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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書劄卷二


  與各州縣書 咸豐二年十二月

  啟者:

  國藩於六月奉使江西,七月二十五日在安徽太湖縣,痛聞先慈大故。即日奔喪,買舟西上,行至武昌,始聞長沙被圍之信。拋棄行李,僅攜一僕,匍匐間行,於八月二十三抵家,即以九月十三權厝先慈於居室後山。方擬另尋葬地,稍盡孝思,臘月十三奉到諭旨,命辦理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即于二十一日馳赴省城與張中丞商辦一切。方今之務,莫急於剿辦土匪一節。會匪、邪教、盜賊、痞棍數者,在在多有。或嘯聚山谷,糾結黨羽。地方官明明知之,而不敢嚴辦者,其故何哉?蓋搜其巢穴,有拒捕之患;畏其夥黨,有報復之懼;上憲勘轉,有文書之煩;解犯往來,有需索之費。以此數者躊躇於心,是以隱忍不辦,幸其伏而未動,姑相安于無事而已。豈知一旦竊發,輒釀成臣案,劫獄戕官,即此伏而未動之土匪也。然後悔隱忍慈柔之過,不已晚哉?

  自粵匪滋事以來,各省莠民,常懷不肖之心,狡焉思犯上而作亂,一次不懲,則膽大藐法;二次不懲,則聚眾橫行矣。聖主宵旰不安,嚴飭殲除匪黨。張中丞仰體聖意,日日以除莠安良為心。前月曾有一劄嚴拿土匪,令州縣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專丁送信至中丞署內,設法剿辦,但期無案不破,無犯不懲。一切勘轉之文,解犯之費,都行省去,寬以處分,假以便宜。此亦明府有為之會也。

  國藩奉命查辦匪徒,才識短淺,耳目難周,憔求明府努力同心,匡我不逮。或飭諭紳耆與之協拿,或專丁來省請兵密剿,方略無常,惟期迅速,去一匪則一鄉清淨,剿一巢則千家安眠。匪惟國藩厚幸,實大有造於我桑梓之邦也。

  與省城紳士書 咸豐三年正月

  啟者:

  去年逆匪圍城八十餘日之久,城內居民半受瘡痍,現在賊蹤遠去,已在千里之外,而猶恐其分股回竄。長沙重地,不可不嚴為防守。

  防守之道,第一要人心鎮定,第二要查拿奸細。欲求鎮定,斷不宜逃徙出城。去年七月賊匪未來之先,城中居民有逃往湖北而遇害者,有逃往各縣各鄉而遇害者,可見生死前定。命數應死者,雖逃亦死;命數應生者,不逃亦生也。國藩本系鄉間之人,特來城中度歲,奉勸城中紳耆士商,大家鎮定相戒,不得逃徙。幸甚幸甚!

  至於查拿奸細之法,亦賴城中居人大家齊心,不藉差役之稽察,不藉弁兵之巡邏,但以長沙之人,辦長沙之事,以本街之民,查本街之土匪,則奸細之蹤跡不得匿矣。每一柵欄之中,擇良民四五家專司其事。日則留心訪查,夜則輪流坐守。以五家計之,一月之內,不過各守六夜耳。查察嚴密,遇有形跡可疑者,扭送長、善二縣,立即究辦,不須派錢,不須造冊,人人齊心,家家自衛,內奸既清,外寇自不得入。現在瀏陽匪徒剿辦已畢,各處新調兵勇,皆於正月可到,日日操練,有備無患,尚何驚懼之有哉?

  國藩奉命查辦土匪,惟冀紳耆士商,協力相助。桑梓之誼,切如手足;方寸之地,堅如金石,諒城中各有同心也。

  與湖南各州縣公正紳耆書 咸豐三年正月

  啟者:

  自逆匪竄擾湖南以來,我百姓既受粵寇殺戮之慘,又加以土匪之搶劫,潮勇之淫掠,丁壯死於鋒鏑,老弱轉於溝壑,種種毒苦,不堪言狀。而其最可痛恨者,尤有二端:

  逆匪所到之處,擄我良民,日則看守不許外出,夜則圍宿不許偷逃。約之為兄弟,誘之以拜上。從之則生,背之則死。擄入賊中,不過兩月,頭髮稍深,則驅之臨陣。每戰以我民之被擄者列於前行,而彼以牌刀手壓其後,反顧亦殺,退奔亦殺。我民之被擄者,進則為官兵所擒,退則為牌刀手所殺,不得已,閉目冒進,衝鋒力戰。數戰之後,終歸於死。生為被脅之民,死為含冤之鬼。但見其從逆,誰憐其苦衷?此其可痛恨者一也。

  潮勇在楚,姦淫搶掠,誠所不免,然現已遣回廣東。其在湖南滋擾之時不甚久,經過之地不甚多,豈比粵寇之窮凶極惡?粵寇所淫之婦,何止萬數;所焚之屋,何止十萬;所屠之民,何止百萬。近因惡潮勇之故,遂有一種莠言,稱頌粵寇,反謂其不姦淫,反謂其不焚掠,反謂其不屠戮。愚民無知,一唱百和,議論顛倒,黑白不分,此其可痛恨者二也。

  現在逆匪已陷湖北,兇焰益熾。湖南與之唇齒相依,烽火相望,若非人人敵愾,家家自衛,何以保我百姓安生而樂業哉?國藩奉天子命,辦理本省團練事務。是用致書各州、縣公正紳耆,務求努力同心,佐我不逮。團練之道非他,以官衛民,不若使民自衛;以一人自衛,不若與眾人共相衛,如是而已。其有地勢利便,資財豐足者,則或數十家並為一村,或數百人結為一寨,高牆深溝,屹然自保。如其地勢不便,貲財不足,則不必並村,不必結寨,但數十家聯為一氣,數百人合為一心,患難相顧,聞聲相救,亦自足捍禦外侮。農夫、牧童皆為健卒,耰鋤、竹木皆為兵器,需費無多,用力無幾,特患我民不肯實心奉行耳。國家承平日久,刑法尚寬,值茲有事之秋,土匪乘間竊發,在在有之,亦望公正紳耆,嚴立團規,力持風化。共有素行不法,慣為猾賊造言惑眾者,告之團長、族長,公同處罰,輕則治以家刑,重則置之死地。其有逃兵、逃勇,經過鄉里劫掠擾亂者,格殺勿論。其有匪徒痞棍,聚眾排飯,持械抄搶者,格殺勿論。若有劇盜成群,嘯聚山谷,小股則密告州縣,迅速掩捕;大股則專人來省,或告撫院轅門,或告本處公館。朝來告,則兵朝發;夕來告,則兵夕發,立時剿辦,不逾晷刻。除丑類以安善良,清內匪以禦外患,想亦眾紳耆所樂為效力者也。

  國藩奉命以來,日夜悚惕。自度才能淺薄,不足謀事。唯有「不要錢、不怕死」六字,時時自矢,以質鬼神,以對君父,即藉以號召吾鄉之豪傑。湖南之大,豈乏忠義貫金石,肝膽照日星之人?相與倡明大義,輔正除邪,不特保桑梓於萬全,亦可蕩平賊氛,我國家重有賴焉者也。時艱孔亟,翹企維殷。書不十一,諸難心鑒。

  複彭麗生 咸豐三年正月

  前承惠書,存唁不孝。頃又蒙手書,所以期勖故人,甚篤且勤。國藩積愆叢慝,無實行而盜虛聲,為神明所不容,乃不隕滅我躬,而延禍於吾母。椎心悔憾,蓋不得自比於人數,其又何經濟之足言!顧如足下所稱,「今日不可救藥之端,惟在人心陷溺,絕無廉恥」云云。則國藩之私見,實與賢者相吻合。竊嘗以為無兵不足深憂,無餉不足痛哭,獨舉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義恐後,忠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鬱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貪饕退縮者,果驤首而上騰,而富貴,而名譽,而老健不死。此其可為浩歎者也。足下與某公書,言之至為深痛。積年癢疥,為君一搔,憂患餘生,得少快慰。

  國藩來此,蓋以鄂中失守,恐其回竄,不得不出以自別于畏死者之徒。至於求有補濟,則肮髒之性,將以方枘周旋於圓鑿之中,亦知其鈕鋙而鮮當矣。刻下所志,惟在練兵、除暴二事。練兵則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除暴則借一方之良,鋤一方之莠。故急急訪求各州縣公正紳耆,佐我不逮。先與以一書,然後剴切示諭之。年來飽更世故,又經憂患,齒發稍侵,精神頹敗。幸故人一來顧我,相對敘論,收召散亡之魂魄,祓濯如山之塵垢,庶生新機而還舊識,即拯時艱于萬一,亦未可知。郭筠仙、劉霞仙、羅羅山及平日交舊,都來此間。尚望足下惠然命駕,無任佇企。

  複鄧小耘 咸豐三年正月

  頃奉惠書,所以存恤不孝,至深且厚!

  國藩以六月出都,七月二十五在安徽太湖縣途次,痛聞先慈大故,即由九江買舟西奔。行至武昌,始聞長沙被圍之信。私憂公憤,並為一鬱,冒險首途,於八月二十三抵家。違離桑梓,十有四年,一旦歸來,大父、大母之新阡已有宿草,慈容永隔,僅見一棺。功緦之戚,強半失舊,風鶴警報,訛言四興。每痛哭慈幃,不知家之何以為家,生之何以為生也。幸嚴親康健,命於九月中旬急謀葬事,尚思別營佳城,更竭誠信以妥先慈之體魄。

  臘月十三,急奉幫辦團防之命,兼聞武昌失守之信,即於十七日馳赴省門。自知百無一能,聊貢此不敢畏死之身,以與城中父老共此患難。正月初間,賊以全數東下。張中丞奉命權督兩湖,長沙遂可解嚴。方今吾鄉之患,在土匪猶有未盡,伏莽伺間,所在堪虞。國藩擬致書各州縣公正紳耆,借其勢力共與芟除,以本地之善良,鋤本地之稂莠,見聞既切,緝擒較易,不審有補萬一否?若借此兵甲震撼之後,用厭亂之人心,蕩滌群醜,掃蕩廓清,亦一快也。

  湘丈墓表尚未構造,即欲有所述,亦俟小祥以後。本非能此,又憂患餘生,無複意緒,賢者固宜矜諒也。

  與徐玉山太守 咸豐三年二月

  吾鄉瘡痍之後,惟芟除土匪為第一要務。二三十年來,應辦不辦之案,應殺不殺之人,充塞於郡縣山谷之間,民見夫命案盜案之首犯皆得逍遙法外,固已藐視王章而弁髦官長矣。又見夫粵匪之橫行,土匪之屢發,乃益囂然不靖,痞棍四出,劫搶風起,各霸一方,淩藉小民而魚肉之。鄙意以為宜大加懲創,擇其殘害於鄉里者,重則處以斬梟,輕亦立斃杖下。戮其尤兇橫者,而其黨始稍戢;誅其尤害民者,而良民始稍息。但求于孱弱之百姓少得安恬,即吾身得武健嚴酷之名,或有損于陰騭慈祥之說,亦不敢辭已。將此意詳告各州縣牧令,又以書函致各處紳耆矣。更祈老公祖嚴飭所屬,申明鄙意,但求無案不破,無犯不懲,一切大小處分,皆可寬免。

  貴屬若有著名會匪、教匪,驟難施手者,尚祈密函示我,設法剿辦。果其劃除丑類,萬家安眠,則造福於我桑梓之邦,實無涯矣。

  與魁蔭亭太守 咸豐三年二月

  國藩以前月下旬,於寓中設審案局,十日內已戮五人。世風既薄,人人各挾不靖之志,平居造作謠言,幸四方有事而欲為亂,稍待之以寬仁,愈囂然自肆,白晝劫掠都市,視官長蔑如也。不治以嚴刑峻法,則鼠子紛起,將來無複措手之處。是以壹意殘忍,冀回頹風于萬一。書生豈解好殺,要以時勢所迫,非是則無以鋤強暴而安我孱弱之民。蓋與閣下為政夙心,頗相契合也。

  前信已封,未發,適接來書,蓋多至論。就現在之額兵練之,而化為有用,誠為善策。然習氣太盛,安能更鑄其面目而蕩滌其腸胃?恐岳王複生,半年可以教成其武藝;孔子複生,三年不能變革其惡習。故鄙見竊謂現在之兵,不可練之而為勁卒;新募之勇,卻可練之使補額兵。救荒之說,自是敝邑與貴治急務,然公帑既難於四頒,而民間又無可多捐,雖有善者,亦不過補救十一。

  偵探本當今第一急務。張制軍北去時,曾與弟約每日一信。今去已久,僅接二書,下游消息亦未細敘。初六得江西信,知粵匪於十一破九江,十七陷安徽,二十五又去安慶而東下矣。湖南去賊日遠,藉可少息,然國家大局,鹽、漕、河務三者,一舉而委之不可複問之地。靜言思之,不知所屆。

  複文任吾 咸豐三年二月

  團練之事,極不易言。鄉里編戶,民窮財盡,重以去年枯旱,十室九饑。與之言斂費以舉團事,則情不能感,說不能動,威勢不能劫。彼誠朝不謀夕,無錢可捐,而又見夫經手者之不免染指,則益含怨而不肯從事。故國藩此次辦法,重在團,不重在練。團者,即保甲之法也。清查戶口,不許容留匪人,一言盡之矣。練則必制器械,造旗幟,請教師,揀丁壯,或數日一會,或一月一會。又或厚築碉堡,聚立山寨,皆大有興舉,非多斂錢文不可。方今百姓窮困,無生可謀。治之者當如養久病之嬰兒,攻補溫涼,皆難驟進;風寒飲食,動輒為咎。故鄙意重在團,不重在練。抑且不遽重在團,而先重在辦土匪,我不能有利於民,但去其害民者而已;而害民之中,又擇其尤甚者。如尊書中所謂會匪頭目,搶案首犯,斬刈無赦,其餘可宥原者,皆行保釋,最為得體。舍粵匪而求協從,舍豺狼而問狐狸,此近來大不平之事也。

  勸捐之說,苦無簡明條例,不足取信於鄉人。條例必頒自戶部,乃可據為典要。此間亦無刊定要例,不若就鄉人所願為之官,願得之封典,告知省城主持此事之人,然後較量多寡以定從違。其可捐之戶,亦須擇其尤富者,至少亦須大錢一千串,乃可起捐,庶小戶無勒派之弊,而國帑有尺寸之補。

  李筱泉年兄醇厚明白,僕所深知;若得諸君子相助,為理,必有可觀。

  足下所代作告示,都為妥善。惟第七條按戶出丁,到處練藝,尚與鄙見不合。鄙意各鄉但行保甲之法,團而不練。惟城廂則操練一二百人,以資剿辦土匪之用。待歲月稍久,民心信從,然後層層引入,庶費不多而事易集耳。

  與江岷樵左季高 咸豐三年二月十八日

  王子壽、林天直、張廉卿俱到。眾賢匯進,龕亂噓枯,必有厭人心志之政。今日百廢莫舉,千瘡並潰,無可收拾,獨賴此精忠耿耿之寸衷,與斯民相對于骨嶽血淵之中,冀其塞絕橫流之人欲,以挽回厭亂之天心,庶幾萬有一補。不然,但就局勢而論之,則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也。

  岷樵為向軍門所奏,俾充翼長,義似不可以辭,非區區計較於己身之利害而已。彼既翻然而引與同袍,則岷樵之夙抱,與所熟睹於軍中之利弊短長,或者得盡展布,而唯命是從,亦未可知;即不然,而言不吾聽,謀不吾用,亦且優容其間,益得盡究軍情得失,而一喙不置。彼誠愎矣,其又能久居此席乎?將來奉身而退,亦易為計。若預薄其不足有為,而悍然不顧,則非有心人援溺迫切之心也。若謂某子不足共事,則又岷樵之度之不足容納眾流也。兩端者,二君尚細思之。

  複歐陽曉岑 咸豐三年二月

  頃奉賜書,不特識解度越吾輩,即文氣之深厚,亦似夫張子厚之《理窟》,張太嶽之《書牘》。尊兄宏量精思,近日遂爾臻此。莊生所謂聞任氏之風俗,殆未可與輇才諷說之徒,簡發而道一一也。所論數事,國藩蓋亦粗識指歸,謹以複於左右。

  書院之說,誠為進退失據,接來教之次日,即將關聘卻去。今仍以屬陳水部。耒陽、常寧一帶,頃有土匪竊發,已調楚勇五百、湘勇三百前往進剿。若撲滅稍遲,則國藩當移駐衡州。藉令無事,而東南如衡、永各郡,西南如寶慶各屬,實為匪徒淵藪,亦宜徑駐彼處,搜求洞穴與草薤而禽獮之,未可講學會垣,轉荒職事。

  保甲之法,誠為善政。然刊定科條,散佈鄉愚,求能行法之人,不苛斂于民間,蓋或百里而不得一賢焉。世教既衰,人人各逞其亡等之欲,魚肉孱民而刀匕之,官司布一令甲,徒以供若輩橫索暴斂之名目。故團練保甲,皆今日之要務。而鄙人妄謂皆不可鹵莽以行,滅裂以舉,人心陷溺,固已抵此。獨嚴縛匪黨,動與磔死,差令鄉里善良得以伸彼之氣,而應吾之令耳。

  梅裡之兄子,頃攜尊兄書來,欲教湘勇以技藝,已收畜在此。武弁中有塔齊布,頗曉軍事,僕亟欲與之誘掖。又周金城在府署,教技亦有師法。將來操練,即倚此三人。

  文案不立不足興事,誠如尊諭。頃已在公館立審案局,,派知州一人、照磨一人承審。匪類解到,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敝處所為止此三科。巨案則自行匯奏,小者則惟吾專之。期於立辦無所掛礙牽掣於其間。案至即時訊供,即時正法,亦無所期待遷延。昨城內捆獻土匪,本交善化縣。敝處聞信即提來,已立梟二人矣。

  至於集思廣益,本非易事,而施之於會城之內,尤易為人欺蔽。日之抵吾門者,或上書獻策,或面陳機宜,大抵不出尊書三端之外,抑所謂陽鱭者也。然因此而盡廢吐握之風,則又不可。要當內持定見,而六轡在手;外廣延納,而萬流赴壑,乃為盡善。我思古人,殆應如此,而區區則未逮矣。

  潮勇淫掠,極為毒害。近有他處潰兵逃勇,假託於潮,以張其莫敢誰何之威,亦有並非兵勇,遊匪四出,而國人相驚呼以為潮勇者。抗之則力有不能,遣之則資有不繼,招之則患且無休。今方謀擇其桀悍者,日磔幾人,然後再謀遞解之法。若雲拒孤城以壑鄰國,則初意原不如是也。

  捐輸之例,百無一良。若以屬之鄙人,惟當敬謝不敏。署中丞君明白曉事,近與僕謀事,意見多合,第相籲相濡,尚未能忘足忘要,或稍久更當融葉。

  此八事者,尊兄之所慮,亦僕所日夜籌維者也。謹一一銓複,即有不當,幸無惜更迭辨論,以示榜檠,企望企望!或乘興扁舟,又複翩然來過,彌慰私懷,禱祀求之,不敢必也。

  與朱石翹 咸豐三年二月二十七日

  自去歲以來,搶劫之案,各縣多有,惟吾邑無之,亦無以他事冤抑持片詞來控訴者,仁人之所被,豈淺鮮哉!現在設法購拿各劫案首要諸犯,至則立予磔死,不復拘守常例,持之稍久,巨案或可少息。方今民窮財困,吾輩勢不能別有噢咻生息之術計,惟力去害民之人,以聽吾民之自孳自活而已矣。去冬之出,奉命以團練為名。近來不談此二字,每告人曰;鄉村宜團而不宜練;城廂宜練而不宜多。如此立說,明知有日就懈散之弊,然懈散之弊尚少;若一意操切行之,則新進生事者,持劄四出,訛索逼勒,無所不至,功無尺寸,而弊重邱山,亦良可深慮也。

  朱嵐暄五兄聞遂捐萬金以賑饑,可謂豪傑之士;湘潭左家,弟已面勸其大捐以濟本邑之賑務,雖小有允諾,然恐不過千金以外。弟又擬為書函,以勸同裡各富人,不知何處較易為力?便中尚祈示悉。散放之法,古人皆以放錢放米為善,設粥廠,非佳政也。

  複江岷樵 咸豐三年三月初七日

  印渠歸來,道及一路吏治,可為浩歎!吾楚之難,殆未遽已。安仁箐深林密,雖焚巢數處,而餘匪未淨,正是可虞。不知陶公能一為剿捕,不復滋蔓否?

  鄙人擬於四月移駐衡州,現在設局審案,外間粗盜虛聲,實則繭絲自縛,曾不得放步大踏,一寫平生欲白之懷。蓋才分既薄,資望又輕,而又處於不官不紳之地,故多所委蛇也。吾弟果居北臬一二年,宜可小而補益。而事會之來,恐所至輒席不得暖,突不得黔,奔走勞瘁,負天下之譽望,而終不能切實展布一番,此鄙人所預為閣下慮而因為天下憂者也。

  複張石卿中丞 咸豐三年三月初七日

  自粵逆竄楚,一路從者最多,逃回者方揚揚得意,未出者尚蠕蠕欲動。弟意將于四月移駐衡州,帶勇數百,非敢必其有濟,但約束嚴明,不令兵勇所至,輒興如篦如洗之謠,致吾民反頌賊而畏兵,誓當一雪斯恥耳。

  瀘溪勇二百,已遵來示飭令前往鄂中,供麾下驅除之用;辰勇一百,弟令其與湘勇日日同操,命塔都司帥之,將來且提此一旅,同駐衡郡,故不令其往鄂。

  來示檄諸殿元北去,諸即管帶辰勇者也。無勇,則諸亦失所恃,故亦不往。周金城之教藝,盡是花法,不中實用,其徒八十人,多油滑浮動,難可深恃。弟前分三十人至貢院教湘勇,後見手足非是,仍爾謝遣。鄙意周之廩給太豐,未可浮慕戚氏教陣之虛名,反忘場上目擊之實效,祈老兄一為裁之。

  弟近日辦理粗有端緒,然不官不紳,處於承乘並疑之位,則亦難為放步大踏之行。木翁近複具折告病,由四百里馳奏,計月內可以批回,又有一番變革也。

  複李筱泉 咸豐三年三月初八日

  昨接手書,所論甚中要害。生用法從嚴,非漫無條律,一師屠伯之為,要以精微之意,行吾威厲之事,期於死者無怨,生者知警,而後寸心乃安。所請劉馨室明府,亦尚精細,故生倚任之;足下進言之意甚厚,生當三複銘佩也。

  複江岷樵 咸豐三年三月十三日

  台旆能留湖北,乃梓鄉之幸。頃夏觀察之意,欲令國藩與督撫會奏,舉左右提師河北,以防賊匪渡淮北竄之路。鄙意乃不謂然。足下之信義為吾黨所俯首,而資地尚淺,威望未為大著,挈不願遠去之楚勇,附之以孱怯思潰不知誰何之兵,入素未經歷之地,日周旋乎水火鬥爭之諸將,以當虎狼百萬之賊,雖殫竭心力,固亦不能自神;若留湖北,養威期年,訓練強兵,申理冤滯,民望既歸,萬一賊匪溯江回撲,殆可與之一戰。賊即不反而西,以足下之勇智,但使練兵數月,亦可出而破寇。故鄙人願左右之稍得休息,以暗圖汾陽西平之烈也。

  國藩在此,亦日以練兵為要。塔都司差可與謀事;此外,殆罕宏濟之侶。羅、郭、二劉數書生,忠勇有略,茲壯吾魄耳。令弟既北,印渠與相堂必宜留南。印渠大可倚,淳實而有深謀,時輩哪得見此!寓中鞫案日多,得好宄即磔之,雖無大補,亦少快人心也。

  與江岷樵 咸豐三年三月

  崇、通兩股匪徒,已于十六、十七二日兩戰獲勝,剿滅殆盡。世間快事,那得有此!連日方焦灼,以為崇、通、嘉魚三處股匪,且將困足下於山邑峭嶺之中,不謂出奇制勝,以八百人而剿洗六千之賊,南省官紳,無不額手稱慶。印渠救援之速,世所罕聞。此老胸中甲兵,吾不復能窺測。在衡山剿賊時,每帳中作書與我,皆以小楷書,雖逆犯口供,亦親自鞫問而親書細字,何其多能而好暇也。此次赴通城之援,便如神鷹度漠,一擊千里,令人愛敬不已。惟初約只在通城,戰罷仍回長沙,以資南省搏擊之用。今乃並為左右,挈之東去,湘中遂少可倚之人,使我氣餒而生妒怨。足下得不深念乎?

  逆賊在金陵,恐不遽去。扼天下之喉,鹽、漕兩事,不復可問,而京師餉項支絀,實有日不能支之勢。為人臣子,一籌莫展,清夜自維,能無愧死!為今之計,急須嚴防清江,無使洪澤一湖被賊佔據,則淮北鹽運,猶可西上,河南、安徽之糧猶可北去,或者不無小補。然高郵、淮安一帶,無險可扼,恐亦難操勝算。蘇浙兩省,風氣柔脆,孱兵餒將,尤不可恃,念之痛心!足下大義炳然,不審規劃全域,當從何處下手?若猶枝枝節節,頭痛顧頭,足痛顧足,則屢失屢誤,將來伊于胡底?楚勇不知皆願東去否?若劇思歸,亦宜稍予簡擇。湘勇近日操練如常,惟患太少。此後南省有警,即不能不倚恃湘勇矣。到江南後,望無惜時時寄書示我。

  淮安有魯通父者,名一同;宿遷有莊牧庵者,名紓青,皆當世異才。讀書甚多,通曉兵事,到彼中幸禮致之。至要至要!無以泛常相遇。

  與張石卿制軍 咸豐三年三月二十四日

  通城、崇陽之匪四千有餘,岷老兄弟乃以八百人翦滅之;劉印渠赴岷樵之援,自長沙行四日夜,已達通城。三君者,神奇乃至於此,令人愛敬之不已。惟南北兩省,皆倚楚勇如長城。今遽挈之東去,此外殆罕勁旅,念之不快。然以天下之大局,君父之殷憂,恨不得岷老插翅一飛,半日而達金陵,雖未必一戰取勝,亦聊以迅速會兵,仰慰九重之心,猶為臣子者報國之一端。蘇、浙兩省未可深恃,惟淮郡洪湖為吾必爭之地,不知諸將能力戰以扼逆賊北竄之路否?

  弟在此一切如常,搜剿土匪,日從事於案牘。搶劫重案,輒予誅殺,不逞之徒,稍知斂戢。惟團練終成虛語,毫無實裨,萬一土匪竊發,鄉里之小民仍如魚聽鳴榔,鳥驚虛弦,眶怯四竄,難可遽鎮也。

  複陳岱雲 咸豐三年四月十六日

  屢奉手書,闕然不報。前在鄉間萬山之中,未嘗與省城一通音問。自入省以來,又實無皖省便足,又不知左右官職軀命,竟複何若,日夕東望,浩然長歎而已。四月初閱夏階平家信,有周敬修奏池州失守,知府不知下落之語。初九接閣下與蕭僕帶回之信,始知尊體康泰,眷屬無恙,至幸至慰!亂離之世,獨生死為相關不能忘耳,此外似都不足惜。念我親家,雖幸得存活,亦恐無複生涯。天之位置善人,固將有意困之,不窮至無所複之而不止耶?

  國藩自去年八月二十三日抵家,即奉嚴親命,以速葬先母為急務。以九月十三權厝於居室後山,方思別尋善地,稍補彌天之罪,而展不匱之誠。十二月十三忽奉幫辦團練之命,兼聞武昌淪陷之信,即以十七倉皇一出,聊貢此不敢愛死之身,以與桑梓父老,同守此瓦礫燼余之省城。幸到省未及二十日,而賊已出鄂而東,此間得少安息,因力與整頓,日以查拿匪人為事。公館設審案局,訊得不法重情,立予磔死,或加梟示,邦人士遂謂為盡心,頗立聲威,宵小斂戢。實則三月以來,僅戮五十人,于古之猛烈者,曾不足比數。世相承以因循,遂謂此為武健嚴酷耳。

  招募勇士七百余人,日日訓練,粗有成效。二月常寧滋事,派勇八百往剿,未至而賊潰。事已就平,旋以衡山土匪聚眾千余人為亂,即調此勇征討,一戰而擒斬四百餘人,怙然無事。此外又有安仁劫獄、燒署之匪,通城戕眷燒署之匪,皆兵勇一到,迅就撲滅。此皆我省大劫之後,民人不應重罹鋒鏑之慘,氣運將平,而鄙人會逢其適,得以幸告無罪。

  賤眷以二月二十四出京,四月初十已到湖北,大約本月可到省。家嚴以下,並托平安,足慰廑注。書辭煩雜,猶不能十分之一。

  與張潤農 咸豐三年四月二十七日

  握別以來,無時不思。冒暑首途,不特軍士勞苦,即旌從之奔疲積困,眠食失時,亦令我終夕思之而不能稍釋。聞桂東賊勢頗張,十四五日與紳民團勇接戰,我兵殺傷甚多,日內恐愈形猖獗。

  有桂東生員吳齊源者,十六日自桂起行,來省請兵,徒步行四百里,至衡州始雇船北來。其人義憤勃發,熟悉地方情形,桑梓之地,切膚之痛,必能廣求偵探,指引途徑。又有郴州廩生陳善奎者,雲心吏部之胞侄也。年少而有膽識,文筆超軼,通曉吏事,亦實為軍中有用之才。茲特令二人者馳赴大營,閣下幸優禮之。聞彼處萬山叢雜,徑路千歧,若非多覓嚮導,恐我軍迷路誤入賊中;即賊或竄還上游崇義等處,亦不可遽分畛域,棄而不追。購求眼線,厚賞間諜,二人者當可助閣下一臂之力,伏惟兼聽而慎用之。此間已添派夏憩亭觀察帶兵續進,此君好善心誠,必能盡閣下之長。

  弟不慮閣下之不善撫士,不善用奇,為謀,為勇,俱非所慮;但慮寸心稍存輕敵之見,則恐為士卒所窺,亦足長其驕氣。伏惟兢業自將,甚厚甚盛!

  與朱石翹 咸豐三年五月

  下游消息,日內殊不佳善。逆匪連舟千餘,蔽江西上,業已焚燒太平,重破安慶,初七日直達彭澤矣。岷樵抱病未痊,以千余積勞之勇,守九江殘毀之城,其事蓋不堪設想。制軍擬親至道士洑防堵,南省設防之事,亦不可緩。國藩擬自往洞庭以南湘陰以北,擇一要隘,駐紮其間,購木排數座,亙置河中,中留一泓以通船隻。排之三方,如營作牆,多留炮跟,以備攻放。兩岸各紮營盤,與排相應。計岸上須兵二千,水中須兵一千,擬招寶慶勇二千人,請魁太守帥之以出;招湘鄉勇千人,請閣下帥之以出。閣下大義炳著,為吾黨所推重,勤王之志,偉抱素裕。此次旌旆北首,知閣下不辭況瘁也。

  岷樵書來,欲再招楚勇三千人,以為澄清中原之用。弟有書招其弟偕蔭亭太守來省。若賊果竄入湖南,則此三千人但為堵禦之備;若賊不南來,則三千人者仍交岷老之弟統之北行,冀立大功也。先此奉聞,三日內當有續音。會劄一道,勇費數百,一併送縣,催促起行。所有應備事宜,祈早為佈置。

  與張石卿制軍 咸豐三年六月二十五日

  江右被圍,遂已月餘,幸岷老先入天祚章門,使渠新病之身,至彼全愈,晝夜戰守,精神益振。以理勢度之,江省決可保全。此間以十八日命朱石樵率湘勇千二百餘人,由醴陵頭起前進;十九日江忠淑幼陶率楚勇千人,由瀏陽二起前進;二十四日夏憩亭率兵六百人、湘勇七百二十人,由醴陵末起前進。楚勇強半曾曆戎行,其百長皆百戰之餘,精悍而明練,甚可倚恃。湘勇二千,僅羅羅山所帶之三百六十業經訓練,餘皆新集之卒,未可遽用。然朱君忠勇奮發,有慷慨擊楫之風,自是人間好漢。羅山雖書生,然置之前行,故當與劉印渠方駕。長厚者蓋不可測。此外帶勇諸生,亦久與朱、羅周旋,或者不至潰散。

  前本招邵陽、新化勇一千,與新寧之千人,先後到省,以魁太守不可遠出,宜令還任,僅一委員高淩漢,又怯懦不敢出疆。此外一二帶勇之人,皆新進淺材,故不以寶勇附江家軍,而轉以湘勇二千,借朱、羅忠義之氣,挾之以行也。

  長沙自去歲之役,弦聲在耳,人人駭愕,謠言四起。頃以兵勇三千六百往援江省,本省尚存兵三千餘駐紮城內,勇二千余安營城外。瀏、醴、平三縣關隘,本欲派兵堵禦,念每隘非五百人,則單薄無濟,各派五百,則調募太多。庫項固不易籌,而三處統帶之人又實難其選。又念吾岷老在彼,即賊勢窮蹙,必將預防竄楚之路。而夏、朱諸君,亦當深維即援即堵之義,是以防隘之事,轉置度外。聞北省田家鎮佈置甚善,日來江水大漲,不知尚無移易否?

  鮑提軍來省,以清副將為梯附,而屏斥塔遊擊,大以其操兵為非是,言有敢複操兵者,即以軍棍從事。弟久有保塔將一折,五月已繕寫矣。適會聞此,惡夫黑白之易位,因並夾以參劾之片,昨已以公牘諮往,想閣下必不疑弟之侵官也。世事敗壞至此,為臣子者獨當物色一二忠勇之人,宏濟艱難,豈可以使清濁混淆,是非顛倒,遂以忍默者為調停耶!

  複陳岱雲 咸豐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四月間為一書,甚詳備,由新化鄒秀才召旬遞去,其時鄒往江南赴岷樵大營,以為斷無不達之理。厥後,鄒在九江即晤岷樵,不知此書曾否寄塵左右。亂離音書,雖十分慎重,猶多浮沉,茲可歎也。

  岷樵在九江住十日,即提師先入江西城中,到甫二日,而賊船已蟻附章門。聞其晝夜藎勞,戰守兼籌,忠勇懇至,闔省官民,同心感戴,輩流中遂當推此君為偉人矣。初四日轟坍城池十二丈,力戰卻之。去年我省轟陷而得保全,江省一次如此,以後宜無他慮。

  現在湖北有兵二千往援金陵,分兵一千二百往援九江,贛州兵亦至。國藩在此,亦募勇三千,調兵六百前往救援,雖未必俱稱勁旅,然大隊恤鄰,猶是有餘之象,異乎齷齪株守,奄奄無氣者之所為。壯江省之聲勢,即以固吾楚之藩籬;既有赴援之師,則瀏、醴界上防隘之舉,即可不辦。現在長沙城中有兵四千餘,勇二千餘。兵守垛口,勇紮城外,一切守禦之具,粗已完備。惟城中居民遷徙者,十居其七,實為可慮。

  聞江西城中候補官員逃徙一空,城外百姓,紛紛進貢接濟賊糧,此等消息,尤足憤恨!國家養士恤民,不為不厚,不知化目光天之下,何以卵育此種敗類,恬不為怪。賊若侵犯楚疆,敢有亂民效彼之為,吾縱不能剿賊,必先剿洗此輩。以理度之,賊眾唯利是圖,子女玉帛,鹽糧百貨,皆萃船上,未必肯舍舟而陸,度重嶺而遠伺吾楚,但禦防之策,不可一日稍弛,一切制械繕城、養兵蓄勇之資,固已不勝其費矣。若久不解嚴,則後實難繼。幸江廣各匪竄入楚境者,先後殲滅已盡,差得偷安。

  賤軀癬疾全愈,舍間自家嚴以下俱托平安。內子及諸兒女,已於五月三日到省,初十抵家,足慰綺廑。

  馮樹堂大挑二等,於六月十九到省,挾譚、宋兩孝廉之靈柩出都,真為人所難能。郭筠仙帶勇往江西,蓋為援岷樵而去;夏憩亭、朱石樵同往,尚不寂寞。

  與義甯州李枚生葉慕韓 咸豐三年七月二十八日

  一昨以江幼陶旋師貴治,荷蒙傾贈資糧,祓濯塵垢,收餘燼以重溫,完全旅而重耀,雖公義之攸屬,乃全楚之同感。傾仰之私,如何可暨!旋以遙函遠賁,屬辦火器等件,即已具備,交李大令訖。

  逆賊圍逼南昌已逾兩月,五技既窮,自將棄而他竄。尊兄既奉省檄,自應乘修水而出,邀截江面,焚毀賊艘,然茅竹山之險,亦須設法扼守。火罐非焚舟之具,若守城防卡,居高擊下,差得力耳。火箭亦非妙器,蓋利於高仰,而不利於平放。今方別求制法,並以附聞。南昌軍報,想消息常達,幸時時見示一二,若專足遞至平江,則郵傳較捷。

  與左季高 咸豐三年八月初四日

  頃奉手書,具審一切。

  團風之戰,大快人意。賊之分股竄逸,到處裹脅,本乞兒烏合耳。官兵所在恇怯,從未能殲其一枝,創其半股,遂令鼠子放膽,無複忌憚,得北省此番大創,庶逆賊不敢多分小股,漫然四竄。今年以來,惟岷老率千余之楚勇,墨守絕大之城,閣下起傾國之鄂兵,要截必趨之路,二者差強人意。此外,則凡與賊周旋者,蓋無一不可為憤恨流涕、長太息也。

  江幼陶之援江,弟派一候補千總張登科,帶領楚勇二十人,專辦放哨事件。與之以一劄,給之以十六金,集幼陶與張登科二十人者,當面申戒而訓儆之,諄諄於哨探不謹者之倉卒遇賊,恐致誤事。不料天下之禍患,恰出於所備之中。幼陶失事之後,傳言紛紛,殊多失實。鄒叔績在義寧州親迎幼陶入城,補綴軍械,收召驚魂,一一代謀。茲將叔績來書,抄一道呈覽。亦以間執無稽之口。

  岷樵書來,言長江上下,任賊舟遊弋往來,或單舸只艘,輕帆獨行,我兵無敢過而問者。欲備炮船,先擊水上之賊,而寄諭亦恰諄諄於此。湖廣小般釣鉤之類,實不足以為戰船。且水手望風驚潰,一聞炮聲,委之而去,則千辛萬苦,斂怨而封雇之民船,又適以資賊而助其焰,甚無謂也。惟聞廣東瓊州有紅單船,大炮、火箭、火球之類,皆其所素備。道光二十三年、二十八年屢擊洋盜有功。有狼山鎮總兵吳元猷,龍門營都司吳全美,南澳遊擊黃開廣三人者,皆發跡于紅單船,最利水戰,若將此船放出大洋,由崇明入口,當能破此賊數千號之民船。又有快蟹船,拖罟船,皆行廣東內河,亦有軍火慣於擊賊,但不能放洋,只可由梧州而溯府江,由漓水而過斗門,自吾湘達大江耳。此雖迂遠無近效,然猶勝於雇兩湖民船之一無可恃。弟勸中丞,即以此複奏。不知制軍複奏若何?便中尚望示悉。

  貴州兵二千到南,頃已催令全數援江。初三日頭起四百成行,初四日二起六百成行,初六日末起一千成行。鎮軍布克慎謹厚有餘,但近怯弱。參遊將備,竟無可者,中有富謙王臻祜較明白耳。廣西之事,濠界、錦田一帶,前有兩周守備(鳳山、雲耀)在彼,粗為可恃。近張潤農又帶兵駐彼,一搜餘孽而犁巢穴。南路與恭城富川為鄰者,宣可少靖;惟北路東安一縣,結興全二屬未淨之匪與蔣、唐兩家不逞之徒,借報仇為名,而陰行搶劫之實,潛煽叛逆之謀,良所不免。現劄潤農急往剿辦,意欲痛與獮薙。若東安平靖,則永郡哲可無慮。粵東土匪,頃又有竄入桂陽之案,彼中有王璞山帶湘勇三百六十人駐防,尚稱勁旅,或可及時撲滅,然衡、永、郴、桂終非寧宇。易置長吏,亦難遽編。制軍舉劾一折,可謂大開大合,雷雨解作。然極敝之後,人心驟難齊一,故知移易風俗之難也。

  與王璞山 咸豐三年八月二十日

  僕於十六日到家,身染小恙,比已全愈。每念天下大局,極可傷痛。桂東之役,三廳兵尋殺湘勇於市,足下所親見也。江西之行,鎮筸兵殺湘勇於三江口,傷重者十餘人。七月十三、八月初六省城兩次兵噪,執旗吹號,出隊開仗,皆以兵勇不和之故。七月二十四,臨莊諸君遇難,亦以鎮簞、雲貴兵見賊逃潰,危敗不救,遂致斯痛。蓋近世之兵,孱怯極矣,而偏善妒功忌能,懦於禦賊,而勇於擾民,仁心以媚殺己之逆賊,而很心以仇勝己之兵勇。其仇勇也,又更勝於仇兵。

  曩者己酉,新甯李沅發之變,鄉勇一躍登城,將攻破矣!諸兵以鳥槍擊勇墜死,遂不能入。近者兵丁殺害壯勇之案,尤層見疊出,且無論其公相仇殺,即各勇與賊事殷之際,而各兵一不相救,此區區之勇,欲求成功,其可得耶?不特勇也,即兵與兵相遇,豈聞有此營已敗,而彼營冒險往救者乎?豈聞有此軍餓死,而彼軍肯分一粒往哺者乎?僕之愚見,以為今日將欲滅賊,必先諸將一心,萬眾一氣,而後可以言戰。而以今日營伍之習氣,與今日調遣之成法,雖聖者不能使之一心一氣,自非別樹一幟,改弦更張,斷不能辦此賊也。鄙意欲練鄉勇萬人,概求吾黨質直而曉軍事之君子,將之以忠義之氣為主,而輔之以訓練之勤,相激相劘,以庶幾于所謂諸將一心,萬眾一氣者,或可馳驅中原,漸望澄清。目今江西已有楚勇二千,湘勇一千,頗有和翕相衛之象,而自臨莊諸君殉難以來,僕日夜憂慮,深恐吾岷、石、羅、筠諸兄無以取勝而立於萬全之地,且以賊氛數萬之眾,而吾勇僅有四千,亦無以壯其魄而樹厥威。擬請再練勇六千,合成一萬之數,概歸岷樵、石樵二君子統領,其經費一面勸捐,一面由藩庫提取數萬金應用,以此入奏,宜蒙俞允,不識足下以為然否?

  前者石樵刺史臨發之時,曾為一書致足下,請提左營之師,同為援江之行。僕以郴、桂之民,方喁喁焉望湘勇駐彼,如嬰兒之依倚慈母,是以留足下防郴,而沉石兄之書,不以達諸左右。今聞臨莊、春池諸君之難,又甚悔僕之淺慮,不早致足下之師於江西也。然湘勇十九始抵江省,去二十四之役僅五日耳。假使足下果得石兄之信,亦不能飛越而遽達也。

  儲石友之為人,僕取其誠樸而有忠義之氣,與足下宜相針芥。又有守備周鳳山者,聞膽勇過人,亦知大義。昨令其由永州帶勇三百餘赴足下新寧之援,比想二處之勇皆已到矣。足下為我細細究察周守備,果可引為吾黨之助否?儲君縱才或稍不恢閎,然自是忠節之人,僕已深信之矣。惟周守備則未深知,如其可倚為心腹,則望足下與之深相結納,或以渠所帶三百之勇,令其添為三百六十,合僕所定之營制。儲石友所帶之二百六十,亦令再添湘人一百,合僕營制。而足下與儲君陰為物色豪傑可共大義者,儲以為各營之將。若尊處果成三營,合之塔參將守醴陵之二營,鄒嶽屏守瀏陽之一營有奇,及舍弟衡州之營,則已將近三千矣。漸充漸廣,足成六千,殆亦非難。斯議果行,則今冬訓練可成。如江西賊尚未退,則全赴江西,陸續前往與之血戰;若其悉退,則徑赴江南,馳逐河北,誓不與此賊俱食息於天地之間耳。鄙見如此,一以為岷、石,羅、筠諸君謀萬全,一以為國家大局。反復思維,非此殆無一二千人可聯為一氣者也。茲特專函與足下熟商,足下如不以為然,則求即賜複示;如以為可,則求一面專使至江西商辦,一面陰籌一切,或軍事稍暇,能來衡州與僕面議曲折,尤所企望。如不得隙,不宜輕動,惟酌之。

  與江岷樵 咸豐三年八月三十日

  得羅山兄書,知安福於十三日收復,泰和於十八日收復,省圍未解之候,已有餘力分辦各屬土匪,足以見閣下之整暇而奪逆匪之殘魄。木筏直下衝撞,誠為此時攻賊舟之善策,惟聞賊營有大火藥包,一拋擲,則所燒之地甚寬,而其為時頗久。木筏不甚寬長,不審有法能禦之否?又彼所謂大藥包者,其形制若何,吾能為之以焚賊舟否?

  國藩每念今日之兵,極可傷恨者,在「敗不相救」四字。彼營出隊,此營張目而旁觀,哆口而微笑。見其勝,則深妒之,恐其得賞銀,恐其獲保奏;見其敗,則袖手不顧,雖全軍覆沒,亦無一人出而援手拯救於生死呼吸之頃者。以僕所聞,在在皆然。蓋緣調兵之初,此營一百,彼營五十。徵兵一千而已抽選數營或十數營之多,其卒與卒已不相習矣。而統領之將,又非平日本營之官。一省所調若此,他省亦如之。即同一營也,或今年一次調百人赴粵,明年一次調五十赴楚,出征有先後,赴防有遠近,勞逸亦遂乖然不能以相入。「敗不相救」之故,半由於此。又有主將遠隔,不奉令箭不敢出救者;又有平日構隙,雖奉令箭故遲回不往救者。至於兵與勇遇,尤嫉恨次骨,或且佯為相救,而倒戈以害勇,翼蔽以縱賊。種種情態,國藩尚得之聞問,閣下則身經百戰,目所親見者也。今欲掃除而更張之,非營營互相救應不可,欲營營互相救應,非得萬眾一心不可。

  閣下前在九江奏片有雲「調雲貴、湖廣兵六千,募勇三千,合為一萬,自成一軍,誓滅此賊」等語,今募勇三千,僕已于六月辦齊發往矣。至於添兵六千,則鄙意以為不如概行添勇。蓋兵勇嫉妒不和之說,已盡於上云云矣。而六千之多,必有二三鎮將統之,其勢不能相下。而將弁中又多卑庸無足與語,終恐不能為閣下一出死力。鄙意欲再募勇六千,合成萬人,概交閣下為掃蕩澄清之具。

  敝友王璞山,忠勇男子,蓋劉岜、祖逖之徒。昨二十日僕以一書抵璞山,璞山亦恰以十九日為書抵我,誓率湘中子弟慷慨興師,即入江西,一以憤二十四之役,為諸人報仇雪恥;一以為國家掃此逆氛,克復三城,盡殲群醜,以紓宵旰之憂。其書熱血激風雲,忠肝貫金石。今錄一通往,閣下試觀之,洵足為君添手足之助矣。國藩擬即日添募義勇,以湘鄉、寶慶人為主,而他縣人亦時用之。一面訓練技藝,一面勸捐助餉,大約璞山以十月率勇二千前往。又別求忠勇之士,十一月率二千前往,十二月再率二千前往,合現在江省之楚勇、湘勇,足成一萬之數。士皆忠憤,將盡同心,閣下可以馳驅中原,所向披靡矣。當於九月中旬入奏拜析後,即今璞山行。其析尾,或書會同閣下入秦,蓋計雖出自鄙人,統此軍者則閣下也。是否有當,務祈即日示覆。璞山之行,或仍從樟鎮順流而下,或由義甯出修水下流,兜截而上,概求詳細複答。國藩已於二十七日到衡,諸事順平,足慰存注。

  與文任吾 咸豐三年九月初二日

  國藩回籍侍養數日,已於二十七日馳抵衡城。竊念今日大局,若非練兵萬人,合成一心,斷無以制此賊之死命。近時所調之兵,天涯一百,海角五十,卒與卒不習,將與將不和,此營既敗,彼營掉臂而不顧,哆口而微笑,各營習見。夫危急之際,無人救應,誰肯向前獨履危地,出萬死之域,以博他人之一微笑?以是相率為巧。近營則避匿不出,臨陣則狂奔不止,以期於終身不見賊面而後快。言念及此,可為浩歎!此賊有平時哉?鄙意欲練勇萬人,呼吸相顧,痛癢相關,赴火同行,蹈湯同往。勝則舉杯酒以讓功,敗則出死力以相救。賦有誓不楣棄之死黨,吾官兵亦有誓不相棄之死黨,庶可血戰一二次,漸新吾民之耳目,而奪逆賊之魂魄。自出省以來,日夜思維,目今日之急,無逾於此。

  惟餉需不資,省中庫存無幾,不得不藉吾鄉殷實之家,捐資佐餉,助我一臂之力,而壯眾士之行。務祈閣下轉告壽珊、仙舸諸君,不惜齒牙余芬,通達區區之意于貴邑義士君子之前,求將夏間允捐之數即日催齊,于九月間解到衡州,至幸至禱!吾鄉夙稱仁裡,有屈原、賈生之遺風,豈乏高義薄雲天,忠肝貫金石之人?倘不以國藩為浮偽,而慨然資助,則國藩所禱祀求之而不可得焉者也。所有捐輸議敘,開一簡明章程,以期人人一見了然,務懇廣為傳佈。如收有數千或一萬之數,望閣下約諸友親解來衡,以敘私驚。日內仍當遣一委員到貴邑,以便幫催此事。原以義聲動人,如或吝於資助,即亦不敢相強,惟閣下善為裁酌。

  與駱龠門中丞 咸豐三年九月初三日

  兩賜手書,同時接到。伏審節鉞即真敝鄉,韋皋再鎮,蜀人額手稱慶。矧侍夙叨摯愛,尤用欣忭。江西解圍,一大快事,從此人心應稍安固,軍威亦差振矣。

  茶陵之事,侍劄調塔副將就近堵剿,昨已諮達冰案。尊處亦恰有劄去,不謀而合。醴陵、衡山俱報:安福土匪于二十六日竄入茶陵,而茶陵二十六日發稟,止稱賊竄蓮花廳。如果兵至城外,不應夢夢至此。恐醴、衡探稟,多有未確。攸縣無敝處稟,不知何故?前羅教諭自安福發來之稟,似餘匪已極不多,塔將帶兵往剿,應可得手。安仁之報三千餘人,攸、醴、衡山之報,均恐不免有張皇也。

  賊竄吳城,距銅古營、義寧州較近。銅古營北通平江,南通瀏陽,兩路萬不可以弛防。鄒壽璋、陳文耀之兵,似不可遽調他往。且征義堂餘匪蠢蠢欲動,鄒壽璋在彼頗得人心,聯絡眾團,合為一氣,可以絕堂匪窺伺之萌。此數百人者,在瀏陽時可資得力,他調則單薄難恃。如業已劄調,尚求飛劄止之。賊若不竄銅古、義甯兩路,則須出湖口、九江,乃可擾及鄂中,我省之患尚較紓緩。如果鄂城有警,再設法嚴防耳。

  與吳甄甫制軍 咸豐三年九月初六日

  受業制曾國藩頓首,謹啟甄甫夫子大人鈞座:

  頃接同門倉少平來函,知吾師於十八日自沅江解纜,重九前後可到長沙。並由朱亮甫同年寄聲,令國藩晉省迎候,面聆訓誨。國藩久違師範,迫欲摳謁,一展依戀之忱。且鄉團各務,亦思親奉提命,冀有秉承。只以茶陵土匪竄據城垣,近聞裹脅頗多,此間安仁、衡山、酃、攸等縣,風鶴相驚,文報遝至,衡郡不無訛言,一有動搖,恐居民相率遷徙。且王縣丞錱,約日內來衡,與國藩面商一切。近剿茶陵之匪,遠謀興義之師,亦須留此與之熟商。函丈在望,不獲親炙,悵歉奚如!

  茶陵之事,中丞已調塔將帶兵勇八百余,王丞帶道標勇三百餘前往。其上游張太守榮組所帶之兵五百,王縣丞錱所帶之湘勇四百,國藩在此,當催其即日同往兜剿。共計兵勇二千有奇,攻數百殘敗複然之匪,亮可一鼓殲滅。至粵匪竄據九江,鄂省有張石翁在彼,重以我師之威望,應可無虞。南省城守之具,自六月以來,差為完備。在外之師,則調往茶陵者二千,岷樵所統湘楚各勇四千,亦皆首尾相應。惟兩省餉項並皆支絀,幾有朝不謀夕之慮,而鄂中更甚。南省本有催提廣東之餉八萬,索償江西墊款二萬八千,計已解送在途,而未知何日可到,良深焦灼。

  國藩以去秋差次聞訃旋裡,其時長沙之圍未解,鄉里訛傳,草木皆怖,倉皇葬母於居室後山。風水之說,慎終之禮,諸多未講,只積罪疚。臘月十三,奉到幫辦團練之命,本思陳情不出,為辭折將發矣,十五日忽聞鄂中淪陷之耗,義不敢深居不問,以自鄰於畏死趨避之徒。遂馳抵省門,廁身於不官不紳之間。

  春間與鄉人細究團練一事,鹹以為「團練」二字當分為兩層。「團」即保甲之法,清查戶口,不許容留匪人,一言盡之矣。「練」則養丁請師,制旗造械,為費較多,鄉人往往疑畏不行。今練或擇人而舉,團則宜遍地興辦。總以清查本境土匪,以絕勾引為先務。遂設一審案局,與鄉人約:凡捆送會匪、教匪、搶犯來者,立予正法。前後殺戮二百余人,強半皆紳耆擒拿。國藩因博武健之名,而地方頗收安靜之效。初到之時,即奏請練勇以為剿辦土匪之用,亦欲求三年之艾,陰養勁旅以為討賊之儲。

  會張石翁招湘勇千人到省,遂日日訓練,分為三營:中營為羅教諭管帶,昨援江西,剿安福賊者是也;左營為王縣丞管帶,衡山、桂東、興甯屢著戰功者是也;右營為監生鄒壽璋管帶,目今瀏陽守卡者是也。此三營者皆久經操練,緩急可恃。因練勇之便,時與塔將言及城中各兵亦可抽演試操,四五月間兵勇會操,居然嚴明,時予薄賞,以示鼓勵,亦欲作其親上死長之氣,以懲窳惰驕蹇之習。塔將獨能勤勞奮發,以是器之,而清副將為湘中萬口所不許,又宴逸不事事,亦遂惡之。由是清大不滿於塔,忮恨次骨。六月初提軍來省,乃媒孽其短,百端構煽。於是文武不和,兵勇不睦之象,漸次成矣。國藩以黑白顛倒,薰蕕同器,大拂輿情,為保塔而劾清。適會張石翁保塔劾清之折同時併發,不謀而合。石翁又有劄,嚴責塔將何以不操練。提軍遂疑石翁與國藩並力以排之,而不留餘地也。疑盡涉私見,而非公忠之道也,吾師試察究焉。石翁之公藎固無論,即國藩亦豈若是之淺小哉?平日之忠信光明,不足見孚于人人,內愧而已。

  七月十三,湘勇試槍,誤傷一提標長夫。標下弁兵,執旗吹號,操軍火器械於城外校場,尋湘勇而開仗。國藩以勇系湘鄉,夫系常德,事涉嫌疑,但將此勇送城上,面責二百棍,而彼兵則置之不論,冀克己以和眾也。八月初四,永順兵與辰勇以賭搏細故,又執旗吹號,下城開仗。國藩以屢次稱兵內鬥,將來何以禦賊,思按軍法治之。諮文甫出,而有初六夜之變,毀壞館室,殺傷門丁。國藩思據實入告,為臣子者不能為國家弭大亂,反以瑣事上瀆君父之聽,方寸竊所不安;欲隱忍濡跡長沙,則平日本以虛聲彈壓匪徒,一旦挫損,鼠輩行將跳躑自恣,初終恐難一律。是以抽掣轉移,急為衡州之行,蓋二月曾經奏明衡、永、郴、桂匪類極多,將來駐衡數月也。

  至於粵匪猖獗,神人共憤。國藩雖愚昧閒散,亦未嘗須臾忘滅賊之事。痛夫今日之兵,東調五十,西調一百,卒與卒不習,將與將不和,勝則相忌,敗不相救,萬無成功之一日。意欲練成一萬,以資廓清掃蕩之具。頃有與江岷樵、王璞山各一書。璞山亦有書來,若合符契。茲並錄呈清覽,吾師視之,亦足以察微志之所在。惟捐項極難,事不遽就,尚求秘而不宣,至幸至幸!

  本擬遣厲伯符大令至省迎謁,道達一切,因恐大旆東指,是以縷書奉聞,言雖繁冗,尚不百一。

  與張石卿制軍 咸豐三年

  奉惠書,未即箋複。比聞簡調山東,自以密邇畿輔,重資鴻籌,作鎮海岱。惟兩湖吏治方就整飭,軍政亦有起色,遽爾移節東征,不獨文武方振之綱莫為賡續,即南北紳庶亦若失所依倚。弟自今歲以來,所辦之事強半皆冒侵官越俎之嫌,只以時事孔艱,苟利於國,或益於民,即不惜攘臂為之,冀以補瘡痍之萬一,而扶正氣於將歇。練勇之舉,亦非有他,只以近日官兵在鄉不無騷擾,而去歲潮勇有姦淫擄掠之事,民間倡為謠言,反謂兵勇不如賊匪之安靜。國藩痛恨斯言,恐民心一去,不可挽回,誓欲練成一旅,秋毫無犯,以挽民心,而塞民口。每逢三八操演,集諸勇而教之,反復開說至千百語,但令其無擾百姓。自四月以後,間令塔將傳喚營兵,一同操演,亦不過令弁委前來聽我教語。每次與諸弁兵講說,至一時數刻之久。雖不敢雲說法點頑石之頭,亦誠欲以苦口滴杜鵑之血。練者其名,訓者其實,聽者甚逸,講者甚勞。今各弁固在,具有天良,可複按而一一詢也。國藩之為此,蓋欲感動一二,冀其不擾百姓,以雪兵勇不如賊匪之恥,而稍變武弁漫無紀律之態。

  迨六月初,提軍到省,謂防堵不宜操兵,盛暑不宜過勞,遂切責塔將,而右護清將。而中丞亦疑弟不宜干預兵事。會弟與老兄有舉塔劾清之折,同時併發,而尊處又有劄斥塔將何不操練,提軍遂疑兄與弟並力排之,皆挾私見而非公忠也。豈其然哉?豈其然哉?嗣後兵勇相爭,弟雖常持正議而每抑勇而伸兵,自謂寸心無私,可見諒于人人。逮初六日,兵嘩之變出,論者或謂是有指嗾,或謂早伏陰機,何不預為之所。君子直道而行,豈肯以機械嶮巇與人相競禦哉?

  惟弟本以鄉紳半涉官事,全恃虛聲以彈壓匪徒,一有挫損,則宵小得以窺伺,而初終恐難一律。是以抽掣轉移,暫駐衡州,蓋因二月一奏曾言上四屬土匪極多,將來請駐衡數月也。到衡不十日,而茶陵、安仁相繼失守,去衡州較近,距長沙略遠。弟奏中亦慮及此,曾言吉安土匪恐被江西剿急,竄入安、酃一帶,不幸言中,弟來衡似不為無益。現已命塔副將、王同知之勇自北往攻,王縣丞及舍弟之勇自西往攻,東南兩路令駐紮興寧之湘勇兜截,未審能即日撲滅否?然系烏合,想無足深慮。至於粵賊大局,若以各處兵力剿之,恐終難了此。鄙意欲練勇萬人,概歸岷樵管帶,或猶能指揮如意,不審鴻裁果以為然否?粵賊竟據九江,田家鎮之師不審果足資堵禦否?如賊勢稍紓,大旆當即北發,相去益遠,會合無因,依依之情,筆不能罄。

  與徐君青方伯 咸豐三年九月初十日

  粵鹽行楚,粵省索價太昂,章程迄不能定,不得不食私鹽,暫通有無。閣下前談及戶部令設立官卡,弟思欲建官卡,先須嚴禁私卡。今各水旱關津,兵役痞棍,卡阻訛索,所在皆有。不特官卡之設一不敵百,且各鄉鹽貴異常,竟有淡食之虞。鄙意欲出示嚴禁卡阻,俾粵鹽來湘,大江小徑,毫無阻滯,暢行一二月,則眾販湧湊,鹽價必落,而民受其利。二三月後,設立官卡一處。私卡既絕,利權歸一,而官亦收其益。閣下如以為可,則請會同周儼兄嚴劄各州縣,禁止卡阻。一面出示各口岸,俾粵鹽得以通行。弟亦出一示,以證明而共成之,似亦今日之急務,求賜複示。弟因聞日來鹽值騰貴,僻鄉有一斤售至百七十文錢者,故議及此也。

  與陶問雲 咸豐三年九月初十日

  衡郡城極堅好,遠勝省垣,惟協兵孱劣,尤有甚于長沙。協者昨調五十人赴安仁防堵,初二前往,初五在安遇賊大奔,賊匪追殺至四十裡之遠,陣亡五名,受傷十餘名。帶兵之外委亦受槍傷,固由協兵柔脆,亦實眾寡不敵,無異以羊喂虎。當初調時,侍已尼之。凡兵多寡太懸絕,人地太不宜,是徒以其卒與敵也。

  粵匪若果回竄吾湘,嶽州設防,至少亦須兵勇三千,且須水陸並防,乃可有濟;否則為數單薄,望風奔潰,徒挫聲威,又不如並力以保省城。雖于古人禦賊門外之說若有所悖,而在今日之時之勢,則較有把握耳。

  與周子儼 咸豐三年九月初十日

  借銷粵引一案,粵楚諮文往返數次,迄無成議。楚有求於粵,粵自無求于楚,必欲令其減價而後能行。吾新章則求之愈急,聽之愈藐。為今之計,不得不放令私販暢來,以免湖湘官民淡食之虞。鄙意欲請閣下會同方伯劄飭各州縣,無許稽查粵鹽,並出示嚴禁兵役痞棍私行卡阻。數月之後,粵鹽暢行,然後設一官卡,以補苴匣費公費于萬一。如其可行,實為便民,尚懇複示。

  與塔副將 咸豐三年九月十二日

  接到江洲口大獲勝仗喜信,不勝欣悅之至!足下與諸守備之勇敢忠奮,僕早已愛而敬之。此次小試其技,將來必能立大功也。

  昨接中丞信,粵匪竄據九江府,上擾田家鎮。長沙防堵吃緊之際,足下與王初田太守必須趕緊回省,以慰省城懸懸之望。其安仁、酃縣一帶搜捕餘匪,辦理善後,已有劄飭令儲教諭、周千總接辦矣。到省之後,足下仍宜紮營城外,萬一賊匪回竄,宜迎出大戰,不可令其紮空營盤也。至囑至囑!

  與儲石友 咸豐三年九月十三日

  弟移駐衡城,公私平順。每念天下大局,不堪再有失壞,意欲練勇六千,概求吾党忠義樸誠之士統領,而一歸江岷樵調度,以為澄清海宇之具,而紓君父宵旰之憂。昨閣下稟來,即令魏崇德歸湘補招一百,合成一營。

  茶陵、安仁之事,經塔副將一戰成功,其善後事宜,搜捕餘匪,安撫難民,請閣下與周守備妥善辦理。諸勇在外,須約束嚴明,秋毫無犯,至要至要!待安仁一案辦理完畢之後,即與周守備帶勇同來衡城商議一切。在外無事,每日仍須認真訓練。將來到衡,恐為日無多,即須東征,不得多加操練之功也。

  與駱中丞 咸豐三年九月十四日

  璞山之急急回衡,蓋欲即日歸湘添募壯勇,大興義憤,以報友仇而紓國難。然募勇之事,談何容易。帳房、爐鍋、軍裝、器械,一無所有,皆須侍在此設法趕辦,而經費又一無所出,雖各處發幾件信函,以作監河之貸,秦庭之請,亦且茫如捕風。未卜吾鄉之義士仁人,何日起而應我。且即令勇士雲集,餉項應手,軍器皆備,猶須訓練月餘,乃可一試。不然驅市人而禦虎狼,至則潰耳。頃接老前輩十一日一函,並甄師九日一書,欲璞山趕緊帶勇赴北省聽調,此實實不能。侍意欲湊齊四千人,器械必利,餱糧稍足,同心一出,與此賊決一死戰。極速,亦須十一月乃可成行,否則名為義舉,實同兒戲,仍然東奔西竄,七零八落,終不成個氣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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