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曾國藩 > 曾文正公全集 | 上頁 下頁 |
曾文正公書劄卷八 |
|
與耆九峰中丞 咸豐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此次賊犯湖南,人心惶恐,全域震動,幾與二年相類。賊在閩、浙時,奄奄若無能為,入楚乃大肆猖獗,似南贛、郴、桂四屬新添土匪不少。浚川雖回援茶、安一帶,弟令其顧全吉安,以保餉源,亦緘告湘中矣。前本欲借江西物力以圖皖南,今則欲仗大力以援湖南。時局變遷,殊增悒悒,幸聞金陵將克,為之一快耳。 營中抬槍、鳥槍、劈山炮等項,弁勇多言江局不如湖南之精。老兄向來講求火器,姚石樵之精思,亦遠勝於儕輩,求飭石樵加工另行精造紐絲、槍炮,不過多錘煉、多鑽洗,自然迥異尋常。若由閣下面授石樵為之,必可寶也。目下湖南多事,更無火器可以協撥,特此奉懇尊處,廣為造辦,以便諮請撥用。 致王雁汀制軍 咸豐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幼丹近日見事明確,手段亦辣,較之六年春在敝處辦營務時,實已日進無疆,惟襟抱鬱鬱,時思引退。耿介人類不耐事,從古以然;更與飽諳世態,當無是慮。 牧亭處已致一緘,尚未接其覆信。蜀中良吏當不乏人,大匠搜采,儲為棟樑之選者幾何?便中尚望示及一二。敝友馮樹堂前蒞彭縣,近治萬縣,聞俱有循績,曾否晉省謁見?胡潤之官保求才若渴,而所得似亦不數數。 劉星房前輩忽遘喪明之疾,晚境大窘,南豐故廬為賊所焚,有田莫耕,百物蕩盡,世兄亦未與計偕覓館,以贍朝夕。喪亂以來,衣冠荼毒,良堪憫念。星翁有書,言即日買舟來敝營謀一良覿。如撫、建一帶,從此風鶴無警,永奠攸居,尚無塗炭之患也。 複張小浦中丞 咸豐九年二月二十八日 午橋為勝帥所劾,得釋重負。京秩在外者,惟余侍與閣下及信臣先生三人,落落相望,風則憐目,目亦憐心。 文參將尚未抵景德鎮。該鎮兵力本不為薄,奈養素屢挫之餘,驟難自振。而凱章一軍,弁勇死綏者至五百餘人,皆百戰之精銳。強者傷亡過多,則弱者疑信參半,是以令其按兵休息,少待士氣之複。 蕭浚川觀察十日之內克南安府城,解信豐縣圍,可謂得手,而陣亡亦在四百以外。頃因逆黨竄人湖南,連陷四縣一州,已檄蕭軍由吉安回援湘中。湖南兵將四出,本省空虛,此賊乘隙往犯,殊屬可慮。敝處餉項,本可勉強敷衍,今湖南有事,月減協餉三萬,恐將不支矣。 複郭筠仙 咸豐九年三月初一日 折弁劉錫岜歸,奉環章,敬悉入直南齋,三接褒寵,至以為慰。正月十一日此間片奏,請臺端與李申甫南來,維時尚未知內廷供奉之信,方以淪謫風塵為歉,逮二月十三奉到朱批,則台旆已從事津門矣。 僧邸為當今賢王,天下共仰,聞其精力過人,可以終日不倦、終夜不寢,信否?所部京營兵若干、蒙古兵若干、綠旗若干、勇丁若干,可否開單見示?各將領文武中得一一相見狎習否?想其中不乏偉人,亦祈詳示。 大奏調楊厚庵麾下委員赴津造戰船四十號,以備內河。楊公部下,僕皆熟悉,似乏獨當一面之才。港漢與外洋相接界限,頗難分明,與江湖之水性、風氣迥殊,而湘勇戀鄉痼習已深,近在湖北,江面猶時時告假思歸。前此派往廬州,人人視為畏途。去秋,狼狽歸來,泣訴不休。莊生有言:「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行周于魯,猶推舟於陸也。」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閣下欲推長江水師于海濱,立法之始尚祈詳慎。此間派張凱章攻景往鎮,臘月獲勝一次,正月小挫三次,百戰精卒傷亡可惜,現飭其按兵少休。蕭浚川追剿南贛之賊差稱得手,而官軍亦陣亡四百餘人,此股現犯湖南,連破宜章、桂陽、興寧、永興等縣及桂陽一州,已派蕭軍由吉安回援茶陵一帶,不知趕得及否?吾鄉兵將四出,本省空虛,現在湘中者有劉印渠、趙玉班、王人樹、劉峴莊、江味根、李明惠、王明山等,益以調回之蕭啟江、田興恕,或足以了此股。舍弟沅甫以去冬歸裡,現未來營。溫甫舍弟遺蛻,新自三河收得,計二月可以抵裡。先軫歸骨,尚留遺憾,是為至痛。賤體癬疾稍愈,當由新服鹿茸乏效。目光久不復,亦不能息養也。 複吳翔岡 咸豐九年三月初二日 賊由南贛竄湖南,足下於去年十月曾經慮及,僕不甚以為憂者,一則以賊在閩、浙,奄奄若無能為;一則以三河之挫,楚人氣餒,思以敝軍與胡、李、楊、彭合勢也。足下提軍回援桑梓,事機恰相湊泊,尚望整頓精神,放平意氣,以圖日起有功。兩次挫失之後,弁勇心目中不無輕疑主將之意,田單拜神人為師,亦以勢弱,恐下不我信也。望於士卒前少存不自足之懷,無當大股,無貪奇功,得小小勝仗數次,則士氣漸轉而可有為矣。 與吳竹莊 咸豐九年三月初二日 尊示有「何莫學詩」之語,細讀大篇,聖人「興、觀、群、怨」四可,于閣下固當重讀末一句矣。往在壬寅、癸卯之間,鄙人好讀《幽通》、《思元》、《顯志》等賦,以謂人事之推移、世態之炎涼、天道之反覆莫測,此三賦者,殆足盡之。既而讀杜子美《可歎》一篇,則二百餘言中已賅括三賦之妙,故此詩于杜集中最為拙笨,而鄙人愛之最不釋也。 湖南近事,五日未接來信,不知宜、永,桂、興失陷後,賊氛得少息否?聞翼逆在此股內,而張遂謀、賴裕新、傅忠信、黃玉發等賊目均萃于一方,不審湘中尚足支拄否?良懸懸也。 複馮樹堂 咸豐九年三月初四日 逆黨竄入湘中,連陷郴、桂各屬五、六城,衡、永震盪。本省兵將四出,分佈各路,內地空虛,此間派蕭軍由吉安回援茶陵,不知趕得及否?此股去年在閩、浙,奄奄若無能為,逮由閩分枝回竄景鎮,則兇焰日熾;分枝南安,一竄廣東,一竄湖南,則勢愈熾,殊不可解。 小兒紀澤看書、寫字,微有天分,作文則筆仗太弱,體質亦殊羸柔,暫不令其進京當差,只冀看書稍多,續我素志。閣下關愛逾恒,極所感荷。舍間盡足自存,乞紓廑系,無過拳拳也。閣下畏首劇之任,報捐知府,苟在上者求之甚殷,恐此亦未足以謝塞。 《紀事詩》讀悉,雖不盡逮彭縣《留別詩》之善,然仁人之言,足以風矣。惠箴不誠不敬之弊,敢不銘佩。惟頻年鬱結之懷,紙墨難罄,非少佐以詼諧,則滿腔秋意,無複生機。張籍昔以此規退之,韓公亦以善戲不虐答之。頃讀尊詩,次青贊其類純廟樂善堂體,亦可想雅謔之一端也。 致唐鏡海先生 咸豐九年三月初五日 此次賊竄湖南,吾鄉不患無兵,不患無將,特患徵調太遠,齊集稍遲,或致上游糜爛,難於收拾耳。但能固守衡州,水師截住湘江,賊亦終無能為,可釋廑系。 敝邑弁勇自三河敗後,元氣大傷,雖多方撫慰,而較之昔日之鋒銳,究為減色。國藩在軍不敢廢學,亦常自警惕,懼為知己之羞,特精力日疲,有退無進,用為愧耳。 複左季高 咸豐九年三月初七日 賊不直趨衡州,而猶徘徊郴、桂、新、嘉、藍山之間,似亦非蓄大志,未必有窺伺長沙之意。去年在新城為印渠所破,在洋口為周天受所破,賊數甚多,而能戰者實少;今雖添裹南贛、郴、桂土匪,計能戰者仍自無多。以我之新整,乘彼之驕慢,一戰可破賊數萬。鮑超去歲十一月初七之捷,外間皆言陳玉成挾賊二十萬眾來也。 此間度敵情者,約有三說;一說賊由茶、攸、醴、瀏北行,伺隙則徑窺省門,有備則進可以由崇,通而擾鄂垣,退可以道瀏、寧而犯瑞、袁;一說賊系游氛余氣,初無遠略,蔓延於江西、湖南之南邊,究不敢遠離兩粵,一說西路千里空虛,恐賊由衡、邵、湘、安以犯益陽、鼎、澧。由第一說策之,則閣下所籌龍海塘之師與浚川吉安回援之師,宜可得利;由第二說策之,則湘、楚及浚川三軍皆進可追剿,退可固守;至第三說,則北有湖、東有湘、西有沅,中間並無膏腴可欲之區,賊計當不出此。所慮各股散漫,初無統宗,竄南竄北,並無定向,蹂躪地方,餉源日竭耳。 吳翔岡計將抵湘,銳氣未複,意緒少佳,不可令其獨當大股,譬新病之後,若調養得法,可倍壯於前也。 複彭雪琴 咸豐九年三月初九日 惠緘,敬悉一切。劉傑人既已陣亡,普軍恐亦不足深恃。兵力本弱,止宜堅守湖,彭,何必進攻建德,即牯牛嶺亦可不必兼守,但令下守彭澤、小姑洑,上守湖口、石鐘崖,深溝高壘,水陸依護,自可萬無一失。若虞守彭無益,而分防牯牛嶺;又虞守牯牛嶺無益,而進剿建德縣,備多力分,全神外散,是自敗之道也。此次調馮席珍之營過江,鄙意仍不必紮牯牛嶺,遠則紮彭澤、小姑洑,近則直紮湖口,與閣下水師相依護,即以水師為後路根本。湘後營勇二千餘人,敝處實無人堪任統帶之選,閣下何不撫而有之,或尚可在湖口護衛水軍。若勢太散漫,弁勇不肯駐湖,則或令其悉來撫州,僕為悉心簡擇強者,酌留數營,弱者令其由樟樹回籍,亦是一法。第此是江西之營,由省局發餉,須與耆中丞商定,乃可行也。 複朱堯階 咸豐九年三月十一日 三河之變,迥出意表。舍弟溫甫捐軀報國,得附忠義之林,原可無憾,惟先軫歸骨,尚留遺憾,深為慟惜。而鄙人以往歲違言,深思致戾之由,悔歉無窮。幸賴聖慈高厚,恩倫稠疊,舍侄紀壽及歲時交吏部帶領引見,家叔亦荷特旨給予封典,在溫弟可瞑目于九原;在家叔可少怡乎暮景;即在鄙人傷惋悔艾之端,亦可稍自排遣。 弟重蒞戎行,軍務仍無起色,惟接對僚友,綜治細事,不敢疏慢,從前死事之家,多為振恤,稍紓未了心緒。閣下深交至戚,如聞敝處或有愆失,尚懇飛函示知,以便隨時補救。小兒近講求訓詁,略有進步,其于族戚長者,亦望老兄隨時訓誡,俾免矜高,為荷。 與張廉卿 咸豐九年三月十一日 足下為古文,筆力稍患其弱。昔姚惜抱先生論古文之途,有得于陽與剛之美者,有得于陰與柔之美者,二端判分,畫然不謀。余嘗數陽剛者約得四家:曰莊子,曰揚雄,曰韓愈、柳宗元。陰柔者約得四家:曰司馬遷,曰劉向,曰歐陽修、曾鞏。然柔和淵懿之中必有堅勁之質、雄直之氣運乎其中,乃有以自立。足下氣體近柔,望熟讀揚、韓各文,而參以兩漢古賦,以救其短,何如? 複左季高 咸豐九年三月十二日 惠緘,敬悉一切。賊取遠勢,我亦當取遠勢,良為至論,然觀賊在閩、浙,專伺虛隙,略無道理,似其中並無能結硬寨、打死仗者。去春撫、建大股竄浙眾十余萬,人所共知。厥後由閩回竄廣豐,、玉山,據次青稱有六、七萬;又由閩回竄瀘金、安仁,據凱章稱有萬餘;今之屯踞景德鎮、婺源、建德者,即此兩起也。其由連城竄大埔、嘉應者,據稱亦近萬人,又一起也。三起而外,又有劉印渠在新城所殲、周涵齋在洋口所殲,計亦不下萬人。今竄湖南者,縱多不過六、七萬人,外間稟報言二十萬、六十萬者,似不可信,尚祈閣下察奪。賊在衢州數月,而進不敢逼嚴、杭,東不敢窺寧、紹;在洋口數月,而下不敢犯延平。其時制軍雖在延平,而兵不滿萬,氣極散漫,以此蔔之,賊無悍志、無遠略。今在湖南,似亦不必求之太深。 此間景鎮相持如故,文參將瑞之二千餘人已到防,而無錢、無米、無賬房、軍火,恐難得力。劉傑人新敗,彭、湖岌岌,止要普軍能堵彭、湖,劉軍能固西路,鎮賊終必撥耳。 複彭雪琴 咸豐九年三月十六日 湖口必須有勁兵駐守,水陸相依,乃無意外之虞。閣下亦不必避擁兵自衛之嫌,苟有可謀之陸兵,即謀置左右,固守鐘崖,此水陸諸傑百戰爭得之地,亦即僕與閣下精神命脈之所寄也。如萬無可謀之兵,此間當先撥千人即日馳赴湖口,以資防守,俟湖南事勢稍松,國藩即率大隊繼往,與閣下相依附。親兵營於初十日遣回湖口,當已到矣。高蕙生,名父之子,聞其慧識過人,學問淹博,若能來撫州早展良覿,尤以為幸。鄙人赴湖口尚遲遲也。 接湖南信,賊尚無窺伺衡州之意,徘徊于藍山、嘉禾之間,前隊已至祁陽境,幸劉印渠軍四千余人先人祁城,或可無慮。若水軍能於三月望前抵衡、永一帶,賊不得渡湘水而西,庶免蔓延為患。寶軍營官如羅近秋、劉光明、朱步青,僕皆熟悉,若得賢統領轄之,皆可用之才也。 與耆九峰中丞 咸豐九年三月十九日 湘後營劉傑人殉節後,軍無統屬,極為渙散。其營官劉連捷、李寶賢皆已告假回籍,此軍決不足以禦賊,惟其勇丁向極精壯,甲於各軍,散之可惜。弟意欲令雪琴暫統此軍,水陸依護,固守湖口。如相安,極妙;如不相安,則令其來撫州老營,弟當細心簡留三營,然後與閣下商派一人統之,令其守一府城,必可靠也。 與李希庵 咸豐九年三月十九日 近聞江浦、浦口克復,六合亦已合圍,金陵即日可下,果爾,則皖江兩岸與江西、湖南之賊,皆成流寇。辦流寇之法,城守以困之,遊兵以擊之,二者不可偏廢。此後湖北、江西兩省用兵,須分別守城之師、遊擊之師。湖北北岸如漢、黃、德三府城,梅、蘄、麻等縣城,應守之城六、七處,江西應守之城更多二、三處。惟江西各城,二千人即可守一處,湖北各城,有須三千、四千者。防守之統領已已屬難得,遊擊之統領,尤為可遇而不可求。閣下靜能生明,專在人材上用心,猶為費力少而收效多,何如? 與萬篪軒 咸豐九年三月十一日 尊體違和已逾年餘,人言陰陽俱虧,須施峻補之劑;鄙意閣下春秋方盛,當非純補所能奏功,恐有風寒憂鬱,夾雜其中,久病之後,自未可用克伐寒涼之品,何不概停百藥,靜養數月,徐察端倪,宜占勿藥之喜。賤軀近服補劑,幸托安適,惟目光眵昏,未易調理耳。 致劉霞仙 咸豐九年三月二十三日 金陵消息頗好,北岸浦口、江浦皆複,六合亦經合圍,南京之賊,援盡糧少,即日或可得手。老巢既傾,則各路皆成流寇,止望撚匪不更熾騰,軍事必有轉機。 國藩住建昌五月,花朝移屯撫州,軍中多暇,間有朋游文酒之樂。何廉昉作《除夕感懷詩》十六首,僕偶次韻和之。一時疊唱至三十餘人。吳子序亦相從甚歡,每季詒以五十金,以作亂後補綴之資。劉盛槐、李子成處,專人各送二百金至其家。此外死事者,俱有以存恤其孤。鄧彌之捐指浙江道,子序保同知,皆奏奉俞允,往年疚心之端,漸已彌去十之七八。江西官僚相處亦覺和融,無複猜貳,堪以告慰知己。惟膽氣彌弱,聞抬槍之聲亦覺吃驚,夜不成寐,寐輒怔悸,醫者以為心血積虧所致。前小兒紀澤請來營省視,已諭令五月完姻,頃舍弟澄侯信,言尊處欲將禦輪之期改至八月,想因匿具繁雜,刻難辦齊。道義之交,不必多拘,儀文以簡為妙。俾小兒得早來軍中定省,至感,至懇。 複何廉昉 咸豐九年四月初一日 自去冬以來,每得賜緘,輒與幕府諸君子伸氣疾讀,擊節歡呼,不徒歎其文藻之卓絕,即論書翰之美,飄飄意遠,亦自足遠追北海,近揖夢樓。此間一、二勝流,傾情倒意,正不必索揚雲於後世,訪賀監於稽山。乃者寓居臨川城北謝氏第宅,後有高樓,俯瞰雙江,吐納萬象。頃與子序、霞軒、次青、少荃、仙屏諸君宴集其上,適讀尊制《將進酒》六章,諸君即事奉和,用其體而不次其韻,亦日以敦迫。鄙人鈍拙,尚未就也。篇末西江吸盡之旨,有識同慨然。升鬥之水,終亦易圖,尺波可通,相啕以濕,相濡以沫,但當相忘於江湖耳。 次青每念左右,常用結。渠日來患病,思得閣下一為診視,務望撥冗速來,為次青立起寒疾,即行藏至計,亦可互商。企切禱切! 複郭意城 咸豐九年四月初二日 接惠緘,永州解圍,衡、寶可保,吾鄉當無大礙。 芝房遽歸道山,哀愕曷極。少為才人,長為學者,樸實華茂,兩擅其勝,而至於是而止於是耶?去年六月面囑為其太公作《墓表》,情甚諄摯,冬間又以書督促,國藩因循未及為之。今此接其《遺書》,不忍卒讀,負我良友,疚憾何極!擬即送微儀百金,以五十賻佐喪具,以五十助刊遺集,是否有當,祈閣下與仲雲酌之。位西一緘,即當專丁送杭。慧業清明,屬纊不亂,往年接劉雲遺書,處分後事,曲當情禮;今複于芝房見之,臨絕之音,一何琅琅,尤足慟惋! 複左季高 咸豐九年四月初二日 惠書,敬聆一切。永州大捷,衡、寶可保,吾鄉應無大礙。所論賊勢、兵謀,亦如讀陸敬輿、杜牧之論事之文,使人豁然開朗,東方先生可以起而自贊矣。 敝縣人心恇擾,蓋由三河覆沒過甚,景鎮傷損亦多,幾於處處招魂,家家怨別。弟屢戒凱章且與休養,慎勿浪戰,實職是故,不知審如是否?蕭軍氣亦少散,祈留心焉。 複彭雪琴 咸豐九年四月初九日 撫州老營新添勇三千人,正以無統領之故,用為焦慮,雖日日操演,而能戰與否,殊未敢必,惟打靶一事,非操不行。湘後營尚未到撫,擬汰弱留強,不為戰兵,專令防守一府,或可得力。 高惠生詩才清雋,不愧名父之子,如銀錢所事無多,尚望促之來撫一敘。 湖口修城之事,本不易籌,因閣下與厚庵豐功偉烈,在湖口為一小結束,不可不表以堅城,以資目前之防守,而彰後世之名跡。如經費難籌,則尊處每月見惠之厘錢四千串,僕願捐兩個月以為之倡,能全為修成更好,即不然,或修一半,或修三分之一,將來亦有基弗棄,閣下以為何如?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四月十一日 湖南日內無信。印渠解永州之圍後,王人樹、劉峴莊獲勝于祁陽。賊之前隊已渡湘西,後隊尚在東岸。王明山水師已到,兩岸之賊為師船截斷,首尾不能靈通,亦破賊之機也。石逆元從善戰者卻不甚多,所最慮者,衡、永、郴、桂新裹之土匪,兇悍十倍於長郡所屬之人,殊難收拾。屈守蟠已到湖口防所,黃澤遠盡可調回江北。羅近秋善戰,臨陣能識賊之強弱真偽,張凱章深許之,亦不免於巧滑,若隸公麾下調馭而用之,其才可將千餘人;隸普軍則不樂為用矣,賊黨入蜀之夢,未必即踐。 近聞兩淮賊氛尤惡,數百里無人煙。倘湘賊入蜀,政恐江淮仍不易了也。尊處宜講求馬隊,較敝處尤為切要。聞田興恕可為一騎將,鄂中可借才子湘否?李小泉兄弟派人赴霍邱招勇者。頃已折回,彼中鼎沸,並馬勇亦不能招矣。 「水磨法」三字,道盡三十年來消磨人材醜態,讀之慨然。 複李希庵 咸豐九年四月十一日 前聞尊體違和,養靜山寺,比已興居暢適,振刷有為,至以為慰。 歸思之切,門閭之望,鄙人亦時時繫念。惟陳玉成率大股賊猛撲定遠翁、勝大營,將來折回必犯楚疆,閣下智深勇沉,能將陳逆大隊擊退,然後請假回籍,則在臺端盡忠義孝友之誠,在鄂中慰官紳軍民之望,尤為妥善。 此間新舊各營,操練亦尚認真,惟無人統之出戰,終難深恃。吳廷華新帶一營,臨陣膽氣何如?去歲七罪魁之說,厥後如何結案?便中尚乞示及。 致邵位西 咸豐九年四月十二日 敝鄉孫芝房兄近年家運艱厄,非人所處,十載之內,其弟主事君鼇洲,孝廉君叔孚相繼下世,又喪其妻,又喪其子,又喪其妾,又喪其母,又窮窘無以自贍。憂能傷人,固慮其難以永年。去歲在長沙一見,囑下走作其太公《墓表》,殷殷以所著詩文懼不克終為念。後接其兩緘,寄所著古文一冊,隱隱以作序為托,弟因循未及即為。頃接渠手書,乃屬纊告別之辭,仍督催前囑表墓之文;又一書告別閣下,求作墓誌,皆不忍卒讀。茲專丁送上,乞閣下哀其志,襮其行,而予以不朽,不獨逝者銜感,將使天下篤學志士,亦引以自證自慰。芝房少為聖童,長為學者,比歲遭家多難,益發憤孤往,汲汲焉懼無聞於後,其書粗就,其志未競而遽淪。謝介甫有言:「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蓋非餘之所知也。」凡內傷病,神明不亂,若慧識文人,尤為閑定。往時劉雲將死,以書告別京師,處分後事,曲當情理;今芝房亦然,臨絕之音,一何琅琅,茲益足悲也! 此間軍事平平,景德鎮相持未下。南贛巨股盡竄湖南,又新裹衡、永、郴、桂土匪,益以廣東樂昌之賊、廣西賀縣之賊,殆不下三十萬,幸湘中兵將尚多,目前未致決裂,此間亦派五千人回湘助剿。將來此股果竄何處,較之去年在浙、閩時,兇焰更熾。皖北尤鼎沸,致數百里無人煙,民生日困,亂靡有定,滔滔者將何極也。金陵大營屢聞吉語,近擬將江北及九洑洲等處,一律長塹困賊,或者老巢先破,各處以次蕩平乎? 國藩頑軀粗適,惟興趣日減,老態漸增,惓念良友,終宵心痗。不勝區區。 致袁漱六 咸豐九年四月十二日 國藩駐建昌五閱月,因連城克復,閩境肅清,二月十二移駐撫州。景德鎮相持未下,屢戰互有勝負,前後折損近六百人,現令其休養士氣,不遽進攻。南贛之賊盡入湖南,初破郴、桂二州、桂陽、宜章、永興、藍山、嘉禾等縣無敢攖其鋒者。後渡湘西,圍永州,劉印渠觀察屢戰大捷,郡城之圍立解。繼圍祁陽,王人樹太守往援,互有勝負。據探,石達開尚在祁陽,前鋒已指寶慶。又有廣西賀縣一股,破陷東安,窺伺新寧。新甯,江忠烈所居,楚勇之根本也。廣東樂昌一股,聞亦窺視郴、宜。一大股、二小股合之上湖南四府新附之匪,計不下三十萬。幸湘中調度有方,衡、寶二郡皆有重兵防守,祁陽亦堅與相持;又自貴州調回田副將一軍,現至武岡,敝處派去蕭觀察一軍,現至安仁,兵力頗厚;又于湖北調水師三營、馬隊三百,聲威尤壯。湘潭、湘鄉前此震驚移徙,近日人心漸定,不審果能完固否?知關廑系,敢用縷陳。 上海夷務,近狀如何?金陵軍事,日聞吉語,克復之期,究有把握否?尊署公事是否稱意?世兄回湘應試否?比又購得何種佳書?便中敬求一一示覆。 複鄧瀛皆 咸豐九年四月十三日 舍弟溫甫得附忠義之林,上邀封典,下蔭遺孤,差可無憾。惟弟友于之誼,多所未盡,反躬內疚,寢饋難安,辱蒙慰唁,感紉曷既。兒侄輩承善誘之訓,寒門多幸。澤兒今年耽擱太多,雖看書不輟,而制藝久未能作,必更生疏,此後求督之按課作文。鴻兒作五言詩亦頗成句,足征名師啟迪之效。《通鑒》已講畢,何其速也。閣下作事有恆,無一日間斷,故爾日計不足,月計有餘。此後仍求每日講書,或講《周易折中》,或講《通鑒》,聽候鴻裁。《折中》之書,該括萬理,《程傳》尤極明顯。《通鑒》雖太多,難於看完,然講一卷算一卷,講一函算一函,若得數年工夫,講完亦未可知,不完亦無礙也。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四月十五日 接奉惠緘並參茸丸二瓶,感何可言。 希庵回家一行,上慰倚閭之望,甚好。國藩昨有一緘,勸其俟陳玉成犯楚擊退後,再行請假回籍,彼時但知陳逆猛撲定遠,尚未知其東趨浦口也。鄂中戰爭當在七月後矣。 耆中丞檄沈幼丹赴九江關道本任,廣信紳民攀留,迥異尋常,走制府及敝處具呈者,前後十余起,士人罷考,河口罷市,修房者停工,賃屋者退租。中丞持前議頗堅,而商民洶洶如此,亦近來所未見者也。來示以塔公期羅將「塔拙羅巧」,決非其倫。沈君極精明,而其過人處在拙,故不可量耳。浚川援湘亦不甚緩,左公責之甚峻,容當譬解之。 致吳竹如 咸豐九年四月二十四日 竇蘭泉兄以雲南之案,幾獲大戾,比聞避跡蜀中,頗形狼狽,以「行不由徑」、「時然後育」如蘭泉,而意外蒙詬,為善者其懼矣。又聞其侄竇揚曾與其兄蔗泉先後淪逝,或系傳者之誤。丹畦之事,弟至今痛憤,而狼子歸義,不知其野性果能馴伏否也?珂鄉蹂躪不堪,為南數省之最。何子永、塗閬仙諸君均依託仁宇否?洪琴西有友吳廷華在鄂中帶湘勇一營,招琴西赴鄂,聞其入都會試矣,曾過尊處否?齊中吏治何如?官紳中曾得良友,體用兼備,可濟時艱者否?閣下近日德業,想益卓然,內不失己,外不失人,常看何書?便中祈示及一二,俾窺崖略。 敝鄉近歲本號樂國,此次石逆以全力犯湘,積賊之憤,乘我之瑕,殊為可慮。若湖南糜爛,則楚軍之在江、鄂者各懷內顧,必無鬥志,所關匪淺。鏡海先生精神康強,去冬今春兩複弟書,均系親筆,足慰綺廑。 致彭雪琴 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 連接五次惠緘,敬悉一切。日內公事稍多,九舍弟新至,料理諸事,裁複稍稽,乞亮之也。應商之件,條列如左: 一、普欽堂之六千人,將領不和,口糧不敷,人人料其當敗。欽堂驕怯而多欲,亦無能久之理。在我者太無可恃,非關建賊之果驍悍。刻下左右所能為力者,以戰船巡截湖面,使賊不能西渡而窺潯,與屈守力保鐘崖,守此必爭之要隘,二者最急之務。其次激勵鄉團,以防牯牛嶺,整飭水師,助守彭澤縣,是亦要著。至水師登岸陸戰,似可不必耳。 一、此間派六營五千八百人赴景德鎮會剿,李少荃及九舍弟挈之以行,大約初九、十一兩起拔營也。本議定專赴東路,先攻浮梁之賊,如日內建賊或赴鄱陽,養素受敵,則舍弟等或先援西路,臨時再酌。 一、湖口修城,石鐘山、昭忠祠斷不可歸入城內,在城外則有曠懷靜趣,城內則塵囂矣。閣下以為何如? 複官中堂 咸豐九年五月十二日 景德鎮相持如故。水師自二十二日起,環攻九日,斃賊亦頗不少。陸軍一溪之隔,迄未得手。撫州老營五千八百人全數赴鎮協剿,令舍九弟與李少荃率之以行,僅留湘後營在撫護衛。弟以虛聲留鎮于此,蓋恐景德鎮之賊逼竄撫、建耳。 湖南之賊,自祁陽解圍後,新甯、武岡亦以力戰解圍,寶慶亦獲勝仗,大局當可無礙。賊之自浙、閩人楚者不過六七萬,益以贛、郴之眾、賀縣另股之匪,計亦惟十余萬。南省此次調度,皆于賊所欲至之處,官兵輒先事而防,應時而至,府城無所失陷,百姓未甚屠戮,仰托庇蔭,實堪慶倖。 湘省弁勇近日能戰者多,必須令補實缺,既可堅各弁久征之心,又可變營伍惰弱之習。都守以上,擇尤諮部推補;千把以下,尊處酌量間補。在鄂之湘勇,去年緘商閣下,請補實缺,芻言已蒙採納。敞處之湘勇,亦擬向尊處諮取千把以下數缺。弟于百弁之中,擇補一二,將來賊平之後,勇則歸農,弁目之精強者,則得缺歸伍,亦銷患之一道也。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五月十四日 得兩次惠緘,敬承一切。祁陽已於十八日解圍,新甯、武岡亦先後解圍。群賊萃於寶都,官軍如田興恕、周寬世、趙玉班、王人樹亦會於寶郡,計不下二萬餘人,大局當可無礙。 來示慮及賊出沅、資,修造戰船,據洞庭之上游,鄙見以為此不足為慮。國藩初在衡州造船百六十號,規模極狹小,器用極草率,然已費盡千氣萬力。閣下于五六年間恢廓水師,以左右博大精至之才,又得湖南公私之助,然辦炮之難、需子藥之多、造船之委曲繁重,聞亦費盡千氣萬力,乃得集事。今賊欲於資、沅造船,何處得一清靜之所,兩月、三月無官兵去擊者?何處購炮?何處得此大樁子藥?若自鑄土炮,則亦不足畏;若僅造民船,則徒供楊、彭之一焚,尤不足畏矣。若果入蜀中,鄂省添出西邊防務,卻自費手,然亦在陸而不在水。芻蕘之見,是否足供採擇?此賊鈍於浙、又鈍於閩,入楚後又鈍於永、盹于祁,或竟不能入蜀,亦未可知。巢湖賊舟出江,下游必有幾次惡戰,黃石嘰、湖口各營,應請不再調開。李申甫尚未來營,蓋為雪琴留談也。 複歐陽牧雲 咸豐九年五月十五日 弟身體粗適,目疾與去年略同,尚未再增老光。心血積虧,不耐久思。此是多年舊症,亦遂不敢構思。舍聞諸事,自九舍弟去冬歸,料理一切,粗有規模,弟可放心。澤兒等讀書總以有恆為第一義,庶足補弟平日之所不逮,望閣下照料訓誡,至要至要! 複李少荃 咸豐九年五月十七日 閣下此行,其著意在察看楚軍各營氣象,其得處安在?其失處安在?將領中果有任重致遠者否?規模法制尚有須更改者否?一一悉心體察,在閣下既可量而後入,在敝處亦可度德而處。閣下閎才遠志,自是匡濟令器,然大易之道,重時與位,二者皆有大力者冥冥主持,毫不得以人力與於其間。昨揖別時以此相箴,蓋亦近歲閱歷之餘,見得一二,非謂能夙以自持也。 與胡蔚之 咸豐九年五月二十一日 陳季牧現在光澤,壹意與民休息,宏獎士類,凋殘之區,頌聲大作。自敝營出者如樹堂、季牧,皆可躋於循吏之列。閣下初政甚有賢聲,更望持之不懈,無以瘠苦為嫌,休問日隆,則與有光施矣。 複郭雨三 咸豐九年五月二十一日 四月之杪,由沈幼丹觀察處遞到三月二十五日惠緘,凡二十一紙。縷縷深至,如親謦欬。所薦四君子,本末咸備,有味哉其言之也。 劉星房前輩頃來敝營,益道昔年與左右過從歡洽之詳。星翁自去秋以來,兩目失明,動止需人,南豐廬舍被焚,田荒不耕,百物蕩盡,僑居南昌,恃其子慈民孝廉,覓館謀食。喪亂以來,衣冠播蕩,良可憫念。幸星翁沖襟淡遠,蕭然寡營;慈民讀書具有師法,涉世亦臻穩練,克家繼起,足用怡悅。子序同年亦時過敝處,年來飽嘗艱險,窮途白眼,所在多有。渠自賦詩有雲:「沉舟轉側波濤裹,敗絮周旋荊棘中。」蓋實錄也。此外文士遊從往往不乏,惟將材殊難其選。昔日閭裡親知,英流輩起,數年之間凋謝半盡,陳安「隴上之歌」,廉頗「趙人之感」,能不愴懷? 逆賊之自南贛犯湘省者,二月間連陷郴、桂五、六縣。厥後在籍諸將,投袂競起,始圍永州,繼圍祁陽,又分攻武岡、攻新寧,均以力戰得解。刻下大股屯集寶慶,又有廣東樂昌股匪、廣西賀縣股匪與相應和。若寶慶再得數勝仗,湘事或可少紓。弟自建昌移駐撫州又逾三月,以桑梓方急,故徘徊中立,不敢壹意北向,所部諸軍,除蕭觀察挈五千人回援楚南外,余萬餘人悉赴景德鎮會剿,舍弟沅甫亦在該鎮。弟以贏卒留鎮撫州,聊壯虛聲,以杜賊內犯之萌而已。江南大營時聞吉語,如果九洑洲及江北一律掘壕合圍,誠堪慶倖。皖北近狀何如?餉項尚能接濟否?將領之可恃者幾人?便中祈示及一二。 敝處練馬隊之說,鄂中備貲赴口北採買,到時許以五百匹分隸此軍,今尚未操習也。 複彭雪琴 咸豐九年五月二十六日 去年三河一案,今歲尋得者,未敢信其必真,然希庵所派之朱弁去舍間僅二裡許,從舍弟已曆三年,敝處所派之楊、張二弁亦向系相識,三人同往辨認,似尚可信。薑瀛所述情節,頗多支離;李起傳所開初九破營之說,日期亦不符合,所稱認識之語,尤難憑信,惟姜瀛曾受李秉苑之托,李秉苑曾奉鄙人之批,並非無因而至。前者且所陳情狀,必是三河同殉之忠骸,應請閣下以公牘私緘知照李鎮軍,即將前項棺具,由大通載至湖口,擇地安厝,俾薑瀛得釋目前之累;鄙人不食前批之言,而此項忠骸亦得永妥異域之靈。其李鎮軍代去銀兩,應如何歸款之處,請卓裁酌量辦理。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六月初二日 連奉惠緘。希庵會剿寶慶,兼顧安、益、鼎、澧,原是勝著,第黃州老營驟減去勁旅五千,設四眼狗率眾上犯鄂疆,似嫌單薄。在寶之賊不甚善戰,不逮陳狗遠甚。現在寶城內外官兵三萬六、七千人盡敷剿辦,如金國琛等尚未全數起行,應請更為斟酌。 賊黨窺蜀自意中事,然既鈍於浙、鈍於閩,入湘後又鈍于永、祁,鈍于寶慶,裹脅之人,願從者漸少,且無老巢以為糧台,糧米須擄,子藥須搬,行且自疲於山谷之間。所慮者,四川民氣浮動,從亂如歸,恐粵賊以將熸之燼,引川中燎原之焰。即無粵逆引之,而蜀民猶盻盻思亂,蜀若有事,卻自不易收拾。侍之才智短淺,精力耗絀,不特自知甚明,往年志在討賊,尚爾百無一成;近歲意存趨時,豈足更圖千里。來示以翩然翱翔相戲,昔之翩然者,群雄蔚超,雲合景從,如龍得雨,如魚得水;今則英彥莫屬,足音闃寂,將何所挾以翩然乎?恐翩然者,載飛載下矣。 午橋複出,仍是治軍之局,與勝帥尚共事一方,亦所謂箕獨有神者與? 與何願船 咸豐九年六月初八日 頃聞九龍山之土匪剿除淨盡,有都司林文察帶臺灣勇七百人,所向有功,從此閩省西路,安枕無虞。陳季牧在貴縣壹意休息,不事煩擾,均堪仰慰廑注。 湖南賊勢,尚未少衰,或久擾湘中,或竄至川、貴,均屬可慮。此股自立門戶,與金陵逆首已不相屬,即景德鎮股匪亦不稟奉金陵,自為雄長,勢皆類于流寇,應如何而可漸就破散,敬求開示明略,不勝感荷。 複李少荃 咸豐九年六月十一日 旬日兩接惠書,具悉一切。 此間於二十八日得見邸抄,而奏留之片於二十六拜發,片中仍未作十成句。觀閣下精悍之色露於眉宇,作字則筋勝於肉,似非長處。玉堂鳴佩優遊者,倘為四方諸侯按圖求索,不南之粵,則東之吳,北之齊、豫耳。楚軍利病得失,日內當已審得要領,便中尚祈示及一二。 聞夷舟比至津門,不審捍禦尚得法否?去歲萬壽前後,夷船亦曾抵津,今歲僧邸在防,故當差稱人意。湖南事尚未紓。寶慶城內外兵勇二萬,概被該逆合圍包裹,幸劉印渠、李希庵、蕭浚川三軍俱可往援,大局仍自無礙也。 與陳俊臣 咸豐九年六月十二日 國藩近狀粗適,惟目光眵昏,不能多看書作字,用以為苦。此間營官尚多得人,惟統領殊難其選。今賊皆百戰之餘,非得良將統五、六千人,斷不足以當一路;非得賢統領四人,分轄四枝,亦斷不足供調遣也。石逆一股與金陵逆首,久已分門別戶;景德之楊輔清、楊雄清亦另立門戶,不奉金陵號令。其人多不及石逆,而堅悍過之。此二股皆將成流寇矣,此後防剿似更為難。閣下桑梓之事少紓,能否命駕東來見訪,作終月之談,不勝企禱。 複張小浦中丞 咸豐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侍奉防蜀之命,時景鎮未複,難遽撤動,已據實複奏。旋聞景鎮克復之信,局勢又自不同;第念防蜀者,防湖南之賊也,若能在湖南剿滅,壹大創之,豈不更妙?目下賊圍寶慶,城內之軍民、城外之二十余營盤,概被大圍包裹,文報不通,極為危急,因令張道運蘭率四千人回援,乘景鎮得勝之氣,用弁勇自衛桑梓之心,或可得力。侍攜舍弟所率之六千人溯江而上,駐荊、宜等處,防湘賊渡江擾湖北之西路。兵單卒弱,僅可自守,不足言戰。若朝廷必命為蜀中之行,則當調回蕭、張二軍,稍厚兵力耳, 複官中堂 咸豐九年六月二十三日 此間於初四日奉防蜀之命,其時景鎮攻剿方急,萬難撤動。甫經據實複奏,旋聞景鎮、浮梁攻克,情形又自不同。因派張凱章帶四千人回援湘省,而弟自率六千人溯江西上,駐防荊、宜等處,道出武昌,又可瞻對雅範,一傾積愫,幸何如之?竊計寶慶解圍,此賊由辰酉以入西蜀,則險而難;由益陽、常、澧以窺荊、宜,則順而易。竄荊州則可由襄陽以犯秦、豫,竄宜昌則可由三峽以犯全蜀。弟奉命防夔,自應奏明先駐宜昌,然恐行至荊州等處,即適與賊鋒相值,所帶六千人太單,難禦大敵,敬求閣下預籌良將勁旅,俾弟得攜以俱西,不勝感荷。計常、澧、荊、宜之間,今年戰事必多,能萃兩湖勁旅於此間,痛殲石逆一股,則大局之幸也。 複鄧寅階 咸豐九年六月二十四日 小兒紀澤頗事看書,不好制藝。吾意學者于看、讀、寫、作四者,缺一不可。看者涉獵宜多、宜速;讀者諷詠宜熟、宜專。看者「日知其所亡」,讀者「月無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賈趨利,聞風即往,但求其多;讀者如富人積錢,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讀者如守土防隘。二者截然兩事,不可缺亦不可混。至寫字不多則不熟,不熟則不速。無論何事,均不能敏以圖功。至作文,則所以瀹此心之靈機也。心常用則活,不用則窒,如泉在地,不鑿汲則不得甘醴;如玉在璞,不切磋則不成令器。今古名人雖韓、歐之文章,范、韓之事業,程、朱之道術,斷無久不作文之理。張子雲:「心有所開,即便劄記,不思則還塞之矣。」小兒子每三、八課期,敬求先生督令作文,約以五百字為率,或作制藝、或作賦、或作論、或作經解劄記,斷不可一字不作,或逢三作制藝,逢八作賦。論、經解,亦尚妥善。未有無一字之常課,而可以幾于成者也。 囑為族譜《弁言》,誼不容辭,惟此時尚未暇也。二姓合修,在閣下本仁至義盡之心,體先世權宜合好之意,稱情起例,未為不可,惟欲永遠聯稱如諸葛、歐陽之例,則微有不侔;如近世嘉興之陸、費,湘潭之郭、汪,差近之耳。 弟移屯撫州,倏逾兩月。昨派老營六千人會攻景鎮,鏖戰數次,幸獲全勝,於十四日克復景鎮,十五日進克浮梁,沿途擒斬逼溺,難以數計。餘黨由祁門奪路奔逃,即派張凱章率四千人回湘援剿,會攻寶慶,七月當可抵湘。知關廑念,特用布聞。 複駱龠門中丞 咸豐九年六月二十五日 頃奉手翰,以景鎮匪黨有勾結犯湘之意,屬此間妥為堵禦。景鎮逆目楊雄清與石逆本屬一氣,去年先竄玉山,後竄安仁,與閩賊分而為二,非其志之素定。今景鎮、浮梁雖幸克復,而該匪等與金陵逆首義不再合,必仍思歸併石逆一股,將來複為江西之患,即為湖南東界之憂,殊覺防不勝防也。 侍奉命防蜀,當以景鎮未複、難遽撤動複奏。今江省肅清,自當由荊、宜赴夔,惟賊蹤詭秘難測,恐寶慶解圍後,常、澧、荊、宜之際,戰事方多耳。現派老湘營回援,乘得勝之氣,用自衛之心,或可得力。到楚後,此軍如何調遣?尚祈諮示。 複邵位西 咸豐九年六月二十六日 奉惠書,並蒙嘉貺好書數十冊,軍中書籍絕少,得此如環寶溢目,遂欲廢百事而日與編摩。中如合刻程朱《易傳》、世德堂《莊子》、莫板《韓文》等種,日內正爾購覓迫切;《古今逸史》、元刻《龍川集》,向所未見,亦佳本也。羈懷鬱鬱,得此豁然大適,謹遵來教,即不復備價奉還。「明珠青玉不足報,贈子相好無時衰」,敬為左右誦之。 芝房《墓銘》,深切不浮,韻語亦沉痛,逝者得此可以不憾。弟亦為其太公、太夫人作《墓表》一首、《芻論序》一首,以踐宿諾,錄稿附呈,敬求裁正。其《芻論》原稿,尚存敝處,覓便當寄左右鑒定。孫氏後事,概托郭意城、李仲雲兩君,郭即筠仙之胞弟,李即石梧制軍之次子。遺書當可悉刻,此間亦寄百金聊助刻資。其家貲產微薄,行當鳩集同人謀有以善其後。諸關廑注,瑣瑣布聞。 複左季高 咸豐九年六月三十日 得惠書,敬悉一切。景鎮之賊欲與湖南石逆股合,此間亦早有所聞。蓋石氏與金陵洪賊不可複合,其于景鎮、建德二楊固一氣也。目下二楊意見參差,又浮梁城外之戰殺斷後,悍賊頗多,或不遽謀回竄,為吾湘東界之患。將來二楊終當歸並石逆部下,江西、湖南均難安枕,尚祈閣下預有以擬之。 弟派凱、鈐回援桑梓,一則三月間渠有稟請援湘,業經批准;二則此軍之銳進穩紮,皆勝他軍,目下盡可一戰。將來湘事少紓,凱、鈐不能複合,似當分為兩支,且令凱章添募生力,稍變規模,乞閣下細加察酌。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七月十五日 寶慶解圍,同深抃慰。然賊在浙不能破衢州,在閩不能破建寧,斷無在湘能破寶慶之理,希庵之必成此功,人所共料耳。看此局勢,賊當回趨衡、永,不能北犯常、澧,鄂之西、蜀之東,其或可免於難乎?推位讓賢一折,忠、孝、仁、讓四者皆備,信大智之所為。 國藩初七日自撫州起行,初十至南昌,十六可出城,吳城、湖口小有耽擱,當于八月之初奉接清塵耳。因兵力太單,又調湘後營同行。散營多可用者,惜無良將統之。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雨三殉節,其家恐益難支拄。淮南連年多喪善人,如呂鶴田、朱臥雲喪于舒城,江岷樵、陳岱雲、鄒叔績殉于廬州,迪庵及舍弟溫甫隕於三河,戴存莊沒於桐城,何丹畦戕於英山,今雨三又有定遠之難。皆與國藩骨肉姻舊,北望神傷,莫雪此憤。而丹畦遇禍最慘,反使淺者得議其後,尤思一為雪之。當借大力共圖此事也。 國藩於十七日抵吳城,十九日至湖口。湘後營報二十日自撫州起程,計二十四日可至南昌,八月初乃可至潯。侍在鐘山少住數日,得湘後營出省確信,即可西行,不必定待其來潯也。身邊約帶八千餘人,惜無人統之以戰耳。 複莊衛生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接奉惠書,獎借溢量。曩歲湘人援鄂,無藝之供,有求必應,萬眾誦德,至今弗諼。比複雄藩懋建,內以富民,外而蕩寇,風猷峻邁,跂想何窮。 承詢選將一節,猥以湖湘俊彥朋興,推求汲引之原,鄙人瞀瞀,奚足以言衡鑒?風雲際遇,時或使之,生當是邦,會逢其適於鄙鈍初無與也。抑又竊疑古人論將,神明變幻,不可方物,幾於百長並集,一短難容,恐亦史冊追崇之辭,初非當日預定之品。要以衡才不拘一格,論事不求苛細,無因寸朽而棄連抱,無施數罟以失巨鱗。斯先哲之恒言,雖愚蒙而可勉,更願南針遠錫,證此不逮。 弟疊奉防蜀之命,所部除分起援湘外,尚挈七八千人以行,已於十九日舟次湖口,稍與料撿,即當赴鄂,瞻對雅範,願言之愫,匪朝伊夕。 複左季高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五日 頃得十一夜賜函,敬審一切。希庵一戰而解寶郡之圍,勳績甚偉,日內當廓請東路矣。凱章計已抵境,雄師雲集,當易得手,未知餉項能支幾時耳? 弟于初七日自撫起程,至省城住五日,十七至吳城,十九抵湖口縣。朱、唐等營自景德鎮來潯,酷暑感病,死亡相望,只得奏明少與休息,計出月朔乃成行耳。湘後營亦挈之以行,以人數太單,而此軍又與江西積不相能,故爾攜以自隨,然江西腹地,益以空虛,而敝處餉項,益以短絀。江西協款三萬,除以二萬四千濟蕭、張二軍外,此間僅餘六千,不敷尚巨,當概就官、胡兩帥,請益而取盈耳。賊既不能闌入常、澧,自不能遽犯蜀中。此間行至黃州,當有後命。若能合楚人之力,並謀皖北、皖南,兵聚而氣易固,將聚而興稍濃,或猶少有所成乎! 複李希庵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五日 得惠書,知二十八九兩戰,寶慶北路,重圍立解,萬眾再生,桑梓蒙福,至以為慰。比想東、南各路一律廓清,賊既不能越竄常、澧,自無從窺伺巴蜀,若能逼入東路,與蕭、張各營會剿,聚殲此股,誠大局之幸也。 國藩至湖口與楊、彭諸公會晤。朱、唐等營自景德鎮調來,冒暑多病,只得休息旬日,再行西上。賊蹤既不入蜀,此軍行至黃州,當另有後命。能與胡、都、楊、彭諸公及閣下雄師並力皖南、皖北,或者全域稍振耳。 複郭筠仙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五月杪由胡潤帥寄到惠緘,劉錫崑歸,又得五月一緘,敬承所示。五月二十五日之戰,自庚子、辛醜夷務初起後,至是始一大創之,中外人心為之大快。惜來緘敘戰事太略,頃從官帥諮文中得讀原奏,亦似有不盡者。六月後似未聞續有戰爭,而邸抄載閣下以六月二十四日人對,想津門事已大定耶。 國藩以六月初奉防蜀之命,其時景鎮未複,礙難撤動,據實複奏。旋以景鎮、浮梁並克,江省肅清,乃撥張凱章四千人回援桑梓,而自率六千餘人溯江西上,將駐宜昌等處,以保蜀之東門,而固鄂之西路。七夕自撫州起程,至南昌小住五日,十九日行抵湖口。景德鎮調來之陸營,冒暑致病,死亡相望,不得已給假醫調;楊、彭諸公亦邀留少息,擬八月朔開行,由漢,黃達荊、宜耳。 湖南之事,希庵兩獲勝仗,寶慶西北面業已解圍,此賊在浙不能破衢州,在閩不能破建寧,斷無能逞志湘中之理。且閩中大股,去秋回竄玉山、景鎮者數近四、五萬,其南安入湘者不過得半之強,裹脅雖多,氣勢已散。若希庵、田、趙之軍蹴之於西,浚川、凱章二軍邀之於東,可環繞而痛殲,或不至更為蜀患。 李申夫到營已月餘,其內足以自立,必不以軍事盛衰為轉移。陳作梅聞當一枉顧,近企遲之,未邃至也。次青以病留撫州,行當歸平江靜養。幼丹積不獲上,頃已告請終養,無緣強之同行。少荃代管文案,許仙屏代辦書記,胡蓮舫、李小泉在吳城報銷局,亦時時追從,朋遊仍不寂寞。惠書稱申夫有攬轡澄清之志,只愧尺波不足以縱巨鱗,陋邦不足以發盛業。昔有巨盜發塚,椎掘方畢,棺中人忽欠伸起坐,曰:「我乃伯夷,何為見訪?」盜逡巡去。易一丘,方開鑿墓門,見前欠伸者隨至,曰:「此舍弟叔齊塚也。」今將施巨鉤、牿餌於蹄涔之水,是猶索珠襦、玉匣于伯夷之壟,多恐有辜薦賢之盛心。至於推誠揚善,力所能勉,不敢或忽。 與耆九峰中丞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閱竹莊來緘,詞意似甚決絕,其才氣究足任事,投閑可惜。江西餉源漸裕,遠勝湖南,可否月給二萬五千金,俾得手募四千余人自成一隊,並令訓練二、三個月,即令全不中用,浪費四個月,不過十萬金;浪費半年,不過十五萬耳。軍興以來,浪費多矣,即敝處所用三百萬內,計枉費者不下百萬,他處枉費者恐更不止於此。閣下愛才篤至,若不惜鉅款,令竹莊精練一軍,緩急必收其用。凡有志辦事者,亦須隨處應手,波瀾稍闊,興至而氣乃盛。是否有當?乞詳審而主持之。 與吳竹莊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欲辦一事,自須少假斧柯,略裕財用,乃可得所藉手。頃緘商九峰先生,月給餉項二萬五千金,令閣下手募四千余人,從容訓練,自成一軍,不知事果可成否?如果照辦,閣下亦宜抖擻精神,虛心勤求。戰必勝、攻必取,二者雖無把握,至於穩紮堅守,嚴紀律而愛百姓,尚屬人力之所能勉。行之不懈,亦弭謗之一端也,願熟計之。 複張小浦 咸豐九年七月二十八日 景鎮既克以後,本應以江、楚各軍合力尾追,與徽軍共收夾擊之效,俾皖南上下丑類逐出嶺外,歸併江濱,庶事理少得就緒;不意侍奉防蜀之命,軍勢既西,眾心亦因以移易。張凱章觀察三月間即有回援桑梓之請,業經批准於克鎮後回湘。故張軍之西雖於入蜀之路本便,亦以體軍士之鄉思而然也。 侍過南昌,與耆中丞商定,以養素暨饒鎮軍兩支分防饒、景兩處,而別遣吳竹莊觀察成軍以出,協剿皖境,冀助麾下一臂之力。業據成議約略入奏,不意吳君以兵單助寡,不願任事,坐視皖賊日增,不克少為左右分憂,實用疚歉。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八月初一日 接二十九日大諮,以壽州之急,速籌援淮之師。鄂中四戰之地,援淮即所以防鄂,保大局即所以自保,卓裁良為至當,惟兵勇尚可酌撥,統將實難其選。敝處部卒萬人,無人統領,深以為慮。鄂中統將似亦乏引重致遠之才,希庵不歸,此局似未易辦。至軍火、食米,搬運維艱,不特六、霍千里無人,即商固亦流亡蕭條。湘中兵將向來安逸飽暖,易一苦境,行走必難迅速,此舉辦成,亦虞有鞭長莫及之勢。承詢及愚蒙,殊無良策,可供採擇。古來義士仁人行軍用兵之道,專重救人之急、解人之圍,是以義聲播於遐邇。閣下素以義俠感動四方,應如何成軍越剿,尚希卓裁。 與陳作梅 咸豐九年八月初五日 前接雲仙緘,知台從業已出京,果旋珂裡,似可惠然枉顧,而未敢必也。茲專弁奉迓德旌,天氣新涼,道途無警,伏懇翩然命駕,臨江欽遲,實勞我心。 此間軍事殊乏起色,惟約束士卒,不敢搔擾;勤於操練,不敢懈弛,二者兢兢自持,行之有年,藉以報慰知己。至於引重致遠,摧蕩巨寇,則兵單力絀,良非所任,亦望將伯來助,員於爾輻。相見有日,不復一二。 致季仙九中丞 咸豐九年八月初六日 接奉賜書,敬悉春間肅啟,已達鈞聽。猥以戔戔不腆,上蒙齒記,且念荒莊寒窘,未荷納存。二十餘年,門生久甘委棄於風塵澒洞之中,雖師門在望,亦不獲修一介之使,勺水之敬;今日驚濤粗定,收召魂魄,乃克重進纓矢之贄,損辱教言,遠見屏卻,愧悚奚任?輒借松江之便,專使再進,伏冀莞納,以鑒微忱,不勝禱切。 國藩於六、七兩月屢奉防蜀之命,初以景鎮未複,礙難撤動,據實複奏。既而江西肅清,乃派張觀察以四千人合春間派去之蕭觀察一軍,共援湖南,而自率萬人由鄂赴蜀。師行甫及半月,聞寶慶解圍,湘事已紓,賊蹤無緣入蜀,計後命當有變更,容即續報。 複朱堯階 咸豐九年八月初六日 得永豐惠書,敬悉一切。景鎮克復,一隅數子之利耳』,不足言功。寶慶賊退,吾鄉漸得安枕,官軍自西而東,,一賊亦不敢複窺巴蜀,大局當有轉機。 朱芳圃血性過人,弟所深知,其諸季亦多樸實,能來共事,弟之至願。楊、王、羅、胡諸人經閣下品題,必非浮靡者比,容思所以致之。弟此次在外專了宿事,而補前失,再歷年載,寸心當少安恬。 複張筱浦 咸豐九年八月初七日 前聞陳逆玉成,有竄犯皖南之說,恐適與景鎮逆徒合併,虞我公應接不遑,方以為慮。頃得兩次緘牘,知雄師外攘內守,恢恢有餘,可勝佩慰。 國藩在湖口小住十日,至九江守風四日,抵鄂當在中秋前後。湘事近無確耗,然寶慶之圍已解,賊不能西向辰、常,自無緣更入巴蜀,倘敝軍折而東行,則與雄麾合併,會有日耳。 複左季高 咸豐九年八月十九日 黃州接惠書,敬知一切戰事、賊蹤。中丞一疏,尚未得見,想諮未發耶? 賊悉南竄,蜀中無事,莫大之幸。來示謂救已殘之皖,不如完未破之蜀,良有深意。惟整軍教民,處處與察吏相關,非地方官行之稍久,難以收效。作客本難,作客於無賊之省則尤難。目下敝部無一統將,散錢委地,若果入川,賊至亦不能禦。官帥既以會剿皖中入奏,且俟諭旨再定進止。蕭、張兩軍請與龠帥商酌,遣一軍來敝處。凱章有堅忍之操,而非將多之才,請令其募齊四千人來鄂,鈐峰則不必來,待尊處定奪。有覆信,弟再行諮劄耳。 複葛睪山 咸豐九年八月十九日 國藩生平坐「不敬」、「無恒」二事,行年五十,百無一成,深自愧恨,故近于知交門徒及姻戚子弟,必以此二者相告。「敬」字惟「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三語最為切當。君之祖與吾之祖,於此三語皆能體行幾分。僕待人處事,向來多失之慢;今老矣,始改前失,望足下及早勉之。至於「有恆」一字,尤不易言。大抵看書與讀書,須畫然分為兩事,前寄寅皆先生書,已詳言之矣。看書宜多、宜速,不速則不能看畢,是無恒也。讀書宜精、宜熟,能熟而不能完,是亦無恒也。足下現閱《八家文選》,即須將全部看完,如其中最好歐陽公之文,即將歐文抄讀幾篇,切不可將看與讀混為一事,尤不可因看之無味,遂不看完,致蹈無恒之弊。 家叔性情最與家祖相似,家祖晚年適意事多,蒙叔則不適意之事多,望足下細心勸慰為感。 複易芝生 咸豐九年八月二十日 接到惠書,浣慰無量。 國藩昔年銳意討賊,思慮頗專,而事機未順,援助過少,拂亂之餘,百務俱廢,接人應事,恒多怠慢,公牘私書,或未酬答,坐是與時乖舛,動多齟齬。此次再赴軍中,銷除事求可、功求成之宿見,虛與委蛇,絕去町畦,無不復之緘諮,無不批之稟牘,小物克勤,酬應少周,藉以稍息浮言,而精力日耗,目光眵昏,平生于古文辭鑽研頗久,差有敝帚之獲,而眼之所鵠,手不能應,心所欲為,日不暇給。自去冬至今,曾作文七、八篇,罕稱意者。《羅忠節墓銘》,久思一答尊囑,因意興少佳,亦姑置之。即先祖、先考妣神道碑,尚未能敬謹從事,終夜疚心。因念文章之事,究以精力盛時,易於進功。足下年力方強,志趣拔俗,宜趁此時並日而學,絕塵而奔,雖未必遽躋作者,而看、讀、寫、作四者,兼營並進,亦自有一番之功效。睾山亦有志之士,小兒舍侄輩得以步趨後塵,爭相濯磨,則寒門之幸也。足下倘有意乎? 複劉霞仙 咸豐九年八月二十一日 國藩於六月初,奉防蜀之命,以景鎮未複,難遽撤動,而所部將才太少,難期高飛,作疏直陳,後以江西肅清,不得不移師西上。行至武穴,接官帥諮,已奏請會剿皖賊。頃奉諭旨,以川境可保無虞,即行進剿皖省,如尚未免有入蜀之虞,只可從緩酌量云云。是聖心並無成見,仍聽外間裁酌。蜀中本大可有為之邦,惟國藩倦遊已久,深憚作客之難;作客于無賊之區、周旋于素不相知之主人則尤難,以是徘徊中立,未敢望劍南而西笑也。自黃州至武昌僅百餘裡,而阻風已逾四日,俟與官帥商,恐仍當從胡、李、多、鮑諸公之後,共圖皖中。更事日多,斯不敢為天下先耳。趨時之效,茫如捕風,亦稍稍倦矣。歷年疚心之端,逐一補救,十已得其七八,如賙恤林秀三之家,而纂文刊碑於撫州殉節之處,亦近日一稱心事。目光眵昏,老境日增,所學無成,不無感喟。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日內應酬頗勞,趨時之效,茫如捕風,而身已憊矣。 得見汪梅村,洵積學之士,廉卿亦精進可畏。臺端如高山大澤,魚龍寶藏,薈萃其中,不覺令人生妒也。教舍沅弟子「惡巧」、「惡盈」之外,又曰「天道惡貳」。「貳」者,多猜忌也,不忠誠也,無恒心也。舍弟頃有書來,謂動輒觸此「三惡」雲。 複郭意城 咸豐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寶郡解圍,全湘肅清,桑梓之福,南向稱慶。 國藩以七夕自撫州拔營,章門小住五日、湖口十日、黃州七日,二十三始抵鄂垣。官帥以蜀中無虞,奏請此軍會剿皖中,諭旨允准,而仍不作十成之句,飭令酌辦。此間眾議皆主圖皖,亦頗有持防蜀之說者。國藩以精力日耗,部下人才太少,若賊果入蜀,亦非鄙弱所能遏截;若賊蹤不往,附贅懸疣,徒覺多事。鄂中眾人熙熙,賓至如歸,並力圖皖,猶為正辦。現帶之營,已逾萬人,擬以三千人自衛,另駐一處,撥七千人交九舍弟進攻一路。若蕭、張二軍,能調一軍北來,則可分剿。兩路餉項,除江西三萬外,皆仰給鄂省。欲歸併鄂中糧台,不復』自辟門面,則並江西三萬亦不來矣。或分或合之間,殊難定計。 芝房所著《芻論》,胡中丞意欲刻之,不知湖南現動手否? 複胡宮保 咸豐九年八月二十八日 省中文武各官,於和煦熙熙之中,均有恪恭祗肅之象,亦足見寬而有制之效。 凱章請假三月,浚川業出粵境,目下均不能來。敝部萬人,將江西協款三萬提到,所欠無多,惟目下九十兩月虧空較巨,求緘商揆帥及局中諸公,此兩月酌添若干,自此以後,辦理較易;或將糧台併入鄂中,或竟不復調蕭、張前來,量入為出,則不甚竭蹶矣。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