望之子散騎中郎伋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複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教子上書,稱引亡辜之詩,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弘恭、石顯等知望之素高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為將軍輔政,欲排退許、史,專權擅朝,幸得不坐,複賜爵邑,與聞政事。不悔過服罪,深懷怨望,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托師傅,懷終不坐。非頗詘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亡所憂。」上乃可其奏。顯等封以付謁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發執金吾車騎馳圍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為非天子意,望之以問門下生朱雲。雲者,好節士,勸望之自裁。於是望之卬天歎曰:「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謂雲曰:「遊,趣和藥來,無久留我死!」竟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是時,太官方上晝食,上乃卻食,為之涕泣,哀慟左右。

  以上因子伋訟前事,下獄自裁

  於是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已。望之有罪死,有司請絕其爵邑。有詔加恩,長子伋嗣為關內侯。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歲時遣使者祠祭望之塚,終元帝世。望之八子,至大官者育、鹹、由。

  育字次君,少以父任為太子庶子。元帝即位,為郎,病免,後為禦史。大將軍王鳳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為功曹,遷謁者,使匈奴副校尉。後為茂陵令,會課,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見責問,育為之請,扶風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何暇欲為左右言?」及罷出,傳召茂陵令詣後曹,當以職事對。育徑出曹,書佐隨牽育,育案佩刀曰:「蕭育,杜陵男子,何詣曹也!」遂趨出,欲去官。明旦,詔召入,拜為司隸校尉。育過扶風府門,官屬掾史數百人拜謁車下。後坐失大將軍指免官,複為中郎將,使匈奴。曆冀州、青州兩部刺史,長水校尉,泰山太守,入守大鴻臚。以鄂名賊梁子政阻山為害,久不伏辜,育為右扶風數月,盡誅子政等。坐與定陵侯淳於長厚善免官。哀帝時,南郡江中多盜賊,拜育為南郡太守。上以育耆舊名臣,乃以三公使車,載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盜賊群輩為害,朕甚憂之。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于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加賜黃金二十斤。育至南郡,盜賊靜。病去官,起家複為光祿大夫執金吾,以壽終於官。育為人嚴猛尚威,居官數免,稀遷。少與陳咸、朱博為友,著聞當世。往者有王陽、貢公,故長安語曰:「蕭、朱結綬,王、貢彈冠。」言其相薦達也。始育與陳鹹俱以公卿子顯名,咸最先進,年十八為左曹,二十余禦史中丞。時朱博尚為杜陵亭長,為鹹、育所攀援,入王氏。後遂並曆刺史郡守相,及為九卿,而博先至將軍上卿,曆位多於鹹、育,遂至丞相。育與博後有隙,不能終,故世以交為難。

  咸字仲,為丞相史,舉茂才,好疇令,遷淮陽、泗水內史,張掖、弘農、河東太守。所居有跡,數增秩賜金。後免官,複為越騎校尉、護軍都尉、中郎將,使匈奴,至大司農終官。

  由字子驕,為丞相西曹衛將軍掾,遷謁者,使匈奴副校尉。後舉賢良,為定陶令,遷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郡有聲,多稱薦者。初,哀帝為定陶王時,由為定陶令,失王指。頃之,制書免由為庶人。哀帝崩,為複土校尉、京輔左輔都尉,遷江夏太守。平江賊成重等有功,增秩為陳留太守。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諸侯,征由為大鴻臚,會病,不及賓贊,還歸故官,病免。複為中散大夫,終官。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贊曰:蕭望之曆位將相,籍師傅之恩,可謂親昵亡間。及至謀泄隙開,讒邪構之,卒為便嬖宦豎所圖,哀哉!望之堂堂,折而不橈,身為儒宗,有輔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後漢書/班超傳

  班超,字仲升,扶風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為人有大志,不修細節。然內孝謹,居家常執勤苦,不恥勞辱。有口辯,而涉獵書傳。永平五年,兄固被召詣校書郎,超與母隨至洛陽。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歎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其後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

  久之,顯宗問固:「卿弟安在?」固對:「為官寫書,受直以養老母。」帝乃除超為蘭台令史。後坐事免官。十六年,奉車都尉竇固出擊匈奴,以超為假司馬,將兵別擊伊吾,戰于蒲類海,多斬首虜而還。固以為能,遣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甯覺廣禮意薄乎?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邪?」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狀。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余級,余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為質。

  以上破虜使於鄯善

  還奏于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超複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為累。」是時,于寘王廣德新攻破莎車,遂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西,先至於寘,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以送廣德,因辭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攻殺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

  以上降撫于寘王

  時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破疏勒,殺其王,而立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明年春,超從問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檗橐城九十裡,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忠及官屬皆請殺兜題,超不聽,欲示以威信,釋而遣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怨。

  以上執疏勒王兜題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國大喪,遂攻沒都護陳睦,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數發兵攻疏勒。超守槃橐城,與忠為首尾,士吏單少,拒守歲餘。肅宗初即位,以陳睦新沒,恐超單危不能自立,下詔征超。超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複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寘,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恐於寘終不聽其東,又欲遂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自超去後,複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複安。建初三年,超率疏勒、康居、於真、拘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

  以上征還不果,複留疏勒

  超欲因此叵平諸國,乃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于寘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複願歸附,欲共並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實願從谷吉效命絕域,庶幾張騫棄身曠野。昔魏絳,列國大夫,尚能和輯諸戎,況臣奉大漢之威而無鉛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宮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嶺可通;蔥嶺通則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步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木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反。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複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僕,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勳祖廟,布大喜於天下!」

  以上具疏請兵平西域

  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人徐斡素與超同志,上疏願奮身佐超。五年,遂以斡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複反叛。會徐斡適至,超遂與斡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多獲生口。超既破番辰,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八年,拜超為將兵長史,假鼓吹幢麾,以徐斡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賜大小昆彌以下錦帛。李邑始到於寘,而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歎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余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詔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斡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以上招慰烏孫

  明年,複遣假司馬和恭等四人將兵八百詣超,超因發疏勒、於寘兵擊莎車。莎車陰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積半歲,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時,月氏新與康居婚,相親。超乃使使多齎錦帛遺月氏王,令曉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罷兵,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於超。後三年,忠說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密與龜茲謀,遣使詐降於超。超內知其奸,而外偽許之。忠大喜,即從輕騎詣超。超密勒兵待之,為供張設樂,酒行,乃叱吏縛忠斬之。因擊破其眾,殺七百餘人。南道於是遂通。

  以上殺疏勒王忠

  明年,超發于寘諸國兵二萬五千人複擊莎車,而龜茲王遣左將軍發溫宿、姑墨、尉頭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于寘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寘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寘。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大獲其馬畜財物,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以上破龜茲等,降莎車王

  初,月氏嘗助漢擊車師有功。是歲,貢奉珍寶、符拔、師子,因求漢公主。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領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穀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救,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以上堅守拒退月氏兵

  明年,龜茲、姑墨、溫宿皆降,乃以超為都護,徐幹為長史,拜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乾城,徐幹屯疏勒。西域唯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懷二心,其餘悉定。

  以上略一結束

  六年秋,超遂發龜茲、鄯善等八國兵合七萬人,及吏士賈客千四百人,討焉耆。兵到尉犁界,而遣曉說焉耆、尉犁、危須曰:「都護來者,欲鎮撫三國。即欲改過向善,宜遣大人來迎,當賞賜王侯已下,事畢即還。今賜王彩五百匹。」焉耆王廣遣其左將北鞬支奉牛酒迎超,超詰鞬支曰:「汝雖匈奴侍子,而今秉國之權,都護自來,王不以時迎,皆汝罪也!』或謂超可便殺之,超曰:「非汝所及。此人權重于王,今未入其國而殺之,遂令自疑,設備守險,豈得到其城下哉?」於是賜而遣之。廣乃與大人迎超于尉犁,奉獻珍物。焉耆國有葦橋之險,廣乃絕橋,不欲令漢軍入國。超更從它道厲度。七月晦,到焉耆,去城二十裡,止營大澤中。廣出不意,大恐,乃欲悉驅其人共入山保。焉耆左候元孟,先嘗質京師,密遣使以事告超,超即斬之,示不信用。乃期大會諸國王,因揚聲當重加賞賜。於是焉耆王廣、尉犁王泛,及北鞬支等三十人,相率詣超。其國相腹久等十七人懼誅,皆亡入海,而危須王亦不至。坐定,超怒詰廣曰:「危須王何故不到?腹久等何緣逃亡?」遂叱吏士收廣、泛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因縱兵抄掠,斬首五千餘級,獲生口萬五千人,馬畜牛羊三十余萬頭。更立元孟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歲,慰撫之。於是西域五十余國悉皆納質內屬焉。

  以上大破焉耆

  明年,下詔曰:「往者匈奴獨擅西域,寇盜河西,永平之末,城門晝閉。先帝深湣邊氓嬰罹寇害,乃命將帥擊右地,破白山,臨蒲類,取車師城郭,諸國震懾響應,遂開西域,置都護。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獨謀悖逆,恃其險隘,覆沒都護,並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憚兵役之興,故使軍司馬班超安集於寘以西。超遂逾蔥嶺,迄縣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賓從。改立其王而綏其人,不動中國,不煩戎士,得遠夷之和,同異俗之心,而致天誅,蠲宿恥,以報將士之仇。《司馬法》曰:『賞不逾月,欲人速睹為善之利也。』其封超為定遠侯,邑千戶。」

  以上論功封侯

  超自以久在絕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況於遠處絕域,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僕,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後世或名臣為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遣子勇隨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而超妹同郡曹壽妻昭亦上書請超曰:「妾同產兄西域都護定遠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賞,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絕,誠非小臣所當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軀命,冀立微功,以自陳效。會陳睦之變,道路隔絕,超以一身轉側絕域,曉譬諸國,因其兵眾,每有攻戰,輒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賴蒙陛下神靈,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積三十年。骨肉生離,不復相識,所與相隨時人士眾,皆已物故。超年最長,今且七十,衰老被病,頭髮無黑,兩手不仁,耳目不聰明,扶杖乃能行。雖欲竭盡其力,以報塞天恩,迫於歲暮,犬馬齒索。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奸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卿大夫咸懷一切,莫肯遠慮,如有卒暴,超之氣力不能從心,便為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用,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逾望,三年於今,未蒙省錄。妾竊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亦有休息,不任職也。緣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萬國之歡心,不遺小國之臣,況超得備侯伯之位?故敢觸死為超求哀,丐超餘年一得生還,複見闕庭。使國永無勞遠之慮,西域無倉卒之憂,超得長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詩》雲:『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超有書與妾生訣,恐不復相見。妾誠傷超以壯年竭忠孝於沙漠,疲老則便捐死於曠野,誠可哀憐。如不蒙救護,超後有一旦之變,冀幸超家得蒙趙母、衛姬先請之貸。妾愚戇不知大義,觸犯忌諱。」書奏,帝感其言,乃征超還。超在西域三十一年。十四年八月,至洛陽,拜為射聲校尉。

  以上疏請還朝

  超素有胸脅疾,既至,病遂加。帝遣中黃門問疾,賜醫藥。其九月卒,年七十一。朝廷湣惜焉,使者弔祭,贈賵甚厚。子雄嗣。初,超被征,以戊己校尉任尚為都護,與超交代,尚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誨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性嚴急,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超去後,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至數年,而西域反亂,以罪被征,如超所戒。有三子。長子雄,累遷屯騎校尉。會叛羌寇三輔,詔雄將五營兵屯長安,就拜京兆尹。雄卒,子始嗣,尚清河孝王女陰城公主。主,順帝之姑,貴驕淫亂,與嬖人居帷中,而召始人,使伏床下。始積怒,永建五年,遂拔刃殺主。帝大怒,腰斬始,同產皆棄市。超少子勇。

  以上追敘交代事,並及子孫

  後漢書/臧洪傳

  《三國志·臧洪傳》載洪答陳琳書,詞稍繁冗,《後漢書》刪節甚當,故錄之

  臧洪,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父旻,有幹事才。熹平元年,會稽妖賊許昭起兵句章,自稱大將軍,立其父生為越王,攻破城邑,眾以萬數。拜旻揚州刺史,旻率丹陽太守陳夤擊昭,破之。昭遂複更屯結,大為民患。旻等進兵,連戰三年,破平之,獲昭父子,斬首數千級。遷旻為使匈奴中郎將。

  以上父臧旻

  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知名太學。洪體貌魁梧,有異姿。舉孝廉,補即丘長。中平末,棄官還家,太守張超請為功曹。時董卓弑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曆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今王室將危,賊臣虎視,此誠士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動桴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唱義,不亦宜乎?」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先謂超曰:「聞弟為郡,委政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內奇士,才略智數不比於超矣!」邈即引洪與語,大異之。乃使詣兗州刺史劉岱、豫州刺史孔伷,遂皆相善。邈既先有謀約,會超至,定議,乃與諸牧守大會酸棗。設壇場,將盟,既而更相辭讓,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攝衣升壇,操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剪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仙、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一力,以致臣節,隕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聞其言者,無不激揚。

  以上盟五太守共誅董卓

  自是之後,諸軍各懷遲疑,莫適先進,遂使糧儲單竭,兵眾乖散。時討虜校尉公孫瓚與大司馬劉虞有隙,超乃遣洪詣虞,共謀其難。行至河間,而值幽、冀交兵,行途阻絕,而寓於袁紹。紹見洪,甚奇之,與結友好,以洪領青州刺史。前刺史焦和,好立虛譽,能清談。時黃巾群盜處處飆起,而青部殷實,軍革尚眾。和欲與諸同盟西赴京師,未及得行,而賊已屠城邑。和不理戎警,但坐列巫史,榮禱群神。又恐賊乘凍而過,命多作陷冰丸,以投於河。眾遂潰散,和亦病卒。洪收撫離叛,百姓複安。

  以上為青州刺史

  任事二年,袁紹憚其能,徙為東郡太守,都東武陽。時曹操圍張超於雍丘,甚危急,超謂軍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來救我。」或曰:「袁、曹方穆,而洪為紹所用,恐不能敗好遠來,違福取禍。」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非背本者也。或見制強力,不相及耳。」洪始聞超圍,乃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將赴其難。自以眾弱,從紹請兵,而紹竟不聽之。超城遂陷,張氏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

  以上未救張超,與袁紹絕

  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使洪邑人陳琳以書譬洪,示其禍福,責以恩義。洪答曰:「隔闊相思,發於寤寐。相去步武,而趨舍異規,其為愴恨,胡可勝言!前日不遺,比辱雅況,述敘禍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暗于大道不達餘趣哉?是以捐棄翰墨,一無所酬,亦冀遙忖褊心,粗識鄙性。重獲來命,援引紛紜,雖欲無對,而義篤其言。僕,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傾蓋,恩深分厚,遂竊大州,甯樂今日,自還接刃乎?每登城臨兵,觀主人之旗鼓,瞻望帳幄,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受任之初,志同大事,掃清寇逆,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厄,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元所獲申,豈得複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來者側席,去者克己,則僕抗季劄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昔張景明登壇喢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複見斫刺?劉子璜奉使逾時,辭不獲命,畏君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亦複僵屍麾下,不蒙虧除!慕進者蒙榮,違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遊士之願也!是以鑒戒前人,守死窮城,亦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足下當見久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推平生之好,以為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存,故身傳圖像,名垂後世;況僕據金城之固,驅士人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揚、飛燕旅力作難,北鄙將告倒懸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記耳。主人當鑒戒曹輩,反旌退師,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之下哉?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昔高祖取彭越於巨野,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受命,中興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僕親奉璽書,與之從事!行矣孔璋!足下微利於境外,臧洪投命於君親;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長安。子謂餘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本同末離,努力努力,夫複何言!」

  以上答陳琳書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盡,外無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士謂曰:「袁紹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于大義不得不死,念諸軍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破,將妻子出。」將吏皆垂泣曰:「明府之于袁氏,本無怨隙,今為郡將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當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所複食。主簿啟內廚米三鬥,請稍為粥,洪曰:「何能獨甘此邪?」使為薄糜,遍班士眾。又殺其愛妾以食兵將,兵將鹹流涕,無能仰視。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城陷,生執洪。紹盛帷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是!今日服未?」洪據地嗔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而欲因際會,觖望非冀,多殺忠良,以立奸威!洪親見將軍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為國除害,坐擁兵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屈服赦之,見其辭切,知終不為用,乃命殺焉。

  以上袁紹殺洪

  洪邑人陳容,少為諸生,親慕于洪,隨為東郡丞。先,城未敗,洪使歸紹。時容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疇,空複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所?蹈之則為君子,背之則為小人!今日甯與臧洪同日死,不與將軍同日生也!」遂複見殺。在紹坐者,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戮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于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以上陳容之見殺

  論曰:雍丘之圍,臧洪之感憤壯矣!想其行跣且號,束甲請舉,誠足憐也。夫豪雄之所趨舍,其與守義之心異乎?若乃締謀連衡,懷詐算以相尚者,蓋惟勢利所在而已。況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敵之衡,以紓倒懸之會。忿悁之師,兵家所忌。可謂懷哭秦之節,存荊則未聞也。

  三國志/王粲傳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曾祖父龔,祖父暢,皆為漢三公。父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進以謙名公之胄,欲與為婚,見其二子,使擇焉,謙弗許。以疾免,卒於家。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年十七,司徒辟,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

  以上名公之後,少而知名

  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內侯。太祖置酒漢濱,粲奉觴賀曰:「方今袁紹起河北,仗大眾,志兼天下,然好賢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俊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車即繕其甲卒,收其豪傑而用之,以橫行天下;及平江漢,引其賢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內回心,望風而願治,文武並用,英雄畢力,此三王之舉也!」後遷軍謀祭酒。

  以上由劉表歸曹公

  魏國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時舊儀廢弛,興造制度,粲恒典之。初,粲與人共行,讀道邊碑,人問曰:「卿能暗誦乎?」曰「能。」因使背而誦之,不失一字。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校,不誤一道。其強記默識如此!性善算,作算術,略盡其理。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然正複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

  以上以典章文學見任

  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時年四十一。粲二子,為魏諷所引,誅,後絕。始,文帝為五官將,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學。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瑀字元瑜、汝南應瑒字德璉、東平劉楨字公幹,並見友善。幹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琳前為何進主簿,進欲誅諸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四方猛將,並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后,琳諫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於鼓洪爐以燎毛髮!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征於他。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必不成功,只為亂階!」進不納其言,竟以取禍。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瑀少受學于蔡邕,建安中,都護曹洪欲使掌書記,瑀終不為屈。太祖並以琳、瑀為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軍國書檄,多琳、瑀所作也。琳徙門下督,瑀為倉曹掾屬。瑒楨各被太祖辟為丞相掾屬。瑒轉為平原侯庶子,後為五官將文學。楨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咸著文賦數十篇。瑀以十七年卒,幹、琳、瑒、楨二十二年卒。

  以上因粲而兼敘徐、陳、阮、應、劉,略仿《孟子荀卿列傳》之例

  文帝書與元城令吳質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矣。著《中論》二十餘篇,辭義典雅,足傳於後。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弦于鐘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俊也!」

  以上錄文帝傷悼六子之書

  自潁川邯鄲淳、繁欽、陳留路粹、沛國丁儀、丁虞、宏農楊修、河內荀緯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例。合曹植乃為七人。此疑當作「六人」,「例」當作「列」。謂邯鄲淳至荀緯七人不得與王、徐、陳、阮、應、劉六人並列也。瑒弟琚,琚子貞,咸以文學顯。琚官至侍中。貞咸熙中參相國軍事。瑀子籍,才藻豔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官至步兵校尉。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至景元中,坐事誅。景初中,下邳桓威出自孤微,年十八而著《渾輿經》,依道以見意,從齊國門下書佐,司徒署吏,後為安成令。吳質,濟陰人,以文才為文帝所善,官至振威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

  以上又因六子而兼敘邯鄲淳至吳質十三人

  三國志/諸葛亮傳

  諸葛亮,字孔明,瑯琊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後也。父珪,字君貢,漢末為太山郡丞。亮少孤,從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會漢朝更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呤》,身長八尺,每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以上亮微時事

  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于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複言。」羽、飛乃止。

  以上隆中答先主之問

  劉表長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後妻之言,愛少子琮,不悅於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亮輒拒塞,未與處畫。琦乃將亮遊觀後園,共上高樓,飲宴之間,令人去梯,因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得出,遂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曹公。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將軍。」

  以上荊州破後,隨先主奔夏口

  時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荑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複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並力拒曹公。

  以上說孫權並力拒曹

  曹公敗於赤壁,引軍歸鄴。先主遂收江南,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先主,使擊張魯。亮與關羽鎮荊州,先主自葭萌還攻璋。亮與張飛、趙雲等率眾溯江,分定郡縣,與先主共圍成都。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鎮守成都,足食足兵。

  以上鎮荊州,平成都

  二十六年,臣下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亮說曰:「昔吳漢、耿弇等初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世祖感純言深至,遂然諾之。今曹氏篡漢,天下無主,大王劉氏苗族,紹世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策亮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統,兢兢業業,不敢康寧,思靖百姓,懼未能綏。於戲!丞相亮其悉朕意,無怠輔朕之闕,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亮以丞相錄尚書事,假節。張飛卒後,領司隸校尉。

  以上先主即位,亮為丞相

  章武三年春,先主于永安宮病篤,召亮于成都,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建興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

  以上受遺輔幼主

  南中諸郡,並皆叛亂,亮以新遭大喪,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吳,因結和親,遂為與國。三年春,亮率眾南征,其秋悉平。軍資所出,國以富饒,乃治戎講武,以俟大舉。

  以上和吳平南

  五年,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宏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神、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此處有闕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以上北伐上出師表

  遂行,屯于沔陽。六年春,揚聲由斜穀道取郿,使趙雲、鄧芝為疑軍,據箕谷,魏大將軍曹真舉眾拒之。亮身率諸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賞罰肅而號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應亮,關中響震。魏明帝西鎮長安,命張郃拒亮。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郃戰於街亭。謖違亮節度,舉動失宜,大為郃所破。亮拔西縣千余家還於漢中,戮謖以謝眾,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厲三軍。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穀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於是以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所總統如前。

  以上街亭之敗

  冬,亮複出散關,圍陳倉。曹真拒之,亮糧盡而還。魏將王雙率騎追亮,亮與戰,破之,斬雙。七年,亮遣陳式攻武都、陰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眾欲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還,遂平二郡。詔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耀師,馘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興複二郡。威震兇暴,功勳顯然!方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挹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複君丞相,君其勿辭!」九年,亮複出祁山,以木牛運,糧盡退軍,與魏將張郃交戰,射殺郃。

  以上三出師,破王雙、郭淮、張郃

  十二年春,亮悉大眾,由斜穀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於渭南。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伸,是以分兵屯田,為久住之基。耕者雜于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相持百餘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軍,時年五十四。及軍退,宣王案行其營壘處所,曰:「天下奇才也!」亮遺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塚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詔策曰:「惟君體資文武,明睿篤誠,受遺托孤,匡輔朕躬,繼絕興微,志存靖亂。爰整六師,無歲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將建殊功于季漢,參伊、周之巨勳。如何不吊,事臨垂克,遘疾隕喪!朕用傷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紀行命諡,所以光昭將來,刊載不朽。今使使持節左中郎將杜瓊,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諡君為忠武侯。魂而有靈,嘉茲寵榮。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初,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

  以上卒軍中

  亮性長於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陣圖,鹹得其要雲。亮言教書奏多可觀,別為一集。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于沔陽。秋,魏鎮西將軍鐘會征蜀,至漢川,祭亮之廟,令軍士不得于亮墓所左右芻牧樵采。亮弟均,官至長水校尉。亮子瞻,嗣爵。

  《諸葛氏集》目錄

  《開府作牧》第一《權制》第二《南征》第三《北出》第四《計算》第五《訓厲》第六《綜核上》第七《綜核下》第八《雜言上》第九《雜言下》第十《貴和》第十一《兵要》第十二《傳運》第十三《與孫權書》第十四《與諸葛瑾書》第十五《與孟達書》第十六《廢李平》第十七《法檢上》第十八《法檢下》第十九《科令上》第二十《科令下》第二十一《軍令上》第二十二《軍令中》第二十三《軍令下》第二十四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臣壽等言:臣前在著作郎,侍中領中書監濟北侯臣荀勖、中書令關內侯臣和嶠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諸葛亮故事。亮毗佐微國,負阻不賓,然猶存錄其言,恥善有遺,誠是大晉光明至德,澤被無疆,自古以來,未之有倫也。輒刪除複重,隨類相從,凡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

  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躬耕於野,不求聞達。時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於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傑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而備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亮時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孫權,求援吳會。權既宿服仰備,又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後備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將軍。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及備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亮皆專之。於是外連東吳,內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於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不侵弱,風化肅然也。

  當此之時,亮之素志,進欲龍驤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盪宇內。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青龍二年春,亮帥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至今梁、益之民諮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無以遠譬也。盂軻有雲:「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信矣!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豔,而過於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聖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於當世。

  伏惟陛下邁縱古聖,蕩然無忌,故雖敵國誹謗之言,鹹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謹錄寫上詣著作。臣壽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陽侯相臣陳壽上。

  以上陳壽上亮集表

  喬字伯松,亮兄瑾之第二子也,本字仲慎。與兄元遜俱有名于時,論者以為喬才不及兄,而性業過之。初,亮未有子,求喬為嗣。瑾啟孫權,遣喬來西,亮以喬為己適子,故易其字焉,拜為駙馬都尉,隨亮至漢中。年二十五,建興元年卒。子攀,官至行護軍翊武將軍,亦早卒。諸葛恪見誅于吳,子孫皆盡。而亮自有胄裔,故攀還複為瑾後。

  瞻字思遠。建興十二年,亮出武功,與兄瑾書曰:「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耳。」年十七,尚公主,拜騎都尉。其明年,為羽林中郎將,屢遷射聲校尉、侍中、尚書僕射,加軍師將軍。瞻工書畫,強識念。蜀人追思亮,鹹愛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雖非瞻所建倡,百姓皆傳相告曰:「葛侯之所為也。」是以美聲溢譽,有過其實。景耀四年,為行都護衛將軍,與輔國大將軍南鄉侯董厥並平尚書事。六年冬,魏征西將軍鄧艾伐蜀,自陰平由景穀道旁入。瞻督諸軍至涪亭住,前鋒破退,還住綿竹。艾遺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瑯琊王。」瞻怒斬艾使,遂戰,大敗,臨陣死,時年三十七。眾皆離散,艾長驅至成都。瞻長子尚,與瞻俱沒。次子京,及攀子顯等,咸熙元年內移河東。

  以上敘亮子孫,著一家忠節

  董厥者,丞相亮時為府令史,亮稱之曰:「董令史,良士也!吾每與之言,思慎宜適。」徙為主簿。亮卒後,稍遷至尚書僕射,代陳祗為尚書令,遷大將軍,平臺事,而義陽樊建代焉。延熙二十四年,以校尉使吳,值孫權病篤,不自見建。權問諸葛恪曰:「樊建何如宗預也?」恪對曰:「才識不及預,而雅性過之。」後為侍中,守尚書令。自瞻、厥、建統事,姜維常征伐在外,宦人黃皓竊弄機柄,鹹共將護,無能匡矯,然建特不與皓和好往來。蜀破之明年春,厥、建俱詣京都,同為相國參軍。其秋,並兼散騎常侍,使蜀慰勞。

  以上因瞻並及董、樊

  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遊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材,管、蕭之亞匹矣!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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