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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百家雜鈔卷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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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之屬二 劉向/戰國策序 周室自文、武始興,崇道德,隆禮義。設辟雍泮宮庠序之教,陳禮樂弦歌移風之化,敘人倫,正夫婦,天下莫不曉然;論孝悌之義,悖篤之行,故仁義之道滿乎天下,卒致之刑措四十餘年。遠方慕義,莫不賓服,雅頌歌詠,以思其德。下及康、昭之後,雖有衰德,其綱紀尚明。及春秋時,已四五百載矣,然其餘業遺烈,流而未滅。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後,時君雖無德,人臣輔其君者,若鄭之子產、晉之叔向、齊之晏嬰,挾君輔政,以並立於中國。猶以義相支持,歌詠以相感,聘覲以相交,期會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猶有所行;會享之國,猶有所恥。小國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周之流化,豈不大哉!以上言周以禮讓為國 及春秋之後,眾賢輔國者既沒,而禮義衰矣。孔子雖論《詩》、《書》,定禮、樂,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無勢,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時君莫尚之,是以王道遂用不興。故曰:「非威不立,非勢不行。」以上言仲尼之道不行 仲尼既沒之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道德大廢,上下失序。至秦孝公,捐禮讓而貴戰爭,棄仁義而用詐譎,苟以取強而已矣。夫篡盜之人列為侯王,詐譎之國興立為強,是以轉相放效,後生師之。遂相吞滅,並大兼小,暴師經歲,流血滿野。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安,夫婦離散,莫保其命,滑然道德絕矣。晚世益甚: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敵侔爭權,盡為戰國,貪饕無恥,競進無厭,國異政教,各自製斷;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功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並起。當此之時,雖有道德,不得設施,有謀之強,負阻而恃固,連與交質,重約結誓,以守其國。故孟子、孫卿儒術之士,棄捐於世;而遊說權謀之徒,見貴於俗。是以蘇秦、張儀、公孫衍、陳軫、代、厲之屬,主從橫短長之說,左右傾側:蘇秦為從,張儀為橫,橫則秦帝,從則楚王,所在國重,所去國輕。以上言六國爭強 然當此之時,秦國最雄,諸侯方弱。蘇秦結之,合六國為一,以儐背秦。秦人恐懼,不敢窺兵於關中,天下不交兵者二十有九年。然秦國勢便形利,權謀之士鹹先馳之。蘇秦始欲橫,秦弗用,故東合從。及蘇秦死後,張儀連橫,諸侯聽之,西向事秦。是故始皇因四塞之國,據崤、函之阻,跨隴、蜀之饒,聽眾人之策,乘六世之烈,以蠶食六國,兼諸侯,並有天下。仗於詐謀之積,終無信篤之誠,無道德之教、仁義之化以綴天下之心,任刑法以為治,信小術以為道。遂燔燒《詩》、《書》,坑殺儒士,上小堯、舜,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達,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淺薄,綱紀壞敗,民不見義,而懸于不寧。撫天下十四歲,天下大潰。詐偽之弊也!其比王德,豈不遠哉?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夫使天下有所恥,故化可致也。苟以詐偽偷活取容,自上為之,何以率下?秦之敗也,不亦宜乎!以上言秦以詐力並天下,而終致敗 戰國之時,君德淺薄。為之謀策者,不得不因勢而為資,據時而為畫。故其謀,扶急持傾,為一切之權;雖不可以臨教化,兵革救急之勢也。皆高才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出奇策異智,轉危為安,易亡為存,亦可喜,皆可觀。以上言戰國之士因時而畫策 許慎/說文序 敘曰: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視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及神農氏,結繩為治而統其事,庶業其繁,飾偽萌生,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遠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百工以爻,萬品以察,蓋取諸夬」,「夬揚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祿及下,居德則忌也。 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寢多也。著於竹帛謂之「書」,「書」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體,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一曰指事,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三曰形聲,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猄,「武」「信」是也;五曰轉注,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至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說。以上文字之源及古文大篆 其後諸侯力政,不統于王,惡禮樂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為七國,田疇異畝,軍途異軌,律令異法,衣冠異制,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其不與秦文合者。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曆篇》,大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是時秦燒滅經書,滌除舊典,大發吏卒,興戍役,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而古文由此絕矣。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以上秦小篆及八體書 漢興,有草書。尉律:學僮十七已上始試,諷籀書九千字,乃得為史。又以八體試之,郡移太史並課,最者以為尚書史。書或不正,輒舉劾之。今雖有尉律,不課,小學不修,莫達其說久矣。孝宣皇帝時,召通《倉頡》讀者,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沛人爰禮、講學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皇帝時,征禮等百餘人,令說文字未央廷中,以禮為小學元士。黃門侍郎揚雄,采以作《訓纂篇》,凡《倉頡》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書所載,略存之矣。以上西漢 及亡新居攝,使大司空甄豐等校文書之部,自以為應制作,頗改定古文。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曰篆書,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左書,即秦隸書;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以上新室 壁中書者,魯恭王壞孔子宅,而得《禮記》、《尚書》、《春秋》、《論語》、《孝經》。又北平侯張蒼獻《春秋左氏傳》。郡國亦往往於山川得鼎彝,其銘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雖叵複見遠流,其詳可得略說也。而世人大共非訾,以為好奇者也,故詭更正文,鄉壁虛造不可知之書,變亂常行,以耀於世。諸生競逐說字解經誼,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雲,父子相傳,何得改易!乃猥曰「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鬥』」,「『蟲』者,屈中也」。廷尉說律,至以字斷法,「苛人受錢」,「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文,謬于史籀。俗儒啚夫玩其所習,蔽所希聞,不見通學,未嘗睹字例之條,怪舊藝而善野言,以其所知為秘妙,究洞聖人之微旨;又見《倉頡篇》中「幼子承詔」,因曰「古帝之所作也,其辭有神仙之術焉」,其迷誤不諭,豈不悖哉!以上世俗非訾壁中古文,不達字例 《書》曰:「予欲觀古人之象。」言必遵修舊文其不穿鑿。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今亡矣夫!」蓋非其不知而不問,人用己私,是非無正,巧說芭辭,使天下學者疑。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嘖而不可亂也。」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於小大,信而有證,稽其說。將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者,達神旨,分別部居,不相雜廁也。萬物鹹睹,靡不兼載;厥誼不昭,爰明以諭。其稱《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禮》、《周官》、《春秋》、《左氏》、《論語》、《孝經》,皆古文也。其于所不知,蓋闕如也。以上述已著書之指,以大、小篆合古籀 五百四十部目後敘 此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也。九千三百五十三文,重文一千一百十三。解說凡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其建首也,立一為。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同條牽屬,共理相貫;雜而不越,據形系聯,引而申之,以究萬原;畢終於亥,知化窮冥。于時大漢,聖德熙明,承天稽唐,敷崇殷中,遐爾被澤,渥衍沛滂,廣業甄微,學士知方。探嘖索隱,厥誼可傳。 粵在永元,困頓之年,孟陬之月,朔日甲申,曾曾小子,祖自炎神,縉雲相黃,共承高辛。大岳佐夏,呂叔作藩,俾侯于許,世祚遺靈,自彼徂召,宅此汝瀕,竊仰景行,敢涉聖門。其宏如何?節彼南山!欲罷不能,既竭愚才。惜道之味,聞疑載疑;演贊其志,次列微辭。知此者稀,儻昭所尤,庶有達者,理而董之。 召陵萬歲裡公乘草莽臣沖稽首再拜,上書皇帝陛下: 臣伏見陛下神明聖德,承遵聖業,上考度於天,下流化於民,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萬國咸甯,神人以和。猶複深惟五經之妙,皆為漢制,博采幽遠,窮理盡性,以至於命。 先帝詔侍中騎都尉賈逵修理舊文,殊藝異術,王教一端,苟有 可加于國者,靡不悉集。《易》曰:「窮神知化,德之盛也」,《書》曰: 「人之能有為,使羞其行,而國其昌。」臣父故太尉南閣祭酒,慎本從逵受古學。蓋聖人不妄作,皆有依據。今五經之道,昭炳光明,而文字者其本所由生。自周禮、漢律,皆當學六書,貫通其意。恐巧說芑辭,使學者疑,慎博問通人,考之於逵,作《說文解字》。六藝群書之詁,皆訓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昆蟲、雜物奇怪、王制禮儀、世間人事,莫不畢載。凡十五卷,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 慎前以詔書校書東觀,教小黃門孟生、李喜等。以文字未定,未奏上。今慎已病,遣臣齎詣闕。慎又學《孝經》孔氏古文說。古文《孝經》者,孝昭帝時,魯國三老所獻,建武時給事中議郎衛宏所校。皆口傳,官無其說。謹撰具一篇並上。臣沖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稽首再拜,以聞皇帝陛下。建光元年九月己亥朔二十日戊午上。 召上書者汝南許沖詣左掖門外會令,並齎所上書。十月十九日,中黃門饒喜以詔書賜召陵公乘許沖布四十匹,即日受詔朱雀掖門,敕勿謝。 範曄/後漢書宦者傳序 《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寺人掌女宮之戒。令雲:「王之正內者五人。」《月令》:「仲冬,命閹尹審門間,謹房室。」必重閉。《雅》亦有《巷伯》刺讒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中人,易以役養乎?然而後世因之,才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于楚、晉,景監、繆賢著庸于秦、趙;及其蔽也,則豎刁亂齊,伊戾禍宋。以上宦官原起 漢興,仍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後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臥內,受宣詔令。文帝時,有趙談、北宮伯子,頗見親幸。至於孝武,亦愛李延年。帝數宴後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元帝之世,史游為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其後弘恭、石顯以佞險自進,卒有蕭、周之禍,損穢帝德焉。以上前漢 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複雜調它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阼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威,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惟閹官而已。故鄭眾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宮卿之位,於是中官始盛焉。自明帝以後,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鄧後以女主臨政,而萬機殷遠,朝臣國議,無由參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間,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複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跡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或稱伊、霍之勳,無謝於往載;或謂良、平之畫,復興於當今。雖時有忠公,而競見排斥。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旨曲求,則光寵三族;直情忤意,則參夷五宗。漢之綱紀大亂矣!以上後漢宦官事實 若夫高冠長劍、紆朱懷金者,佈滿宮闈;苴茅分虎、南面臣人者,蓋以十數。府署第館,棋列於都鄙;子弟支附,過半于州國。南金、和寶、冰紈、霧縠之積,盈仞珍藏;嬙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充備綺室;狗馬飾雕文,土木被緹繡。皆剝割萌黎,競恣奢欲。構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強者,皆腐身熏子,以自炫達。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蠹政之事,不敢單書。所以海內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緣間,搖亂區夏。雖忠良懷憤,時或奮發,而言出禍從,旋見孥戮。因複大考鉤黨,轉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群英之勢力,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暴易亂,亦何雲及!自曹騰說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遷龜鼎。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以上宦官災毒 韓愈/張中丞傳後序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 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分始,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以上辨許遠事 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愈嘗從事于汴、徐二州,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事雲。以上並歎巡、遠事 南霽雲之乞救于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嚥!」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著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以上南霽雲事 張籍曰:「有於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雲巡長七尺餘,須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儘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須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于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雲。以上雜述張巡事 韓愈/讀儀禮 餘嘗苦《儀禮》難讀,又其行於今者蓋寡,沿襲不同,複之無由。考於今,誠無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況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奇辭奧旨著于篇,學者可觀焉。惜乎!吾不及其時進退揖讓於其間。嗚呼盛哉! 韓愈/讀荀子 始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易行,王易王,伯易伯也。以為孔子之徒沒,尊聖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揚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聖人之徒與!聖人之道,不傳於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說幹時君,紛紛籍籍,相亂六經,與百家之說錯雜,然老師大儒猶在。火于秦,黃老於漢,其存而醇者,孟軻氏而止耳,揚雄氏而止耳。 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於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聖人之籍,亦孔子之志與? 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 韓愈/贈鄭尚書序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隸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啟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歲時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禱靴,迎郊。及既至,大府帥先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至一再乃敢改服。以賓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乃止。虔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以上體制崇重 隸府之州,離府遠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帆風一日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跡。控禦失所,依險阻,結党仇,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人,簡節而疏目,時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剃而禽獼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耽浮羅、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臘、幹陀利之屬,東南際天地以萬數。或時候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中。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邊盡治,不相寇盜賊殺。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他鎮,非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以上地廣俗殊難治 長慶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鎮襄陽,又帥滄景德棣,曆河南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常侍、工部侍郎、尚書。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悅。將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詩者,鹹相率為詩,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來歸疾也。 韓愈/送李願歸盤穀序 太行之陽有盤穀。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叢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穀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友人李願居之。願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於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窮居而閑處,升高而望遠,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采於山,美可茹;釣于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與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于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候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汙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僥倖于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于為人,賢不肖何如也?」 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盤之中,維子之宮;盤之土,可以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複。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壽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於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韓愈/送王秀才塤序 吾嘗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遠而末益分。蓋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弟子傳有姓名字,曰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蓋出曾子。自孔子沒,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 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贊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苟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絕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楫,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柳宗元/論語辨二首 或問曰:「儒者稱《論語》孔子弟子所記,信乎?」曰:「未然也。孔子弟子,曾參最少,少孔子四十六歲。曾子老而死,是書記曾子之死,則去孔子也遠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無存者已。吾意曾子弟子之為之也。何也?且是書載弟子必以字,獨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號之也。」「然則有子何以稱子?」曰:「孔子之歿也,諸弟子以有若為似夫子,立而師之;其後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嘗有師之號矣。今所記曾子獨最後死,餘是以知之。蓋樂正子春、子思之徒與為之爾。或曰:仲尼弟子嘗雜記其言,然而卒成其書者,曾氏之徒也。」 堯曰:「諮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餘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天后土,有罪不敢赦。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爾萬方。」或問之曰:「《論語》,書記問對之辭耳,今卒篇之首,章然有是,何也?」柳先生曰:「《論語》之大,莫大乎是也。是乃孔子常常諷道之辭雲爾。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也。上焉堯、舜之不遭,而禪不及己;下之無湯、武之勢,而己不得為天吏。生人無以澤其德,日視聞其勞死怨呼,而己之德涸焉無所依而施,故於常常諷道雲爾而止也。此聖人之大志也,無容問對於其間。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與傳之,故於其為書也,卒篇之首,嚴而立之。」 柳宗元/辨列子 劉向古稱博極群書,然其錄《列子》,獨曰「鄭穆公時人」。穆公在孔子前幾百歲,《列子》書言鄭國,皆雲子產、鄧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史記》鄭公三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圍鄭,鄭殺其相駟子陽。子陽正與列子同時,是歲周安王四年,秦惠王、韓烈侯、趙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釐公五年,齊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魯穆公十年。不知向言魯穆公時,遂誤為鄭耶?不然,何乖錯至如是?其後張湛徒知怪《列子》書言穆公後事,亦不能推知其時。然其事亦多增竄,非其實。要之,莊周為放依其辭,其稱夏棘、狙公、紀渻子、季鹹等,皆出《列子》,不可盡紀。雖不概於孔子道,然其虛泊寥闊,居亂世,遠於利,禍不得逮於身,而其心不窮,《易》之「遁世無悶」者,其近是與?餘故取焉。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偽作,好文者可廢邪?其《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然觀其辭,亦足通知古之多異術也。讀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柳宗元/辨文子 《文子》書十二篇,其傳曰老子弟子,其辭時若有可取,其旨意皆本《老子》,然考其書,蓋駁書也。其渾而類者少,竊取他書以合之者多:凡孟、子輩數家,皆見剽竊,嶢然而出其類,其義緒文辭,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增益之與?或者眾為聚斂以成其書與?然觀其往往有可立者,意頗惜之,憫其為之也勞。今刊去謬惡亂雜者,取其似是者,又頗為發其意藏於家。 柳宗元/辨鬼穀子 元冀好讀古書,然甚賢《鬼穀子》,為其《指要》幾千言。鬼穀子要為無取。漢時劉向、班固錄書,無《鬼穀子》,《鬼穀子》後出。而險戾峭薄,恐其妄言亂世難信,學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縱橫者,時葆其書。尤者,晚乃益出「七術」,怪謬異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狹,使人狙狂失守,而易於陷墜。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嗚呼,其為好術也過矣! 柳宗元/辨晏子春秋 司馬遷讀《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為書。或曰:晏子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後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齊人者為之。墨好險,晏子以儉名於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為己術者;且其旨多尚同、兼愛、非樂、節用、非厚葬久喪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問棗及古冶子等,尤怪誕。又往往言墨子聞其道而稱之,此甚顯白者。自劉向、歆,班彪、固父子,皆錄之儒家中,甚矣,數子之不詳也!蓋非齊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則其言不若是。後之錄諸子書者,宜列之墨家。非晏子為墨子也,為是書者,墨子之道也。 柳宗元/辨鶡冠子 余讀賈誼《賦》,嘉其辭,而學者為以盡出《鶡冠子》。余往來京師,求《鶡冠子》,無所見。至長沙,始得其書,讀之,盡鄙淺言也。唯誼所用為美,餘無可者。吾意好異者偽為其書,反用《賦》以文飾之,非誼有所取之,決也!太史公《伯夷列傳》稱賈子曰:「貪夫殉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不稱《鶡冠子》。遷號為博極群書,假令當時有其書,遷豈不見耶?假令真有《鶡冠子》書,亦必不取《賦》以充入之者,何以知其然耶?曰:不類。 歐陽修/唐書藝文志序 自六經焚于秦而複出於漢,其師傳之道中絕,而簡編脫亂訛缺,學者莫得其本真,於是諸儒章句之學興焉。其後傳、注、箋、解、義疏之流,轉相講述,而聖道粗明。然其為說,固已不勝其繁矣。以上經 至於上古三皇五帝以來世次,國家興滅終始,僭竊偽亂,史官備矣。而傳記、小說,外暨方言、地理、職官、氏族,皆出於史官之流也。以上史 自孔子在時,方修明聖經,以絀繆異。而老子著書論道德,接乎周衰。戰國游談放蕩之士,田駢、慎到、列、莊子之徒,各極其辨。而孟軻、荀卿,始專修孔氏,以折異端。然諸子之論,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絕也。以上子 夫王跡熄而《詩》亡,《離騷》作而文辭之士興。歷代盛衰,文章與時高下。然其變態百出,不可窮極,何其多也!以上集 自漢以來,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為六藝九種七略,至唐始分為四類,曰經、史、子、集。而藏書之盛,莫盛於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卷。嗚呼,可謂盛矣!以上唐代藝文 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久而益明。其餘作者眾矣,質之聖人,或離或合。然其精深閎博,各盡其術;而怪奇偉麗,往往震發於其間,此所以使好奇愛博者不能忘也。然凋零磨滅,不可勝數,豈其華文少實、不足以行遠與?而俚言俗說,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與?今著於篇,有其名而無其書者,十蓋五六也,可不惜哉? 歐陽修/五代史伶官傳序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而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 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欠,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以上盛 及仇讎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蒼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以上衰 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歐陽修/五代史一行傳序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隱」之時歟?當此之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複廉恥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多出於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雖曰干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壞,至於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嘗無人也!吾意必有潔身自負之士,嫉世遠去而不可見者。以上疑潔身之士遠遁 自古賢材,有韞於中而不見於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顏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沉淪於下泯沒而無聞者。以上疑節義之士泯沒 求之傳記,而亂世崩離,文字殘缺,不可複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處乎山林而群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俯首而包羞,孰若無愧於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於君,以忠獲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贊。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於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于此之時,能以孝悌自修於一鄉而風行於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蹟不著,而無可紀次。獨其名氏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沒。而其略可錄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倫,作《一行傳》。 歐陽修/五代史宦者傳序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職,廢於喪亂;傳記小說,多失其傳。故其事蹟,終始不完,而雜以訛繆。至於英豪奮起,戰爭勝敗,國家興廢之際,豈無謀臣之略、辯士之談?而文字不足以發之,遂使泯然無傳於後世。然獨張承業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猶能道之。其論議可謂偉然歟?殆非宦者之言也。以上歎張承業之賢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己疏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向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疏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藉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內,而疏忠臣碩士于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摔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以上泛論宦官之禍,而歸結于唐昭宗 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東宮之幽。既出,而與崔胤圖之。胤為宰相,顧力不足為,乃召兵于梁。梁兵且至,而宦者挾天子走之岐,梁兵圍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誅唐宦者第五可範等七百餘人。其在外者,悉詔天下捕殺之,而宦者多為諸鎮所藏匿而不殺。是時方鎮僭儗,悉以宦官給事,而吳、越最多。及莊宗立,詔天下訪求故唐時宦者,悉送京師,得數百人,宦者遂複用事,以至於亡。此何異求已覆之車、躬駕而履其轍也?可為悲夫!以上五代宦官 歐陽修/蘇氏文集序 余友蘇子美之亡後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遺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錄之以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歸之,而告於公曰:「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寶之於後世者。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常能自發見,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於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少毀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貴遠,子美屈於今世猶若此,其伸於後世宜如何也?公其可無恨!以上言子美文必伸於後世 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習。後百有餘年,韓、李之徒出,然後元和之文始複于古。唐衰兵亂,又百餘年,而聖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於今。自古治時少而亂時多。幸時治矣,文章或不能純粹,或遲久而不相及,何其難之若是歟?豈非難得其人歟?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於治世,世其可不為之貴重而愛惜之歟?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過,至廢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歎息流涕,而為當世仁人君子之職位宜與國家樂育賢材者惜也!以上言子美生於治世,又能文,竟以才見廢 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予舉進士于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號為時文,以相誇尚。而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參軍伯長,作為古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天子患時文之弊,下詔書諷勉學者以近古。由是其風漸息,而學者稍趨於古焉。獨子美為于舉世不為之時,其始終自守,不牽世俗趨舍,可謂特立之士也。以上言子美為古文於舉世不為之時 子美官至大理評事、集賢校理而廢,後為湖州長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狀貌奇偉,望之昂然,而即之溫溫,久而愈可愛慕。其才雖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擊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賴天子聰明仁聖,凡當世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並列于榮寵。雖與子美同時飲酒得罪之人,多一時之豪俊,亦被收采進顯於朝廷。而子美獨不幸死矣,豈非其命也?悲夫!以上言同時得罪者多複進用,獨子美不幸早死 歐陽修/釋惟儼文集序 惟儼姓魏氏,杭州人,少游京師三十餘年。雖學於佛而通儒術,喜為辭章,與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無所擇,必皆盡其忻歡;惟儼非賢士不交,有不可其意,無貴賤,一切閉拒,絕去不少顧。曼卿之兼愛,惟儼之介,所趨雖異,而交合無所問。曼卿嘗曰:「君子泛愛而親仁。」惟儼曰:「不然。吾所以不妄交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賢不肖混,則賢者安肯顧我哉?」以此一時賢士,多從其遊。居相國浮圖,不出其戶十五年。士嘗遊其室者,禮之惟恐不至;及去,為公卿貴人,未始一往幹之。以上惟儼不妄交人 然嘗竊怪平生所交,皆當世賢傑,未見卓卓著功業,如古人可記者。因謂:「世所稱賢才,若不笞兵走萬里立功海外,則當佐天子號令賞罰于明堂。苟皆不用,則絕寵辱,遺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貴而無為哉?」醉則以此誚其坐人,人亦複之,以謂「遺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奮身逢時,欲必就功業,此雖聖賢,難之。周、孔所以窮達異也。今子老於浮圖,不見用於世,而幸不踐窮亨之途,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責今人之必然邪?」以上惟儼與人辨詰之詞 然惟儼雖傲乎退偃於一室,天下之務,當世之利病,與其言終日不厭。惜其將老也已!曼卿死,惟儼亦買地京城之東,以謀其終。乃斂生平所為文數百篇示餘,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願為我序其文,及我之見也。」嗟夫!惟儼既不用於世,其材莫見於時,若考其筆墨馳騁、文章贍逸之能,可以見其志矣。 歐陽修/釋秘演詩集序 予少以進士游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遊,欲因以陰求天下奇士。以上與曼卿交,因以求天下奇士 浮圖秘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高。二人歡然無所間。曼卿隱于酒,秘演隱於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遊,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間,秘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予亦將老矣夫!以上敘己與曼卿、秘演三人蹤跡 曼卿詩辭清絕,尤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秘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於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於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峍,江濤洶湧,甚可壯也,遂欲往遊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於其將行,為敘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十首 右《漢公昉碑》者,乃漢中太守南陽郭芝為公昉修廟記也。漢碑今在者,類多磨滅,而此記文字僅存可讀。所謂公昉者,初不載其姓名,但雲「君字公昉」爾。又雲:「耆老相傳,以為王莽居攝二年,君為郡吏。啖瓜,旁有真人居,左右莫察,君獨進美瓜,又從而敬禮之。真人者,遂與期穀口山上,乃與君神藥,曰:『服藥以從,當移意萬里,知鳥獸言語。』是時府君去家七百餘裡,休謁往來,轉景即至,闔郡驚焉。白之府君,徙為禦史。鼠齧被具,君乃畫地為獄,召鼠誅之,視其腹中,果有被具。府君欲從學道,頃無所進。府君怒,敕尉部吏收公昉妻子。公昉呼其師,告以厄,其師以藥飲公昉妻子,曰:『可去矣。』妻子戀家不忍去,於是乃以藥塗屋柱,飲牛馬六畜。須臾有大風,雲來迎公昉妻子,屋宅六畜,翛然與之俱去。」其說如此,可以為怪妄矣。以上述碑中語 嗚呼!自聖人沒,而異端起。戰國、秦、漢之際,奇辭怪說,紛然爭出,不可勝數。久而佛之徒來自西夷,老之徒起於中國,而二患交攻,為吾儒者,往往牽而從之。其卓然不惑者,僅能自守而已,欲排其說而黜之,常患乎力不足也。如公昉之事,以語愚人豎子,皆知其妄矣,不待有力而後能破其惑也;然彼漢人,乃刻之金石,以傳後世!其意惟恐後世之不信。然後世之人,未必不從而惑也。以上歎異說易以惑人 右《漢太尉劉寬碑陰題名》。寬碑有二,其故吏門生各立其一也。此題名在故吏所立之碑陰。其別列於後者,在寬子松之碑陰也。寬以漢中平二年卒,至唐咸亨元年,其裔孫胡城公爽,以碑歲久皆僕於野,為再立之,並記其世序。嗚呼!前世士大夫世家,著之譜牒,故自中平至鹹亨四百餘年,而爽能知其世次如此之詳也!蓋自黃帝以來,子孫分國受姓,曆堯、舜三代,數千歲間,詩書所紀,皆有次序。豈非譜系源流傳之百世不絕歟?此古人所以為重也。不然,則士生於世,皆莫自知其所出,而昧其世德遠近,其所以異於禽獸者,僅能識其父祖爾,其可忽哉?唐世譜牒尤備,士大夫務以世家相高。至其弊也,或陷輕薄,婚姻附托,邀求貨賂。君子患之。然而士子修飭,喜自樹立,兢兢惟恐墜其世業,亦以有譜牒而能知其世也。今之譜學亡矣,雖名臣巨族,未嘗有家譜者。然而俗習苟簡,廢失者非一,豈止家譜而已哉! 右《王獻之法帖》。余嘗喜覽魏、晉以來筆墨遺跡,而想前人之高致也。所謂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候病,敘暌離,通訊問,施于家人朋友之間,不過數行而已。蓋其初非用意,而逸筆餘興,淋漓揮灑,或妍或醜,百態橫生。披卷髮函,爛然在目,使人驟見驚絕;徐而視之,其意態愈無窮盡。故使後世得之以為奇玩,而想見其人也。于高文大冊,何嘗用此?而今人不然,至或棄百事,弊精疲力,以學書為事業,用此終老而窮年者,是真可笑也! 右《昭仁寺碑》。在幽州唐太宗與薛舉戰處也。唐自起義與群雄戰處,後皆建佛寺,雲為陣亡士薦福。湯、武之敗桀、紂,殺人固亦多矣;而商、周享國皆數百年,其荷天之祐者,以其心存大公,為民除害也。唐之建寺,外雖托為戰亡之士,其實自贖殺人之咎爾。其撥亂開基,有足壯者;及區區於此,不亦陋哉!碑文朱子奢撰,而不著書人名氏。字畫甚工,此餘所錄也。 右《放生池碑》,不著書撰人名氏。放生池,唐世處處有之。王者,仁澤及於草木昆蟲,使一物必遂其生,而不為私惠也。惟天地生萬物,所以資於人也。然代天而治物者,當為之節,使其足用,而取之不過,萬物得遂其生而不天。三代之政,如斯而已。《易ご蟠吩唬骸扳椅現躋玻芡ㄉ衩髦攏嶽嗤蛭鎦椋鶻嶸梗緣枰雜妗!備茄雲涫冀堂袢∥鎰噬蚴樂慫暈ト艘病8⊥際現擔宋繳蔽錼哂凶錚派叩酶!9度縉溲裕蜮椅纖糊思渲ト耍叵輪鍶艘印 右司刑寺大腳跡,並碑銘二,閻朝隱撰附。《詩》曰:「匪手攜之,言示之事。」蓋諭昏愚者不可以理曉,而決疑惑者難用空言,雖示之已驗之事,猶懼其不信也。此自古聖賢以為難。語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者,聖人非棄之也,以其語之難也。」佛為中國大患,非止中人以下,聰明之智,一有惑焉,有不能解者矣。方武氏之時,毒被天下,而刑獄慘烈,不可勝言。而彼佛者,遂見光跡於其間。果何為哉?自古君臣事佛,未有如武氏之時盛也,視朝隱等碑銘可見矣。然禍及生民,毒流王室,亦未有若斯之甚也!碑銘文辭不足錄,錄之者,所以警也!俾覽者知無佛之世,《詩》、《書》、《雅》、《頌》之聲,斯民蒙福者如彼;有佛之盛,其金石文章,與其人之被禍者如此,可以少思焉。 右《華陽頌》,唐玄宗詔附。玄宗尊號曰「聖文神武皇帝」,可謂盛矣。而其自稱曰「上清弟子」者,何其陋哉!方其肆情奢淫,以極富貴之樂,蓋窮天下之力,不足以贍其欲。使神仙道家之事為不無,亦非其可冀,矧其實無可得哉?甚矣,佛、老之為世惑也!佛之徒曰「無生」者,是畏死之論也;老之徒曰「不死」者,是貪生之說也。彼其所以貪畏之意篤,則棄萬事、絕人理而為之。然而終於無所得者,何哉?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貪者不可以苟得也。惟積習之久者,成其邪妄之心。佛之徒有臨死而不懼者,妄意乎無生之可樂,而以其所樂,勝其所可畏也。老之徒有死者,則相與諱之曰「彼超去矣」,「彼解化矣」,厚自誣而托之不可詰。或曰:「彼術未至,故死爾。」前者苟以遂其非,後者從而惑之,以為誠然也。佛、老二者同出於貪,而所習則異,然由必棄萬事、絕人理而為之。其貪於彼者厚,則舍於此者果。若玄宗者,方溺於此,而又慕於彼,不勝其勞,是真可笑也。 右《令長新戒》。唐開元之治盛矣!玄宗嘗自擇縣令一百六十三人,賜以丁寧之戒。其後天下為縣者,皆以新戒刻石,今猶有存者。余之所得者六,世人皆忽,不以為貴也。玄宗自除內難,遂致太平,世徒以為英豪之主,然不知其興治之勤,用心如此,可謂知為政之本矣。然鮮克有終,明智所不免,惜哉!新戒凡六:其一河內,其二虞城,其三不知所得之處,其四汜水,其五穰,其六舞陽。 右《平泉草木記》,李德裕撰。餘嘗讀《鬼穀子》書,見其馳說諸侯之國,必視其為人材性賢愚、剛柔緩急,而因其好惡喜懼憂樂而捭闔之;陽開陰塞,變化無窮,顧天下諸侯無不在其術中者。惟不見其所好者,不可得而說也,以此知君子宜慎其所好。蓋泊然無欲,而禍福不能動,利害不能誘。此鬼穀之術所不能為者,聖賢之高致也。其次簡其所欲,不溺於所好,斯可矣。若德裕者,處富貴,招權利,而好奇貪得之心不已,至或疲弊精神於草木,斯其所以敗也。其遺戒有雲:「壞一草一木者,非吾子孫。」此又近乎愚矣。 右《華嶽題名》。自唐開元二十三年,訖後唐清泰二年,實二百一年,題名者五百十一人,再題者又三十一人,錄為十卷。往往當時知名士也,或兄弟同游,或子侄並侍,或僚屬將佐之鹹在,或山人處士之相攜,或奉使奔命,有行役之勞,或窮高望遠,極登臨之適。其富貴貧賤,歡樂憂悲,非惟人事百端,而亦世變多故。開元二十三年,歲在丙子,是歲天子躬耕籍田,肆大赦,群臣方頌太平,請封禪,蓋有唐極盛之時也。清泰二年,歲在乙未,廢帝篡立之明年也。是歲,石敬瑭以太原反,召契丹入自雁門,廢帝自焚於洛陽,而晉高祖入自太原,五代極亂之時也。始終二百年間,或治或亂,或盛或衰。而往者來者,先者後者,雖窮達壽天,參差不齊,而斯五百人者,卒歸於共盡也。其姓名歲月,風霜剝裂,亦或在或亡。其存者獨有千仞之山石爾!故特錄其題刻,每撫卷慨然,何異臨長川而歎逝者也? 歐陽修/集古錄目序 物常聚於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強。有力而不妊,好之而無力,雖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蠻夷山海殺人之獸,然其齒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侖流沙萬里之外,經十餘譯乃至乎中國;珠出南海。常生深淵,采者腰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則下飽蛟魚;金礦於山,鑿深而穴遠,篝火糧而後進,其崖崩窟塞,則遂葬於其中者,率嘗數十百人。其遠且難,而又多死,禍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璣,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以上言好之而有力,則物皆可致 湯盤,孔鼎,岐陽之鼓,岱山、鄒嶧、會稽之刻石,與夫漢、魏以來,聖君賢士桓碑彝器,銘詩序記,下至古文籀、篆、分、隸諸家之字書,皆三代以來至寶,怪奇偉麗、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遠,其取之無禍,然而風霜兵火,湮淪磨滅,散棄於山崖墟莽之間,未嘗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以上言金石文字難聚 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顓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貪者,皆無欲於其間,故得一其所好於斯。好之已篤,則力雖未足,猶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澤,窮崖絕谷,荒林破塚,神仙鬼物,詭怪所傳,莫不皆有。以為《集古錄》。以謂轉寫失真,故因其石本軸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無時世之先後,蓋其取多而未已,故隨其所得而錄之。又以謂聚多而終必散,乃撮其大要,別為《錄目》。因並載夫可與史傳正其闕繆者,以傳後學,庶益于多聞。以上述《集古錄目》之意 或譏餘曰:「物多則其勢難聚,聚久而無不散,何必區區於是哉?」予對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以上言物聚而必散 歐陽修/送徐無党南歸序 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而眾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眾人者,雖死而不朽,愈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于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顏回者,在陋巷,曲肱饑臥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況於言乎! 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眾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焉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 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群士試於禮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湧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曾鞏/先大夫集後序 公所為書,號《仙鳧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紀》者十卷,《清邊前要》五十卷,《廣中台志》八十卷,《為臣要紀》三卷,《四聲韻》五卷,總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於世。今類次詩賦書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為十卷,藏於家。以上書目 方五代之際,儒學既擯焉,後生小子,治術業於閭巷,文多淺近。是時公雖少,所學已皆知治亂得失興壞之理。其為文閎深雋美,而長於諷諭。今類次樂府以下是也。以上五代時著作 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當此之時,太祖、太宗,已綱紀大法矣,公於是勇言當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當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憂憐百姓、勞心萬事之意,而推大臣從官執事之人觀望懷奸,不稱天子屬任之心。故治久未治,至其難言,則人有所不敢言者,雖屢不合而出,而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也。以上仕宋後奏議 始公尤見奇于太宗。自光祿寺丞越州監酒稅召見,以為直史館,遂為兩浙轉運使。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見知。初試以知制誥。及西兵起,又以為自陝以西經略判官。而公嘗切論大臣,當時皆不說,故不果用。然真宗終感其言,故為泉州未盡一歲,拜蘇州,五日又為揚州。將複召之也,而公於是時又上書,語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齟齬終。以上太宗、真宗時再進再絀 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窮久矣,海內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煩碎,治財利之臣又益急;公獨以謂宜遵簡易,罷管榷,以與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爭言符應,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陰。而道家之說亦滋甚,自京師至四方,皆大治宮觀。公益諍,以謂天命不可專任,宜絀奸臣,修人事,反復至數百千言。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聖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以上敘奏議,在太宗時不言財利,在真宗時不言符瑞 公在兩浙,奏罷苛稅二百三十餘條。在京西,又與三司爭論免民租、釋逋負之在民者。蓋公之所試如此。所試者大,其庶幾矣。公所嘗言甚眾,其在上前及書亡者,蓋不得而集。其或從或否,而後常可思者,與曆官行事,廬陵歐陽修公已銘公之碑特詳焉,此故不論,論其不盡載者。公卒以齟齬終,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記。藉令記之,當時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歟?後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讀公之碑與書,及予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見其表裡,其於虛實之論可核矣。以上言當時毀譽虛實難盡信 公卒,乃贈諫議大夫。姓曾氏,諱某,南豐人。序其書者,公之孫鞏也。 曾鞏/徐幹中論目錄序 臣始見館閣及世所有徐幹《中論》二十篇,以謂盡於此。及觀《貞觀政要》,怪太宗稱嘗見幹《中論じ慈晟テ罰袷櫬似凇R蚩賈段褐盡罰牡鄢聘芍噸新邸範嗥謔侵莞蠹笆浪懈傘噸新邸範擼僑橐病R隕峽際櫸峭甌 幹字偉長,北海人,生於漢、魏之間。魏文帝稱幹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賢行狀》,亦稱幹篤行體道,不耽世榮。魏太祖特旌命之,辭疾不就;後以為上艾長,又以疾不行。以上敘幹志事 蓋漢承周衰及秦滅學之餘,百氏雜家與聖人之道並傳,學者罕能獨觀于道德之要,而不牽於俗儒之說。至於治心養性,去就語默之際,能不悖於理者,固希矣,況至於魏之濁世哉!幹獨能考六藝,推仲尼、孟軻之旨,述而論之。求其辭,時若有小失者;要其歸,不合於道者少矣。以上論其書合道 其所得於內者,又能信而充之,逡巡濁世,有去就顯晦之大節。臣始讀其書,察其意而賢之;因其書以求其為人,又知其行之可賢也。以上考其行之賢 惜其有補於世而識之者少。蓋跡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惡觀之,彼惡足以知其意哉?顧臣之力,豈足以重其書使學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脫謬,而序其大略,蓋所以致臣之意焉。以上自述表章之意 曾鞏/戰國策目錄序 劉向所定《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複完。 《敘》曰:「向敘此書,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而仁義之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為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于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已數百歲,其舊法已亡、舊俗已息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之道,以謂不可改者,豈將強天下之主以後世之所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遇之時、所遭之變,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三王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蓋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守此者,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謂不惑乎流俗,而篤于自信者也。以上言法以適度,不必同;道以立本,不可改 戰國之遊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其設心注意,偷為一切之計而已。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諸侯及秦用之者,亦滅其國。其為世之大禍明矣!而俗猶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時適變,為法不同,而考之無疵,用之無弊。故古之聖賢,未有以此而易彼也。以上言戰國遊士之說為世大禍 或曰:「邪說之害正也,宜放而絕之;則此書之不泯,其可乎?」對曰:「君子之禁邪說也,固將明其說於天下,使當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從,然後以禁則齊;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放而絕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書,有為神農之言者,有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於此書之作,則上繼春秋,下至楚、漢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間,載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廢也。」以上言籍不可滅 此書有高誘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總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雲。 曾鞏/新序目錄序 劉向所集次《新序》三十篇,《目錄》一篇,隋、唐之世,尚為全書,今可見者十篇而已。臣既考正其文字,因為其序論曰: 古之治天下者,一道德,同風俗。蓋九州之廣,萬民之眾,千歲之遠,其教已明,其習已成之後,所守者一道,所傳者一說而已。故《詩》、《書》之文,曆世數十,作者非一,而其言未嘗不相為終始,化之如此其至也!當是之時,異行者有誅,異言者有禁,防之又如此其備也!故二帝三王之際,及其中間,嘗更衰亂,而餘澤未息之時,百家眾說,未能有出於其間者也。以上言古者道一說一,無眾說雜出其間 及周之末世,先王之教化法度既廢,餘澤既息,世之治方術者,各得其一偏。故人奮其私智、家尚其私學者,蜂起于中國。皆明其所長而昧其短,矜其所得而諱其失,天下之士,各自為方而不能相通,世之人不復知夫學之有統、道之有歸也。先王之遺文雖在,皆絀而不講,況至於秦為世之所大禁哉!漢興,六藝皆得於斷絕殘脫之餘,世複無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諸儒苟見傳記百家之言,皆說而向之。故先王之道,為眾說之所蔽,暗而不明,鬱而不發。而怪奇可喜之論,各師異見,皆自名家者,誕漫於中國。一切不異于周之末世,其弊至於今尚在也。以上言週末及漢,異說誕漫 自斯以來,天下學者知折衷于聖人而能純于道德之美者,揚雄氏而止耳。如向之徒,皆不免乎為眾說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者也。孟子曰:「待文王而興者,凡民也;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漢之士,豈特無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哉?亦其出於是時者,豪傑之士少,故不能特起於流俗之中、絕學之後也。以上言劉向亦為眾說所蔽,不能拔俗 蓋向之序此書,於今為最近古,雖不能無失,然遠至舜、禹,而次及于周、秦以來,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要在慎取之而已。故臣既惜其不可見者,而校其可見者特詳焉。亦足以知臣之攻其失者,豈好辨哉?臣之所不得已也! 曾鞏/列女傳目錄序 劉向所敘《列女傳》凡八篇,事具《漢書は蛄寫貳6端迨欏芳啊凍縹淖苣俊罰猿葡頡讀信肥迤艽蠹易ⅰR浴端桃濉房賈譴蠹宜ⅲ肫淦咂模搿端桃濉販彩迤6嬉猿掠つ訃岸閡嶽捶彩攏竅蚴楸救灰病8竅蚓墒櫓鼉靡櫻戊鎦校托@硭賬淌家浴端桃濉肺危炊ㄆ涫槲似朧迤卟⒉賾詮莞蟆6逡浴端桃濉肺蹯ё鰨搿斷蛄寫凡緩稀=裱欏端桃濉分模竅蛑孕稹S幀兌瘴鬧盡酚邢頡讀信獺吠跡鞣慶ё饕病W蘊浦遙攀櫓謖呱僖印6短浦盡仿肌讀信販彩遙鏈蠹易⑹迤擼轡蘼跡黃涫榻裨凇T蜆攀櫓蠐新級觥⒒蛭蘼級謖擼嘀諞櫻強上г眨拷襇v牌滸似笆迤咭訊ǎ繕尚礎R隕閑鶚櫓嬙齜趾 初,漢承秦之敝,風俗已大壞矣。而成帝后宮趙、衛之屬,尤自放。向以謂王政必自內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太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又以謂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聽言動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蓋為之師傅保姆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於反身;二《南》之業,本于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內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蓋本于文王之躬化。故內則後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群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遠,則商辛之昏俗,江、漢之小國,兔置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修,故家國天下治者也。以上言女子之賢,本於躬化 後世自學問之士,多徇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室家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苟於自恕,顧利冒恥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信哉!以上言後世之士,道不行于妻子 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遠矣,況于南鄉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然向號博極群書,而此傳稱《詩て]苜》、《柏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蓋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曰象計謀殺舜,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蓋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序論,以發其端雲。 王安石/周禮義序 士弊於俗學久矣,聖上閔焉,以經術造之,乃集儒臣,訓釋厥旨,將播之校學。而臣某實董《周官》,惟道之在政事,其貴賤有位,其後先有序,其多寡有數,其遲速有時。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時;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蓋其因習以崇之,賡續以終之,至於後世,無以復加,則豈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猶四時之運,陰陽積而成寒暑,非一日也。以上歎《周禮》之美備 自周之衰,以至於今,曆歲千數百矣。太平之遺跡,掃蕩幾盡,學者所見,無複全經。於是時也,乃欲訓而發之,臣誠不自揆,然知其難也。以訓而發之之為難,則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複之之為難。以上言訓釋復古之難 然竊觀聖上,致法就功,取成於心,訓迪在位,有馮有翼,亹亹乎鄉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觀乎今,考所學乎古,所謂見而知之者,臣誠不自揆,妄以為庶幾焉,故遂冒昧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謹列其書為二十有二卷,凡十余萬言,上之禦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詔頒焉。謹序。 王安石/詩義序 《詩》三百十一篇,其義具存;其辭亡者,六篇而已。上既使臣霧訓其辭,又命臣某等訓其義。書成,以賜太學,布之天下。又使臣某為之序,謹拜手稽首,言曰: 《詩》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禮義。放其言之文,君子以興焉;由其道之序,聖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門人,賜也,商也,有得於一言,則孔子悅而進之。蓋其說之難明如此!則自周衰以迄於今,泯泯紛紛,豈不宜哉?以上言《詩》意難明 伏惟皇帝陛下,內德純茂,則神罔時恫;外行恂達,則四方以無侮。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則《頌》之所形容,蓋有不足道也。微言奧義,既自得之,又命承學之臣,訓釋厥遺,樂與天下共之。顧臣等所聞如爝火焉,豈足以賡日月之餘光?姑承明制,代匱而已。《傳》曰:「美成在久。」故械樸之作人,以壽考為言。蓋將有來者焉,追琢其章,纘聖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幾及見之!謹序。 王安石/書義序 熙寧二年,臣某以《尚書》入侍,遂與政。而子霧實嗣講事,有旨為之說以獻。八年,下其說,太學班焉。惟虞、夏、商、周之遺文,更秦而幾亡,遭漢而僅存,賴學士大夫誦說,以故不泯,而世主或莫知其可用。天縱皇帝大知,實始操之以驗物,考之以決事,又命訓其義,兼明天下後世。而臣父子以區區所聞,承乏與榮焉。然言之淵懿,而釋以淺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輕眇。茲榮也,只所以為愧也歟!謹序。 馬端臨/文獻通考序 昔荀卿子曰:「欲觀聖王之跡,則於其粲然者矣,後王是也。君子審後王之道,而論于百王之前,若端拜而議。」然則考制度,審憲章,博聞而強識之,固通儒事也。《詩》、《書》、《春秋》之後,惟太史公號稱良史,作為《紀》、《傳》、《書》、《表》。《紀》、《傳》以述理亂興衰,八《書》以述典章經制。後之執筆操簡牘者,卒不易其體。然自班孟堅而後,斷代為史,無會通因仍之道,讀者病之。以上言《史記》於治亂興衰、典章二者並詳,他史則不能觀其通 至司馬溫公作《通鑒》,取千三百餘年之事蹟,十七史之紀述,萃為一書。然後學者開卷之余,古今鹹在。然公之書,詳於理亂興衰,而略於典章經制。非公之智有所不逮也,編簡浩如煙埃,著述自有體要,其勢不能以兩得也。竊嘗以為理亂興衰,不相因者也:晉之得國,異乎漢;隋之喪邦,殊乎唐。代各有史,自足以該一代之始終,無以參稽互察為也。典章經制,實相因者也:殷因夏,周因殷。繼周者之損益,百世可知,聖人蓋已預言之矣。爰自秦、漢,以至唐、宋,禮樂兵刑之制,賦斂選舉之規,以至官名之更張,地理之沿革,雖其終不能以盡同,而其初亦不能以遽異。如漢之朝儀官制,本秦規也;唐之府衛租庸,本周制也。其變通張弛之故,非融會錯綜,原始要終而推尋之,固未易言也。其不相因者,猶有溫公之成書;而其本相因者,顧無其書,獨非後學之所宜究心乎?以上言治亂興衰有《通鑒》可稽,而典章經制無書可以會通 唐杜岐公始作《通典》,肇自上古,以至唐之天寶,凡歷代因革之故,粲然可考。其後宋白嘗續其書,至周顯德。近代魏了翁,又作《國朝通典》。然宋之書成而傳習者少,魏嘗屬稿而未成書。今行於世者,獨杜公之書耳。天寶以後,蓋闕焉。有如杜書綱領宏大,考訂該洽,固無以議為也。然時有古今,述有詳略,則夫節目之間,未為明備,而去取之際,頗欠精審,不無遺憾焉。蓋古者因田制賦,賦乃米粟之屬,非可析之于田制之外也;古者任土作貢,貢乃包篚之屬,非可雜之於稅法之中也。乃若敘選舉,則秀孝與銓選不分;敘典禮,則經文與傳注相汩;敘兵,則盡遺賦調之規,而姑及成敗之跡。諸如此類,寧免小疵?至於天文、五行、藝文,歷代史各有志,而《通典》無述焉。馬、班二史,各有諸侯王列侯表,范曄《東漢書》以後無之。然歷代封建王侯,未嘗廢也。王溥作唐及五代《會要》,首立帝系一門,以敘各帝歷年之久近,傳授之始末,次及後妃皇子公主之名氏封爵。後之編《會要》者仿之,而唐以前則無其書。凡是二者,蓋歷代之統紀典章系焉,而杜書亦複不及,則亦未為集著述之大成也。以上言杜氏《通典》尚有未備未審之處 愚自蚤歲蓋嘗有志於綴緝,顧百憂薰心,三餘少暇,吹竽已澀,汲綆不修,豈複敢以斯文自詭?昔夫子言夏、殷之禮,而深慨文獻之不足征,釋之者曰:「文,典籍也;獻,賢者也。」生乎千百載之後,而欲尚論千百載之前,非史傳之實錄具存,何以稽考?儒先之緒言未遠,足資討論,雖聖人亦不能臆為之說也。竊伏自念,業紹箕裘,家藏《墳》、《索》,插架之收儲,趨庭之問答,其于文獻,蓋庶幾焉。嘗恐一旦散軼失墜,無以屬來哲。是以忘其固陋,輒加考評,旁搜遠紹,門分匯別:曰田賦,曰錢幣,曰戶口,曰職役,曰征榷,曰市糴,曰土貢,曰國用,曰選舉,曰學校,曰職官,曰郊社,曰宗廟,曰王禮,曰樂,曰兵,曰刑,曰輿地,曰四裔,俱效《通典》之成規。自天寶以前,則增益其事蹟之所未備,離析其門類之所未詳;自天寶以後,至宋嘉定之末,則續而成之。曰經籍,曰帝系,曰封建,曰象緯,曰物異,則《通典》元未有論述,而采摭諸書以成之者也。以上自述己之著作較《通典》有同有異 凡敘事,則本之經、史,而參之以歷代《會要》,以及百家傳記之書,信而有證者從之,乖異傳疑者不錄,所謂「文」也。凡論事,則先取當時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諸儒之評論,以至名流之燕談,稗官之紀錄,凡一話一言,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之是非者,則采而錄之,所謂「獻」也。其載諸史傳之紀錄而可疑、稽諸先儒之論辨而未當者,研精覃思,悠然有得,則竊著己意,附其後焉。命其書曰《文獻通考》,為門二十有四,卷三百四十有八。而其每門著述之成規,考訂之新意,各以小序詳之。以上言采摭舊說,間附己意 昔江淹有言:「修史之難,無出於《志》。」誠以《志》者,憲章之所系,非老於典故者,不能為也。陳壽號善敘述,李延壽亦稱究悉舊事,然所著二史,俱有《紀》、《傳》,而獨不克作《志》,重其事也。況上下數千年,貫串二十五代,而欲以末學陋識操觚竄定其間,雖複窮老盡氣,劌目銖心,亦何所發明?聊輯見聞以備遺忘耳。後之君子,倘能芟削繁蕪,增廣缺略,矜其仰屋之勤,而俾免于覆車之愧,庶有志於經邦稽古者,或可考焉。以上謙言,恐有繁蕪缺略 古之帝王,未嘗以天下自私也。故天子之地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裡,子、男五十裡,而王畿之內,複有公卿大夫埰地祿邑。各私其土,子其人,而子孫世守之。其土壤之肥磽,生齒之登耗,視之如其家,不煩考核,而奸偽無所容。故其時天下之田悉屬官,民仰給於官者也,故受田於官,食其力而輸其賦,仰事俯育,一視同仁,而無甚貧甚富之民。此三代之制也。秦始以宇內自私,一人獨運於其上,而守宰之任,驟更數易,視其地如傳舍,而閭裡之情偽,雖賢且智者,不能周知也。守宰之遷除,其歲月有限;而田土之還受,其奸敝無窮。故秦、漢以來,官不復可授田,遂為庶人之私有,亦其勢然也。雖其間如元魏之太和,李唐之貞觀,稍欲複三代之規,然不久而其制遂隳者,蓋以不封建而井田不可複行故也。以上言不封建,則井田不可行 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廢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矣;三代以上,田產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廢井田而始捐田產以予百姓矣。秦於其當與者取之,所當取者與之。然所襲既久,反古實難。欲複封建,是自割裂其土宇以啟紛爭;欲複井田,是強奪民之田畝以召怨。書生之論,所以不可行也。隨田之在民者稅之,而不復問其多寡,始于商鞅;隨民之有田者稅之,而不復視其丁中,始于楊炎。三代井田之良法壞于鞅,唐租庸調之良法壞於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稱,而後之為國者,莫不一遵其法。一或變之,則反至於煩擾無稽,而國與民俱受其病,則以古今異宜故也。作《田賦考》第一,敘歷代因田制賦之規,而以水利、屯田、官田附焉。凡七卷。以上言秦與商鞅、楊炎之事,君子羞稱,而不能不遵其法 生民所資,曰衣與食;物之無關於衣食,而實適於用者,曰珠玉五金。先王以為衣食之具,未足以周民用也,於是以適用之物,作為貨幣以權之。故上古之世,以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刀布,即古錢之名。然珠玉黃金,為世難得之貨。至若權輕重、通貧富而可以通行者,惟銅而已。故九府圜法,自周以來,未之有改也。以上錢 然古者俗朴而用簡,故錢有餘;後世俗侈而用糜,故錢不足。於是錢之直日輕,錢之數日多。數多而直輕,則其致遠也難。自唐以來,始制為飛券、鈔引之屬,以通商賈之厚齎貿易者。其法蓋執券、引以取錢,而非以券、引為錢也。宋慶曆以來,蜀始有交子。建炎以來,東南始有會子。自交、會既行,而始直以楮為錢矣。夫珠玉黃金,可貴之物也;銅雖無足貴,而適用之物也。以其可貴且適用者,制幣而通行,古人之意也。至於以楮為幣,則始以無用為用矣。舉方尺腐敗之券,而足以奔走一時,寒藉以衣,饑藉以食,貧藉以富,蓋未之有!然銅重而楮輕,鼓鑄繁難,而印造簡易,今舍其重且難者,而用其輕且易者,而又下免犯銅之禁,上無搜銅之苛,亦一便也!以上以楮為幣作《錢幣考》第二,凡二卷。 古者戶口少,而皆才智之人;後世生齒繁,而多窳惰之輩。鈞是人也,古之人,方其為士,則道問學;及其為農,則力稼穡;及其為兵,則善戰陣。投之所向,無不如意。是以千里之邦,萬家之聚,皆足以世守其國,而扡城其民。民眾則其國強,民寡則其國弱。蓋當時國之與立者,民也。光嶽既分,風氣日漓,民生其問,才益乏而智益劣。士拘于文墨,而授之介胄則慚;農安於犁鋤,而問之刀筆則廢。以至九流百工釋老之徒,食土之毛者,日以繁夥。其肩摩袂接、三孱不足以滿隅者,總總也。於是民之多寡,不足為國之盛衰。官既無藉於民之材,而徒欲多為之法以征其身。戶調口賦,日增月益。上之人厭棄賤薄,不倚民為重,而民益窮苦憔悴,只以身為累矣。作《戶口考》第三,敘歷代戶口之數與其賦役,而以奴婢、占役附焉,凡二卷。 役民者官也,役於官者民也。郡有守,縣有令,鄉有長,裡有正,其位不同,而皆役民者也;在軍旅則執干戈,興土木則親畚鍤,調征行則負羈絏,以至追胥力作之任,其事不同,而皆役於官者也。役民者逸,役于官者勞,其理則然。然則鄉長、裡正非役也。後世乃虐用其民,為鄉長、裡正者,不勝誅求之苛,各萌避免之意,而始命之曰戶役矣。唐、宋而後,下之任戶役者,其費日重;上之議戶役者,其制日詳。於是曰差、曰雇、曰義,紛紜雜襲,而法出奸生,莫能禁止。噫!成周之裡宰、黨長,皆有祿秩之命官;兩漢之三老嗇夫,皆有譽望之名士。蓋後世之任戶役者也,曷嘗淩暴之至此極乎?作《職役考》第四,敘歷代役法之詳,而以複除附焉,凡二卷。 征榷之途有二:一曰山澤,茶鹽坑冶是也;二曰關市,酒酤征商是也。羞言利者則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而欲與民庶爭貨殖之利,非王者之事也。」善言利者則曰:「山海天地之藏,而豪強擅之;關市貨物之聚,而商賈擅之。取之於豪強商賈,以助國家之經費,而毋專仰給于百姓之賦稅,是崇本抑末之意,乃經國之遠圖也。」自是說立,而後之加詳於征榷者,莫不以藉口。征之不已,則並其利源奪之。官自煮鹽、酤酒、採茶、鑄鐵,以至市易之屬,利源日廣,利額日重。官既不能自辦,而豪強商賈之徒,又不可複擅。以上言征額日重,則官與商賈豪強皆無利可圖 然既以立為課額,則有司者不任其虧減,於是又為均派之法。或計口而課鹽錢,或望戶而榷酒酤,或於民之有田者,計其頃畝,令于賦稅之時,帶納以求及額,而征榷遍於天下矣!蓋昔之榷利,曰取之豪強商賈之徒,以優農民。及其久也,則農民不獲豪強商賈之利,而代受豪強商賈之榷。有識者知其苛橫,而國計所需,不可止也。以上言農民代商受困,如鹽課歸地丁之類作《征榷考》第五。首敘歷代征商之法;鹽鐵始于齊,則次之;榷酤始於漢,榷茶始于唐,則又次之;雜征斂者,若津渡間架之屬,以至漢之告緡,唐之率貸,宋之經總製錢,皆衰世一切之法也,故又次之。凡六卷。 市者,商賈之事也。古之帝王,其物貨取之任土所貢而有餘,未有國家而市物者也。而市之說,則昉于《周官》之泉府,後世因之,曰均輸,曰市易,曰和買,皆以泉府藉口者也。糴者,民庶之事。古之帝王,其米粟取之什一所賦而有餘,未有國家而糴粟者也。而糴之說,則昉于齊桓公、魏文侯之平糴,後世因之,曰常平,曰義倉,曰和糴,皆以平糴藉口者也:然泉府與平糴之立法也,皆所以便民:方其滯於民用也,則官買之、糴之;及其適於民用也,則官賣之、糶之。蓋懋遷有無,曲為貧民之地,初未嘗有一毫征利富國之意。然沿襲既久,古意寢失:其市物也,亦諉曰「摧蓄賈居貨待賈之謀」,及其久也,則官自效商賈之為,而指為富國之術矣;其糴粟也,亦諉曰「救貧民谷賤錢荒之弊」,及其久也,則官未嘗有及民之惠,而徒利積粟之入矣。至其極弊,則名曰和買、和糴,而強配數目,不給價直,鞭笞取足,視同常賦。蓋古人恤民之事,後世反藉以厲民,不可不究其顛末也。作《市糴考》第六,凡二卷。 《禹貢》八州皆有貢物,而冀州獨無之;甸服有米粟之輸,而餘四服俱無之。說者以為王畿之外,八州俱以田賦所當供者,市易所貢之物,故不輸粟。然則土貢即租稅也。漢、唐以來,任土所貢,無代無之,著之令甲,猶曰當其租入。然叔季之世,務為苛橫,往往租自租,而貢自貢矣。至於珍禽奇獸,邪服異味,或荒淫之君降旨取索,或奸諂之臣希意創貢,往往有出於經常之外者。甚至措留官賦,陰增民輸,而命之曰羨餘,以供貢奉。上下相蒙,苟悅其名,而于百姓則重困矣。作《土貢考》第七,凡一卷。 賈山《至言》曰:「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而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然則國之廢興,非財也?財少而國延,財多而國促,其效可睹矣。然自《周官》六典有太府,又有王府內府,且有惟王不會之說,後之為國者因之。兩漢財賦曰大農者,國家之帑藏也;曰少府、曰水衡者,人主之私蓄也。唐既有轉運度支,而複有瓊林大盈;宋既有戶部三司,而複有封椿內藏。於是天下之財,其歸於上者,複有公私。恭儉賢主,常捐內帑以濟軍國之用,故民裕而其祚昌;淫侈僻王,至糜外府以供耳目之娛,故財匱而其民怨,此又歷代制國用者高抬貴手也。作《國用考》第八,敘歷代財計首末,而以漕運,賑恤、蠲貸附焉,凡五卷。 古之用人,德行為首,才能次之。虞朝載采,亦有九德。周家賓興,考其德行,於才不屑屑也。兩漢以來,刺史守相,得以專辟召之權;魏、晉而後,九品中正,得以司人物之柄。皆考之以裡閈之毀譽,而試之以曹掾之職業,然後俾之入備王宮,以階清顯。蓋其為法,雖有愧于古人德行之舉,而猶可以得才能之士也。以上言唐、虞、三代取德,兩漢、魏、晉取才 至於隋,而州郡僚屬,皆命于銓曹;搢紳發軔,悉由於科目。自以銓曹署官,而所按者資格而已,於是勘籍小吏,得以司升沉之權;自以科目取士,而所試者詞章而已,於是操觚末技,得以階榮進之路。夫其始進也,試之以操觚末技,而專主於詞章;其既仕也,付之於勘籍小吏,而專校其資格。於是選賢與能之意,無複存者矣。然此二法者,歷數百年而不可以複更,一或更之,則蕩無法度,而僥濫者愈不可澄汰,亦獨何哉?以上言隋、唐以後,官人皆出於銓曹科目 又,古人之取士,蓋將以官之。三代之時,法制雖簡,而考核本明;毀譽既公,而賢愚自判。往往當時士之被舉者,未有不入官,初非有二途也。降及後世,巧偽日甚,而法令亦滋多。遂以科目為取士之途,銓選為舉官之途,二者各自為防閑檢柅之法。至唐,則以試士屬之禮部,試吏屬之吏部。於是科目之法,銓選之法,日新月異,不相為謀。蓋有舉於禮部而不得官者,不舉於禮部而得官者。而士之所以進身之途轍,亦複不一,不可比而同之也,於是立舉士、舉官兩門以該之。作《選舉考》第九,凡十二卷。以上言舉士、舉官分為兩門 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所謂學校,至不一也。然惟國學有司樂司成,專主教事;而州閭鄉黨之學,則未聞有司職教之任者。及考《周禮さ毓佟罰癡髡破淶持罱討危顯率裘穸練ǎ漓朐蛞岳袷裘瘢恢莩ふ破渲葜討握睿計淶灤械酪眨榔涔穸敖渲H緩籩癡匆壞持σ玻莩ぜ匆恢葜σ病R災料輪瘸ゃ恬悖現縊齏蠓潁喚勻弧8槍胖粽擼淶灤械酪眨闋鬩暈酥Ρ恚史⒄┝睿薹牆桃病R災潦姑襇訟停鍪鉤ぶ皇姑襇四埽朧怪沃8且壑蛭瘢討蛭浚僦蛭簦鷸蛭Γ僑艘病R隕涎勻鄖埃粲朧隙 秦漢以來,儒與吏始異趨,政與教始殊途。於是曰郡守,曰縣令,則吏所以治其民;曰博士官,曰文學掾,則師所以教其弟子。二者漠然不相為謀,所用非所教,所教非所用。士方其從學也,曰習讀;及進而登仕版,則棄其《詩》、《書》、《禮》、《樂》之舊習,而從事乎簿書期會之新規。古人有言曰:「吾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後之為吏者,皆以政學者也。自其以政學,則儒者之學術,皆筌蹄也;國家之學官,皆芻狗也。民何由而見先王之治哉?又況榮途捷徑,旁午雜出,蓋未嘗由學而升者滔滔也。以上言政與學分,而學日衰 於是所謂學者,姑視為粉飾太平之一事,而庸人俗吏,直以為無益於興衰理亂之故矣。作《學校考》第十,敘歷代學校之制,及祠祭褒贈先聖先師之首末,幸學養老之儀,而郡國鄉黨之學附見焉,凡七卷。 古者因事設官,量能授職,無清濁之殊,無內外之別,無文武之異。何也?唐虞之時,禹宅揆,契掌教,皋陶明刑,伯夷典禮,羲和掌曆,夔典樂,益作虞,垂共工。蓋精而論道經邦,粗而飭財辨器,其位皆公卿也,其人皆聖賢也。後之居位臨民者,則自詭以清高,而下視曲藝多能之流。其執技事上者,則自安於鄙俗,而難語以輔世長民之事。於是審音、治曆、醫祝之流,特設其官以處之,謂之雜流,擯不得與搢紳伍,而官之清濁始分矣。以上分清濁 昔在成周,設官分職,綴衣趣馬,俱籲俊之流;宮伯內宰,盡興賢之侶。逮夫漢代,此意猶存。故以儒者為侍中,以賢士備郎署,如周昌、袁盎、汲黯、孔安國之徒,得以出入宮禁,陪侍宴私,陳誼格非,拾遺補過。其才能卓異者,至為公卿將相,為國家任大事,霍光、張安世是也。中漢以來,此意不存,於是非閹豎嬖幸,不得以日侍宮庭,而賢能搢紳,特以之備員表著。漢有宮中、府中之分,唐有南司、北司之黨,職掌不相為謀,品流亦複殊異,而官之內外始分矣。以上分內外 古者,文以經邦,武以撥亂。其在大臣,則出可以將,入可以相;其在小臣,則簪筆可以待問,荷戈可以前驅。後世人才日衰,不供器使。司文墨者,不能知戰陣;被介胄者,不復識簡編。於是官人者,制為左右兩選,而官之文武始分矣。以上分文、武 至於有侍中、給事中之官,而未嘗司宮禁之事,是名內而實外也。唐以來,以侍中為三公官,以處勳臣;又以給事中為封駁之官,皆以外庭之臣為之,並不預宮中之事。有太尉、司馬之官,而未嘗司兵戎之事,是名武而實文也。太尉,漢承秦以為三公,然猶掌武事也。唐以後亦為三公。宋時呂夷簡、王旦、韓琦,官皆至太尉,非武臣也。大司馬,《周官》掌兵,至漢元成以後為三公,亞于司徒,乃後來執政之任,亦非武臣也。太常有卿佐,而未嘗審音樂;將作有監貳,而未嘗諳營繕。不過為儒臣養望之官,是名濁而實清也。尚書令在漢為司牘小吏,而後世則為大臣所不敢當之穹官;校尉在漢為兵師要職,而後世則為武弁所不齒之冗秩。尚書令,漢初其秩至卑,銅章青綬,主宮禁文書而已。至唐,則為三省長官。高祖入長安時,太宗以秦王為之。後郭子儀以勳位當拜,以太宗曾為之辭不敢受。自後至宋,無敢拜此官者。漢八校尉,領禁衛諸軍,皆尊顯之官。宰相之罷政者,至為城門校尉。又司隸校尉,督察三輔,彈劾公卿,其權至雄尊。護羌校尉,護烏桓校尉,皆領重兵,鎮方面,乃大帥之職。至宋時,校尉、副尉為武職初階,不入品從,至為冗賤。蓋官之名同,而古今之崇庳懸絕如此。以上名實不符,古今互異參稽互考,曲暢旁通,而因革之故,可以類推。作《職官考》第十一,首敘官制,次序官數,內官則自公師、宰相而下,外官則自州牧、郡守而下,以至散官祿秩品從之詳,凡二十一卷。 《郊特牲》曰:「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故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荀卿子曰:「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父子相傳以待王公。」是故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也。然則義者,祭之理也;數者,祭之儀也。古者人習於禮,故家國之祭祀,其品節儀文,祝史有司皆能知之;然其義,則非儒宗講師不能明也。周衰禮廢,而其儀亡矣。秦、漢以來,諸儒口耳所授,簡冊所載,特能言其義理而已,《戴記》是也。《儀禮》所言,止于卿士大夫之禮。六典所載,特以其有關於職掌者則言之。而國之大祀,蓋未有能知其品節儀文者。以上祭祀儀節久失 漢鄭康成深於禮學,作為傳注,頗能補經之所未備;然以讖緯之言而釋經,以秦、漢之事而擬三代,此其所以舛也。蓋古者郊與明堂之祀,祭天而已。秦、漢始有五帝、泰一之祠,而以古者郊祀、明堂之禮禮之,蓋出於方士不經之說。而鄭注《禮經》二祭,曰天曰帝,或以為威靈仰,或以為耀靈寶,襲方士緯書之荒誕而不知其非。夫禮莫先於祭,祭莫重於天,而天之名義且乖異如此,則其他節目注釋,雖複博贍,不知其果得《禮經》之意否乎?王肅諸儒,雖引正論以力排之;然魏、晉以來,祀天之禮,常參酌王、鄭二說而迭用之,竟不能偏廢也。以上鄭氏說不足據 至於禘袷之節,宗祧之數,《禮經》之明文無所稽據,而注家之聚訟莫適折衷,其叢雜牴牾,與郊祀之說無以異也。近世三山信齋楊氏,得考亭勉齋之遺文奧義,著為《祭禮》一書,詞義正大,考訂精核,足為千載不刊之典。然其所述,一本經文,不復以注疏之說攙補,故經之所不及者,則闊略不接續;杜氏《通典》之書有祭禮,則參用經、注之文,兩存王、鄭之說,雖通暢易曉,而不如楊氏之純正,今並錄其說。次及歷代祭祀,禮儀本末,而唐開元、宋政和二禮書中所載諸祀儀注,並詳著焉。以上祭禮,並錄杜、楊之說 作《郊祀考》第十二,以敘古今天神地祗之祀,首郊,次明堂,次後土,次雩,次五帝,次日月星辰寒暑,次六宗四方,次社稷山川,次封禪,次高禖,次八蠟,次五祀,次籍田祭先農,次親蠶祭先蠶,次祈禳,次告祭,而後以雜祠、淫祠終焉,凡二十三卷。作《宗廟考》第十三,以敘古今人鬼之祀,首國家宗廟,次時享,次袷禘,次功臣配享,次祠先代君臣,次諸侯宗廟,而以大夫士庶宗廟時享終焉,凡十五卷。 古者《經禮》、《禮儀》皆曰三百,蓋無有能知其節目之詳者矣。然總其凡有五:曰吉、凶、軍、賓、嘉,舉其大有六:曰冠、昏、喪、祭、鄉、相見。此先王制禮之略也。秦、漢而後,因革不同,有古有而今無者,如大射、聘禮、士相見、鄉飲酒、投壺之類是也;有古無而今有者,如聖節上壽、上尊號、拜表之類是也;有其事通乎古今而後世未嘗制為一定之禮者,若臣庶以下冠、昏、喪、祭是也。凡若是者,皆本無沿革,不煩紀錄。以上三宗無沿革者,不之及 而通乎古今而代有因革者,惟國家祭祀、學校選舉,以至朝儀、巡狩、田獵、冠冕服章、圭璧符璽、車旗鹵簿,及凶禮之國恤耳。今除國祀、學校選舉已有專門外,朝儀以下,則總謂之王禮,而備著歷代之事蹟焉。蓋本晦庵《儀禮經傳通解》,所謂王朝之禮也。以上略序王禮之目 其本無沿革者,若古禮,則經傳所載,先儒所述,自有專書可以尋求,無庸贅敘;若今禮,則雖不能無失,而議禮制度,又非書生所得預聞也,是以亦不復措辭焉。作《王禮考》第十四,凡二十二卷。 《記》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故審樂以知政。」蓋言樂之正哇,有關於時之理亂也。然自三代以後,號為歷年多、施澤久而民安樂之者,漢、唐與宋。漢莫盛于文、景之時,然至孝武時,河間獻王始獻雅樂。天子下太樂官,常存隸之,歲時以備數,然不常禦;常禦及郊廟皆非雅聲。至哀帝時,始罷鄭聲,用雅樂,而漢之運祚,且移于王莽矣。唐莫盛於貞觀、開元之時,然所用者,多教坊俗樂。太常閱工人常隸習之,其不可教者,乃習雅樂。然則其所謂樂者可知矣!宋莫盛於天聖、景祐之時,然當時胡瑗、李照、阮逸、範鎮之徒,拳拳以律呂未諧、聲音未正為憂,而卒不克更置。至政和時,始制《大晟》樂,自謂古雅。而宋之土宇,且陷入女貞矣。蓋古者因樂以觀政,而後世則方其發政施仁之時,未暇制樂;及其承平之後,綱紀法度,皆已具舉,敵國外患,皆已銷亡,君相他無所施為,學士大夫他無所論說,然後始及制樂。樂既成而政已秕,國已衰矣。以上言漢、唐、宋盛時無樂,樂成而政已衰 昔隋開皇中制樂,用何妥之說,而擯萬寶常之議。及樂成,寶常聽之,泫然曰:「樂聲淫厲而哀,不久天下將盡!」噫!使當時一用寶常之議,能救隋之亡乎?然寶常雖不能制樂以保隋之長存,而猶能聽樂而知隋之必亡,其宿悟神解,亦有過人者!竊嘗以為世之興衰理亂,固未必由樂;然若欲議樂,必如師曠、州鳩、萬寶常、王令言之徒。其自得之妙,豈有法之可傳者?而後之君子,乃欲強為議論,究律呂於黍之縱橫,求正哇於聲之清濁,或證之以殘缺斷爛之簡編、埋沒銷蝕之尺量,而自謂得之,何異刻舟、覆蕉、叩槃、捫燭之為?愚固不知其說也!以上言樂有神解,不在簡編尺量之末作《樂考》第十五,首敘歷代樂制,次律呂制度,次八音之屬,各分雅部、胡部、俗部,以盡古今樂器之本末,次樂縣,次樂歌,次樂舞,次散樂鼓吹,而以徹樂終焉,凡十五卷。 按《周官ば∷就健罰骸拔迦宋椋邐槲劍牧轎洌遄湮茫迓夢Γ迨ξI系丶移呷耍扇我艙嘸胰耍恢械丶伊耍扇我艙叨椅迦耍幌碌丶椅迦耍扇我艙嘸葉恕!貝私塘分病!端韭矸ā罰骸暗胤揭煥鏤木兀囊匚穡那鷂椋榱木腥致硭鈉ィ狄懷耍J罰資咳耍淦呤恕!貝說鞣⒅病=塘吩蠆謊崞潿啵史彩懲林擼先醪蝗問輪猓壹沂怪巳聳怪仕渲列≈け蚴芍腹碩玻壞鞣⒃蠆謊崞浼潁榱木灝僖皇遙髡咧蠱呤迦恕J橇業鞣ⅲ渤鮃蝗艘病C康楣猛ㄒ災械囟椅迦思浦何灝僖皇遙扇握咭磺Ф侔聳耍髡咧蠱呤迦恕J鞘蔚鞣⒎郊耙蝗艘病=塘繁囟啵蛉私韻壩詒錚壞鞣⒈丶潁蛉瞬黃S謖髡健4斯耪哂帽剖ぶ酪病R隕瞎耪囈塘範嘍鞣⑸ 後世士自為士,農自為農,工商末技自為工商末技。凡此四民者,平時不識甲兵為何物,而所謂兵者,乃出於四民之外。故為兵者甚寡,知兵者甚少。一有征戰,則盡數驅之以當鋒刃,無有休息之期,甚則以未嘗訓練之民而使之戰,是棄民也!唐、宋以來,始專用募兵。於是兵與民判然為二途,諉曰:「教養于平時,而驅用於一旦。」然其季世,則兵數愈多,而驕悍,而劣弱,為害不淺。不惟足以疲國力,而反足以促國祚矣!以上言後世兵民判然為二作《兵考》第十六,首敘歷代兵制,次禁衛及郡國之兵,次教閱之制,次車戰、舟師、馬政、軍器,凡十三卷。 昔漢陳鹹言:「為人議法,當依於輕。雖有百金之利,慎無與人重比!」蓋漢承秦法,過於嚴酷,重以武、宣之君,張、趙之臣,淫刑喜殺,習以為常,咸之言蓋有激也。竊嘗以為劓、刵、椓、黥,蚩尤之刑也,而唐、虞遵之;收孥、赤族,亡秦之法也,而漢、魏以來遵之。以賢聖之君,而不免襲亂虐之制,由是觀之,咸言尤為可味也!以上言議法當依於輕 漢文除肉刑,善矣!而以髡、笞代之,髡法過輕而略無懲創,笞法過重而至於死亡。其後乃去笞而獨用髡。減死罪一等,即止於髡鉗;進髡鉗一等,即入於死。而深文酷吏,務從重比,故死刑不勝其眾。魏、晉以來病之,然不知減笞數而使之不死,乃徒欲複肉刑以全其生。肉刑卒不可複,遂獨以髡鉗為生刑。所欲活者傅生議,於是傷人者或折腰體,而才剪其毛髮;所欲陷者與死比,於是犯罪者既已刑殺,而複誅其宗親。輕重失宜,莫此為甚!及隋、唐以來,始制五刑:曰笞、杖、徒、流、死。此五者,即有虞所謂鞭樸流宅。雖聖人複起,不可偏廢也。以上言漢、魏、六朝輕重失宜,唐以後五刑乃為不易之典 若夫苟慕輕刑之名,而不恤惠奸之患,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俾無辜罹毒虐者抱沉冤而莫伸,而舞文利賕賄者無後患之可惕,則亦非聖人明刑弼教之本意也。以上言輕刑惠奸作《刑考》第十七,首刑制,次徒流,次詳讞,次贖刑、赦宥,凡十二卷。 昔秦燔經籍,而獨存醫藥、蔔筮、種樹之書,學者抱恨終古。然以今考之,《易》與《春秋》二經,首末具存;《詩》亡其六篇,或以為《笙》詩元無其辭,是《詩》亦未嘗亡也;《禮》本無成書,《戴記》雜出,漢儒所編;《儀禮》十七篇及六典,最晚出,六典僅亡《冬官》,然其書純駁相半,其存亡未足為經之疵也。獨虞、夏、商、周之書,亡其四十六篇耳。然則秦所燔,除《書》之外俱未嘗亡也。若醫藥、蔔筮、種樹之書,當時雖未嘗廢錮,而並無一卷流傳至今者。以此見聖經賢傳,終古不朽,而小道異端,雖存必亡,初不以世主之好惡為之興廢也!以上言秦焚書實未嘗亡 漢、隋、唐、宋之史,俱有《藝文志》。然《漢志》所載之書,以《隋志》考之,十已亡其六七;以《宋志》考之、隋、唐亦複如是,豈亦秦為之厄哉?昌黎公所謂「為之也易,則其傳之也不遠」,豈不信哉!夫書之傳者已鮮,傳而能蓄者加鮮,蓄而能閱者尤加鮮焉。宋皇祐時,命名儒王堯臣等作《崇文總目》,記館閣所儲之書,而論列于其下方。然止及經史,而亦多闕略,子集則但有其名目而已。近世昭德晁氏公武有《讀書記》,直齋陳氏振孫有《書錄解題》,皆聚其家藏之書而評之。今所錄先以四代史志列其目,其存于近世而可考者,則采諸家書目所評,並旁搜史傳、文集、雜說、詩話。凡議論所及,可以紀其著作之本末、考其流傳之真偽、訂其文理之純駁者,則具載焉。俾覽之者如人群玉之府,而閱木天之藏。不特有其書者,稍加研窮,即可以洞究旨趣;雖無其書者,味茲題品,亦可粗窺端倪。蓋殫見洽聞之一也。作《經籍考》第十八,經之類十有三,史之類十有四,子之類二十有二,集之類六,凡七十六卷。 昔太史公言:「儒者斷其義,馳說者騁其辭,不務綜其始終。」蓋譏世之學者以空言著書,而歷代統系無所考訂也,於是作為三代《世表》,自黃帝以下譜之。然五帝之事遠矣,而遷必欲詳其世次,按圖而索,往往牴牾,故歐陽公複譏其不能缺所不知,而務多聞以為勝。以上言《史記な辣懟肺費羲ィ紫鄧撇豢尚 然自三代以後,至於近世,史牒所載,昭然可考。始學者童而習之,屈伸指而得其大概。至其傳世歷年之延促,枝分派別之遠近,猝然而問,雖華顛巨儒,不能以遽對,則以無統系之書故也。以上言無譜系,則茫然難考 今仿王溥唐及五代《會要》之體,首敘帝王之姓氏出處及其享國之期,改元之數,以及各代之始終,次及後妃皇子公主皇族,其可考者,悉著於篇,而歷代所以尊崇之禮,冊命之儀,並附見焉。作《帝系考》第十九,凡十卷。 封建莫知其所從始也。禹塗山之會,號稱萬國;湯受命時,凡三千國;周定五等之封,凡千七百七十三國。至春秋之時,見於經傳者,僅一百六十五國,而蠻夷戎狄亦在其中。蓋古之國至多,後之國日寡。國多則土宜促,國少則地宜曠,而夷考其故則不然。試以殷、周上世言之:殷契至成湯八遷,史以為自商而砥石,自砥石而複居商,又自商而毫。周棄至文王亦屢遷,史以為自邰而豳,自豳而岐,自岐而豐。夫湯,七十裡之國也;文王,百里之國也。然以所遷之地考之,蓋有出於七十裡、百里之外者矣。又如泰伯之為吳,鬻繹之為楚,箕子之為朝鮮,其初不過自屏於荒裔之地,而其後因以有國傳世。竊意古之諸侯者,雖日受封于天子,然亦由其行義德化足以孚信于一方,人心翕然歸之,故其子孫因之,遂君其地。或有災否,則轉徙他之,而人心歸之不能釋去,故隨其所居,皆成都邑。蓋古之帝王,未嘗以天下為己私,而古之諸侯,亦未嘗視封內為己物。上下之際,均一至公。非如後世分疆畫土,爭城爭地,必若是其截然也!以上言古者上下均一至公,封國非有截然之疆界 秦既滅六國,舉宇內而郡縣之。尺土一民,始皆視為己有。再傳而後,劉、項與群雄共裂其地而分王之。高祖既誅項氏之後,凡當時諸侯王之自立者,與為項氏所立者,皆擊滅之。然後裂土以封韓、彭、英、盧、張、吳之屬,蓋自是非漢之功臣不得王矣。逮數年之後,反者九起,異姓諸侯王多已夷滅。於是悉取其地,以王子弟親屬,如荊、吳、齊、楚、淮南之類,蓋自是非漢之同姓,不得王矣。然一再傳而後,賈誼、晁錯之徒,拳拳有諸侯強大之慮,以為親者無分地,而疏者逼天子,必為子孫之憂。於是或分其國,或削其地。其負強而動如七國者,則六師移之。蓋西漢之封建,其初則剿滅異代所封,而以畀其功臣;繼而剿滅異姓諸侯,而以畀其同宗;又繼而剿滅疏屬劉氏王,而以畀其子孫。蓋檢制益密,而猜防益深矣!以上言漢之封建凡三變,而猜防益深 昔湯、武雖以征伐取天下,然商惟十一征,周惟滅國者五十,其餘諸侯皆襲前代所封,未聞盡以宇內易置而封其私人。周雖大封同姓,然文昭武穆之邦,與國鹹休。亦未聞成、康而後,複畏文、武之族逼,而必欲夷滅之以建置己之子孫也。愚嘗謂必有公天下之心,而後可以行封建。自其出於公心,則選賢與能,而小大相維之勢,足以綿千載;自其出於私心,則忌疏畏逼,而上下相猜之形,不能以一朝居矣。景、武之後,令諸侯王不得治民補吏,於是諸侯雖有君國子民之名,不過食其邑人而已,土地甲兵,不可得而擅矣。然則漢雖懲秦之弊,複行封建,然為人上者,苟慕美名,而實無唐、虞、三代之公心。為諸侯者,既獲裂土,則遽欲效春秋戰國之余習,故不久而遂廢。以上言必有公天下之心而後封建可久,因及漢末之弊 逮漢之亡,議者以為乏藩屏之助,而成孤立之勢。然愚又嘗夷考歷代之故:魏文帝忌其諸弟,帝子受封,有同幽縶,再傳之後,主勢稍弱,司馬氏父子,即攘臂取之,曾無顧憚;晉武封國至多,宗藩強壯,俱自得以領兵卒,置官屬,可謂懲魏之弊矣,然八王首難,阻兵安忍,反以召五胡之釁;宋、齊皇子,俱童孺當方面,名為藩鎮,而實受制於典簽長史之手,每一易主,則前帝之子孫殲焉,而運祚卒以不永;梁武享國最久,諸子孫皆以盛年雄材,出為邦伯,專制一方,可謂懲宋、齊之弊矣,然諸王擁兵捐置君父,卒不能止侯景之難。然則魏、宋、齊疏忌骨肉,固以取亡;而晉、梁崇獎宗藩,亦不能救亂。於是封建之得失,不可覆議,而王綰、李斯、陸士衡、柳宗元輩所論之是非,亦不可得而偏廢矣!以上言疏宗藩者有弊,獎宗藩者亦有弊。 今所論著,三皇而後至春秋之前,國名之見於經傳而事蹟可考者,略著之。如共工、防風氏,以至邶、鄘、樊、檜之類是也。春秋十二列國,既有太史《世家》詳其事蹟,不復贅敘,姑紀其世代歷年而已。若諸小國之事蹟,見於《春秋》三傳雜記者,則仿《世家》之例,敘其梗概,邾、莒、許、滕以下是也。漢初諸侯王、王子侯、功臣外戚、恩澤侯,則悉本馬、班二史《年表》。東漢以後,無年表可據,則采摭諸傳,各訂其受封傳授之本末,而備著焉。列侯不世襲始于唐,親王不世襲始于宋,則姑志其始受封者之名氏而已。作《封建考》第二十,凡十八卷。以上自述凡例 昔三代之時,俱有太史。其所職掌者,察天文,記時政,蓋合占候、紀載之事,以一人司之。漢時,太史公掌天官,不治民,而納史記金匱石室之書,猶是任也。至宣帝時,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其修撰之職,以他官領之。於是太史之官,唯知占候而已。蓋必二任合而為一,則象緯有變,紀錄無遺,斯可以考一代天文運行之常變,而推其休祥。然二任之墮廢離隔,不相為謀,蓋已久矣。昔《春秋》日食不書日,而史氏以為官失之。可見當時掌占候與司紀載者,各為一人,故疏略如此。以上言古者司天文與紀時政,合而為一 又嘗考之: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而日食三十六。自魯定公十五年,至漢高帝之三年,其間二百九十三年,而搜考史傳,書日食凡七而已,然則遺缺不書者多矣。自漢而後,史錄具在,天下一家之時,紀載者遞相沿襲,無以知其得失也。及南北分裂之後,國各有史。今考之南自宋武帝永初元年,至陳後主禎明二年;北自魏明帝泰常五年,至隋文帝開皇八年。此一百六十九年之間,《南史》所書日食僅三十六,而《北史》所書乃七十九。其問年歲之相合者,才二十七;又有年合而月不合者。夫同此一蒼旻也,食於北者,其數過倍于南,理之所必無者!而又日月不相吻合,豈天有二日乎?蓋史氏之差謬牴牾,其失大矣!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雖庸奴舉目可知,而所書薄蝕之謬且如此,則星辰之遲留伏逆,陵犯往來,其所紀述,豈足憑乎!按:漢哀帝嘗以日無精光、邪氣連昏之事,問待詔李尋,而尋所對,具言其故;光武以建武五年召嚴光入禁中共臥,而太史奏客星犯帝座,二事見於李尋、嚴光傳。而以《漢志》考之,終哀帝之時,不言日無精光之事;建武五年亦不言客星事,亦可證其疏略也。姑述故事,廣異聞耳。以上言諸史記日食之不可信 《天文志》莫詳于晉、隋。至丹元子之《步天歌》,尤為簡明。宋兩朝史志言諸星去極之遠近,《中興史志》采近世諸儒之論,亦多前史所未發。故擇其尤明暢有味者,具列於篇。作《象緯考》第二十一,首三垣二十八宿之星名度數,次天漢起沒,次日月五星行度,次七曜之變,次雲氣,凡十七卷。 《記》曰:「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蓋天地之間,有妖必有祥,因其氣之所感,而證應隨之。自伏勝作《五行傳》,班孟堅而下踵其說,附以各代證應,為《五行志》,始言妖而不言祥。然則陰陽五行之氣,獨能為妖孽而不能為禎祥乎?其亦不達理矣!雖然,妖祥之說,固未易言也。治世則鳳凰見,故有虞之時,有來儀之祥;然漢桓帝元嘉之初,靈帝光和之際,鳳凰亦屢見矣,而桓、靈非治安之時也。誅殺過當,其應為恒寒,故秦始皇時有四月雨雪之異;然漢文帝之四年,亦以六月雨雪矣,而漢文帝非淫刑之主也。斬蛇夜哭,在秦則為妖,在漢則為祥,而概謂之龍蛇之孽可乎?僵樹蟲文,在漢昭帝則為妖,在宣帝則為祥,而概謂之木不曲直可乎?前史於此,不得其說,於是穿鑿附會,強求證應,而罙有所不通!以上言《五行志》之說多不可通 竊嘗以為物之反常者,異也,其祥則為鳳凰、麒麟、甘露、醴泉、慶雲、芝草,其妖則山崩、川竭、水湧、地震、豕禍、魚孽。妖祥不同,然皆反常而罕見者,均謂之異可也。故今取歷代史《五行志》所書,並旁搜諸史本紀及傳記中所載,祥瑞隨其朋類,附入各門。不曰妖,不曰祥,而總名之曰物異。如恒雨、恒暘、恒燠、恒寒、恒風、水潦、火災之屬,俱妖也,不可言祥,故仍前史之舊名。至如魏、晉時,魚集武庫屋上,前史所謂魚孽也;若周武王之白魚入舟,則祥而非孽。然妖、祥雖殊,而其為異一爾,故均謂之魚異。秦孝公時,馬生人,前史所謂馬禍也;若伏羲之龍馬負圖,則祥而非禍。然妖、祥雖殊,而其為異亦一耳,故均謂之馬異。其餘鳥獸昆蟲、草木金石,以至童謠詩讖之屬,前史謂之羽蟲毛蟲龍蛇之孽,或曰詩妖、華孽,今所述皆並載妖祥,故不曰妖,不曰孽,而均以異名之。以上自述命名物異之意 其豕禍鼠妖,則無祥可述,故亦仍前史之舊名。至於木不曲直者,木失其常性而為妖,如桑谷共生之類是也。若雨木冰,乃寒氣脅木而成冰,其咎不在木也,而劉向以雨木冰為木不曲直。華孽者,花失其常性而為妖,如冬桃李華之類是也。若冰花,乃冰有異而結花,其咎不在花也,而《唐志》以冰花為華孽。二者俱失其倫類,今革而正之,俱以入恒寒門,附雨雹之後。又前志以鼠妖為青眚、青祥,物自動為木滲金,物自壞為金滲木,其說俱後學所未諭。今以鼠妖、青眚各自為一門,而自動、自壞直以其事名之,庶覽者易曉雲。作《物異考》第二十二,凡二十卷。以上厘正諸名目 昔堯時禹別九州,至舜分為十二州。周職方複分為九州,而又與禹異。漢承秦分天下為郡國,而複以十三州統之。晉時分州為十九。自晉以後,為州彌多,所統彌狹。且建治之地,亦不一所。姑以揚州言之:自漢以來,或治曆陽,或治壽春,或治曲阿,或治合肥,或治建業,而唐始治廣陵。至南北分裂之後,務為誇大,僑置諸州,以會稽為東揚,京口為南徐,廣陵為南兗,曆陽為南豫,曆城為南冀,襄陽為南雍。魯郡在禹跡為徐州,而漢則屬豫州所領;陳留在禹跡為豫州,而晉則屬兗州所領。離析磔裂,循名失實,而禹跡之九州,彌不復可考矣!以上言九州無定,禹跡不可考 夾漈鄭氏曰:「州縣之設,有時而更;山川之秀,千古不易。故《禹貢》分州,必以山川定疆界。兗州可移,而濟河之兗州不可移;梁州可遷,而華陽黑水之梁州不可遷,故《禹貢》為萬世不易之書。後之作史者,主於郡縣,故州縣移易,其書遂廢矣。」善哉言也!杜氏《通典》,亦以歷代郡縣析于禹九州之中。今所論著,九州則以禹跡所統為准,沿而下之;府州軍監,則以宋朝所置為准,溯而上之,而備歷代之沿革焉。至冀之幽、朔,雍之銀、夏,南粵之交趾,元未嘗入宋之職方者,則以唐郡為准。追考前代,以補其缺。以上言上以禹跡、下以宋代為准 而於每州總論之下,複各為一圖。先以春秋時諸國之可考者分入九州,次則及秦、漢、晉、隋、唐、宋所分郡縣,考其地理,悉以附禹九州之下。而漢以來,各州刺史州牧所領之郡,其不合禹九州者,悉改而正之。作《輿地考》第二十三,凡九卷。 昔先王疆理天下,制立五服,所謂蠻夷戎狄,其在要荒之內、九州之中者,則被之聲教,疆以戎索。唐、虞、三代之際,其詳不可得而知矣。《春秋》所錄,如蠻則荊舒之屬也,夷則萊夷之屬也,戎則山戎、北戎、陸渾、赤駒之屬也,狄則赤狄、白狄、皋落、鮮虞之屬也。載之經傳,如齊桓之所攘,魏絳之所和,其種類雖曰戎狄,而皆錯處于華地,故不容不有以制服而羈縻之。至於沙磧之濱,瘴海之外,固未嘗窮兵黷武,絕大漠,逾懸度,必欲郡縣其部落,衣冠其旃毳,以震耀當時,而誇示後世也。以上言三代時,四裔皆在中華之地 秦始皇既並六國,始北卻匈奴,南取百粵。至漢武帝時,東並朝鮮,西牧甘涼,南辟交趾、珠厓,北斥朔方、河南。以至車師、大宛、夜郎、昆明之屬,俱遣信使,齎重賄,招來而羈置之,俾得通于上國,窺其廣大,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自是之後,世謹梯航歷代載記所敘,其風氣之差殊,習俗之詭異,可考而索。至其世代傳授之詳,則固不能以備知也。作《四裔考》第二十四,凡二十五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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