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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書劄卷二十五


  致馬榖山中丞 同治四年八月十五日

  仁和邵位西十一年殉杭城之難,已蒙閣下于下車時專案具奏,足以表章潛德碩學。乃其長子順年、其配餘恭人又於今年六、七月先後棄世,遠近傷悼。今其次子順國及其婿鄭興儀扶櫬歸葬于杭,將與位西葬衣冠之柩同為一穴,前已函托靳芝亭照料一切。敬求仁人君子俯加存恤,至為感禱。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四年八月二十日

  自雉河解圍後,撚匪分為兩支。西支蹂躪于宛、鄧等處,逼近隨、棗,未遽入楚;東支遊弋于沈、項、周家口,頃更回竄皖之潁州。

  鄙人初議四路各駐重兵,外籌大支遊擊之師往來追逐。今徐州、濟寧、臨淮、周家口四處防兵業已辦定,惟遊擊之師尚無頭緒。蓋邸部馬隊汰留不足二千人,新調之察哈爾兵及添募馬勇技生馬劣,全未見仗,斷難驅之向敵,與撚匪精騎相拒。而廷旨迫促,數令移營河南許州等處。外間物議督責尤峻。前此拙疏數通,閣下所稱為盛得水住者,今則適為口實。觀河南軍政吏治之弊,撚禍殆無已時。身膺艱巨,焦灼曷極!

  霞仙辨誣一疏,有識歎仰。頃閱邸抄,吏部議以降調。瑞、羅兩星使在秦,計尚他有吹求。去年兩使入湘,或作一燈謎雲:「欽差進省。打《文選》二句。」野鳥入室,主人將去。霞去乃並不待野鳥之祥。亦足見世途嶮巇,任事非易矣。

  九舍弟蒙恩簡授晉撫,以怔忡之症未愈,五月又大病一次,在籍恭疏辭謝,陳請開缺,不知得仰邀俞允否。

  敝居之腰裡,去年右頭倒坍一次,今年門首大塘溺斃一人,眷屬不欲複居是屋,新居又不易覓,賤眷果否還鄉,尚難遽定。而十二月初二日之喜期,盡可遵辦。但求即在湘陰成婚,則敝處送親可省二千里,實為近便。聞去年令愛于歸左宅,亦在湘陰,尊府由意城主持一切。今年似可踵而行之。如蒙允許,十月間即命兒子送妹還湘,不至愆期。席、婁兩軍定以本月由江入粵會剿,粵事當有轉機。

  石角藤枝何處不有?公昔在京,于諸老多所許可,與僕異趣。近年蒞外,于諸公多所齟齬,又似與僕昔日同符。不知後世複有為吾輩辨蚤晚異同否?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八月二十日

  此間接奉寄諭,飭移駐河南之許州。不行則屢違詔旨,並失民望;遽去則局勢全散,有損軍事。反復籌思,焦灼無似!

  松、勳兩軍,鄙意欲留防徽、休之變,朝命亦令移以剿撚。俟金、唐案結,似可量調廬、壽之間,以為入豫之漸。

  遊擊之師茫無端緒,頃囑幼泉一力擔承,以五千步隊、二千馬隊為率。步隊須由閣下挑撥勁營,妙選將材,代為經畫;馬隊則無上駟,又乏良將,即操演臨陣,初試時亦無佳營為之榜樣,殊無把握。

  金、唐餉項既截至閏月初二日止,騰出此項口糧,擬即全供幼泉遊擊一軍之用。

  琴軒訂于節後來徐。近日淮軍均有令名,良以為慰。然當隨事訓戒,不可寬弛。

  丹初物議猶煩。少村蒞任未久,台中已有彈章。甚哉,封疆可為而不可為也!此候台安。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九月十四日

  前接複書,具悉以松軍赴徐而鼎軍駐紮宿遷,妥善之至。仍不啻兩軍同紮一處,呼吸相通。連日探報,東賊將由城武、單縣南竄魚台,豐、沛適當其沖。松、勳二軍早到,或可迎頭截擊,乞一催之。

  國藩前不西駐豫境,幾于一國非之,天下非之。乃自任柱、牛、賴等東竄後,賊之驍悍者全萃齊境,而非之者如故。奉初六日寄諭,欲令閣下督兵赴豫,而吳帥、李、丁遞膺三席,飭令函商複奏。鄙意黜陟封疆將帥,本非閫外之臣所宜干預。昔年密詢一人,尚不敢率爾置對。若三臣會商複奏,尤覺非宜。而李、丁二君資望尚淺,亦不宜遷擢太驟,遽躋開府。淮勇大支勁旅業經盡數北調,江南僅留劉、王二軍,萬不可少。大旆若赴河洛,帶去淮軍數支,則東路仍不敷剿辦。擬即以此數者複奏,折尾聲明疆臣不應上幹進退大權,故不商李、吳會奏。是否有當,祈裁酌。

  飭金、唐解多犯赴徐,嚴檄既出,此時不便放鬆。萬一叛變,尚須調淮軍南渡剿之。閏月初二以後,決不准發餉絲毫,既已發難,未可中輟。

  小宋求卸任赴鄂。竹莊不宜遽署藩篆,渠在江西、湖南,物議頗多,過顯則恐惹彈劾。或於三道中派一人署藩,閣下與鶴翁酌商,亦愛人以德之道也。

  複閻丹初中丞 同治四年九月二十日

  二十日午刻接十八日亥刻惠書,知防賊竄沂、贛,已派楊營至滕縣防禦,大慰大慰!

  弟始則恐賊分二支由長溝、韓莊兩路渡運而東,業經寫入正折。旋聞賊實未犯長溝,又加一片補行聲敘。而恐其由韓莊一帶渡竄沂、海,則未嘗一刻稍釋。今得閣下慮及此層,私懷為之稍開。賊既東竄,非北窺濟、泰、東三府,即南窺沂、海、裡下河,未必肯不大掠而遽歸。求閣下更于此加意請與琴軒一商,或令一軍在滕、嶧防遏於微山湖之東,令一軍在魚沛跟追於微山湖之西,尤為周密三營尚嫌其薄,且未必越境。

  琴軒可出境追剿否?昨有一牘商辦,想入荃鑒。自十五夜賊破銅山境之辛家集後,群撚游繹於銅、沛二邑已閱四五日,似非遽回皖、豫者。長溝幸未搶渡,若南路亦不得渡運。則東省稍紓而大局亦歸於一條鞭耳。

  複李宮保 同治四年十月初五日

  接九月十四、十六夜兩次惠書,俱商初六日寄諭中入洛之事,其時鄙人已決計不商而專奏。十九日複陳一疏,二十八日奉旨留中,此事不應別無後命。近六日乃無續諭,豈拙疏果立言失體耶?抑已成之局不宜妄為異同耶?

  此間軍事,幼泉與張詩日等二十八日出隊,二十九日獲一小勝。該逆竄入蕭縣,初一二日又折回豐縣,初三日潘琴軒接仗,大獲全勝。有此一捷,或不敢再窺曹、濟、清江。只要朱、唐、金三軍及江西劉、朱等軍次第遣撤,騰出各餉全養淮軍,以與此撚周旋,似不至全無把握。一有更動,則全域皆非矣。

  知太夫人病十愈七八,實為欣慰,日內想已複元。凡涉疫症,補劑不宜太早,祈慎之。

  汪梅村為金陵讀書種子,梅氏亦累葉清通,均希格外關垂。

  莫善征保案已為部駁,應請閣下專案奏補一缺,或變尋常補缺奏稿舊樣,竟作保舉人材之式。陳虎臣似亦可補一缺,於官場之風俗,民生之困苦,總有裨益。禹級三前因差來營,意欲仍署一缺。渠撤任時,本無咎而去職,而蘇、皖之未引見而署事者,尚有數員,故禹不能無所冀。莫、陳二君則從僕日久,其行義又可嘉也。

  回任金陵之說,思之已熟。目下每日公牘,較之兩江任內減去三分之二,然猶嫌其繁冗。老年心緒凋疏,精力日頹,但求少承一事,少接一人,即若俯仰少安。若以兩江重大事件而假手幕書,草率了之,又非鄙人平日之常度。故以不復任為善始善終。閣下以謂何如?

  致吳南屏 同治四年十月初七日

  弟旋于五月二十五日由金陵北行,由清江,洪澤湖至臨淮,小住兩月有奇,八月初始來徐州。今又兩月矣,此書卒未寄達,杜公亦竟未至。

  自弟北征後,撚匪已由山東回竄蒙、亳,圍攻雉河老巢,力戰得解。旋竄河南,分為東西兩股,西股蹂躪南陽,東股回竄山東之曹、濟。甫經調兵齊集濟寧,賊又奔竄江蘇之豐、沛。我師夾擊二次,賊又紛竄山東之魚台等處。飄忽無常,伺隙則逞,稍一失勢,則電掣颺去,終不得痛擊而大創之。故撚匪之人多志大遠不如粵匪,而其狡黠多馬則反過之。中原之民窮財盡,難於行軍則又倍於江南也。

  弟精力日頹,厭苦兵事。雖卸江督篆務,公事減去三分之二,猶若嫌其繁冗。勞人暮齒,意緒雕疏,殆古今人之恒態也。幕僚多好學之士,足慰老懷,而鮮所造述,無新著詩文相與證發。弟亦憚于文事,今歲得一二首,都無精思。過是以往,抑又可知。閣下邇年又增鴻文幾何?前後巨制名篇,是否寫定成帙?無惜示及,一豁鄙襟。

  致郭筠仙中丞 同治四年十月十七日

  自任柱等撚回竄山東,圖渡運河以北,窺伺登、萊、青完富之區,濟甯潘軍力與相持,賊乃改竄江蘇豐、沛。將由韓莊等處渡運,又為水陸諸軍所扼,迄不得逞。正旁皇無計之際,九月二十九日李幼泉於徐州城北三十裡外獲一小勝,初一日色爾固善於蕭縣小勝,初三四日潘琴軒于豐縣兩獲大勝,賊遂回竄河南。初九日周盛波率歸德所駐淮軍于寧陵獲一大勝。皆攔頭迎擊,一變向來尾追之局,差為少慰。

  前此雉河解圍,全股西竄。中外皆謂鄙人不應再駐徐州,幾于一國非之,天下非之。國藩以皖、豫艱於覓食,賊斷不戀於西而忘齊、蘇濱海膏腴之區,其志終欲東耳。此次東竄,雖受創而去,然尚不能忘情于齊。數月之後,仍當電掣東趨,垂涎於青、萊各屬。特鄙人久為豫中所責望,此後恐不復能抗疏堅持初議,頑駐徐州。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也。閩粵汪逆,亮無久存之理。

  督撫同城之害,果遂一發揮否?即更鬯所欲言,亦未必能拂衣高蹈。與霞公及舍沅弟耦耕之說,吾聞其語,未見其人。文輔卿出京過此,言霞老雖偶鐫職,物望無損。以同為蔡人所謗,元公引為同調。霞老疏中,亦有請假四月即行進京之議。舍沅弟賞假六月,比亦頗有再起之志。時事尚未可知,若其風塵不靖,林下豈得安枕?如果大段肅清,則扶杖課農者,恐當先耦耕者而往,不在東阡而在北陌矣。

  複李眉生 同治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接手書承詢虛實、譬喻、異詁等門,囑以破格相告,若鄙人有所秘惜也者。僕雖無狀,亦何敢稍懷吝心?特以年近六十,學問之事一無所成,未言而先自愧赧。昔在京師讀王懷祖、段茂堂諸書,亦嘗研究古文家用字之法。來函所詢三門:

  虛實者,實字而虛用,虛字而實用也。

  何以謂之實字虛用?如「春風風人,夏雨雨人」,上「風」、雨」,實字也,下「風」、「雨」,則當作「養」字解,是虛用矣。「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上「衣」、「食」,實字也,下「衣」、「食」則當作「惠」字解,是虛用矣。「春朝朝日,秋夕夕月」,上「朝」、「夕」,實字也,下「朝」、「夕」,則當作「祭」字解,是虛用矣。「入其門無人門焉者,入其閨無人閨焉者」,上「門」、「閨」,實字也,下「門」、「閨」,則當作「守」字解,是虛用矣。後人或以實者作本音讀,虛者破作他音讀,若風讀如諷,雨讀如籲,衣讀如裔,食讀如嗣之類,古人曾無是也。

  何以謂之虛字實用?如步,行也,虛字也。然《管子》之「六尺為步」,韓文之「步有新船」,《輿地》之「瓜步邀笛步」,《詩經》之「國步」「天步」則實用矣。薄,迫也,虛字也。然因其叢密而林,曰「林薄」,因其不厚而簾,曰「帷薄」,以及《爾雅》之「屋上薄」,《莊子》之「高門懸薄」,則實用矣。覆,敗也,虛字也。然《左傳》設伏以敗人之兵,其伏兵即名曰「覆」,如「鄭突為三覆以待之」,「韓穿帥七覆于敖前」,是虛字而實用矣。從,順也,虛字也。然《左傳》於位次有定者,其次序即名曰「從」。如「旬伯不設從」、「豎牛亂大從」,是虛字而實用矣。然此猶就虛字之本義而引伸之也。亦有與本義全不相涉而借此字以名彼物也。如收,斂也,虛字也。而車之名曰「收賢長也」,虛字也。而車轂之大穿名曰「賢畏懼也」,虛字也。麗弓之淵名曰「畏峻高也」,虛字也。而弓之拄弦處名曰「峻」。此又器物命名虛字實用之別為一類也。

  至用字有譬喻之法,後世須數句而喻意始明,古人只一字而喻意已明。如駿,良馬也,因其良而美之。故《爾雅》「駿」訓為「大馬行必疾」,故「駿」又訓為「速」。《商頌》之「下國駿厖」、《周頌》之「駿發爾私」,是取「大」之義為喻也;《武成》之「侯衛駿奔」、《管子》之「弟子駿作」,是取「速」之義為喻也。「膍,牛百葉也」,或作「肶」,或作「毗」,音義並同。牛百葉重疊而體厚,故《爾雅》、《毛傳》皆訓為「厚」;《節南山》之「天子是毗」、《采菽》之「福祿膍之」,是取「厚」之義為喻也。宿,夜止也。止則有留義,又有久義。子路之「無宿諾」、孟子之「不宿怨」,是取「留」之義為喻也;《史記》之「宿將」宿儒」,是取「久」之義為喻也。渴,欲飲也。欲之則有切望之義,又有急就之之義。鄭箋《雲漢詩》曰「渴雨之甚」、石苞《檄吳書》曰「渴賞之士」,是取切望之義為喻也;《公羊傳》曰「渴葬」,是取急就之義為喻也。

  至於異詁雲者,則無論何書,處處有之。大抵人所共知則為常語,人所罕聞則為異詰。昔郭景純注《爾雅》、近世王伯申著《經傳釋詞》,于眾所易曉者,皆指為常語而不甚置論,惟難曉者則深究而詳辦之。如「淫」訓為「淫亂」,此常語,人所共知也。然如《詩》之「既有淫威」,則「淫」訓為「大」;《左傳》之「淫刑以逞」,則「淫」訓為「濫」;《書》之「淫舍梏牛馬」,《左》之「淫芻蕘者」,則「淫」當訓為「縱」;《莊子》之「淫文章」、「淫於性」,則「淫」字又當訓為「贅」。皆異詰也。党訓鄉党,此常語,人所共知也。然《說文》雲「黨,不鮮也」,党字從黑,則色不鮮,乃是本義。《方言》又雲「党,智也」,郭注以為「解寤之貌」;《鄉射禮》雲「侯党」,鄭注以為「黨,旁也」;《左傳》「何黨之乎」,杜注以為「黨,所也」。皆異詁也。展,訓為舒展,此常語也。即《說文》訓「展」為「轉」,《爾雅》訓「展」為「誠」,亦常語,人所共知之也。然《儀禮》「有司展群幣」,則「展」訓為「陳」;《周禮》「展其功緒」,則「展」訓為「錄」;《旅獒》「時庸展親」,則「展」當訓為「存省」;《周禮》之「展犧牲」、「展鐘」『展樂」、「展器」,則「展」又當訓為「察驗」,皆異詁也。

  國藩講求故訓分立三門之微意也。古人用字不主故常,初無定例,要之各有精意運乎其間。且如高平曰「阜」,大道曰「路」,土之高者曰「塚」、曰「墳」,皆實字也。然以其有高廣之意,故《爾雅》、《毛傳》於此四字均訓為大,「四牡孔阜」、「爾殽既阜」、「火烈具阜」、「阜成兆民」,其用「阜」字,俱有盛大之意。長子曰「塚」、曰「路門寢」、曰「路寢車」、曰「路車馬」、曰「路馬」,其用「路」字,俱有正大之意。長子曰「塚子」、長婦曰「塚婦」、天官曰「塚宰」、友邦曰「塚君」,其用「塚」字,俱有重大之意。《小雅》之「牂羊墳首」、《司烜》之「共墳燭」,其用「墳」字,俱有肥大之意;至三墳五典,則高大矣。凡此等類,謂之實字虛用也可,謂之譬喻也可,即謂之異詁也亦可。

  閣下現讀《通鑒》,司馬公本精于小學,胡身之亦博極群書,即就《通鑒》異詁之字偶亦抄記,或他人視為常語而己心以為異,則且抄之;或明日視為常語而今日以為異,亦姑抄之。久之,多識雅訓,不特譬喻、虛實二門可通,即其他各門亦可觸類而貫澈矣。聊述鄙見以答盛意。

  與李眉生 同治四年十月十八日

  申夫新刻之《聰訓齋語》與吳漕帥所刻之《庭訓格言》,不特可以進德,可以居業,亦並可以惜福,可以養身卻病。閣下重聽之恙已全愈否?如尚未愈,除酌服補劑外,似宜常常看此二書,以資靜攝。

  昔年曾與閣下道及逆億命數是一薄德,大約讀書人犯此弊者最多。聰明而運蹇者,厥弊尤深。富貴志得之人,亦未嘗不擾擾焉沉溺於逆命億數之中。惟熟讀《聰訓齋語》,可祛此弊。

  凡病在根本者,貴於內外交養。養內之道,第一將此心放在太平地方,久久自有功效。近將張公書告舍沅弟及兒侄輩,茲並以奉勖。

  致閻丹初中丞 同治四年十一月初五日

  潘琴軒來此,弟與之論王伯尊英峙明決,荷閣下激賞非常,此次帶勇當能卓有表見,因托伊照料陶鎔,並商同紮一處。琴軒以為伯尊必求振奮有為,不可但用舊營,必須另募新勇,改弦更張。因言山東銀錢絲毫皆當諮奏,歷年均有定式。哨勇薪糧,悉從節省,各營均有定章,未可一旦更改,尤未便一人獨優。弟以伯尊必募新營,盡脫東省窠臼。縱不用敝處四兩二錢之例,亦須用三兩六錢之例。或實系山東之營,而託名隸鄙人之部。若帶三四營,除在山東藩庫應領例銀外,餘由敝台津貼若干。長依潘營左右,朝夕不離,全用湘軍、淮勇之法,使伯尊得以另開生面,而閣下亦得干城腹心之寄,於奏諮報銷亦無妨礙。如尊意以為可,則大致如此。其中細節調停,請閣下督同伯尊熟商辦理。

  致毛寄雲制軍 同治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頃胡蓮舫同年過此,鬯談信宿,始知閣下與雲仙小有齟齬之由,據所述多由玉左輩從中簸弄。兩帥同城共事固難,而粵中好造蜚語亦他處所罕也。

  弟于夏末秋初兩次奉旨,飭查山東被參各款。現雖派員往查,而委員人地生疏,恐難得實。特專弁走尊處,敬求代為確查,逐條見示。其中最有關係者,弟已略注數字於旁。將來複奏斷不占涉閣下半字,務請放心。弟向于查辦事件,說人長每增一分,說人短每減一分也。

  與朱仲我 同治四年十二月初九日

  來函具悉。所論轉注,謂戴氏專以訓詁解轉注,義有未盡,誠為確論。

  至謂會意之「老」、形聲之「考」焯然已知,而疑許氏合此二字為轉注者為失之贅,則竊以為不可。許君固非絕無可議者,惟指「考」「老」為轉注,則在不可議之列。尊意「履」本訓「踐」,其所為踐之具者,為轉注,是以虛用者為本訓,實用者為轉注。凡古今文字,何字不可虛實兩用?如「屨」字以實用者為本訓,而《羽獵賦》之「屨般首」,則虛用矣。「舄」字以實用者為本訓,而《魯頌》之「松桷有舄」,則虛用矣。推之衣、巾、冠、帶,皆實字也,而《孟子》之「衣褐」,《周禮》之「巾車」,《史記》之「冠玉」,《月令》之「帶弓」,則虛用矣。宮、室、門、戶,皆實字,也而《爾雅》之「大山宮小山」,《左傳》之「複室其子」,《公羊》之「無人門焉者」,《漢書》之「王嘉戶殿門」,則虛用矣。將循「履」字之例,概以虛者為本義,實者為轉注乎?抑有時以虛者命為轉注乎?

  曩嘗譏戴、段二家以一部《爾雅》全目為轉注,以五百四十部首全目為轉注,以為何必六書,只此一書足矣。今來函所述庭訓,其病殆亦近之。

  不佞竊不自揆,謬立一說,篤守許氏「考」、「老」之指,以謂「老」者,會意字也;「考」者,轉注字也。部首之可指數者,如犛部、爨部、畫部、眉部、冓部、筋部、稽部、部、部、重部、老部、履部、部、鹽部、弦部、酉部皆轉注之部也。凡形聲之字,大抵以左體為母,以右體之得聲者為子,而母子從無省畫者。凡轉注之字,大抵以會意之字為母,亦以得聲者為子,而母字從無不省畫者。省畫則母字之形不全,何以知子之所自來?惟好學深思,精心研究,則形雖不全,而意可相受。如「老」字雖省去「匕」字,而可知「考」、「耋」等字之意從「老」來而。履字雖省去「舟」文,而可知「屨」「屐」等字之意從履而來。「橐」字雖省去「豕」字,而可知「囊」、「」等字之意從「橐」而來。「」字雖省去「夢」字,而可知「寤」、「寐」等字之意從「」而來。推之犛、爨、畫、眉等部,莫不皆然。其曰建類一首者,母字之形模尚具也。其曰同意相受者,母字之畫省而意存也。抑又有進者,轉注之字其部首固多會意者矣,亦有不儘然者。如「鹽」從鹵、監聲,形聲字也。而所屬「鹽」、「堿」等字,仍不害其為轉注之字。「」從欠、酓聲,形聲字也。而所屬之「歠」,仍不害其為轉注之字。至於「酉」者,象形字也。本不得目為轉注之部,特以「酉」字之才不足以統所屬之字,似應別立酒部。而於「醖」、「釀」、「」、「醋」、「醇」、「醨」等字,增曰從酒省,昷聲,從酒省,襄聲,從酒省,壽聲、昔聲、享聲、離聲云云,乃與全書義例相合。蓋此等字本不僅胚胎於酉字,實由酒字貫注而來。斯又許君所未指為轉注而不害其為轉注者也。

  此說蓄諸鄙心曆有歲年,間語朋輩,疑信參半。以生平于小學致力甚淺,不敢有所造述。因來函陳義頗堅,輒複貢其膚末以相質證,惟希雅鑒。

  致吳竹如侍郎 同治四年十二月十二日

  本年三月之事,外間紛紛非議倭相,並及閣下。比擬作書詢問,而大波旋即平復。弟自交卸督、鹽二篆,公事省去三分之二,本可勉力支撐。無如老態日增,說話十餘句舌即蹇滯;作字數十,目即昏澀,須停筆少閉乃可續之。久膺艱巨,終必僨事。

  閣下精神矍鑠,聞與十年以前氣象略同,自是靜中具有工夫。唯近複調刑部,較之司農尤為繁劇,究之目光,不以多閱文牘為苦否?蘭泉久無來信,有傳其業已作古者,京中有確耗否?都門後進中有講求學識、卓然自立者,可否示及一二?

  致劉霞仙中丞 同治五年正月初三日

  歲序如流,又值正月初三之期。伏想動履康愉,政聲益懋。去歲驚波迭起,洞心駭耳,卒能從容出險,不隕厥問,良以為慰。

  文輔卿出京過此,具言君子之厄于陳蔡,由朱石樵慫恿而成,怨毒於人,一至於此。

  國藩自上年五月奉剿撚之命,即奏定於臨淮、徐州、濟甯、周家口四處駐防重兵,以靜制動,另籌兩支遊擊之師,與賊追逐。建議之時,人亦鮮所非議。秋冬之間,四鎮甫有端緒,兩游尚未成軍,而群賊蹂躪河南,未克馳援,由是中外交譏,疑謗叢集。目下遊兵粗就,意欲悉數赴豫,謂可與此賊縱橫角逐,或一間執悠悠之口。乃全軍尚未西邁,而撚眾已竄漢,黃,距此間又二千里矣。不得已,檄劉軍門銘傳跟蹤援鄂,政恐我方南行,而賊又北旋,破寇之方漫無把握。

  昔年所部十余萬人多系湘軍,近日裁撤殆盡;存者不及二萬。現在黃州叛變之成大吉一軍,即系希庵最親之部,而敝處徽、休二軍,去夏亦幾釀巨禍。世變日新,而人情益幻。

  下走精力久頹,齒落其二,而餘悉動搖;目視昏花,閱文牘至三四紙即須少閉,以節其力,說話至二十句許,舌即蹇澀不靈,久膺艱巨,斷無不僨事之理。眷屬尚在江寧,今春擬遣之回湘。

  雲仙在粵,亦無好懷。強寇久踞嘉應,兵將無一可恃,又與瑞、左二公大有乖忤,鬱鬱思去,又有不能脫然之勢。閣下雖處艱窘之境,聞與厚庵水乳交融,此外尚有拂意之事否?僚屬中果有相視莫逆,利可斷金者否?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中惠告一二。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正月初八日

  銘軍援鄂,鄙人初亦有意,得省三自請南行之稟而始決,乃適與尊策符合,殊以為慰。又得開營駐防二郎河,外援內守,悉當人意。仲良之事,日內擬即入告。國藩既率幼泉等軍入豫,難保該逆不窺伺東路。勳軍在宿遷,與徐州劉軍為犄角之勢,足固淮海門戶。江南苟無大警,似不宜將勳軍遠調。

  湖團之事,若全不示之以威,斷不足服銅、沛之心,而團民亦視通賊為尋常事件,列於小德出入之科,故將勾賊容賊之王,刁兩團驅逐,而令其餘各團得以永遠安業。一批一示,均經諮達冰案,未知終能妥貼否。俟該二團遷回本籍,幼泉即行拔營,國藩亦於本月行矣。

  春霆所用之何元普,業已離營,原信抄覽。春霆所短,在用人不慎,取財無制,又立功已多,驕矜自是,敝處當常寓書戒之。

  長江水師營制事宜折,業經奉旨交各衙門核議。尊意重在口糧宜厚,作梅重在陸營宜裁,均經敘入正折之內。其提督應歸總督節制,則添人事宜條內,惟上下江設兩提督,則與初案全翻,難著筆也。

  致陳作梅 同治五年正月初八日

  近來各處言辦撚者,動以數省會剿為辭,而不知三江、兩湖及東、豫等省,今惟淮勇數軍可戰可守,此外並無一枝可以與賊交鋒,何會之有?湘勇久成強弩之末,幸鄙人見幾尚早,三年以前即致書少泉宮保,言湘勇須陸續全撤,淮勇須留以禦寇。兩年間,湘軍遣撤將畢,幸全體面,差強人意,否則變端尚多,豈僅徽防之鬧、成部之叛哉!惟淮軍統帥之才尚嫌其少,恐難收拾全域。閣下藻鑒素精,亦曾與少泉謀及,別有足當一面者否?尚求詳悉見示。

  複郭意城 同治五年正月十六日

  去臘接奉惠書,藉審褆躬康勝,泊然物外,豈勝企仰。國藩自奉命北征,初籌四鎮之兵,繼謀遊擊之師,諸未就緒,倏逾數月,撚黨悉眾西趨,於是中外紛紛謗議,責敝部不能與賊縱橫追逐。迨冬臘月間,遊兵粗已成軍,正擬並力西向,專辦豫事,而任、賴、牛、李等酋全趨鄂省黃、麻一帶,張總愚亦由南陽竄入襄、樊,又有成都叛勇之變,楚事日棘。不得已,檄劉省三一軍由周家口援鄂,不特前此所奏十二府州不能自守其說,即諭旨所指之三省亦不能恪遵而自畫矣。賊既注重湖北,則淮、徐、濟甯、周家口四鎮均不能筋脈聯貫,自須多籌遊擊之師,與之往來奔馳。而初議所雲,以有定之兵,制無定之寇者,亦終恐莫踐斯盲。紛紛如此,何時定乎?

  昔歲嘗與人言,目閣下為不閑和尚。自去歲謝事,置身在材不材之間,邦政在聞不聞之際,擺落塵緣,蕭灑送日,閑中佛國,令人嘆羨。東征局鉅款,請加中額,欲求大筆代作一折。曾寄書南坡翁為我轉達,恐逾十名之數,或幹駁詰,曾經議有長策否?

  致喬鶴儕中丞 同治五年二月初五日

  查圩一事,弟每囑各員多拿正法,以淨根株。蓋本籍查拿殺一人,勝於臨陣斬擒數百人,查出者,多真正積匪,陣斬者,多裹脅良民也。各委員惑于陰騭之說,惟恐枉殺一人,本懷觀望,若各州縣再從而掣肘,則漏網者尤多矣。故李牧之事,弟不能不嚴行批斥。又聞積惡撚目多在英方伯營中,弟擬行文往拿,求尊處先為道達鄙意是荷。

  致李宮保 同治五年二月二十七日

  國藩以十九到濟甯,原訂小住三日,即出閱運河五六日,仍回濟寧,再由曹、宋以達周口。乃抵濟一日,即聞撚眾東來,二十二日已人曹縣,遍佈曹、菏,鄆、巨、定陶一帶。前與幼泉議定,渠軍專辦張逆一股,賊東則渠亦跟追而東。今賊入山東已閱六日,而幼泉尚無入境消息,且自二十三日接渠十九日自鄢陵發信後,數日未接續函,殊深繫念。豈偶患小恙耶?抑張總愚前隊入齊,尚有後股在中牟、朱仙鎮一帶與幼軍相持耶?抑函牘因道梗不達耶?琴軒留四營守濟寧,自率七營步隊,二營馬隊於二十七日拔行至鄆、巨一帶防剿。丁稚璜帶五千人防守運河,河長二百六七十裡,照料實難周到。湖北任、賴等股竄至太和,省三跟剿,二十日已至汝甯,盛軍亦自歸德回顧亳州。目下楊鼎勳守宿遷,劉松山守湖團,均難遽動,待仲良所部到宿遷後,究以劉軍與勳軍合剿為宜乎,抑以與盛軍會剿為宜乎?求裁示。吉中八營,以五營守徐郡,調三營防濟寧,須俟風波少定,乃能與老湘營合作遊兵。其仲良一枝,則須迅速辦成,游兵特車馬駱駝均難猝辦,焦灼之至!何日渡江,望催其軍迅赴宿遷,而親來濟寧一會,為要。

  眉生到此三日,囑其即往履任,一切循振軒之舊。振軒條理精密,而有布帛菽粟之概,曾代草湖團擬結疏稿,乃一奏議好手。淮軍多才,可慰也。雨生辦理鹽務,無弊不剔,開舊河影及清厘場灶二事,似須留渠一手經理,暫緩月餘赴潮,當無不可。自揚州來者,均言雨生操守甚好,此外皆有貶詞,尊處見聞想更確矣。

  複李幼泉 同治五年三月初九日

  接初七日惠書,知是日鏖戰甚苦,幸中間小挫而末後仍勝。鼎軍亦於初六日小挫。究竟我軍進戰追逐本有未合法之處乎,抑系賊實強悍遠過於粵匪乎?請體察情形,詳細見告。我軍新練馬隊未經見仗,萬不能如賊騎之精。鄙人所以屢次告誡,並通行劄飭,欲馬隊後出隊一時之久,或一個半時辰,並須距賊在十裡外,蓋為藏拙之計,亦本古人之法及近人多禮堂法也。此次初六,初七之戰,皆系甫經交手,馬隊即去猛追,迨賊回撲被圍,步隊始往救援,槍法已亂,即難得手矣。總由不自量,馬隊之不可恃,不善藏拙,輕用其鋒也。以後望閣下與琴軒熟商,專以步隊為主。鼎軍去秋在豐南全無馬隊,亦以方城陣禦寇,幸保無恙。今兩軍雖有馬隊,視之若無此物一般,幸與琴軒熟籌之。

  致李宮保 同治五年三月初九日

  鼎軍於初四日在潘溪渡大獲勝仗,初六日在蕭家亭接仗先勝後挫,幼泉一軍初七日接仗鏖戰良久,互有損傷。前此但聞撚匪不如粵匪,張總愚一股又不如任、賴等一股,今張逆精悍如此,任賴又將繼至,何以禦之!茲將琴軒初四、初六兩信,幼泉初七日信及敝處回信抄呈台覽。淮軍隊伍之整,器械之精,迥非各部可及,惟驕矜輕敵之心蘊之甚堅,又于聖人臨事好謀之訓不甚厝意,欲抑之則恐餒其氣。求閣下善為勸誡,俾諸統將皆沈慎好謀,而氣不少減則妙矣。

  與陳舫仙 同治五年三月初十日

  出處之道,亦不可苟。王護院雖不免齟齬,且待新院恰山中丞到任,觀其風旨果不致鑿枘否。司道位高而無權,處《易》爻三四之地,縱不多凶,亦頗多懼,本難時措鹹宜。惟遽行引疾求去,恐柳惠有難枉之道,陳文無可適之邦。似宜姑忍以待時,反求以自責,即不甚獲乎上,但能見信于僚屬,亦足展布一二。晉省守令中賞識幾人,可否開單見示?

  與李幼泉 同治五年三月十七日

  僕本力誡閣下不可分兵分將,貴軍現作守局,即稍分亦尚無妨。師行所至之處,總須多問多思,思之於己,問之於人,皆好謀之實跡也。

  昔王璞山鑫帶兵有名將風。每與賊遇,將接仗之前一夕,傳各營官齊集,與之暢論賊情地勢,袖中出地圖十余張,每人分給一張,令諸將各抒所見,如何進兵,如何分支,某營埋伏,某營並不接仗,待事畢後專派追剿。諸將一一說畢,璞山乃將自己主意說出,每人發一傳單,即議定之主意也。次日戰罷,有與初議不符者,雖有功亦必加罰。其平居無事,每三日必傳各營官熟論戰守之法。張凱章是王之幫辦,劉壽卿是王之部將,故二人守王之章程,將戰之先夕,必傳眾營官會議,至今不改。閣下于軍事閱歷尚淺,如鮑之兩層大一字陣,打進步連環,李之不肯輕進,待賊先撲,王之將戰,會諸將各獻計謀,皆宜深思而善學之。令兄與程學啟等,必有獨得之秘不可及之處,亦宜博訪而師法之。堅其志,苦其心,勤其力,事無大小,必有所成。

  致李筱泉中丞 同治五年四月初七日

  密啟者:

  研香治軍之才究竟何如?觀其歷年來牘,議論多而實事少。與何鏡海結契最深,力贊韓進春為一時良將。江味根暮年惡之頗深,似非樸實辦事者。又觀陳俊臣、吳纘先、陳右銘諸君之論,稱其號令嚴明,識趣遠大,並謂力抗左帥,不稍屈撓,又似能卓然自立者。二者參考,苟得位乘權,果能宏濟時艱否?閣下見聞當確,祈詳示。閣下以謀黔為己任,外間亦以此相責。望必須先立數大柱,兆、李尚非柱之勁者。如研香結實可靠,則須加意扶植,否則以多裁幾營為是,次青才優學贍,用兵實非其所長,閣下勸令入黔,似非所以愛之,恐適足以累之。渠若欲復原官,賢昆仲與賤兄弟皆可設法疏薦,何必定趨兵之危途與黔之苦地?今事已成局,無可挽回。閣下即須按期給餉,比諸軍稍優,以彌補鄙人昔年之缺憾。

  湖北近年軍事太壞,奏報亦虛。黃陂之役,省三深為不平,二十一日密片一件,抄呈台覽。撚匪實亦勁敵,外間多輕忽視之。觀銘、盛之膽、智俱優,潘、劉、幼泉之志力堅卓,似撚眾當平於淮勇之手。又觀其萬騎縱橫善戰,而不輕用其鋒,而河南政亂民貧,驅之從賊,則撚之為患方長。鄙人殆不足以了此,仍須少泉出而了之。惟渠離兩江一席,則餉事毫無把握,又可慮也。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四月初三惠書,維時與印渠、丹初同閱黃河,十三日事竣,十四日由東平州至泰安府察看運河東岸形勢,十六日因便登岱,一豁塵襟,十七返轡,十九還濟。

  張、牛、二程股匪,在徐、曹之交已近一月。十五日幼泉與劉壽卿小捷,解曹州之圍。十六日在曹南接戰,幸以穩妥獲勝。十七日銘軍唐鎮微有損傷,省三與劉盛藻站隊未進,渠尚無信來,有專弁至琴軒處,言之如此。幼泉則有十五、十七兩信,抄呈台覽。泗、靈、睢寧一帶,系任、賴、李允一股,頃檄開營渡淮進剿,與大諮之意相合。又調仲良及勳軍赴泗,則與尊指微有不符。然仲良與吳長慶皆鬱鬱急思一試,未便遏其壯志,且非令多曆行陣,亦無從練出本領,蔚為時棟。觀仲良、琴軒、幼泉之志氣,劉、周、王、楊之謀勇,似撚匪終當平於淮勇之手。而以賊匪之日集日多,愈擊愈悍,窮民圩破,從之如歸,則流寇之禍殆不知其所終極。來示謂兵以餉為命脈,軍火槍械為根本,深慮後路之不可靠。鄙人亦久知餉項關係之重,若雨生不能居留後一席,餉源全無把握,決不肯輕變。目前之局,用將之格少寬,尚非鄙人所難,但恐情意少閡,賞罰不當,亦無以愜諸將之心而作其氣。尊處如有所聞,望時時密以告我。敝處向待諸將以誠,不肯片語欺人,不重在保人官階,而在成人美名。似淮軍諸統將亦漸漸識我性情,樂我教訓。惟湘軍歲發全餉,而淮軍不滿十關,厚薄不均,耿耿莫釋,求閣下設法增加,彌縫此失,至感至懇。

  省三兩策,驅賊運河以東一議,大失齊、蘇之人心,礙難照辦;驅賊沙河以西一議,稍為變通辦理,有益無損。近有複張子青一信及與省三來往兩信抄閱,複仲良信亦抄閱。省三求休息,業已許之。前函令駐紮徐州,騰出劉、楊為遊擊之師。本日與琴軒商,又擬令駐紮濟寧,騰出鼎營為遊擊之師。

  瓜棧改歸儀征,自是正辦,但長江不能泊船,鹽艘盡擠內河,所關亦巨,諸希卓裁。即請台安。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五年四月二十二日

  四月三日得二月二十四日惠書,其時已聞內召之信,欲作一書奉慰,而萬緒紛錯,不知所言。論雅懷之久鬱,則與其在位而憂煎,誠不如去位之解脫;論公道之難明,則是非淆亂,歧路又歧,幾不知荊凡之孰存,臧穀之孰善。要之世變方滋,任重道遠,早一日謝事,即少一日之咎責,慎毋介介為也。

  國潘以二月十九日行抵濟寧,群撚亦適以是時麇集山東曹州各屬,竭劉、潘等軍之力,益以東省防河之兵,始能遏賊不得東渡運河。三月之季,業已計窮四竄,勢將西返豫、皖。乃任、賴、李允等股,分竄徐、淮、泗州一帶;而張、牛、二程等股,仍游繹于曹、單、定陶境內。各軍縱橫追逐,該逆巧避不肯輕戰,亦複兇悍異常,淮軍小挫二次,餘皆平平,互有損傷。自張落行誘降,苗沛霖散敗後,撚勢本已稍衰,三、四兩年,僧邸屢挫,賊奪官馬至五千餘匹之多,自此不可複製。今則岸然勃敵,精騎逾萬,殊無破之之術。中夜以思,焦灼無極!

  舍沅弟因恩眷過厚,複出任事。鄂中積習太深,督撫同城,斷不能悉化猜嫌,殊恐易於見過,難於圖功。厚庵在隴,政出多門,本屬萬分棘手,比聞省垣兵變,盡殺督署幕友家丁。且四面糧路俱梗,即無此變,蘭州亦萬難久存,渠之所處又倍艱於它省。隴果糜爛,霞老亦旰食矣。

  台從以何時還湘?頗有餘貲買山以庀歲暮否?仍擬北上京輦,一與委蛇否?陳蓺叔屬纊之前有一書見托,其遺集現在何處刊刻?已就緒否?高生想即碧湄,前有數詩見寄,以未知其行蹤闕未報答。國藩自離兩江,公事減去三分之二,而精力日頹,尚苦其繁,近以撚氛日熾,尤覺鬱鬱寡歡。天末相思,繼見何日!諸希心鑒。

  複劉霞仙中丞 同治五年四月二十八日

  魏疇先來營,接上年九月惠書,並荷《開成石經》之賜,感愧無涯。自台旆重留關輔,西事日棘。頃聞蘭州兵變,殘殺湘人頗多,並雲督署受害尤慘。不知貞階果與於難否,鐘伯平已抵蘭否,厚庵自慶陽回省,盡法懲治否。

  筠老不為粵人所悅,又與同事相構,久慮難安其位,亦卒無恙。今之忽然以去,聞系左帥兩疏保薦蔣、劉宜撫羊城,不有廢者,彼何以興?近來得筠老信,亦無內造消息,不知果如此否?筠公纏綿悱惻,而心懷頗嫌弦緊,自入粵後,無一適意之事。今戈矛起自同裡,不知能自遣否。

  國藩接辦撚匪已閱一年,賊騎逾萬,裹脅日多,專好避兵而行,不輕與官兵接仗,而偶爾接仗,亦複兇悍異常。三月初間,淮軍即兩次小挫,自後雖屢獲勝仗,洎未能損其精銳,殆與北魏之末,暨元末、明末各流寇相近,破敵之方,毫無把握。茲將近日一折一密片抄呈尊閱,可知梗概。鄙人精力日頹,目昏齒疼,不耐煩劇,自度不足了此一股,曾有一函請少帥來此接辦。渠深以不兼地方,餉項無著為慮。聞洋人在京要挾百端,勢將棄好稱兵。計洋、撚、甘回共三大患,殊不知所屆也。

  陳蔡之厄,來書所指,敝處亦略有所聞,但不知大龜之入日,本由於故侯之汲引。大約講義理之學,而居崇高之位,則讀書、知人、曉事三者缺一不可。某公讀書本儉,而又不知人、不曉事、流弊一至於此。吾輩亦頗負清望,尤不能不於此三者猛省而精求之。

  致郭意城 同治五年五月初四日

  接令兄筠公四月四日來書,並抄寄與左公信及保舉十人一疏。以石交而化豺虎,誠不能無介介,然此等只可憫默,終古辨說,亦複何益?有言不信,柳子厚所以致慨也。令兄每遇褊急之時,有所作為,恒患發之太驟。目下自粵還湘,固無應發之事,然亦須閣下善於將順導之於寬博紆餘之域,乃不致以弦緊致疾。此間群撚猖獗,縱橫數省,世變滔滔,茫無畔岸。視微咎去官者,乃是善解脫法。賢昆仲飽閱世態,想亦籌之熟矣。

  複李次青 同治五年五月初四日

  撚匪實乃勍敵,外間輕忽視之,雖僧邸覆亡,眾猶不悟。近又有一密片,抄寄尊覽。目下中外之患,自以洋務為最巨,其次則甘肅、新疆之回,其次則中原之撚,而撚眾縱橫腹地,尤為切近之災,剽悍亦遠勝於回。雲,貴賊勢,視三處稍弱,然亦未可輕視,輕之則我軍日懈,賊焰日長。莊生所謂兩軍相對,哀者勝矣。尚望將之以慎為要。

  國藩精力日頹,流寇方熾,自問斷難了此一段。在軍無事,亦常流覽載籍,不敢因僥倖成功,侈然自足。知注並聞。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五月二十七日

  仲仙調度紛繁,諸將無所適從,敝處亦深不謂然。其平日居心行事,不失厚道,惟用兵之道,知人之明,實非所長。聞閣下所與書函,辭旨切直,仲仙曾向昌期談及,願寄敝處一閱,繼又以其近於陳說是非,卒未抄錄寄來。可見於尊處猶有服善受言之雅,而其自處亦無護前爭勝之心,閣下亦必鑒察此情,續有書函寬譬慰問矣。僕近日觀鄰邦調度,如官、喬、吳、李諸公,亦皆號令頻煩,忙亂虛飾,與仲仙略無軒輊。日內擬至桃、宿查勘運河,晤時必訂約,不宜輕調淮軍,清江有警,鄙人與尊處斷無不竭力援助之理。三人同舟,舵樓專政,庶幾俱捐細故,偕之大道,終克共濟也。

  張總愚十八日已赴太康,琴軒則稱其竄至杞縣,大約仍在扶溝等處渡沙河而南。周海舲稟,十七日在永城白龍王廟與牛逆接仗大捷。任、賴一股亦將由潁州上下搶渡沙河,大抵三股皆將竄犯光、黃、六、廬一帶。敝處既檄劉、楊、潘、周、劉、張六軍分投跟追,又檄鮑軍至六安迎剿,似已足敷剿辦。省三、幼泉二軍必應休息兩月,省三自請回援六安,比即復函止之,抄呈台覽。王鎮一軍已批令在臨淮附近雕剿,決不遠調。省三言,四五千人不足以當一路遊兵,自是篤論,然大支勁旅太少,不得已以兩小支合擊一路。仲良、壽卿均思添營以當一面,以餉絀不敢許也。

  致李筱泉中丞 同治五年五月二十七日

  淮勇各統領,如省三、琴軒、幼泉、仲良皆志趣遠大,卓然思有所建樹,于時行軍講求紀律,不肯稍涉騷擾。近惟周海舲名望稍損,昨以一批詰責,抄呈台覽。楊少銘頃始出為遊兵,不知軍律何如?閣下若與諸將通信,務懇將愛民則造福,擾民則造孽之道,諄諄勸誡。僕於各統將,以保護其令名為第一義,銀錢等事不掣肘次之,保獎功名又次之,亦經再三申誡,不啻師之教,弟恐太煩則聽者生厭,太疏則士卒易忘。再請閣下便中代我勸誡,又多一番警惕。不獨目下于行軍有益,即將來淮勇遣撤時,亦于珂鄉有益也。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五年五月二十九日

  接四月四日惠書,並抄示四紙,具悉一切。與左帥二函,呂相之書,陳琳之檄,聊可攄其義憤,恐難解彼宿嫌。複總署書,似得馭外之要領。借錢一事,總署亦曾有一書見,逮至今未能作答。守不借之正論,則少泉言之詳矣,若姑妄聽之,姑少借之,餌以有常之利,示以巽順之情,彼且為町畦,吾亦且與之無町畦,未始非制禦之術。然古來和戎,持圓通之說者,例為當世所譏,尤為史官所貶,智者有戒心焉。輪船宜於速購,廣求視之,等於家常什器,則不佞主,是說久矣。敬舉所知一疏,惟鄒伯奇素無所聞。此外,則或見而知之,或聞而知之,鄙人亦得粗窺崖略,不知廷旨如何擢用。方今雅道陵遲,人物渺然,苟有樸學通材,自應次第薦達,以勵方來。

  此間軍事,自張、牛股逆於二月杪竄至曹、鄆,任、賴亦接踵東來,往復于曹、濟、徐、宋、淮、泗諸郡,始在鄆、濮攻撲山東運河,繼在桃、宿攻撲江南運河,多方堵禦,始能守此衣帶之水,保全運東完善之區。五月中旬,各股分投西竄,任、賴由蕭、宿以竄懷遠,牛逆由永城以竄亳州,張逆由豐、碭以竄太康,其志皆思渡潁渡淮,南犯光、黃、廬、六。現在諸軍進止,除李幼泉,劉省三奔馳已久,量予休息外,以潘琴軒、周海舲為一路,劉仲良、楊少銘為一路,劉壽卿、張田唆為一路,皆由豫、皖跟追,鮑軍則由固、商、六安前來迎剿。兵力不為不厚,佈置不為不寬,但苦馬少且瘦,尤乏得力騎將,終無以制其衝突,損其精銳。流寇之技倆日精,官軍之將材日寡,誠不知中原之亂何日少定。

  楊厚帥入隴以來,殊無適意之事。蘭州兵變,戕害湘人尤多,貞陔亦與於難。嚴辦則闔省綠營盡成仇敵,不辦則威望一弛,萬事土崩。加以糧道梗絕,米石至百余金,種種棘手,恐難遽振。隴果糜爛,秦亦齒寒。觀公在位之日,無一好懷,良有難自遣者。若論時事之多艱,焦頭爛額,救過不暇,則霞仙之留,未必不為吝;公之去,未必不為吉也。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運河非常盛漲,未接各處文報,不知賊蹤果至何處,光州、六安已大警否?省三近在徐州,亦因水隔無信,積潦盈途,恐不能拔隊西行。劉、楊諸軍恐不能跟追光、六,而淮、鳳、泗悉成澤國,民房淹沒殆盡,難民數十萬轉瞬又成流寇,實堪憂灼!春霆雖久處鄂垣,而所部於五月十一日自黃州渡江,十六日渡畢,駐上巴河,去固始、六安均不過三四百里。馬隊帳棚已齊,所短者僅步隊帳棚。如其警急,應可由湖北趕發,請其赴敵也。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七月十八日

  國藩以初六日自宿遷開行,初九日自清江揚莊換船,人湖溯淮,十六日至臨淮。十五日酉刻,惡風暴起,頃刻翻炮船八號,鄙人所坐長龍船亦萬分危急,頭篷、大篷均被風裂斷繩索,颺去江中,而後船勢稍定,乃慶更生。大水成災,千余裡民居蕩析,本已傷心慘目,而又逢此酷暑,受此大驚,衰年之身體意緒兩非所堪。幸聞劉壽卿在上蔡、郾城等處四獲勝仗,張總愚一股大受懲創;琴軒在太康、扶溝等處亦獲三捷,任、賴已至洧川、鄭州一帶,防守沙河之議或可辦成,差為一慰。

  來示欲令省三回家休息,則斷不可。現在苦無大枝勁旅,惟霆、省二軍較為可恃,若省三歸去,則劉盛藻、唐殿魁又分兩枝,亦不能當一路矣。省三自元年夏赴滬,今僅四年有奇,三年冬曾回籍小住數月,亦不為甚勞甚久。凡教人,當引其所長,策其所短。如省三之所長在果而俠,其所短在欠渟蓄;琴軒之所長在堅而慎,其所短在欠宏達。國藩責令省三主持防守沙河一事,而教之以堅忍,正所以勉其海量,進之於淳蓄也。今若聽其告假回籍,則沙河必辦不成。在大局無轉機,在省三無恒德矣。

  目下淮勇各軍既歸敝處統轄,則閣下當一切付之不管。凡向尊處私有請求者,批令概由敝處核奪,則號令一而驅使較靈。以後鄙人於淮軍,除遣撤營頭必先商左右外,其餘或進或止、或分或合、或保或參、或添募、或休息假歸,皆敝處逕自主持。如有不妥,請閣下密函見告。自問衰年氣弱,但恐失之過寬,斷無失之過嚴。常存為父為師之心腸,或責之,或激之,無非望子弟成一令名,作一好人耳。

  昔麻衣道者論《易》雲:學者當于羲皇心地上馳騁,無于周孔腳跟下盤旋。前此湘軍,如羅羅山、王璞山、李希庵、楊厚庵輩,皆思自立門戶,不肯寄人籬下,不願在鄙人及胡、駱等腳下盤旋;淮軍如劉、潘等,氣非不盛,而無自辟乾坤之志,多在台從腳下盤旋。豈閣下善於制馭,不令人有出藍勝藍者耶,抑諸公本無遠志,激之而不起耶?淮勇自成軍後,多遇順境,未經大挫,未殉奇節。不因厄則不能激,無詆毀則不自憤。願閣下憤之、激之、勞之、教之,俾諸統將磨折稍多,成就更大,而鄙人藉以少靖撚氛,免於咎責,受惠多矣。

  與潘琴軒 同治五年七月二十日

  劉、張湘軍一經分防派汛,將來不能抽出遊擊,自以不分為妥。即仲良、少銘兩軍,雖經檄令赴沙河西南進剿,但目下大局,專以辦成河防為重,如須留劉、楊暫紮沙河之西,亦請閣下與省三會商留之。若河以東有銘、鼎、盛、樹四軍與之設防,河以西有劉、張、劉、楊四軍扼守堵禦,似於防河之局更有把握。此公牘所未言者,特以私函奉告,請閣下與省三、仲良、壽卿密函定奪。如賊尚徘徊於河西附近各屬,則劉、張、劉、楊四軍決當留於河西,與賊周旋,騰出河東四軍,得以專力興工;如賊西竄已遠,則鄂、豫有鮑、郭、彭、熊諸軍,六安有王永勝一軍,亦尚不至決裂。

  複朱久香 同治五年八月十五日

  前由昌期處寄到密示,七月二十八日又得二十四日惠書,皆以要語,不敢假手他人,病中久稽裁複,歉甚。

  英部史、程,名望俱劣,史尤物議紛紛。在懷遠與中丞說及,在亳州亦為方伯言之,並聞皖軍均有騷擾之弊。諸將曆稟近況,鹹言皖勇每月僅發銀八錢,合之米價等每月才得二兩,較之湘、淮各軍,親兵四兩五錢、散勇四兩二錢、長夫三兩者,固有霄壤之別;即較之齊、豫各軍,亦尚覺厚薄懸殊,實有難於整頓之處。來示獨斷獨行,為朝野除害,無複待人商辦,免致掣肘云云,深感相愛之厚。今日之事,有不能直情徑行者,去年兩奉諭旨,查辦劾去豫撫,今年豫事即多齟齬,不如齊、皖之易於商量。

  晚平日兢兢,恐蹈古來權臣剛愎之咎,但思委曲求全,不敢氣陵同列也。今年傷暑遘疾,衰態驟增,久任艱巨,必至僨事,貽羞知我,如何如何!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八月十七日

  在臨淮接七月二十一日複緘,正值新遘寒疾,旋予二十八日力疾起行,溯淮入渦,由亳州登陸,初九日抵周家口。外感全愈,而元氣遽虧,偶一用心,汗出不止,夜每盜汗自汗,肌膚瘦減一半,已附片請假一月。

  沙河、賈魯河之防,似可辦成。自朱仙鎮以北,至黃河南岸七十裡,豫軍未能認真興辦,銘、鼎兩軍慨然代修三千餘丈,一日竣工,可敬可喜。劉壽卿與豫兵宋慶和好,彼此力戰,以相結納。目下諸軍在豫,省三名望最隆,壽卿、琴軒次之,海柯次之,仲良、楊、張亦無違言,海舲物望較劣。三月曹州之仗,請頒班指等物,聞省三疑其賞濫,僕始知其稟報不確。昨過白龍王廟,查詢五月中旬之仗,報亦不確,容當嚴儆而訓迪之。請閣下于盛、開兩軍加意察訪,此外各軍皆不至損公令名也。

  來函本無猜心。鄙人觀省三、琴軒、仲良、振軒等之軒爽,久知閣下待人之光明,惟省三回籍,則大局全壞,不得不激辭力爭之。又,幼泉本可竭力相助,閣下似亦不甚催督。軍事興衰,全系乎一二人之志氣,故鄙意每望閣下暗為激厲也。

  複郭筠仙中丞 同治五年九月初三日

  七月五日宿遷途次,接六月初英德賜書並疏稿,詩篇,敬承一切。其時鄙人酷暑小舟,極有行役之苦,旋於十五日臨淮遇風,危險異常。帶病來豫,具疏請假一月,頃始稍就痊可。

  聞台從業還湘上,而霞老亦得乞身長往,果遂耦耕之志。杜陵詩雲:五年起家列霜戟,一日過海收風帆。兩公自此幸出惡風駭浪之外矣。

  此間軍事,六月始奏為防守沙河、賈魯河之舉,七月間淮軍、皖軍竭力興辦,自朱仙鎮至正陽關八百里之防,居然辦成。朱仙鎮以上,豫軍分汛七十裡,修築未堅,防兵太少,賊竟於八月十六夜衝破東竄。現又遍擾山東,窺伺登、萊等府,幸運河堤牆修築堅實,或足以限賊騎。

  賤體尚未全愈,衰年困憊,不能速赴徐、濟,因奏請少泉暫駐徐州,就近調度。又令舍沅弟偶駐南陽,東西相應,與中路之周家口作為率然之勢。雖為鄙人衰病求助起見,于大局亦有益無損。

  楊君移疾,左帥入隴,誠所謂遺大投艱。然人皆知甘事之難,而中原流寇盡奪僧邸之良馬,縱橫難制,則中外視為無足輕重,不才實用隱憂。

  與李眉生 同治五年九月十四日

  昨十三日已具片請續假一月,除諮舍弟及少泉外,未經諮行他處,蓋恐遠近紛紛詫譏。將來如請開缺,亦不敢遽請離營,以明臣子倦倦之義。而精力衰頹,不堪再膺艱巨,恐誤剿撚大局,亦不能不及時陳明,愈久則貽誤愈巨矣。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九月二十六日

  台旆徐州之行,蓋亦熟思審處,公私俱無妨礙,然後人告。撚若西竄,齊、蘇之事稍松,閣下即可一面回署,一面具奏。所引者平時江督駐袁浦,防河之例,去往久速,由臺端權衡斟酌,不取中旨為進止。舍弟之偶駐南陽,亦猶是也。

  此次任、賴一股東竄曹、鄆,聞較之八月尤為剽疾,未知運河能否堅守,潘、劉能否速到。若仍為運防所阻,則此股勢極窮蹙,或可大受懲創。張逆一股西趨汝、洛,春霆到魯山已落賊後,能不渡黃河入晉,其患稍淺。

  洋酋惡閣下而薦恒、譚,此間亦有所聞,正閣下樹立堅卓之征。自古為彼族所悅,其後能自祓濯者曾有幾人?為千秋計,固自可賀,即為目前,亦當不遽離江南,軍民皆得所怙蔭。

  淮軍規模,事事妥善,惟號褂、雨衣、包巾等件俱由上制,而扣錢微多,米價亦攤扣,稍貴。已劄眉生稟商議詳,祈細籌之。

  複劉霞仙中丞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一日

  接到十月初七惠書,以撚匪入秦,囑派霆軍西援。公義私情,均不容辭。惟聞秦中米糧奇貴,有錢無市,將士視為畏途,而鄙人亦以霆軍素乏紀律,入閩者有上杭闕米之嘩,赴甘者有金口棄舟之變,恐其偶缺糧食,遽生事端,不欲奏令入秦,反為閣下之累。亦因旬餘探報均稱賊即回竄,自二十三以後,五日未接回竄之信,二十八乃檄霆軍由荊紫關入秦,業經諮達冰案。春霆之不願赴秦,蓋有數端:一則患米糧無出,二則畏剿回匪牽連人甘,三則懼歸左帥調度。凡人各有隱衷,不能不曲為體貼。而缺糧尤為切膚之痛,故於公牘中酌參活筆,到萬分為難之處,聽其中途折回,蓋亦不得已而出於此。

  喬帥雖到,閣下似尚不能脫然回籍。此卻如《易》爻三四之位,動多悔吝,不知閣下何以處之?鄙人所處,與臺端不同。前請開缺一疏,奉旨調理一月,進京陛見。擬于臘杪春初北上展覲,一以謝累年高厚之恩,一以請辦撚不善之罪。少泉以湘、淮軍餉無著,不能離開江南,仍籲懇于少帥之外,另簡使臣來豫接辦。國藩亦始終留營,以散員周旋其間,維湘、淮之軍心,通吳、楚之血脈,絕不作置身局外之想,再三面求,不知能邀俞允否。蓋握兵太久,于軍心大有關係,不得不委蛇求全,卓裁以謂何如?

  承示詩歌諸篇,《蒼鷹詞》曾由舍弟寄到。讀過各篇,風骨遒逸,絕無衰老艱澀之態。東坡謂陳氏精悍見於眉間,豈山中之人哉!政恐岣嶁山神,仍有勒移之日耳。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六日

  頃接惠書並二十七日大疏,敬悉一切。敝處初二日一片,與尊疏互相發明。鄙意閣下不握星使之篆,於事無損;不握江督之篆,則確有礙於大局。僕不握星使之篆,亦於事無損;並不留營照料,亦有礙於大局。惟另簡使臣來豫,俾僕得略分重擔。新使雖於淮、湘各軍不熟,然凡有調度,在東則與閣下商之,在中則與國藩商之,在西則與賤兄弟商之,似規模不至大變。公則無損於數省之全域,私則鄙人得以藏拙養屙,又不甚見棄于清議。蓋七月以來,反復籌思而後出於此。入對之時,必更懇切陳之,不知果蒙俞允否。

  任、賴為銘軍所困,饑疲殊甚,沿途逃散頗多,拋棄馬匹、器械亦不少。此時若得鄂軍迎剿,淮軍窮追,當易得手。

  尊疏謂仲仙軍務不長,自是正論。至請飭迅赴新任,未免痕跡過重。霞仙亦深以留秦為苦。關防之送,雖不急急,然亦不宜太緩。將來必為左右力辭此篆,另擇能者,其得請與否,自有命焉。鄙人則決不更執牛耳,謬長諸侯矣。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十一月十八日

  敝處複奏之疏昨日已出,於各事似尚不觸不背。鄙人于江督、星使、協辦三缺,決不肯以病軀屍位其間。故開缺之請,即十疏不獲而請之彌堅,雖獲遣而不顧。坐實此層,此外更求有益於大局,無損於尊處之道。折末所請三事,自以閣下薦賢籌餉,佈置後路為妥。如以令兄小泉調蘇撫,或雨生署蘇撫,而奏定鹽課、鹽厘全餉淮軍,不作別用,當亦稍可敷衍。照料之說,不過以留營自效,藉塞清議,其實不主調度賞罰之權,即全不干預矣。閣下接辦,僕固無不放心之處,即他人接辦,僕又豈肯以無效之故將軍,更攘臂而越俎乎?

  總理衙門連來三諮三信,國藩既不回任,全數移交尊處接辦。此兩三月之內,閣下既奉專征之命,料簡出省事宜,而又有洋務、吏治、鹽政三者萬端填委,想見日夜勞勳,然鄙人內度病軀,外畏人言,勢有不能代閣下分勞者,乞亮之也。

  昨專人送信,言鄙意不再守沙、賈兩河,實見豫軍、皖軍之不可恃。子和中丞以九千人交宋鎮統帶遊擊,專以是為撐持門楣,斷不欲令其修防河於。此外,劣將羸卒,守則必潰,故國藩深知守河之善而不能堅持到底者,此也。

  複李宮保 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四日

  寄諭令國藩回任,而于疏末正文全未理會,頃已于初三日恭疏複奏,力請開缺,另簡江督。明知此疏一上,閣下必離江境,餉項斷難應手,然事機所值,舍此別無奏法。無已,則請閣下密薦賢員,佈置後路。設令朝廷仍申去年九月之舊說,以張漕使署督篆,雨亭權漕院,雨生權蘇撫兼通商一席,不至掣尊處之肘否?此外尚有良策,調動一二人,可使淮軍不至饑餓否?亦由平日用人多取和平一路,不能如左帥之佈置後路蔣、周與楊,堅強深固也。然即使張、李、郭、丁為之,亦決不至改弦易轍,坐視淮、湘各軍之貧窘而不顧,閣下似可放心出境。賤恙不能為江督,初非矯激之詞,即使並無洋務,而一日之精神,已不能了一日之公牘,豈可貿然攘臂下車,貽後日悔!

  任、賴二十七日竄近安陸,似將由隨、棗出鄂回豫。二劉皆已西行,留幼泉專防回竄山東之用,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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