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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百家雜鈔卷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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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議之屬一 書/無逸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以上言無逸貴知艱難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甯,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以上殷三宗及後王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以上周文王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哉!」以上戒嗣王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以上言宜聽訓誡,不可變舊法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以上言怨詈者可儆不可怒 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左傳/季文子諫納莒僕之辭 莒紀公生太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僕,且多行無禮于國。僕因國人以弑紀公,以其寶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曰:「今日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 「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之奸。主藏之名,賴奸之用,為大凶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奸為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弑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奸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以上數莒僕之凶德 「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聵、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後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內平外成。以上舜舉十六相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丑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搜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嚚,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檮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凶,增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縉雲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謂之饕餮。舜臣堯,賓於四門,流四凶族,渾敦、窮奇、禱杌、饕餮,投諸四裔,以禦魑魅。以上舜之四凶 「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書》數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無違教也;曰『納於百揆,百揆時序』,無廢事也;曰『賓於四門,四門穆穆』,無凶人也。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去一凶矣。於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幾免於戾乎!」 左傳/魏絳諫伐戎之辭 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晉侯曰:「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魏絳曰: 「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於我。我德則睦,否則攜貳。榮師于戎,而楚伐陳,必弗能救。是棄陳也,諸華必叛!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以上言不可獲戎失華 「《夏訓》有之曰:『有窮後羿。』」公曰:「後羿何如?」對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後羿自遷于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棄武羅、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伯明,後寒棄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為己相。浞行媚於內,而施賂於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外內鹹服。羿猶不悛,將歸自田,家眾殺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諸,死於窮門。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澆及豷,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德於民。使澆用師,滅斟灌及斟尋氏。處澆於過,處豷于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國之燼,以滅浞而立少康。少康滅澆於過,後杼滅殪于戈,有窮由是遂亡。失人故也。以上引後羿事,言不可恃力黷武 「昔周辛甲之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跡,畫為九州,經啟九道。民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德用不擾。在帝夷羿,冒于原獸,忘其國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獸臣司原,敢告僕夫。』《虞箴》如是,可不懲乎?」於是晉侯好田,故魏絳及之。以上因羿淫于田並以諫獵 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薦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鑒於後羿,而用德度,遠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公說,使魏絳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以上和戎之利。用德度者,不用力也 李斯/諫逐客書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來邳豹、公孫支于晉。此五子者,不產于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三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範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于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納。疏士而不與,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以上言秦之先四君賴客之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蜀之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民人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以上言色樂珠玉不必產秦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者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人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借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于秦,可寶者多;士不產于秦,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捐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于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以上言不宜逐客以資敵國 賈誼/論積貯疏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也,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以上言靡財者多,立虞竭蹶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而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千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贏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以上言積貯以備兵旱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賈誼/請封建子弟疏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太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蕃捍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托於鄉黨;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以為不可,故蔪去不義諸侯而虛其國;擇良日,立諸子洛陽上東門之外,畢以為王,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牽小行,以成大功。以上請強諸子以為蕃捍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漢。其吏民繇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勢不可久!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以上規畫淮陽及梁二國 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苟身亡事,畜亂宿禍,孰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財幸。 賈誼/諫封淮南四子疏 竊恐陛下接王淮南諸子,曾不與如臣者孰計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伯父、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國代主也,發忿快志,剡手以沖仇人之匈,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常用之矣,漢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專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 賈誼/諫放民私鑄疏 法使天下公得顧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它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殽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殽之甚微,為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及吏之所疑,榜笞奔走者甚眾。夫縣法以誘民,使入陷阱,孰積於此?曩禁鑄錢,死罪積下;今公鑄錢,黥罪積下。為法若此,上何賴焉?以上公鑄起奸 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干;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虖?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虖?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苟非其術,何鄉而可哉?以上錢法輕重不一 今農事棄捐,而采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錢日多,五穀不為多。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將甚不詳,奈何而忽?國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令禁鑄錢,則錢必重。重則其利深,盜鑄如雲而起,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故銅布於天下,其為禍博矣!以上采銅與禁鑄並失 今博禍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謂七福?上收銅,勿令布,則民不鑄錢,黥罪不積,一矣;偽錢不蕃,民不相疑,二矣;采銅鑄作者反于耕田,三矣;銅畢歸於上,上挾銅積,以禦輕重,錢輕則以術斂之,重則以術散之,貨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以假貴臣,多少有制,用別貴賤,五矣;以臨萬貨,以調盈虛,以收奇羨,則官富貴而末民困,六矣;制吾棄財,以與匈奴逐爭其民,則敵必懷,七矣。故善為天下者,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今久退七福而行博禍,臣誠傷之!以上收銅七福 賈山/至言 臣聞為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久遠諭,願借秦以為諭,唯陛下少加意焉。 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于內,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百姓任罷,赭衣半道,群盜滿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呼,天下響應者,陳勝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為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東西五裡,南北千步,從車羅綺,四馬騖馳,旌旗不撓。為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托處焉!為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托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合採金石,冶銅錮其內,漆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為葬薶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塚而托葬焉!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併吞海內,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以上言秦亡之慘以悚聽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皋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關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文王之時,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采薪之人皆得盡其力,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乃況於縱欲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為臣;然而養三老於太學,親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鯁在前,祝鯁在後,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無厭也;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以上言古人能養直士、置諫臣,故興也 昔者,秦政力並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為郡縣,築長城以為關塞。秦地之國,大小之勢,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強,胡可勝計也!然而兵破于陳涉、地奪于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同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罷者不得休息,饑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會稽、琅琊,刻石著其功,自以為過堯、舜統;縣石鑄鐘虡,篩土築阿房之宮,自以為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諡,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累世廣德,以為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諡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複也。」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泰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才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偷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于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以上言秦不養老,無輔臣諫士,故亡 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甯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無數,死則往吊哭之。臨其小斂大斂,已棺塗而後為之服錫縗麻絰,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為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顏色,然後見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術追厥功,圖所以昭光宏業休德,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訴訴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聽樂,減外徭衛卒,止歲貢;省廄馬以賦縣傳,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賑貧民;禮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禦府金賜大臣,宗族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發,賜之巾,憐其農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穀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輕于它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贏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今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歲二月,定明堂,造大學,修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大臣不得與宴游,方正修潔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于四海,垂于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于天子之廷,臣竊湣之!陛下與眾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以上言宜以禮待大臣,不宜從射獵宴遊 晁錯/言兵事書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後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略畜產,其後複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自高後以來,隴西三困於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有大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以上言用兵在於擇將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也,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問,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萑葦竹蕭,草木蒙蘢,支葉茂接,此矛鋌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阨相薄,此劍椐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以上得地形 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音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以上卒服習 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以上器械利 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鬥,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以上比較中國與匈奴之長技,而言其可勝 雖然,兵,兇器;戰,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俯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為表裡,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以上兼用降胡與漢兵二者之長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財擇。 晁錯/論貴粟疏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饑之于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制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盧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于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以上言重農桑,乃能有其民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擇也。夫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臧,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亡饑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齎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饑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以上言貴賤輕重,操之自上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複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遊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敖,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併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以上言農家之苦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于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于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複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複卒。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栗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複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以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以上請入粟以拜爵免罪 晁錯/論守邊備塞書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揚、粵,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其性能寒;揚、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間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複。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以上秦時戍邊之失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境。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野,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複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以上胡人犯邊難防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複為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複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複其家。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予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裡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上募人備塞之法 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晁錯/論募民徙塞下書 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以上總言徙民有法 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草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制裡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築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以上徙遠方 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裡,裡有假士;四裡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教民于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歡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以上制邊縣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愚臣亡識,唯陛下財察。 鄒陽/諫吳王書 臣聞秦倚曲台之宮,懸衡天下,畫地而人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以叩函穀,咸陽遂危。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兔,鬥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隨,輦車相屬,轉粟流輸,千里不絕。何則?強趙責於河間,六齊望于惠後,城陽顧于盧博,三淮南之心思墳墓。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胡馬遂進窺於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雖使梁並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糧,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胡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臣聞蛟龍驤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鹹集;聖王底節修德,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知畢議,易精極慮,則無國而不可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竊高下風之行,尤說大王之義。故願大王之無忽,察聽其至! 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祛服叢台之下者,一旦成市,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則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朱虛、東褒儀父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僕濟北,囚弟于雍者,豈非象新垣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複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灌章邯,兵不留行,收弊人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願大王孰察之! 鄒陽/獄中上樑王書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誠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齊、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而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于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者司馬喜臏腳于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于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身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而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於意,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而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是以秦用戎人由餘而霸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拘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昆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讎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昕,則五霸不足侔,三王易為比也。 是以聖王覺悟,捐子之之心,而不悅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無厭也。夫晉文公親其讎而強霸諸侯,齊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嘉於心,此不可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而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霸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狗可使吠堯,而蹠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困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何則?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隋侯之珠、夜光之璧,只足結怨而不見德;故有人先談,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賤,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欲盡忠當世之君,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信輔人主之治,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禦俗,獨化于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之說,而匕首竊發;周文獵涇、渭,載呂尚而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拘攣之語,馳域外之義,獨觀於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沉諂諛之辭,牽於帷牆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皂,此鮑焦所以憤於世而不留富貴之樂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砥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恢廓之士,誘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汙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窟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司馬相如/諫獵書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軼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技,力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為害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無害,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而況涉乎蓬蒿,騁乎丘墳,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途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于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嚴安/言世務書 臣聞《鄒子》曰:「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搢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誇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故奸軌浸長。夫佳麗珍怪,固順於耳目,故養失而泰,樂失而淫,禮失而采,教失而偽。偽、采、淫、泰,非所以範民之道也。是以天下人民逐利無已,犯法者眾。臣願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營,則盜賊銷;盜賊銷,則刑罰少;刑罰少,則陰陽和。四時正,風雨時,草木暢茂,五穀蕃熟,六畜遂字,民不夭厲,和之至也。以上請制度以防淫 臣聞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餘歲。成、康其隆也,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及其衰,亦三百餘年,故五伯更起。五伯者,常佐天子興利除害,誅暴禁邪,匡正海內,以尊天子。五伯既沒,賢聖莫續。天子孤弱,號令不行。諸侯恣行,強陵弱,眾暴寡。田常篡齊,六卿分晉,並為戰國。此民之始苦也。於是強國務攻,弱國修守,合從連衡,馳車轂擊,介胄生蟣虱,民無所告愬。以上周失之弱 及至秦王,蠶食天下,併吞戰國,稱號「皇帝」。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銷其兵,鑄以為鐘虡,示不復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戰國,逢明天子,人人自以為更生。鄉使秦緩刑罰,薄賦斂,省徭役,貴仁義,賤權利,上篤厚,下佞巧,變風易俗,化於海內,則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風,循其故俗。為知巧權利者進,篤厚忠正者退。法嚴令苛,諂諛者眾,日聞其美,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強胡,辟地進境,戍於北河,飛芻挽粟以隨其後。又使尉屠雎將樓船之士攻越,使監祿鑿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曠日持久,糧食乏絕,越人擊之,秦兵大敗。秦乃使尉佗將卒以戍越。當是時,秦禍北構于胡,南掛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陳勝、吳廣舉陳,武臣、張耳舉趙,項梁舉吳,田儋舉齊,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通穀,豪士並起,不可勝載也。然本皆非公侯之後,非長官之吏,無尺寸之勢,起閭巷,杖棘矜,應時而動,不謀而俱起,不約而同會,長壤地進,至乎伯王,時教使然也。秦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以上秦失之強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南夷,嘲夜郎,降羌焚,略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今中國無狗吠之警,而外累于遠方之備,靡敝國家,非所以子民也;行無窮之欲,甘心快意,結怨於匈奴,非所以安邊也;禍挐而不解,兵休而複起,近著愁苦,遠者驚駭,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鍛甲磨劍,矯箭控弦,轉輸軍糧,未見休時,此天下所共憂也。夫兵久而變起,事煩而慮生。今外郡之地,或幾千里,列城數十,形束壤制,帶脅諸侯,非宗室之利也。上觀齊、晉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攬秦之所以滅,刑嚴文刻,欲大無窮也。今郡守之權,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幾千里,非特閭巷之資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萬世之交,則不可深諱也! 主父偃/論伐匈奴書 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是故事無遺策,而功流萬世。今臣不敢隱忠避死,以效愚計,願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愷,春蒐秋獮,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兇器也;爭者,未節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屍流血,故聖王重行之。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以上言不可窮兵黷武 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併吞戰國,海內為一,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輕兵深入,糧食必絕;運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棄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國,甘心匈奴,非完計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而攻胡,卻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澤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之不足、兵革之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飛芻輓粟,起于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鐘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死者相望。蓋天下始叛也。以上秦攻胡之失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邊,聞匈奴聚代穀之外而欲擊之,禦史成諫曰:「不可!夫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景。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至代穀,果有平城之圍。高帝悔之,乃使劉敬往結和親,然後天下亡干戈之事。以上高祖伐匈奴之事 故兵法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秦常積眾數十萬人,雖有覆軍殺將,系虜單于,適足以結怨深讎,不足以償天下之費。夫匈奴,行盜侵驅,所以為業,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禽獸畜之,不比為人。夫不上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則變生,事苦則慮易。使邊境之民靡敝愁苦,將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而秦政不行,權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書》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願陛下孰計之而加察焉。 淮南王安/諫伐閩越書 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緩刑罰,薄賦斂,哀鰥寡,恤孤獨,養耆老,振匱乏,盛德上隆,和澤下洽,近者親附,遠者懷德,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劗發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足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故古者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遠近勢異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吳、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裡也,處溪穀之間、篁竹之中,習于水鬥,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阻險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實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一卒之用,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愚贛輕薄,負約反復,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以上言越不宜用兵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賑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複蝗,民生未複。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逾領,挖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嘔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總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複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臣聞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氣,薄陰陽之和,感天地之精,而災氣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悽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晁不及夕,臣安竊為陛下重之!以上軍士逾嶺死亡必多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嶺水。嶺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餘幹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人之,五倍乃足,挽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蠡生,疾癘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弑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此必委質為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鎮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以上言越人易防,且可就撫 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複相群聚;留而守之,曆歲經年,則士卒罷倦,食糧乏絕。男子不得耕稼樹種,婦人不得紡績織紅,丁壯從軍,老弱轉餉,居者無食,行者無糧。民苦兵事,亡逃者必眾,隨而誅之,不可勝盡,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雎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持久,士卒勞倦,越乃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逋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百姓靡敝,行者不還,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此《老子》所謂「師之所處,荊棘生之」者也。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從。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蠻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後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死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廝輿之卒,有不一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以上言伐越之害 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藪為囿,江漢為池,生民之屬,皆為臣妾。人徒之眾,足以奉千官之共;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禦。玩心神明,秉執聖道,負黼依,憑玉幾,南面而聽斷,號令天下,四海之內莫不響應。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間而煩汗馬之勞乎? 《詩》雲:「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聞之:「農夫勞而君子養焉,愚者言而智者擇焉。」臣安幸得為陛下守藩,以身為障蔽,人臣之任也;邊境有警,愛身之死而不畢其愚,非忠臣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以上言以德懷遠,不必用兵 董仲舒/對賢良策一 制曰: 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維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衰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于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沒,鐘鼓管弦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途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i然猶不能反,日以僕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諄繆而失其統與?同天降命,不可複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虖!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天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飾而膏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虖方外,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別其條,勿猥勿並。取之於術,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于執事,書之不泄,興於朕躬,『毋悼後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仲舒對曰: 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按《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強勉而已矣!強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強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雲「茂哉茂哉」,皆強勉之謂也。 道者,所由適於治之路也,一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于肌膚,藏於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管弦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僕滅也。夫周道衰于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祐之,為生賢佐,後世稱誦,至今不絕,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諄謬失其統也。以上對問中「蓋聞五帝三王之道」至「又將無補與」一節。言非天降命不可反,勉強行道,則必有功效,亦可作樂而天下和洽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于王舟,有火覆于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周公曰:「複哉!複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及至後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戾,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以上對問中「三代受命」四句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天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熔,惟冶者之所鑄。「綏之斯徠,動之斯和」,此之謂也。以上對問中「性命之情」五句 臣謹按《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雲爾。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佈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以上言修飭德教 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歟?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臣謹按《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一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以上修飭德 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穀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致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于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以上修飭教化 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複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為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囂頑,抵冒殊孰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祿日來。《詩》雲:「宜民宜人,受祿於天。」為政而宜於民者,固當受祿於天。夫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飭也。五者修飭,故受天之祜,而享鬼神之靈,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以上對問中「伊欲風流而令行」至「延及群生」一節。重在「何修何飭」一句:修飭德教一段,修飭德一段,修飭教化一段。末指明仁義禮智信以為修飭德教之目 董仲舒/對賢良策二 制曰: 蓋聞虞、舜之時,游於岩廊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路,朱幹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亡以輔德。」二端異焉!殷人執五刑以督奸,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眾,刑者相望,耗矣哀哉! 烏虖!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今朕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德,未始雲獲也。今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意庶幾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而不同,考之於今而難行。毋乃牽于文系而不得騁與?將所由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于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稱朕意! 仲舒對曰: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契、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為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天下耗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天、太顛、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以上對問中「虞舜之時」至勞逸之分一節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宮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于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以上對問中「儉者不造玄黃」至「二端異焉」一節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非有文德以教訓於天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僭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群盜並起。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以上對問中「殷人執五刑」至「耗矣哀哉」一節 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陛下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惟往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雲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球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所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以上對問中「夙寤晨興」至「未得其真」一節。因問任賢,而陳貢士之法 董仲舒/對賢良策三 制曰: 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故朕垂問虖天人之應,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寢微寢滅、寢明寢昌之道,虛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陰陽所以造化,習於先聖之道業,然而文采未極,豈惑虖當世之務哉?條貫靡竟,統紀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眩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複之!《詩》不雲乎「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朕將親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仲舒複對曰: 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今陛下幸加惠留聽於承學之臣,複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聖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紀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以和之,經陰陽寒暑以成之。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設誼立禮以導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由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于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 古者修教訓之官,務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是故王者上謹于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以上對天人征應一節,而推之於化民之道、知命之學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寢微寢滅、寢明寢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聚少成多,積小致巨,故聖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于諸侯,舜興虖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雲「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此其寢明寢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寢微寢滅之道也。以上對冊中「上嘉唐虞」五句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複而不厭者謂之遭。道者,萬世無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由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陛下有明德嘉道,湣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誼考問,將欲興仁誼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厪能勿失爾。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以上對冊中「三王之教」五句;以下二層,為冊問所不及,因冊有「悉之」之語也,亦就天人古今貫穿說下 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無奸邪,民亡盜賊,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鳳凰來集,麒麟來遊。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戾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試跡之古,返之於天,黨可得見乎?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虖!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腹,寢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于誼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維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為者矣。以上言不奪民利,冊問所不及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以上言罷絀百家,冊問所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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