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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書劄卷二十四


  複左宮保 同治三年五月初四日

  金陵之賊,援絕而糧未盡,堅忍似更勝於九江之林啟容、安慶之葉芸來,竟不知何日始是了義。東壩、句容、金壇,蘇軍業已接防,鮑軍各營先後拔至蕪湖,定於五月六日自蕪湖起行,本月必可到江。接讀大疏,請簡厚庵督江西、皖南軍務,克庵幫辦,業奉俞允。敝處所派援江三軍,春霆本系厚帥舊部,周、金在迪庵處。亦夙有事厚如事迪之誼,必可聯絡一氣,指麾如意。惟厚庵素不顧改統陸師,若先商後奏,未必允從,此則恩命先下,無可諉謝。黃翼升已將抵金陵,已飛緘催厚庵迅速西上矣。

  湖北之賊尚盤踞於漢、德、安陸之間,二十一日副都統舒保在德安陣亡,亦馬隊多年名將,賊焰必且益熾。嚴中丞以道員降補,義渠暫署鄂撫,與官帥以水濟水,諸將毫無忌憚。弟既慮發撚之長驅東下,亦未嘗不憂鄂軍之不振、鄂民之不堪命也。

  驅賊入粵,誠為非計,然入湘入鄂,為禍更烈,蓋亦兩害相形,姑取其輕之意。特恐賊不受驅,且孱將贏卒反為群賊所驅耳。開歲以來,滿擬甲子景運,掃除氛祲,不意蘇、浙之逆萃于江西,秦、豫之賊盛於江北,世變相尋,乃未知所終極。而賤驅孱弱,然如八九十人,萬無可肩此巨任之理。諸關廑注,順報一二。

  複李宮保 同治三年五月初六日

  江西陳、汪一股尚盤踞鉛山一帶,侍逆大股已由建昌東破宜黃、崇仁,直逼樟樹,省垣戒嚴。敝處諮楊、鮑、周三軍門赴援,不知趕得及否。省城三標,沈中丞操練有素,又新調萬泰帶潯兵入省,助守根本之地,不至動搖。所慮竄渡贛江以西,由瑞、臨而出湘、鄂,三省皆震耳。鄙意欲求尊處撥兵替守溧水、高淳、建平三城,騰出敝處三小枝,北則防守桐、舒、無、廬等邑,南則防守饒、景、湖口等處。如蒙惠允,即請一面函覆,一面撥兵前來,至感!至禱!上海勸捐,國藩亦知其難,惟敝處餉源一一為閣下所深知,江西一片賊氛,平分半厘,四月不滿二萬,五月以後,尤不堪問,湖南、廣東兩省之厘不及七萬,江、楚兩局鹽皆不銷,皖厘亦因鹽滯而大減。反覆思維,除卻蘇、滬捐、厘二宗,別無可借之籌。以貴部之屢立奇功,振興全域,鄙人斷無瘠蘇軍以肥皖軍之意,此心應為吳中所共亮。然值此山窮水盡之候,又焉能不為將伯之呼?每月八萬之索,尚求大力玉成,不必謂各局卡向隸蘇軍者,概不得分撥敝處也。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三年五月初八日

  金陵圍師相持如故,城賊援盡而糧未絕,其堅忍似更勝於九江之林啟容、安慶之葉芸來。舍沅弟百計俱窮,餉項彌絀,又畏師老之譏,懷抱鬱鬱,肝脾受病,亦惟多方寬譬,徐待瓜熟之候而已。湖北之賊雖昌言東援金陵,而尚徘徊于漢、黃、安陸境內,舒都護保於四月二十一日在德安陣亡,蓋亦馬隊名將,官帥倚之為長城者。如久不驅除出境,雖皖北得暫紓一日之難,而鄂民實不堪命,武漢亦恐警急。

  侍逆入江西後,於十六七日一攻撫州,既不得逞,即東竄建昌,二十二日破萬年橋一卡,二十六七日連陷宜黃、崇仁,前鋒已逼樟樹,省垣戒嚴。敝處所派援江之師,鮑、周、金三軍共二萬四千人,鮑軍甫於五月六日自蕪湖起行,周軍由祁門、景、饒買舟而上。計到防過遲,侍逆已渡贛江而西,先犯瑞、臨,烽火達於吾湘矣。厚庵奉命督辦江西軍務,鄙人方忻鮑、周諸軍得所依託,而厚庵函諮,不欲去水登陸,請敝處代為疏辭。國藩雖復函敦勸,尚未知渠肯幡然應詔,慷慨西征否。茲將拙函鈔呈台覽。群寇回粵,本在意中,然使江西先受其毒,則粵禍或可少賒。以僕與沈中丞水火而召寇,則閣下與寄帥和衷,或可銷患無形,亦其理也。多口之增,誠不能無介介於懷,然禍福在天,毀譽在人,自有彼巨囊者主之,至於理之是非,情之順逆,吾輩猶可勉自主持,且當忍耐辦去。所進於左右者,始終以躁急為戒而已。

  複馬榖山 同治三年五月十三日

  厘卡委員,賢者本不易得,然州縣掣卡員之肘,則卡員尤易見過,雖優者亦謗議繁興,而劣者尤無論已。從前左佐駱公在湖南,胡公在湖北,其於厘務,皆抑牧令而庇卡員,每有印、委牴牾之案,輒將州縣撤委。其時駱、胡所用皆湖南之紳士,故湖南有紳大於官之謠,胡帥有袒護同鄉之議。然兩省厘金之旺,實由於此。蓋印官掣卡員之肘則有餘,卡員掣印官之肘則萬萬不能也。

  江西曆用佐雜為卡員,其勢不敵印官遠甚。去年弟欲稍變此風,從皖派去卡員若干人,其後吉安、饒州、撫州、萍鄉等處,印官皆與卡員不和,每稱卡員苛索商民,抽厘太重,上告撫藩,下告紳董,以致卡員動多怨讟,而商民遂大長刁風。鬧卡之案迭出,而弟與沈中丞之隙亦自此深矣。

  皖省向無此風氣,今年正月望江、周令面稟,該縣坐厘太重,請弟以訪劄飭會議核減,弟如所請行之。厥後詢之高守,則去年本與周令面商辦定者,周令又思見好商民而求弟。章委員應暫緩撤,如速撤則須並撤易令。謹將弟所閱歷及辦厘機宜附陳一二。

  複李宮保 同治三年五月十五日

  接奉惠書,具悉一切。承許以令弟酌帶數將於七月中旬會攻金陵,總攬全域,相維相助,感仰無既。是日恰奉初九日寄諭,飭尊處派人酌帶炮隊會攻金陵,並有大纛親蒞之命,不揣冒昧,特備諮請閣下親至金陵會剿,並請不待長興克復,亦不俟七月中旬,即日遄發,雷轟電掣,總以六月初間趕到為妙。

  洪酋堅忍異常,援盡而糧未絕。舍弟掘地洞十餘處,志在拼命一攻。此等百戰悍賊,豈地洞所能奏功?若以開花炮與地洞同時並舉,而輔以尊處洋槍驍悍之隊,當可濟事。聞地洞定於六月初告成,國藩囑其少待旬日,以俟雄師之至。

  舍弟所部諸將,素知閣下與賤兄弟至交多年,無不欣望大旆之西來,而所疑畏者亦有兩端:一則東軍富而西軍貧,恐相形之下,士氣消沮;一則東軍屢立奇功,意氣較盛,恐平時致生詬誶,城下之日,或爭財物。請閣下與舍沅弟將此兩層預為調停,如放餉之期,能兩軍普律勻放,更可翕和無間。先此函懇,即日專疏具奏,再行知照。

  江西之賊,侍逆分踞南豐、崇仁兩邑,而分佈撫、建境內,聽、康等党尚在鉛山一帶。厚庵新授陝甘總督,留辦江西軍務,即日挾鮑軍西行,由瑞、臨、樟樹下手。有此大枝勁旅,當足了之。

  湖北之賊,不久必東入皖境。自英、霍以至揚防,無一支遊擊之師,深可危慮。閣下會克金陵後,尚煩調派熊羆大隊渡江西邁,一救珂鄉水深火熱之民。蘇、皖分闈,鄙人亦力主此議,請即擬一會奏疏稿,由敝處拜發可也。

  複毛寄雲制軍 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接到四月二十四日賜緘,敬悉一切。猥以賤恙,上勞垂廑。弟病在心肝兩家血虧,非鍵戶靜坐、謝棄萬緣不能調攝。世變方殷,安得如許暇日,抽此閑身,獨為幸民?而不知者又疑專為與時賢齟齬,引疾於此而激撼於彼,是尤為有識所笑。頃已具疏銷假,力疾視事,究之精銷力疲,多臥而少行立,書牘如山,動多廢閣,實已不復堪此巨任矣。

  金陵首逆,頑抗如故。本無糧盡確耗,城中麥熟,又足苟延數月。舍弟焦勞致疾,內病肝脾,外發濕毒。餉項奇絀,時時有饑潰之虞。寄諭疊次催促,頃奏請少泉中丞前來會剿,另牘諮達冰案。

  粵東窮窘至此,實非意想所及。然秕政汙俗,漸漬日久,而必使善者承其災。高天藐藐,誠非人世所能推測,如天理惠迪之常猶可憑依,則閣下與筠帥之竭力維持,當自有化險為夷、噓枯回生之一日。

  目下江西群賊,朝命派楊厚庵制軍督辦,敝處派鮑、周、金三軍援剿,既以全力保江,而即以保鄂之南境、湘之東境。驅賊入閩入粵,本屬意中之事,然楊、鮑既可援江、援湘,亦即可以援粵,且視寇氛所至,事變所遷,再行籌商。

  秦中發撚入鄂,已成流賊行徑。官相劾去鄭公,雖上下同為一快,然鄂軍枵偽日甚,斷非一時所能挽回。兵愈多而餉愈絀,江、湘、皖、吳、秦、豫,皆視鄂之安危以為安危。鄙人隱憂,惟此為最大耳。

  文孫殤亡,自是情懷難遣,然弟亦並未抱孫,而年來骨肉哀感之事,層見迭出,以精力隕乏,亦遂強自排釋,漠然若托于莊周、劉伶之徒者。願閣下無過鬱鬱。至禱,至禱!

  複金可亭 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九日

  來示多箴規之辭,感激無已。年來忝竊高位,飽聆譽言,雖同年至親如寄雲、筠仙輩,亦但有讚美而無針砭,大有獨夫之象,可為悚惶!惟自知之明尚未盡泯,不敢因幸獲之戰功、倘來之虛名,遂自忘其鄙陋,此差可為故人告者。然轄境太廣,統軍太多,責任太重,才力太絀,正不知以何日顛蹶,以何事取戾。萬一金陵克復,擬即引退,避賢者路。非愛惜微名而求自金也,實自度精神不復堪此繁劇也。記閣下曾言,黃陂人心未平,亂端未已,非可遽謀安居。今年珂鄉蹂躪特甚,先見這明,洞若觀火,而鄖郡亦凋殘幾遍,不知瀛眷果擇避何所?豫省究可久居否?鄂中兵事散漫,似難遽就整飭,是尤數省安危所系也,思之悵然!

  複郭意城 同治三年五月三十日

  舍沅弟金陵圍師所掘地道,盡被該逆由內鑿出,隧而相見,勞而無功。舍弟智力俱窮,適值寄諭迭催少泉中丞親來會剿,國藩因疊次函諮請之,舍弟亦屢函速之。二十二、二十七日兩次奏催疏稿,均達次帥處。頃接少泉諮,言炮隊尚須教練,似六、七月尚不能遽來。餉需奇絀如此,深恐又生他變,焦灼之情,有逾昔歲。

  周厚齋以二十二日入江西,春霆亦單舸入省,計二十四、五可到,其全隊由九江、瑞、臨進兵,既保贛江以西,亦兼顧鄂之南境、湘之東境。吾鄉瀏、醴防兵,或可少節糜費。厚庵交替水師事務,定於二十五日起程赴江。侍逆及聽、康諸酋實散漫無遠志,若楊、鮑剿辦,定可紛紛逃散,尚不能如石逆由寶慶竄粵時之整齊也。

  鄂中發撚,徘徊于黃、孝、麻城之交,若深憐我英、霍、潛、太、桐城之無備,而不欲迫我于危者。狗黨數酋均有投誠之說,密約劉維楨前往定議。維楨者,狗部一酋,十一年德安投誠,蔣之純用其計以破黃州者也。發逆若果投誠,則群撚必不久擾濱江各屬,而敝處之患或可以少紓。其濱淮各屬,僧邸即日將抵三河尖,陳國瑞將抵正陽關,應足以遏寇氛。李廷璋之賢,久聞希庵談及。俊臣與玉班昆季及劉曉滄、王永章俱屬緩急可恃,吾鄉似不甚空虛。黃伯海究竟何如?便中敬求詳示。麓溪辭湘潭一席,撫署如何批答?捐厘本易於叢怨,久任尤非所宜。然湘潭為東征大宗,此間凝望,切於乳哺,又虞繼之者益難為工也。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三年六月初三日

  此間近狀,金陵洪、李諸酋頑抗如故。舍弟焦憤異常,江西之賊,侍逆盤踞於宜、崇、南豐,康、聽諸逆蔓延于金溪、東鄉一帶。厚庵率鮑軍入江,由瑞州、臨江進兵,先保贛江以西,兼顧鄂之南境、湘之東境。以理蔔之,江西當可速靖。然使堅踞數城,曠日不下,則雖精兵雲集,亦無如何。鮑部昔攻休甯、青陽,蓋亦頓兵數月,雖能舉之,又難以臆計也。

  鄂賊徘徊於孝感、黃麻,皖北空虛,處處可慮。幸僧邸將至三河尖,陳國瑞一軍將至正陽關,均系老於剿撚之營。而發逆四眼狗之黨又紛紛相率投誠,或不至長驅東下,援救金陵。

  承示別紙所詢,此古今難判昏曉之事。鄙人半生與世齗齗,所爭大率在是。蓋大非易辨,似是之非難辨。竊謂居高位者以知人、曉事二者為職。知人誠不易學,曉事則可以閱歷黽勉得之。曉事則無論同己異己,均可徐徐開悟,以冀和衷;不曉事則挾私固謬,秉公亦謬;小人固謬,君子亦謬;鄉原固謬,狂狷亦謬。重以不知人,則終古相背而馳,決非和協之理。故恒言皆以分別君子小人為要,而鄙論則謂天下無一成不變之君子,無一成不變之小人。今日能知人,能曉事,則為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曉事,即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則為君子,卯刻偏私晻曖,即為小人。故群譽群毀之所在,下走常穆然深念,不敢附和。閣下之于某公,亦不隨曹好為推移,得毋有類於此乎?

  複左宮保 同治三年七月初二日

  金陵複後,弟以六月二十五日至江寧,將士積勞過久,人人思歸。城內自偽宮逆府以及民房,悉付一炷。據偽忠王供,湖州、廣德之賊均可不擊自退,江西偽侍王一股,渠與訂有成約,三、四、五、六等月皆在江西擄糧,以飽侍王之黨,一至八月即回皖南,擄甯國各屬之糧,內外力戰,運濟金陵。今金陵既破,侍逆等如何定計,忠亦不能知,但力勸官兵不宜專殺兩廣人,致粵賊心愈固結,軍事仍無了日等語。俟各供取定,即當正法,仿陳玉成、石開達之例,傳首各省。

  江西兵逾七萬,以剿現有之賊,當不甚難。再加湖州、廣德二股,則賊勢浩大,剿辦尚無把握。研香之險詐與否,尚不深知,觀其前後稟報,戰守要非能手,而矜詡未免太過。厚庵就弟索取希庵舊部,除成大吉久回鄂省外,如蕭、蔣、金、毛等部,弟概舉以畀之,無所惜。金觀察之能否大有為,不敢知。此外,則皆難當大敵。成軍于鄂省為巨擘,近日屢為撚匪圍困,岌岌難以自存。此外,則更無一旅可恃。官、唐似均難振作,未知新任吳中丞複何如耳。

  弟精力日頹,說話逾二十句,輒蹇澀而氣不能續。此間善後事宜,百緒繁興,殊非孱軀所能勝任,如何!如何l

  複李宮保 同治三年七月初二日

  金陵克復,國藩以六月二十五日東來,省視諸將憔悴可憐之色,幾乎不可辨識。蓋自六月初一日以至十六,晝夜苦攻,曾無片刻少休,而四方各營並出,行隊至鐘山一隅,別無帳棚可支,日曬夜露,全無遮蔽。自舍沅弟暨各將領皆出入地洞之中,故形色迥變。舍弟熟毒久不愈,其克城首功之李臣典,竟以積勞,一病不起,蓋與程學啟同一,可敬可憫。此城雖以力爭得之,而將士勞苦過甚,乃亦若生摘之果,不適於口。城中偽宮賊館以及民居,概付一炷,百物蕩盡,而群屍山積,善後事宜,竟不知如何下手。據偽忠王供稱,侍逆之盤踞崇、宜等處,系渠與之約定,三、四、五、六等月則擄江西之糧,以飽侍逆等股之賊。今金陵既克,侍逆等之去向不可知,惟勸官軍不宜多殺兩廣人,恐粵賊勢孤而心愈固結,則軍事仍無了日等語。擬日內即行正法,仿陳、石二逆之例,傳首各省,以快人心。國藩與舍弟粗商一切,仍回安慶,至八九月再來。湖北之賊,尚在黃岡、麻城一帶,不久終當入皖。擬請雄師北渡,肅清淮南北各屬,以保珂鄉,亦即以衛蘇疆。一至淮北,湘勇遠不如淮勇也。

  致馬榖山何小宋 同治三年七月初九日

  頃接富將軍諮,賤兄弟謬膺褒封,而弟二十三日之批折與普賞之恩旨,尚未接到,似聞得五等者尚少,下走借人之力,翻得上賞,寸心深抱不安。篪軒方伯尚未來省,善後事宜極難措手。邢曉莊觀察樸實忠厚,而才調較短耳,亦重聽,難期振作。本擬專察甄別,以所居尚系閑曹,故未遽發。今江寧善後局務繁劇異常,請閣下告知邢君,即可引疾告退。弟當奏保一員,先署斯缺,速辦善後諸務。

  致黃南坡 同治三年七月初九日

  金陵克復,多蒙閣下竭力經營,梓鄉諸君子垂情扶助,每于艱難絕續之交,得東征局餉彌縫補救,俾免決裂,感賴實深。弟以二十三日東來江甯,浩劫餘灰,目不忍睹。賤兄弟猥膺懋賞,而同事諸公尚多向隅,寸心深抱不安。兒子紀鴻學術淺陋,而舍弟欲令其回省鄉試,特令寓居尊處,務懇隨時指示。第一不宜與州縣來往,無送條子,以息物議,減省應酬,謙謹自持。均望事事啟迪,不勝銘感。

  複馬榖山 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二日

  國朝酬庸之典,此次最為優渥。而寒門兄弟,同膺非分,尤為夢想所不到。感涕旁皇,何以克稱?金陵善後事宜,百緒繁興,粗舉大綱,令舍弟暫為經理。弟即二十日買舟旋皖,途次將江西訟案折稿核改拜發,月杪或可抵省。江寧巡道一缺,弟意中尚無堪保實缺之人,只可派員署理。邢道暫緩開缺,即如來示辦理。

  複郭意城 同治三年七月二十四日

  金陵行次接奉惠書,猥以江寧告克,遠勞箋賀。以閣下關注之殷,補助之厚,其為歡欣,有過於身親其事者。惟追思同袍諸君,或百戰功高而蚤薶黃壤,或患難與共而中更差池,或出死力相扶而聞望不彰,而賤兄弟獨遭逢際會,同膺上賞,感涕之餘,彌增慚悚!

  鄙人在金陵小住二十餘日,苦熱相困,營中又無辦公之地,酬應紛繁。二十日登舟西上,回安慶料理月餘,再至江寧籌辦善後事宜。舍弟一軍定擬裁撤一半,片稿鈔閱。餉頃奇絀,乃為近年所未有。東征局裁撤之議,尚須俟之冬間。八、九兩月,務求多解一二萬。至禱!至禱!康逆在許灣,仿舍弟守雨花之例,七十壘之外,包以長圍,固以深濠。不意為鮑公所破,無一得脫。此處得手,三縣相繼克復。聽逆率六萬人投誠,江西當可指日肅。清,吾鄉東顧無憂。畇荄之去留,一聽尊裁可也。

  複彭宮保 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五日

  接二十一夜惠書,猥以賤兄弟謬膺懋賞,遠勞獎飾,愧悚曷任!此軍之興,同袍諸君千磨百折,零落將盡。惟吾輩數人僅存,而酬庸曠典,乃獨寒門先邀異數,實乖鄙人之初志,彌傷已逝之忠魂。往昔患難相從,為日最久者,惟閣下與次青情誼最摯。今不才幸了初願,膺此殊榮,所負者惟愧對次青,而于閣下亦欽欽懷歉,不能自已。

  在金陵小住二十餘日,十九日登舟西上,月杪當抵安慶。務望閣下迅速來皖,一傾難言之隱。閣下志抗浮雲,敝蹝軒冕,十年前已深知雅尚。待大局初定,長江水師位置就緒,即聽閣下長揖還山,並將范少伯之高風代為詳奏,斷不強為羈留,致負宿約。國藩經手各件,首尾繁多,稍俟料簡有方,亦引疾閒居,決不饕情富貴,溺而不返,致負憂勞殉節諸友。

  複郭意城 同治三年八月十六日

  連接七月二十四、六日惠緘,敬悉一切。猥以寒門疊邀異數,遠辱慶譽。非常之榮,而以碌碌者當之,恐塞翁不以為福,而候人轉以為譏。若果薄海息兵,戍卒歸農,然後舉樽相慶,斯真樂耳。

  湖州、廣德於七月二十六日、二十九日克復,餘賊竄匿徽、浙山中,不久必至江西。此股頗甚狼狽,當不似聽、康、侍、陪等酋之整齊難制。第賊雖無能為役,而官兵之果足制賊者,亦不數數覯也。新疆連陷三城,厚庵奉旨,諄催速赴甘肅,勢難久留江楚。春霆歸心箭激,江西全境肅清,亦難須臾淹留。舍沅弟肝郁未舒,濕毒如舊,夢寐思歸,迫不可遏。劉南雲病甚沉篤,難期速痊。萬一兵事更有反復,後患仍未可量。

  粵東兵單餉絀,深可危慮。吾湘兵力遠勝於粵,然賊所欲甘心者,不在粵而在湘。若能留楊、鮑諸公與侍、堵、康、陪等周旋于江、閩、楚、越之交,或易為力,而無如不能也。停止粵厘一疏,諭旨仍令照舊徵收,然粵東事棘,必應多留以支本省之餉,即日當函商寄、筠兩帥耳。

  致李筱泉 同治三年八月十八日

  各路軍營免辦報銷,近日皇恩浩蕩,此旨尤為出人意表。敝處頭批報銷雖已入奏,尚未了結,二三批及十年以後各案全未辦動。聞此恩旨,直如罪人遇赦,大病將愈,感激涕零。因閣下經手多年,特將部文行知,以慰廑念。此外難了之事,則募勇太多,遣散極不易易。欠餉已逾五百余萬,一日不遣,愈欠愈多,思之可懼。少泉淮勇欠餉尚少。惟戰爭之興未闌,而應防之患尚多,勢難遽遣粵東厘金。敝處奏請停止,不特以踐夙諾,亦因本省兵事方殷,非此不足以支持。乃聖恩優渥,仍令收解,敝處彌增慚愧。將來或本省與兩江各分其半,候與寄帥商定,再行複奏。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三年八月十九日

  此間自金陵克復,湖州、廣德相繼而下,耳中所聞,無非吉語,紙上所見,無非諛詞。然前此侍、陪、康諸逆,即將由江入閩入粵,目下堵、祐諸逆,又將由徽入江入粵,皆將為棠疆之累。惟群賊所甘心者,實不在粵而在楚,而三江兩湖之賊,又實不願從諸酋還粵,此情事之的然者,當非廣東不解之禍。江、席諸軍已抵贛南,似可由尊處奏調援粵,但苦俱不得力。王鈐峰略勝一籌。亦惜全系新營。此外則皆須留江西之南路,鮑、劉則防江西之北路,禦浙皖之續股。厚庵則以回疆連陷三城,奉旨諄催赴甘肅新任。欲為尊處請將調兵,殊難應手。

  土苴視粵之說,鄙人亦無是心,然莫能辭矣。停止粵厘一疏,諭旨尚未允准。此時本省三成,萬不敷用,請閣下與寄帥商酌,江、粵各分一半,俟一二月後,彼此再行奏明。厘稅加中額四名,或可間執阻撓者之口,而稍見踴躍。人謂粵東昔年辦捐,始終未奏獎一次,欲閣下追獎舊捐而新捐乃旺,信否?

  國藩在金陵不及一月,七月杪乃回安慶,九月初再赴江寧。舍沅弟之病迄未痊癒,功成名立,異數殊恩,而肝疾猶鬱鬱未已,真有如退之所雲「餘瀾怒不已,喧聒鳴甕盎」者。眾情激撞,觸緒增懊。計閣下與沅弟之褊衷,皆將與天地無終極,視鄙人昔歲,殆不多讓也。盍一稍紓懷抱,一脫桎梏乎?

  致李宮保 同治三年九月初四日

  自七月二十八日回皖,俗務紛集,稍疏音敬。頃以九月朔日買舟東下,回駐金陵。上游軍事,湖州、廣德之賊由徽境入江者,據報實止數千,而由歙縣、開、遂之交逸出者,聞尚有二三萬。春霆、克庵等軍俱迎剿於撫、建、廣、信等屬,此外兜剿跟追之軍尚多,此股當不足慮。南路侍、康等股,其志在湘而不在粵。然粵太空虛,自南康往者已抵仁化。彼中兵餉兩絀,深為可虞。敝處停止粵厘請還本省一疏,未蒙俞允。業經飛函分致筠仙與令兄小泉,請本省與敞處各支其半。又檄周厚齋軍門由贛援粵。如果大股深入,半厘尚不足濟粵之窮,周軍亦不足解其難也。鄙人與寄、筠、筱三公皆有休戚相關之誼,又曾用粵餉二年,當別謀所以拯之。道遠力不能遽及,歉悚無已。

  皖北英、霍之賊,已派金陵劉南雲等萬人赴英,鈞、隍、訓字等營八千人赴霍,應足遏其東趨。惟湘勇強弩之末,銳氣全銷,力不足以制撚,將來戡定兩淮,必須貴部淮勇任之。國藩蚤持此議,幸閣下為證成此言。兵端未息,自須培養朝氣,滌除暮氣。淮勇氣方強盛,必不宜裁,而湘勇則宜多裁速裁。頃舍弟沅甫部下已裁撤萬人。國藩擬於今冬明春共撤四五萬人,但苦欠餉無著。前劄劉、丁、潘、錢諸君等捐八十萬金,又欲與閣下商撥蘇、滬厘金三成。厘餉可分若干,伏候裁示,捐務則志在必成,尚懇鼎力扶助。敝處若果裁撤四萬人,則除鮑、周兩軍仍食江西半厘外,以後當粗足自了。

  十一月舉行鄉試,頃已備諮請閣下監臨,即日出奏,再行諮達。上下江應否分闈,集兩省之賢紳會議定奪。減漕大政,國藩力主常鎮十分減一,不與蘇、松、太牽算,亦不另奏請減地丁。六月間奉諮後,未接尊處複諮。亦未再接松岩函牘,統俟鄉試前相見會議,以期折衷至當。

  致馮景亭 同治三年九月初五日

  辛酉歲接奉惠書,猥以詩人所稱,方召盛軌,遠辱勖勉,祓飾逾量,非所敢承。又蒙示以校邠廬大論四十首,屬為序跋。納誦再四,便如聆葉水心、馬貴與一輩人議論,足以通難解之結,釋古今之紛。至其拊心外患,究極世變,則又敷天義士所切齒而不得一當者,一旦昭若發蒙,遊刃有地,豈勝快慰!顧如國藩之陋,奚足弁言簡端?是以操筆輒止,不克報命,亦遂不復以一箋相酬答。蓋始則過於矜慎,繼則益之內疚,冀有道者能亮之也。自大著珍藏敝齋,傳鈔日廣,京師暨長沙均有友人寫去副本。天下之大,豈無賢哲窺見閣下苦心,而思所以竟厥功緒?尊論必為世所取法,蓋無疑義。

  國藩於六月杪馳至金陵,粗舉善後事宜。因周覽貢院內外,樂其易於修葺,遂定本年十一月舉行鄉試,一以慰群士進取之志,一以招轉徙無歸之氓。其上下江分闈之議,俟闈場既畢,兩省賢紳會商定奪。屆時務懇台從枉過金陵,藉展良覿,而斯事亦得折衷至當。

  減漕一節,洎無定論。鄙意常鎮十分減一,不在原奏之內,必須遵照諭旨部文,不宜與蘇、松、太牽算,亦不宜另請再減地丁。此自直截簡便,易知易從。至於蘇、松、太三屬,或普律三分減一,或按科則之輕重,定減賦之多寡,弟不敢拘執己見。俟台旌至金陵之日,鬯聆至論,以祛疑滯。

  致毛寄雲制軍 同治三年十月二十六日

  尊處之事,刻刻不忘。鄂台複奏,參以活筆,反有帷燈匣影之嫌,宜閣下鬱鬱不能自釋。舍弟亦憂讒畏譏,終日焦灼。今雖奏請開缺,尚不知浮言能從此衰息否?弟精力久衰,心思不耐苦索,偶說話多至三十句,則氣竭而舌若縮短者。本擬于明年春夏之間陳情引退,今值交卸督篆,附片預陳下情,鈔寄台覽。廣東厘金亦即於此次奏明全歸本省,另牘諮達冰案。俟奉到俞旨,即將在粵辦厘各員調回原省。蓮舫同年之事,亦屆時上陳。雪嵋大令,舍弟已列單請獎。吳帥現權蘇撫,殆亦多所窒礙。粵東軍情,近尚不甚棘手否?愛莫能助,愧歉!愧歉!

  複陳季牧 同治三年十月二十六日

  屢讀來書,知尊處殊不稱意。欲移宮換羽,調至此間,閩中必多方尼之。而鄙人才力竭蹶,久有退志。頃因交卸江督篆務,附片密陳下情,鈔呈一覽。盛名難副,成功難居。二者兼之,即賢哲尚虞顛躓,況鄙人固中才以下乎?舍弟近歲以來,尤為增茲多口,今謝事歸去,不知能否免於咎戾。知關廑注,略布一二。惠賜多診,本不敢領。國藩五年以來,亦實卻謝一切。因系年姻至好,敬謹拜登。蘭畦處尤不敢當,以與尊處同來,亦即拜登。道途太遠,不敢過示區別,竟無薄少儀物,稍申木瓜之報,歉仄無已。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三年十月二十九日

  聞賊至湖、嘉一帶,連陷數城,旋複回竄江西,歸併閩境。不知近日廣東軍情如何?愧無勁旅前往相援。又竭粵中厘餉以事吾吳,久抱不安,因於十月二十日再疏請粵厘全歸本省。又舍弟撤勇之便,暗帶精銳三千回湘,以備桑梓緩急之需,使湘軍得以全力援粵,不知得如所期否?驅賊入粵之說,當時以賊入湘、鄂,為患較長,恐掣動金陵圍攻之局,不若驅入閩、粵,為害稍短。為此兩害相形,姑取其輕之議。厥後鮑超大捷于許灣,各城悉克,大股投誠,餘匪膽落,官軍七萬餘人,其力足以制賊,則不特不令西犯吾湘,亦宜不使南入粵界。言一也,傳此言者非其人,則言一遷而謬矣;用此言者非其時,則言再遷而大謬矣。自斯言既出,至今私心疚憾,但冀粵事不果糜爛,稍贖餘愆。

  舍弟于克城之後,遍發熱毒,行坐維艱。加以憂讒畏譏,頗懷鬱鬱。值其生日,曾為小詩以寬譬之,錄呈台覽。鄙人精力日衰,飽閱世變,自問不復堪任艱巨。昨因交卸督篆,附片密陳下情,曾鈔達毛寄帥處,亮邀鑒照。

  複郭意城 同治三年十一月初五日

  此間科場事件,俱有頭緒。主考于初四日進城,應試者約一萬三千人。上下初意,舉行鄉試,但為招集流亡起見,不意外間頗不為然。但求三場平安,乃可放心。楚界之行,因湖北並無餘匪,是以遲遲其行。科場本系鄙人主持,萬事草創,亦須幫同經理。楚、皖均報肅清,計近日別有後命也。

  江、粵之賊,目下雖全萃閩省,然閩中地瘠米少,終當遷入粵東。窺江窺湘,吾湘東路之防,斷不可以少弛。舍沅弟有精銳三千帶回故里,暗備桑梓之不虞。留之糜費餉項,遣之則莫備緩急,想次帥與閣下必已熟商妥議矣。

  江忠烈事,八月曾發一密片,茲鈔呈台覽。旋奉寄諭,于忠烈報功之典,似已滿志躊躇,未便再行瀆請,俟稍遲再當複奏。王壯武身後,未聞加恩子嗣,來示欲援羅、王之例,或誤記迪庵二子為王家事耶?

  粵厘請廣中額,為東征局先樹一的。昨見部文,又頗虞其駁飭,學額不准逾十名中額,似無此限。前事矢志必辦到也。沅弟途次久無信來,不知過省時病狀何如?務望嘉言寬譬,廣其胸臆。至感至荷!

  複何小宋 同治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來示雅意諄摯,銘感無已。前疏請仍駐安慶,實因住皖三年,上下皆有反樸還醇之意。若不兼地方,專治軍務,而駐安慶當更蕭閑自得,真意相孚,故亦欣然西行。今停止此行,寸心尚眷念皖垣。若乘輪舟赴黃州一次,當在皖小住也。

  複李宮保 同治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連接二十三四日兩次惠書,敬悉一切。玉體尚未全愈,想因公私猥積,無暇將養,新歲量與休沐,以意節適,定臻康勝。

  此間諸托平善。主試於二十六日啟行,賓主盡歡。闈墨氣象崢嶸,或兩江厄運已滿,無複後患。劉連捷內傷已成,必須撤遣。劉銘傳江淮驍將,責以剿撚,義無可辭,已於昨日複奏,鈔稿先呈。淮勇銳氣未渫,鄙意不欲遽撤,亦須令其立功吃苦,庶幾實大聲宏。愛之能勿勞乎?帥之待士,亦猶父之教子也。

  尊經書院定請縵雲侍禦,鐘山一席尚未議定。馮中允極贊李小湖博雅誠懇,蘇士慕向,頃遍覓其新刻文集,不可遽得。蘇垣如有藏本,幸速寄示。此外如李雨人,何子貞均堪勝任,彤甫、子懷亦愜人望,待新正再行關聘。克庵之挫,似尚能軍。高軍之挫,或傳聞不實與?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四年正月初二日

  金陵克復,曾寄去八月十九、十月二十九兩緘,而來示均未之見,頗不可解。此間近事平善。鄉試初疑趕辦不及,後亦無他。闈墨聲光並茂,不似喪亂後氣象。

  前奉派赴楚、皖之旨,旋以湖北、安徽一律肅清,諭飭無庸西上,仍回本任。惟因僧邸在鄂州挫敗,令劉連捷、劉銘傳等赴豫,概歸邸帥節制調度。諸軍素以邸部左右氣焰逼人,本有望而卻步之意,又因鄂將常星阿、薑玉順兩提督,上年在黃州曾受邸帥鞭擊棍責之辱,彌覺凜凜難近。劉連捷病系內傷,勢難久履戎行,擬即裁遣該軍。劉銘傳等以淮勇剿撚,人地相宜,義無可辭,擬由淮、潁多運糧仗,遣之赴豫,一淨撚氛。頃有複奏一疏,抄呈尊覽。

  尊處意緒怫鬱,此間亦有所聞。凡名之成毀,雖曰人事,亦有天機湊泊其間。如近日移獎子弟一案,胡、張查辦毛帥一案,皆系巧於湊泊,推波助瀾,增人懊惱。退之所謂「變化咀嚼,有鬼有神」者也。國藩昔在湖南、江西,幾于通國不能相容,六、七年間,浩然不欲複聞世事。然造端過大,本以不顧死生自命,寧當更問毀譽?以拙進而以巧退,以忠義勸人而以苟且自全,即魂魄猶有餘羞。是以戊午複出,誓不反顧。閣下之進退,視鄙人昔年,雖稍綽綽,然既蒙詬毀,則宜俯默精勤,以冀吾志之大白,不宜草草遽賦歸與也。金陵儲蓄之奏,措辭誠多未善,然言之見信與否,皆在言外,奏豈足道哉?

  致劉霞仙中丞 同治四年正月初三日

  癸、甲二年,均於正月奉致一緘,未得複書。第聞乞病假,不知玉休果否康豫?公私是否順適?至為廑念。金陵克復,賤兄弟忝竊異數,至優極渥。江、浙旋即一律肅清,洋人氣焰亦稍斂戢,似皆可用慶慰之象。然餘匪竄閩之後,兇焰複熾。張廉訪運蘭、林總戎文察皆已殉難,劉克庵近亦大挫。閩中貧民從亂如歸。死灰再燃,勢將仍為江西、兩湖之患。鄂、皖發撚投誠雖多,而回竄豫中者亦複不少。群言雜進,任事者多不自安。賤兄弟亦憂讒畏譏,筠仙尤增茲多口。環顧後起之英,真能返樸還醇、捍禦外侮、講求吏治者,似亦不可多得。日夕惴惴,念此陰陽交爭之會,未識消長之機竟複何如。

  賤軀粗適而精力遠不如昔。去歲盛暑困人,自五月至八月,竟日汗下如洗,兩目昏花,不復能辨細字。齒牙雖僅脫其一:而動搖幾遍,說話至二十句後,舌便蹇澀,氣亦不屬,自度萬難任此艱巨。而舍弟甫經謝去,不能不稍與徘徊。但求閩寇不犯江、浙、豫匪不窺鄂、皖,波恬浪靜,從容蟬蛻,養拙息機,則幸甚也。舍弟之病,醫者徑以惡瘡治之。已獲痊癒。

  聞伯固世兄之長子已殤,而次者誕生伊邇,昔年於兒孫不甚厝意,近則老態日增,頗以抱孫為望。閣下想有同情也。

  複郭意城 同治四年正月十八日

  去冬接奉惠函,裁答稍稽。頃又接到臘底賜書,具悉一切。皖中之行,本系敝處於回任時自行奏請。厥後僧邸大捷,豫省將次肅清,劉連捷、劉銘傳俱奉無庸赴豫之旨,則鄙人西行自可以已。

  東局有功金陵,似已中外共喻。現已奏明于夏間停撤,屆時再行詳述。東局之功,南叟之勞已在,南叟開缺數月之後,則議者不疑,全篇皆因南翁而發。七十老翁,身外之榮,本無所求,但求致仕時內無嚴諭,外無閑言,即足差慰。眾意至東局應得褒寵,鄙意以加中額為主,仿照廣東之例。在事諾君子二年冬業經獎敘,此時未便再請。江西厘金,四年共解七百余萬,亦僅去冬請獎一次,尚不如二年冬東局保案之多且優。今夏若再請滿保,恐並中額而議駁也。且湘人過此者,多議厘、東兩局之員薪水太豐,保舉過優,氣焰甚大,如不加畏懼,恐為言者所糾,又有星使查辦之事。次帥之案,已奏結否?究系何人所劾?有無掛礙?湘事如畢,尚須赴粵否?閣下岳游之約,能否遠引?

  十一年曾有一函,勸閣下見幾高舉,為寄雲所匿。此際次帥危疑之時,似亦難於果決。

  致馬榖山中丞 同治四年正月二十五日

  又接惠書,索取安徽請豁丁漕奏稿,業經諮達冰案,想已到矣。浙中減漕章程共已辦定幾府?聞立法至為詳妥。較安徽新章程異同如何?敬求抄示為荷。石泉本與希帥同學,其志事操履相等,惟將略稍遜,而其不好用權術似又過之。弟雖同縣而不多相見,得諸邑人之論如此。薌泉才氣邁倫,昔所深知,近亦十年未與共事。許、薛二太守亦聞人稱其賢,究竟才識孰優?此外守令中,出色之員當不乏人,便中乞示及一二,以廣孤陋。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正月二十九日

  劉銘傳等二軍既免中州之行,自須令其仍回大江以南。若入閩歸左帥調度,敝處諸將俱不甚願,不知銘、盛等軍毫無意見否?果樂為之用否?目下江浙一律肅清,淮勇精銳未渫,別無用武之地,似不能不遣之入閩,竟東南之全功,絕皖吳之後禍。左帥近有信與尊處商定否?此事應由卓奪複奏,敝處即不疏告矣。

  減賦之事,與松岩再三商榷,常鎮普減十分之一,另案辦理。蘇、松、太倉按科則核減,減漕之外再疏請減錢糧,三者皆已議定。尚有未甚定者,蘇、松、太倉雖按科則,而輕則亦普減十分之一。鄙意欲將此層奏明,懇請明降諭旨,俾輕則者不至再生觖望。松岩之意,以為輕則者得減十分之一,已屬格外優厚,盡可不必奏明。五郡請減錢糧,松岩之意請普減十分之二五,鄙意嫌其太多,欲以十分之二為止。斯二者尚未議定,敬懇閣下折衷裁酌。於已定三端,未定二端,一併核奪,擬一疏稿寄示,將來仍由尊處拜發,以符原案。揚州須淮軍四營駐防,必不可少,請速籌之。蘇、松之捐,乃能增益十萬串,感賴何極!敝處今年裁二萬五千人,計須百七十萬金也。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二月初九日

  減賦一事,請尊處定擬奏稿。初非有所推諉,特以鄙人于錢漕中原委條目不甚明瞭,幕中亦乏熟手。由蘇擬稿後,吾兩人悉心核定,或由蘇發,或由寧發,均無不可。松勳八千人赴閩,自足以靖閩難,銘、盛兩軍請仍留皖北,以備豫撚。另牘諮達冰案。蘇餉本不甚裕,而皖、寧近撤七千人,需費甚巨,故諮請速解蘇捐,尚祈俯充飭籌為荷。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三月初五日

  內子生日猥蒙公惠私貺,情文稠疊。當此兵革未休之際,本非臣僚稱慶之時,況居中饋之爻,未臻下壽之歲,遠蒙存注,感悚奚涯!令兄榮撫吾湘,固屬楚南之福,而離長沙十有三年,弭節重蒞舊治,亦令兄之一樂也。

  雪琴具疏堅辭漕督一席,已于初二日拜發。如不獲命,尚擬再辭三辭。計仲宜赴粵,必須展轉遲回,當在四月下旬矣。吳道四營駐揚,揚民當可小休,而雨亭因此大獲咎戾。

  揚防騰出之餉,每月約厘金三萬,監課二萬。去歲奏明二萬解皖,三萬協甘,議定于五月起解,厚庵如未抵甘,自應先解都營。而詹鎮援豫之師,每月分去七千,關隴三萬之數,亦不能月月如額。此間兵勢實成強駑之末,急思多撤以節餉需,而正月所裁金陵八營,至今未清欠餉,不能成行。蘇、松捐款,承分惠四十萬串,尚求趕催速解,以便續撤。

  金陵城垣太大,匪類叢集,城外如雨花臺、江東橋等石壘,皆不可不紮營。擬請劉仲良學士移駐于此,借其心精力果,以藥湘勇之暮氣。而鄙人亦常以老生腐談與仲良相切磨,儲為封疆砥柱之材,不知尊意以為何如?

  致何子貞 同治四年三月二十二日

  前接二月二十二日惠書,意謂台從即當由浙西旋,未遽奉報。頃丁雨生來,乃知尚留滬上,跌宕文遊,低回故壘,吳郡新詩,杭州舊酒,其亦有今昔之感乎?抑立誓乾坤,不發牢騷,不使萬物之盛衰忻戚,一溷高懷,如集萬夫,築金堤以防蹄涔之水乎?

  湘中一案,毛、惲兩帥鐫職。惲公之賢,鄉人過此多稱道之,不僅得賢者齒頰之芬。聞所坐故甚微薄,或不久於磷緇。

  豫省發撚分為兩股,南股由唐、泌以窺隨、棗;北股由陳、宋以趨山東。過袞州後又分為兩股:一逼濟南,一竄蒙陰。北有黃河天險,或可無虞,東則進而青、萊,退而沂、海,處處可慮。世亂民貧,動輒裹脅累萬,多難殆未己耶?

  此間粗托安謐。餉項過絀,應撤之兵不能及時裁撤,無告窮民亦不能加意存恤。阡陌荒蕪,跨州連縣無資買牛,無人開墾。撫事傷情,只增慚悚。

  致楊厚庵制軍 同治四年四月初八日

  前接大諮,奏派李輔堂駐紮武昌,總領各路協甘餉項,奉旨允准,不知輔堂何日可以到鄂。其未到之先,敝處月協三萬,擬交漢口督銷局,聽閣下派員迎提。

  霆營出關,較之甘肅用兵,其難數倍。鄙人深慮春霆作此難題,身名俱裂,故具片密奏不宜獨令出關。語雖近於參劾,意實設法保全,頃將原片抄達冰案。將來春霆行至甘肅,如詢及此事,乞閣下以鄙意告之。春霆之才識,不宜令其獨當一面。若打仗、籌餉、用人、奏事四者皆由一手經理,則春霆必急遽雜亂,易於動氣。閣下與直夫將軍熟商,能使春霆統兵不至過多,不居首座獨辦一路,正所以保全春霆之功名也。區區愚見,未審以為然否?

  致李宮保 同治四年五月初四日

  連得四月二十四、二十六惠書,敬悉一切。此間接奉四月二十七日寄諭,飭出省督師。昨又奉二十九日寄諭,則僧邸業已殉節,飭即馳赴山東,閣下署理江督,松岩護理蘇撫,想尊處亦經奉到。諭旨令不待駕到金陵,先將篆交篪軒,星速啟行。此城過大,伏莽頗多,搶案層見迭出,必待台旆到此乃敢放心啟行。護衛之兵,亦請閣下酌帶三四千人,乃足以資鎮撫。

  湘勇早已定議全數遣散,因遣資未備,又挑秦淮淤土出城,土功最巨,尚未裁遣。今聞此信,畏縮不願北征者十人而九。勉強派去,終屬強駑之末,難期得力。貴部淮勇銘、盛、樹各軍,平日頗有一家之誼,不識離蘇赴齊,尚能心性相孚否?

  擬約季泉、幼泉同往相助,祈閣下于竹報中一為勸駕。季泉請開甘涼一缺,遲遲未敢入告,此次乘便一奏,或可仰邀俞允。

  減漕一疏,本擬悉心核改,以助松岩成此盛舉。今心緒繁冗,不暇構思,即用松岩原稿。請兩君迅速出奏,不宜更列敝銜。

  鹽務及江北捐厘,系敞處餉項所出,請閣下精心經理,全以撥交敝軍,即可大為分潤銘、盛等營。敝眷暫住署內,數月後乃能騰出。台從暫住下江,考棚已飭趕緊修理。次青之事,尊處接有部文否?頃折弁自京歸,聞部議得及寬政,免其北戍矣。果否?乞示。年來此事最為疚心。近霆軍潰叛之事,其疾憾尤難言喻。承抄示他處京信一紙,乃宋雪帆與金梅生者,敝處早經遍傳。恭邸雖復舊位,而挾制離間等語,尚未湔滌。霆營及邸軍非常之變,適承其後,豈天人合應,亂機亦有相召者耶?

  賤體畏熱異常,實不堪此艱巨。如何如何!

  致李宮保 同治四年五月初十日

  此間自奉山東之命,因湘勇在金陵者人人思歸,不願北征,久未複奏。本日始具疏複陳,茲抄稿先呈台覽。甫經出奏,又接奉初四夜諭旨,令國藩繞赴山東,節制直、東、河南三省。敝奏迂緩異常,而北路望援急於星火,賤軀頹憊已極,而複假以絕重之事權,其不至絕臏顛蹶者幾希!貴部銘、盛、樹三軍,自須資為干城腹心。然樹營須留于江境淮、徐、韓莊等處。能出境者,恐止劉、週二軍。以將來剿撚之全域言之,自須開幕府於徐州,專力於十二府州;以目下危急之情形言之,則須繞至泰安、濟南,順河南岸而擊之,驅賊回竄西路,庶宵旰之憂廑少釋而直、東之人心稍定。然繞前而逼賊使西,必親自騎馬督隊,鄙人實不任此。承示密片,已代我一陳矣。若使省三獨當一路,由滕、鄒、兗州繞至汶上,然後回擊鄆、曹之賊,果能勝此任否?

  鄙意琴軒由海道赴津,似須賊已渡河,乃下此著。頃讀初四夜寄諭,則無論賊果北渡與否,此著似不可少。貴部雖多且勁,然劉、潘、周、張皆以北征,郭、楊又將自閩而楚,則左右人數太少,萬一賊由江西竄皖,北軍恐不能不回顧耳。

  國藩帶金陵數營隨行,其中良者多已先歸,此皆替代暫署,鱗爪僅存。頃檄調劉松山由甯國來金陵,易開俊亦有稟來,告請隨征。二將差強人意。其部勇願北征與否,尚未可知。湘軍銳氣久渫,真強弩之末歟!

  承示代練千人佐我徵調,感甚感甚!徐州四戰之地,古多豪將健勇,與尊處風氣相近。若能化其梟悍之習,道以忠樸之風,則淮勇之波瀾彌闊,枝葉彌茂矣。閣下獨無意乎?

  致郭筠仙中丞 同治四年五月十二日

  閩賊自漳州竄出,計將全數入粵。雖將來終為江楚之患,而目下遍佈棠疆,焦勞可知。

  此間自金陵克復,人以為漸入佳境,而不知乃日處愁城。湘軍銳氣已渫,功成意滿。良者次第散去,留者驕泆不檢,雜以遊勇、奸民,與居人積不相得,遂致台諫糾彈。而各軍分佈皖、江南北,亦皆強弩之末,暮氣乘之。既慮一旦有警,無以應敵,又恐準繩全弛,不戢自焚。未幾而果有霆營金口之變,未幾而又有霆營上杭之嘩。國藩方派劉南雲等萬餘人進駐瑞、臨,防禦金口叛勇,保固江、湘兩省,又出示招撫解散。不料一波未平,一波複起,僧邸追賊鄆城,中伏陣亡,直隸、山東大震。

  諭旨令國藩赴山東督剿。湘軍既無可恃,淮勇雖屬勁旅,而上下素不相習,未知能指麾如意否?畿輔望援,急如星火,而湘、淮皆無馬隊,黃河尚無戰船,何能遽言戰事?鄙人精力日頹,夏暑竟日困臥,不能治事,豈堪再膺艱巨?自當抗疏辭謝,但以閒散留營效力,以明盡瘁之義耳。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閏五月初七日

  接初三、初五日兩次惠書,以朱、金、唐三軍嘩餉之故見示。敝處遣勇之發全餉,以六月克復金陵,七月即由舍沅弟遣散多營,以甫立大功,勢難扣減欠餉。舍弟並未見商,即行全發,鄙人亦以為情順理當,未嘗相非。厥後蕭慶衍雖非沅弟所部,而同攻金陵,事難兩岐,亦給全餉。其餘毛、喻、李、韋各軍續撤者,只令統領營官繳出截曠一、二、三萬或數千不等,其勇丁欠餉仍亦全發。因各處皆疑我厚於沅軍而薄于諸軍,不欲歧視以詒口實也。意謂平日積欠愈多,臨撤得餉愈巨,各勇必可相亮,帖然無事,不謂乃反以此生事。現在飛撥各處銀十二萬兩,分濟朱、金、唐三軍,皆非無著之款。萬一解到少遲,請閣下墊出先發為感。

  江皖各軍交尊處接統者,計其餉盡可按月滿支,茲另備一諮,逐一開出。若閣下于沿江及皖南兩處厘金經理得法,所獲必增於今日,以支應各軍而有餘。嗣後請飭各台月發滿餉,少亦發七八成,使以前此之絀,歸怨下走,後此之豐,歸德臺端,則可惟命是聽。至遣散之遲早,須由在上者主持,不能因嘩迫而遂撤也。

  發撚全數趨重皖北,英方伯在雉河被圍緊急,易鎮在蒙城糧路亦絕,臨淮、壽江均屬可危。現擬奏調省三由齊回皖兩次諭旨留防山東,而令周盛波駐宿州,國藩親駐臨淮,姑以屏蔽安、廬、滁、泗腹地,未知果有裨否?

  致喬鶴儕中丞 同治四年閨五月初九日

  湯守壽銘頃來一見,語及聯絡各圩,總須識紳耆圩主之可靠者,宣道鄙意,漸冀各圩與官兵通同一氣,庶不至相率從撚。渠因言其戚蕭縣王某亦大族可靠之圩,弟請其親至蕭縣一為勸導。渠因離營太久,急欲回尊處銷差。特此奉告,大約不過多耽擱半個月耳。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閨五月十七日

  接尊處排單封遞。張煉渠密稟,煉渠此次奇辱,較之山東兵之辱畢方伯,鎮兵之辱福中丞,殆又加甚。八個月之餉,倉卒斷難辦足。即使能辦,而大鬧之後銀錢大批立至,各路湘勇皆當紛紛效尤,後患何可勝言!且如此猖獗,而各營官安然無恙,似上下商同一氣。蔣之純所部在襄陽鬧餉,統領營官亦各無恙,決非不知情者。兩個月之限,八個月之數,斷難如其所請,決裂亦所不恤。閣下接統之前,業已生事,盡可推諉不管。敝處前批發之十二萬金時,尚未聞金、唐兩軍之變,今亦不復反汗。十二萬之外不願再撥,亦實無可再撥。

  徽、休大鬧,各函稟刻不批發,煉渠密稟亦不遽批,且看十日半月之後情形如何。倘竟照金口叛卒之樣,亦只好付之數定。若苟且安帖,須待唐、金到後,嚴行奏參,勒令每營交出二三人審訊正法,其勇夫仍發全餉;如不交出倡首之人,凡欠餉一筆勾銷,逼令反叛,通行數省並力防剿,其禍或烈於霆勇,或輕於霆勇,均所不計。

  唐鎮在家,業已屢檄催之。金道則據報于四月底起程回營,不知何以未到。江皖各軍,敝處積欠三百余萬。然自裁六萬人之後,目下每月實可悉發滿餉,亦有餘資湊清舊欠。茲將出入各款諮達冰案。其中如沿江之厘,近日實不得人。若閣下認真經理,每月收數當倍於今日,皖南厘金亦然。幸留意焉。英西林脫身出營後,雉河之壘尚屬無恙。劉松山二十日可到此,俟一晤後即赴臨淮也。

  致郭筠仙中丞 同治四年閨五月二十九日

  金陵善後事宜,乃一無足觀,蓋公私掃地,蕩無一存。無財既不可為悅,而從事諸人亦實乏經綸草昧、條理始終之才。其保甲房屋章程,則為人所詬病,上元朱侍禦鎮專疏參劾,不得已,乃姑與少休,撕狀而退,負牆而立。百廢未舉之際,而來書乃聞其規畫閎深,索觀條教。毀譽之悠悠無定,類如是哉?

  國藩以閏月八日至清江浦,聞山東已無賊蹤,全萃皖北蒙、毫一帶,因改道先駐臨淮。俟皖氛少定,再駐徐州,以符初議。近日區畫大意,略抄文牘,附呈用慰遠念。

  霆營金口叛卒,為江湘剿敗,解散甚多。聞入粵不滿千人,當不足為大患,行將入閩賊黨中,賦詩會合。近來朱、唐及金逸亭、蔣之純各部,紛紛鬧餉滋變,世亂方殷,誠未知所底止耳。

  督、撫同城,誠為兩難,而胡文忠乃獨得少行其志。世多言官帥休休有容,不佞觀其用人行政,自度萬難與之共事,然後知胡公所處極難耳。前勸閣下不宜輕于去就,蓋其時粵人盛毀左右,謗焰方騰,自應俯默內修,以待其定。若群議少息,則進退之間,閣下自有權衡。譬如飲水,冷暖自知,固非鄙人所敢與聞矣。

  眉生現署十府糧道,申夫、子密從征北來,此外幕中數人,皆與公無相知一日之雅。王瑞征仍來文案當差。自淮勇外,楚軍留江皖及從行者尚有三萬數千人,欠餉近四百萬,概求少荃昆仲為我了之。

  致李宮保 同治四年閨五月三十日

  日內未得惠書,至為繫念。劉松山二十日至清江。國藩即於二十二日啟行,二十五日渡洪澤湖,東北風順,二十九日已至臨淮。

  洪澤之大,略與洞庭相等,而水淺,動輒礙舵,泥深不能下篙,一片荒涼,無柄泊之處。若非連朝順風,恐終月尚不能達。此行一帆迅利,氣似早秋,良以為快。而盛夏陰寒,氣象愁暗,亦殊以為慮也。

  雉河集圍困如故,劉軍尚無到徐消息。羅茂堂等六營初二三可到臨淮,劉松山亦於初四五可到。幼荃來此,宜由蔣壩至盱眙也。

  致李宮保 同治四年六月初八日

  省三之事,亦嘗再三思慮。觀其將才似在禮堂、厚庵之間,經閣下多方培植,苦心琢磨,而成此令器,鄙人斷無不知愛惜之理。惟渠調托副都統,盡可自行諮商。乃於敝諮之尾,添出一層,適足見笑于國將軍,故國帥有專諮來詢。

  日後聞官紳言銘營所過,秋毫無犯,頌聲載道,遂將參劾之意解釋一半。比批令省三來此一見,少遲再商轉圜之法。

  徽休一案,聞逸亭業已回營,桂生亦于初三日自湘起程。俟其到防,擬將唐義謨暨張道密稟中所指各劣員,提至臨淮審訊。一面飭唐、金查倡首滋事之人,至臨一併研訊。明知其將激變,而萬不可不一懲辦。是否別有上策,務乞熟籌詳示,切弗推諉拱默。敝處自願做惡人頭,決不累閣下分此怨謗,但恐畫虎不成反至類狗耳。

  雉河解圍,雖仗劉、周之威棱,而程、史等堅守之功,究不可沒。從此四路設立重鎮之局,可以辦成,擬派琴軒在濟寧,振軒在徐州,錦堂在臨淮,各綜理營務處,即提調存儲米糧軍火事件。惟周家口尚少提調大員,省三須休一兩月,頃已於批中言之,豫若有急不能遽往援也。幼泉尚未到臨淮。季泉消瘦可憐,俟三伏過後再當招之來營。國藩近年畏暑迥異尋常,而出師已四十日尚不甚熱,天亦稍憫勞人乎?然終不免火雲燒肉山耳。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二更時接十七自惠書並折件、諭旨各件。至哉斯言,足以間執利口,而為任事者吐氣矣!諭旨亦平允暢達。惟末世氣象醜正惡直,波瀾撞激,仍有尋隙報復之慮。苟非極有關係,如糞桶捐四千萬之類,斷不能不動色相爭。此外少有違言,即可置之不問。德門兄弟棨戟功業,烜赫高朋之家,鬼神亦忌。總宜處處多留餘地,以延無窮之祜。

  徽軍給餉遣撤,不辦一人,後患方長。拿辦首犯,則變速而禍小,否則變遲而禍恐更大。

  東壩防軍進駐旌德,殊可不必。只要守住金陵、安慶、南昌,他處且可聽其蹂躪。未反之前,不能在在先設防兵。惟煉渠、勉亭所籌鉅款不可先發,即可嚴檄止之。若欠餉全清而更叛,則尤不值矣煉渠不應出票,不應駐婺。鄙意擬將煉渠撤省聽參另委意中有人否?帶兵者更好。皖南道改駐蕪湖,將唐義謨及張稟所指營官之劣者拿問,而另檄金、唐每營交出刁勇二人。如以為可,務祈迅速回示即發也。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國藩於二十四自臨淮起行,次日至五河,二十六至泗州,二十七小住一日,二十八至靈璧。天尚晴明,惟路多隔水,幕府坐小車或牛車,遲笨異常。途次又無一物可買,若下雨則寸步難行矣。

  惲守光業明白稟覆之案,已自認錢價出入不符,而謂另有不能報銷之公費取給于此項錢價。聞發覺後,近日弊端更多,務乞尊處迅派妥員接辦。

  正陽鹽卡案尚未結,尊處公牘但稱據曾函稱惲守有被控查辦之案,亟須委員接辦云云。閣下前謂魏蔭亭可辦大通,昌期因薦高雲浦可辦正陽代理常郡者。國藩恐其來淮不能迅速,請派賢員總以由陸路速來為妙。

  山東解琴軒協餉併入敝款三萬之內,此間尚未聞是說。果爾,自當爭之。

  丹初所與敝處函牘,均屬誠懇,不涉虛偽。聞其居官亦極廉正耐勞,而謗議朋興,幾于爍金銷骨。寄諭交敝處確查者二次,一密一明,所抄參折,皆肆口醜詆,至不忍讀。惡正醜直,古今同慨!閣下與琴軒通信,請囑其無盡信官場謗辭,遂疑丹帥難與共事也。

  舍沅弟初四日來信,因病體未痊,決辭晉撫之任。此實恐以孱軀誤公,當不致以抗違貽譏。

  複陳舫仙 同治四年八月初十日

  京師物議與樞密消息隨時變遷。每有上下交推,眾望所歸者,轉瞬為人所唾棄;亦有群疑眾謗,浮議沸騰者,轉瞬又風平浪靜。惟卓然自立之士,曆常變紅黑而終不改其度。閣下此次進京,時日無幾,而天眷物論似均優許,望閣下弗引之以自喜。將來設有訾議吹求,恩眷少替,望閣下弗因之以自沮。蚤夜孜孜,專求自立之道。私事則行己與讀書二者並進,公事則吏治與防務二者兼營,以勤為本而以誠字輔之。勤則雖柔必強,雖愚必明;誠則金石可穿,鬼神可格。鄙陋之譏,若傾黃河以滌凝汙,豈待辨哉?

  晉省情形,聞動用款項雖數百千金亦須具奏諮部,猶是承平時之軌轍。黃河自潼關以東至垣曲,皆北岸晉而南岸豫,再東則南北兩岸皆屬豫境,造船防河似須處處與河南商辦,不知果能聯絡一氣否?造船之木料尚易購求否?炮位須敝處協解否?至為繫念,便中尚望詳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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