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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家書


  稟祖父母請給族人以資助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

  孫男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號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

  孫男等平安如常,孫婦亦起居維慎,曾孫數日內添吃粥一頓,因母乳日少,飯食難喂,每日兩飯一粥。

  今年散館,湖南三人皆留。全單內共留五十二人,僅三人改部屬,三人改知縣。翰林衙門現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謂極盛。

  琦善已於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諭派親王三人、郡王一人、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尚書會同審訊,現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歲咳嗽未愈,日內頗患咯血。同鄉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縣城發信,已經收到,正月二十五信,至今未接。

  蘭姊以何時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絕無解危之處,則二伯祖母將窮迫難堪,竟希公之後人將見笑於鄉里矣。孫國藩去冬已寫信求東陽叔祖兄弟,不知有補益否?此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難噓枯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積德累仁,救難濟急,孫所知者,已難指數。如廖品一之孤、上蓮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羅巷、樟樹堂各庵,皆代為籌劃,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無策,計無複之者,得祖父善為調停,旋乾轉坤,無不立即解危,而況楚善八叔同胞之親、萬難之時乎?

  孫因念及家事,四千裡外,杳無消息,不知同堂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時亦甚艱窘,輒敢冒昧饒舌,伏求祖父大人寬宥無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設法之處,望詳細寄信來京。

  茲逢折便,敬稟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萬福金安。

  致諸弟·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暢之至,以信多而處處詳明也。四弟七夕詩甚佳,己詳批詩後。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恆,乃有成就耳。余於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悌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穀;明日修一分業,又算余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家私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定,絲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為門生。後其兩孫歲考,臨場大病,科考丁艱,竟不入學。數年後兩孫乃皆入,其長者仍得兩榜。此可見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定,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較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薪嚐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九弟勸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荊七遣去後,家中亦甚整齊,問率五歸家便知。《書》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後,當以九弟言書諸紳而刻刻警省。

  季弟天性篤厚,誠如四弟所雲「樂何如之」。求我示讀書之法及進德之道,另紙開示,餘不具。國藩手草。

  致諸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己,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醜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只有文醜而僥倖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囂然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也。諸弟平日皆恂恂退讓,弟累年小試不售,恐因憤激之久,致生驕惰之氣,故特作書戒之。務望細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國藩手草。

  致諸弟·凡事不可占人半點便宜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廿七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諭旨以後,廿九日發家信,五月十八又發一信,廿九又發一信,六月十八又發一信,不審俱收到否?廿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發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發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舊友,惟屢次擾人,心殊不安。我自從己亥年在外把戲,至今以為恨事。將來萬一做外官,或督撫,或學政,從前施情於我者,或數百,或數千,皆釣餌也。渠若到任上來,不應則失之刻薄,應之則施一報十,尚不足以滿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來,於今八年,不肯輕受人惠,情願人占我的便宜,斷不肯我占人的便宜,將來若作外官,京城以內無責報於我者。澄弟在京年餘,亦得略見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說,以後凡事不可占人半點便宜,不可輕取人財。切記切記。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發洩將盡,不能久於蘊蓄。此時以女對渠家,亦若從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華麗,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變。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豈少緩須臾,即恐無親家耶?賢弟行事,多躁而少靜,以後尚期三思。兒女姻緣,前生註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勸,但囑賢弟稍安毋躁而已。

  成忍齋府學教授,系正七品,封贈一代,敕命二軸。朱心泉縣學教諭系正八品,僅封本身,父母則無封。心翁之父母,乃貤封也。家中現有《播紳》,何不一翻閱?牧雲一等,汪三入學,皆為可喜。嘯山教習,容當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紀澤讀書已至「宗族稱孝焉」,大女兒讀書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買驢子一頭,頃趙炳望又送一頭。二品本應坐綠呢車,兄一切向來儉樸,故仍坐藍呢車。寓中用度比前較大,每年進項亦較多(每年俸銀三百兩,飯銀一百兩)。其他外間進項,尚與從前相似。

  同鄉諸人皆如舊。李竹屋在蘇寄信來,立夫先生許以乾館。餘不一一。兄國藩手草。

  稟父母·不苟不懈,盡就條理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並叔父大人賀喜手示及四弟家書。敬悉祖父大人病體未好,且日加沉劇,父叔率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無晝夜之間,無須臾之懈。男獨一人,遠離膝下,未得一日盡孫子之職,罪責甚深。聞華弟荃弟文思大進,葆弟之文,得華弟講改,亦日馳千里,遠人聞此,歡慰無極!

  男近來身體不甚結實,稍一用心,即癬發於面。醫者皆言心虧血熱,故不能養肝,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故見於頭面。男恐大發,則不能入見,故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養身體之訓,隔一日至衙門辦公事,餘則在家不妄出門。現在衙門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於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極協和。男雖終生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照例之事,不苟不懈,盡就條理,亦所深願也。

  英夷在廣東,今年複請入城;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聖心嘉悅之至!術者每言皇上連年命運,行劫財地,去冬始交脫,皇上亦每為臣工言之。今年氣象,果為昌泰,誠國家之福也!

  兒婦及孫女輩皆好,長孫紀澤前因開蒙太早,教得太寬。項讀畢《書經》,請先生再將《詩經》點讀一遍,夜間講《綱鑒》正史,約已講至秦商鞅開阡陌。

  李家親事,男因桂陽州往來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常家親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已知春不皆矣。紀澤兒之姻事,屢次不就,男當年亦十五歲始定婚,則紀澤再緩一二年,亦無不可,或求大人即在鄉間選一耕讀人家之女,男或在京自定,總以無富貴氣都為主。紀雲對郭雨三之女,雖未訂盟,而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斷不改移。二孫女對岱雲之次子,亦不改移。謹此稟聞,余詳與諸弟書中。男謹稟。

  致諸弟·牢騷太甚者,其後必多抑塞 咸豐元年九月初五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日來京寓大小平安,癬疾又已微發,幸不為害,聽之而已。湖南榜發,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書中,言溫弟之文,典麗鷸皇,亦爾被抑,不知我諸弟中將來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積累,及父親、叔父之居心立行,則諸弟應可多食厥報。以諸弟之年華正盛,即稍遲一科,亦未遽為過時。特兄自近年以來,事務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諸弟有繼起者,長住京城,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諸弟分此重任,餘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無倚。

  蓋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廢,場中之患眼疾,自難見長。溫弟天分,本甲于諸弟,惟牢騷太多,性情太懶,前在京華,不好看書,又不作文,餘心即甚憂之。近聞還家以後,亦複牢騷如常,或數月不搦管為文。吾家之無人繼起,諸弟猶可稍寬其責,溫弟則實自棄,不得盡諉其咎於命運。

  吾嘗見友朋不中牢騷太甚者,其後必多抑塞,如吳檀台、淩荻舟之流,指不勝屈。蓋無故而怨天,則天必不許;無故而尤人,則人必不服。感應之理,自然隨之。溫弟所處,乃讀書人中最順之境,乃動則怨尤滿腹,百不如意,實我之所不解。以後務宜力除此病,以吳檀台、淩荻舟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騷欲發之時,則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氣,猛然內省,決然去之。不惟平心謙抑,可早得科名,亦且養此和氣,可以消減病患。萬望溫弟再三細想,勿以吾言為老生常談,不直一哂也。

  王曉林先生為欽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撫,余署刑部,恐須至明年乃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殤其二,又喪其兄,又喪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窮翰林之難當也!黃麓西由江蘇引入京,迥非昔日初中進士時氣象,居然有經濟才。

  王衡臣於閏月初九引見,以知縣用,後於月底搬寓下窪一廟中,竟於九月初二夜無故遽卒。先夕與同寓文任吾談至二更,次早飯時,訝其不起,開門視之,則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報,竟不可解。

  邑中勸捐彌補虧空之事,餘前已有信言之,萬不可勉強勒派。我縣之虧,虧於官者半,虧於書吏者半,而民則無辜也。向來書吏之中飽,上則吃官,下則吃民,名為包征包解。其實當征之時,則以百姓為魚肉而吞噬之;當解之時,則以官為雉媒而撥弄之。官索錢糧於書吏之手,猶索食於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終不肯吐,所以積成巨虧。並非實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蝕入己也。

  今年父親大人議定糧餉之事,一破從前包征包解之陋風,實為官民兩利,所不利者,僅書吏耳。即見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諸弟皆宜極力助父親大人辦成此事。惟捐銀彌虧,則不宜操之太急,須人人願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則好義之事,反為厲民之舉,將來或翻為書吏所藉口,必且串通劣紳,仍還包征包解之故智,萬不可不預防也。

  梁侍禦處銀二百,月內必送去,淩宅之二百,亦已兌去。公車來,兌六七十金為送親族之用,亦必不可緩,但京寓近極艱窘,此外不可再兌也。

  邑令既與我家商辦公事,自不能不往還,然諸弟苟可得已,即不宜常常入署。陶、李二處,容當為書。本邑亦難保無假名請托者,澄弟宜預告之。國藩手草。

  致九弟·幸息心忍耐為要 咸豐七年九月廿二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自縣歸,接弟手書,俱審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輔卿來家,病勢甚重,自醴陵帶一醫生偕行,似是瘟疫之症。兩耳已聾,昏迷不醒,間作譫語,皆惦記營中。余將弟已赴營、省城可籌半餉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囑其靜心養病,不必掛念營務,餘代為函告南省、江省等語,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還家矣。若調理得宜,半月當可痊癒,複元則尚不易易。

  陳伯符十二來我家,渠因負咎在身,不敢出處酬應,欲來鄉為避地計。七十侄女十二上來。亦山先生十四歸去,與臨山皆朝南嶽。臨山以二十歸館,亦山二十二夕至。科四讀《上孟》至末章,明日可畢。科六讀《先進》三葉,近只耽擱一日也。彭茀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發引。堯階之母十月初二日發引,請叔父題主。黃子春官聲極好,聽訟勤明,人皆畏之。

  弟到省之期,計在十二日,餘日內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無一人歸來?豈因餉事未定,不遽遣使歸歟?弟性褊激似餘,恐拂鬱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為要。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淩雲專丁來家,求薦至弟營。據稱弟已于十七日起程赴吉矣。茲乘便寄一緘托黃宅轉遞,弟接到後,望專人送信一次,以慰懸懸。

  家中大小平安,諸小兒讀書,余自能一一檢點,弟不必掛心。順問近好。兄國藩手草。

  致九弟·須全副精神往在此一事 咸豐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歸,接弟信,備悉一切。定湘營既至三曲灘,其營官成章鑒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與之款接。

  來書謂「意趣不在此,則興會索然」,此卻大不可。凡人做一事,便須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恒,終生一無所成,我生平坐犯無恒的弊病,實在受害不小。當翰林時,應留心詩字,則好涉獵他書,以紛其志;讀性理書時,則雜以詩文各集,以歧其趨。在六部時,又不甚實力講求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治軍事,或讀書寫字以亂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無一成,即水軍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當以為鑒戒。

  現在帶勇,即埋頭盡力以求帶勇之法,早夜孽孽,日所思,夜所夢,舍帶勇以外則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讀書,又想中舉,又想做州縣,紛紛擾擾,千頭萬緒,將來又蹈我之覆轍,百無一成,悔之晚矣。

  帶勇之法,以體察人才為第一,整頓營規、講求戰守次之,《得勝歌》中各條,一一皆宜詳求。至於口糧一事,不宜過於憂慮,不可時常發稟。弟營既得楚局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每月二三千,便是極好境遇。李希庵十二來家,言迪庵意欲幫弟餉萬金。又余有浙鹽贏餘萬五千兩在江省,昨鹽局專丁前來稟詢,余囑其解交藩庫充餉,將來此款或可酌解弟營,但弟不宜指請耳。

  餉項既不勞心,全副精神講求前者數事,行有餘力則聯絡各營,款接紳士。身體雖弱,卻不宜過於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盛。每日做事愈多,則夜間臨睡愈快活。若存一愛惜精神的意思,將前將卻,奄奄無氣,決難成事。凡此,皆因弟興會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

  弟宜以李迪庵為法,不慌不忙,盈科後進,到八九個月後,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來。

  餘生平坐無恒流弊極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誡吾弟吾子。

  鄧先生品學極好,甲三八股文有長進,亦山先生亦請鄧改文。亦山教書嚴肅,學生甚為畏憚。吾家戲言戲動積習,明年吾在家,當與兩先生盡改之。

  下游鎮江、瓜洲同日克復,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閩中提督,已赴金陵會剿,准其專折奏事。九江亦即日可複。大約軍事在吉安、撫、建等府結局,賢弟勉之。吾為其始,弟善其終,實有厚望。若稍參以客氣,將以鼓志,則不能為我增氣也。營中哨隊請人氣尚完固否?下次祈書及。

  致九弟·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 咸豐八年二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發第八號信,交春二等帶往,並帶璧還金、史兩處銀二百二十兩,想將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貴溪緊急之說確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帶勇雖非所長,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氣。其在兄處,尤為肝膽照人,始終可感。兄在外數年,獨慚無以對渠。去臘遣韓升至李家省視,其家略送儀物。又與次青約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兩家兒女無相當者,將來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與之訂婚。兄信已許之矣,在吉安望常常與之通信。專人往返,想十餘日可歸也。但得次青生還與兄相見,則同甘苦患難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簡公謂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帶勇亦然。兄之短處在此,屢次諄諄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來書,有雲「仰鼻息於傀儡膻腥之輩,又豈吾心之所樂」,此已露出不耐煩之端倪,將來恐不免於齟齬,去歲握別時,曾以懲餘之短相箴,乞無忘也。

  甲三《史》、《漢》、《韓文》二月中可看畢,三月即看《近思錄》、《周易折中》、《四書匯參》等書。一則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則有益於制藝也。

  李雨蒼於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長處在精力堅強,聰明過人;短處即在舉止輕佻,言語易傷,恐詠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澄弟于十五日上永豐,十九可歸。溫甫弟于二十一日起程,大約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致九弟·言凶德致敗者約有二端 咸豐八年三月初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劉福一等歸,接來信,藉悉一切。

  城賊圍困已久,計不久亦可攻克,惟嚴斷文報是第一要義,弟當以身先之。

  家中四宅平安。季弟尚在湘潭,澄弟初二日自縣城歸矣。余身體不適,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溫弟何日至吉安?在縣城、長沙等處尚順遂否?

  古來言凶德致敗者,約有二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囂訟,即多言也。曆觀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身。餘生平頗病執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筆下亦略近乎囂訟。靜中默省愆尤,我之處處獲戾,其源不外此二者。

  溫弟性格略與我相似,而發言尤為尖刻。凡傲之淩物,不必定以言語加入,有以神氣淩之者矣,有以面色淩之者矣。溫弟之神氣,稍有英發之姿,面色間有蠻橫之象,最易淩人。凡心中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則達於面貌。以門地言,我之物望大減,方且恐為子弟之累;以才識言,近今軍中煉出人才頗多,弟等亦無過人之處,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篤敬,庶幾可以遮護舊失、整頓新氣。否則人皆厭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為妥協。溫弟則談笑譏諷,要強充老手,猶不免有舊習。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餘在軍多年,豈無一節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無一成,故諄諄教諸弟以為戒也。

  九弟婦近已全好,無功掛念。沅在營宜整刷精神,不可懈怠,至囑。兄國藩手草。咸豐八年三月初六日。

  致九弟·時時以平和二字相勖 咸豐八年三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歸,接手書,知營中一切平善,至為欣慰!次青二月以後,無信寄我,其眷屬至江西,不知果得一面否?弟寄接到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示知是否成行?項得耆中丞十三日書,言浙省江山、蘭溪兩縣失守,次青前往會剿;是次青近日聲光,亦漸漸膾炙人口。廣信、衢州兩府不失,似浙中終無可慮,未審近事究複如何?

  廣東探報,言洋人有船至上海,亦恐其為金陵餘孽所攀援;若無此等意外波折,則洪楊股匪,不患今歲不平耳。九江竟尚未克,林啟榮之堅忍,實不可及。聞林城防兵,於三月十日小挫一次,未知確否?弟于次青、迪庵、雪琴等處,須多通音問,餘亦略有見聞也。

  兄病體已愈十之七八,日內並未服藥,夜間亦能熟睡,至子正以後則醒,是中年後人常態,不足異也。湘陰吳貞階司馬,於念六日來鄉,是厚庵囑其來一省視,次日歸去。

  餘所奏報銷大概規模一折,奉朱批該部議奏,戶部旋於二月初九日複奏,言曾國藩所擬,尚屬妥協云云。至將來需用部費,不下數萬,聞楊、彭在華陽鎮抽厘,每月可得二萬,系雪琴督同淩蔭廷、劉國斌經紀其事,其銀歸水營楊、彭兩大股分用。余偶言可從此項下設法籌出部費,貞階力贊其議,想楊、彭亦必允從。此款有著,則餘心又少一牽掛矣。

  溫弟尚在吉安否?前胡二等赴吉,餘信中未道及溫弟事。兩弟相晤時,日內必甚歡暢。

  溫弟豐神較峻,與兄之伉直簡譫雖微有不同,而其難於諧世,則殊途而同歸,餘常用為慮。大抵胸多抑鬱,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養德,不特無以養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後,則肝腎交受其病,蓋鬱而不暢,則傷木;心火上爍,則傷水。餘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來不外乎此。故于兩弟時時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視為老生常談,至要至囑。

  親族往弟營者,人數不少,廣廈萬間,本弟素志。第善覘國者,睹賢哲在位,則蔔其將興;見冗員浮雜,則知其將替。善覘軍者亦然,似宜略為分別,其極無用者,或厚給途費遣之歸裡,或酌賃民房令住營外,不使軍中有惰漫喧雜之象,庶為得宜。

  至屯兵城下,為日太久,恐軍氣漸懈,如雨後已弛之弓,三日已腐之撰,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騷擾情事否?此亦宜深察者也。

  致九弟·希之矜氣 咸豐十年三月廿一日

  沅弟左右:

  接來緘,知營牆及前後壕皆倒,良深焦灼。然亦恐是挖壕時不甚得法,若容土覆得極遠,雖雨大,不至仍倒入壕內,庶稍易整理。至牆子則無倒坍,不僅安慶耳。徽州之賊,竄浙者,十之六七,在府城及休甯者,聞不過數千人,不知確否?

  連日雨大泥深,鮑、張不能進剿,深為可惜。季高尚在樂平,餘深恐賊竄入江西腹地,商之季高,無遽入皖,季高亦以雨泥不能速進也。

  潤帥謀皖已大半年,一切均有成竹,而臨事複派人救援六安,與吾輩及希庵等之初議,全不符合。槍法忙亂,而弟與希庵皆有驕矜之氣,茲為可慮。希庵論事,最為穩妥,如潤帥有槍法稍亂之事,弟與希婉陳而切諫之。弟與希之矜氣,則彼此互規之,北岸當安如泰山矣。

  致九弟·季弟巨室之敗,非傲即惰 咸豐十年九月廿四日

  沅弟、季弟左右:

  恒營專人來,接弟各一信,並季所寄幹魚,喜慰之至。久不見此物,兩弟各寄一次,從此山人足魚矣。

  沅弟以我切責之緘,痛自引咎,懼蹈危機,而思自進于謹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終身載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溫雅,遠勝往年傲岸氣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進京散館,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岡公於階前,請曰:「此次進京,求公教訓。」星岡公曰:「爾的官是做不盡的,爾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滿招損,謙受益,爾若不傲,更好全了。」遺訓不遠,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僅述此語告誡兩弟,總以除傲字為第一義。唐虞之惡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紂之無道,曰「強足以拒諫,辨足以飾非」,曰「謂己有天命,謂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無恒之弊,近來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敗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見,既敗之後,餘益加猛省,大約軍事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於初六日所發之折,十月初可奉諭旨。餘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須成行。兄弟遠別,未知相見何日?惟願兩弟戒此二字,並戒各後輩當守家規,則餘心大慰耳。

  致四弟·以不輕非笑人為第一義 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弟言家中子弟無不謙者,此卻未然,余觀弟近日心中即甚驕傲。凡畏人不敢妄議論者,謹慎者也;凡好譏評人短者,驕傲者也。

  諺雲:「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非必錦衣玉食,動手打人,而後謂之驕傲也。但使志得意滿,毫無畏忌,開口議人短長,即是極驕極傲耳。

  餘正月初四日信中言「戒驕字,以不輕非笑人為第一義;戒惰字,以不晏起為第一義」,望弟常常猛省,並戒子侄也。

  致九弟·季弟故將勞謙廉三字,時時自惕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沅、季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解六營,六月再解六營,使新勇略得卻暑也。小台槍之藥與大炮之藥,此間並無分別,亦未製造兩種藥。以後定每月解藥三萬斤至弟處,當不致更有缺乏。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蕪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虛。

  雪琴與沅弟嫌隙已深,難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處,亦有未當處。弟謂雪聲色俱厲。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於不自見,苦於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曾記咸豐七年冬,余咎駱文耆待我之薄,溫甫則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難堪。」又記十一年春,樹堂深咎張伴山簡傲不敬,餘則謂樹堂面色亦拒人於千里之外。觀此二者,則沅弟面色之厲,得毋似餘與樹堂之不自覺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際,餘忝竊將相,沅所統近二萬人,季所統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管子雲:「鬥斛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餘謂天之概無形,仍假手於人以概之。霍氏盈滿,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概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後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雲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將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淺,確有可下手之處。沅弟昔年于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菲薄,其根實在於此。去冬之買犁頭嘴、栗子山,餘亦大不謂然。以後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功夫也。謙字存諸中者不可知,其著於外者約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語,曰書函,曰僕從屬員。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並未稟明徑招三千人,此在他統領所斷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順手。而弟等每次來信,索取帳棚子藥等件,常多譏諷之詞,不平之語。在兄處書函如此,則與別處書函更可知已。沅弟之僕從隨員頗有氣焰,面色言語與人酬接時吾未及見,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對渠之詞氣,至今飲憾。以後宜於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謙字功夫也。每日臨睡之時,默數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宣勒王事之處無多,更竭誠以圖之,此勞字功夫也。

  餘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貽之福自我一人享盡,故將勞、謙、廉三字時時自惕,亦願兩賢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憫可儆。

  致九弟·季弟無人不由自強自立做出 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沅、季弟左右:

  沅於人概天概之說不甚措意,而言及勢利之天下,強淩弱之天下,此豈自今日始哉?蓋從古已然矣。

  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立自強做出。即為聖賢者,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懼,確乎不拔。昔餘往年在京,好與諸有大名大位者為仇,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禦之意。

  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則靡,太剛則折。剛非暴戾之謂也,強矯而已;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人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孥享受則當謙退。

  若一面建功立業,外享大名,一面求田問舍,內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體驗者也。

  致九弟·不願弟等各逞己見於門內 同治元年六月廿日

  沅弟左右:

  此次洋槍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處,一一指出。蓋前次以大價錢買來,若過於吃虧,不能不一一與之申說也。吾固近日辦事,名望關係不淺,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則謂我不應述及,外間指摘吾家昆弟過惡,吾有所聞,自當一一告弟,明責婉勸,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豈可秘而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與之為難,名望所在,是非於是乎出,賞罰於是乎分,即餉之有無亦於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數人參劾,後至抄沒其家,妻孥中夜露立,豈果有萬分罪惡哉?亦因名望所在,賞罰隨之也。眾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謗之無因,而悍然不顧,則謗且日騰;有德者畏疑謗之無因,而抑然自修,則謗亦日熄。吾願弟等之抑然,不願弟等之悍然;願弟等敬聽吾言,手足式好,向禦外侮,不願弟等各逞己見,於門內計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竊高位,又竊虛名,時時有顛墜之虞。吾通閱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權勢,能保全善終者極少。深恐吾全盛之時,不克庇蔭弟等,吾顛墜之際,或致連累弟等。惟于無事時,常以危詞苦語互相勸誡,庶幾免於大戾。

  致四弟·總以謙謹二字為主 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軍,危險異常。偽忠王率悍賊十余萬,晝夜猛撲,洋槍極多,又有西洋之落地開花炮,幸沅弟小心堅守,應可保全無虞。鮑春霆至蕪湖養病,宋國永代統甯國一軍,分六營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營,凱章全軍亦趕至甯國守城,雖病者極多,而鮑張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聞賊於東壩抬船至甯郡諸湖之內,將圖沖出大江,不知楊彭能知之否?若水師安穩,則全域不至決裂耳。

  來信言余于沅弟,既愛其才,宜略其小節,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當世亦不多見。然為兄者,總宜獎其所長,而兼規其短,若明知其錯而一概不說,則非特沅一人之錯,而一家之錯也。

  吾家於本縣父母官,不必力贊其賢,不可力詆其非。與之相處,宜在若遠若近、不親不疏之間。渠有慶吊,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須紳士助力者,吾家不出頭,亦不躲避。渠于前後任之交代,上司衙門之請托,則吾家絲毫不可與聞。弟既如此,並告子侄輩常常如此。子侄若與官相見,總以謙謹二字為主。

  致九弟·領得恬淡沖融之趣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沅弟左右:

  弟讀邵子詩,領得恬淡沖融之趣,此是襟懷長進處。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襟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後有恬淡沖融之趣。自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沖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沖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

  吾輩現辦軍務,系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沖融氣象,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

  無為之賊十九日圍撲廬江後,未得信息。春霆二十一日尚在泥汊,頃批令速援廬江。少荃已克復太倉州,若再克昆山,則蘇州可圖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則大局必日振也。

  致九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初四日、初六日兩次來信,知初五夜地道轟陷賊城十餘丈,被該逆搶堵,我軍傷亡三百餘人,此蓋意中之事。城內多百戰之寇,閱歷極多,豈有不能搶堵缺口之理?蘇州先複,金陵尚遙遙無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占十分之三。無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軍務,如克復武漢、九江、安慶,積勞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成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則更不必問矣。

  厚庵堅請回籍養親侍疾,只得允准,已於今日代奏。

  苗逆於二十六夜擒斬,其黨悉行投誠,凡壽州、正陽、潁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復,長、淮指日肅清,真堪慶倖!

  郭世兄于十二日到此,大約暫留安慶小住。牧雲定於十五以後回湘。弟近日身體健旺否?吾所囑者二端:一曰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謹防援賊、城賊內外猛撲,穩慎禦之。

  致九弟·在自修處求強 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接弟信,俱悉一切。弟謂命運作主,餘素所深信,謂自強者每勝一籌,則餘不甚深信。凡國之強,必須多得賢臣工;家之強,必須多出賢子弟,此亦關乎天命,不盡由於人謀。至一身之強,則不外乎北宮黝、孟施捨、曾子三種,孟子之集義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惟曾、孟與孔子告仲田之強,略為可久可常;此外鬥智鬥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者,其智力皆橫絕一世,而其禍敗亦迥異尋常;近世如陸、何、肅、陳,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終。故吾輩在自修處求強則可,在勝人處求強則不可。若專在勝人處求強,其能強到底與否尚未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賊匪此次東竄,東軍小勝二次,大勝一次,劉、潘大勝一次,小勝數次,似已大受懲創,不似上半年之猖獗。但求不竄陝、洛,即竄鄂境,或可收夾擊之效。

  余定於明日請續假一月,十月請開各缺,仍留軍營,刻一木戳,會辦中路剿匪事宜而已。

  致九弟·默存一悔字,無事不可挽回也 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鄂署五福堂有回祿之災,幸人口無恙,上房無恙,受驚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紙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說打雜人役失火,固不可疑會匪之毒謀,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細。若大驚小怪,胡思亂猜,生出多少枝葉,仇家轉得傳播以為快。惟有處之泰然,行所無事。申甫所謂「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星岡公所謂「有福之人善退財」,真處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隨時訓示申儆。兄自問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載,與四十歲以前迥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來,痛戒無恒之弊,看書寫字,從未間斷,選將練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強能立工夫。奏疏公牘,再三斟酌,無一過當之語自誇之詞。此皆圓融能達工夫。至於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則常不能免,亦皆隨時強制而克去之。弟若欲自儆惕,似可學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後痛下箴砭,必有大進。

  立達二字,吾於己未年曾寫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強,但于能達處尚欠體驗,于不怨尤處尚難強制。吾信中言,皆隨時指點,勸弟強制也。趙廣漢本漢之賢臣,因星變而劾魏相,後乃身當其災,可為殷鑒。默存一悔字,無事不可挽回也。

  致九弟·亦只有逆來順受之法 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

  沅弟左右:

  接李少帥信,知春霆因弟複奏之片,言省三系與任逆接仗,霆軍系與賴逆交鋒,大為不平,自奏傷疾舉發,請開缺調理。又以書告少帥,謂弟自占地步,弟當此百端拂逆之時,又添此至交齟齬之事,想心緒益覺難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來順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訣、硬字訣而已。

  朱子嘗言:「悔字如春,萬物蘊蓄初發;吉字如夏,萬物茂盛已極;吝字如秋,萬物如落;凶字如冬,萬物枯調。」又嘗以元字配春,享字配夏,利字配秋,貞字配冬,兄意貞字即硬字訣也。弟當此艱危之際,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啟春生之機,庶幾可挽回一二乎?

  聞左帥近日亦極謙慎,在漢口氣象何如?弟曾聞其略否?申甫閱歷極深,若遇危難之際,與之深談,渠尚能於惡風駭浪之中默識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

  稟父母·夫家和則福自生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作壽屏二架,今年同鄉送壽對者五人,拜夀來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於十七日、二十日補請二席。又請人畫椿萱重蔭圖,觀者無不嘆羨。

  男身體如常,新年應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從汪覺庵師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讀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塾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講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擱。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束修銀男于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奮矣。

  六弟實不羈之才,鄉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心志。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即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肆業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其費用,男于二月間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蒸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稟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第,可喜也!謹述一二,余俟續稟。

  稟父母·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發第一號家信,內呈堂上信三頁,複諸弟信九頁,教四弟與厚二從汪覺庵師,六弟、九弟到省從丁秩臣,諒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號,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傷風,賴神靈默佑,得以速痊,然遊子聞之,尚覺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誕,男不克在家慶祝,心猶依依。

  諸弟在家不聽教訓,不甚發奮。男觀諸弟來信,即已知之。蓋諸弟之意,總不願在家塾讀書。自己亥年男在家時,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從男進京,男因散館去留未定,故彼時未許。庚子年接家眷,即請弟等送,意欲弟等來京讀書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專擅,故但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來京,其意頗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園,時有耽擱,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無良友,考試又不利。兼此數者,怫鬱難伸,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愛,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嘗教弟一字,可怨二矣;臨進京不肯帶六弟,可怨三矣;不為弟另擇外傅,僅延丹閣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兩弟不願家居,而屢次信回,勸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難免內懷隱衷。前次含意不申,故從不寫信與男。去臘來信甚長,則盡情吐露矣。

  男接信時,又喜又懼。喜者,喜弟志氣勃勃不可遏也;懼者,懼男再拂弟意,將傷和氣矣。兄弟和,雖窮氓小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請。男之意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

  九弟前年欲歸,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則不復強留,亦恐拂弟意也。臨別時,彼此戀戀,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後,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謂九弟縱不為科目中人,亦當為孝悌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終生互相依倚,則雖不得祿位,亦何傷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驚而怪之,謂兩弟到衡陽,兩弟到省,何其不知艱苦,擅自專命?殊不知男為兄弟和好起見,故複縷陳一切;並恐大人未見四弟、六弟來信,故封還附呈。總願堂上六位大人俯從男等三人之請而已。

  伏讀手諭,謂男教弟宜明言責之,不宜瑣瑣告以閱歷工夫。男自憶連年教弟之信不下數萬字,或明責,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

  男婦孫男女身體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謹稟。

  致諸弟·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發信,內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俱悉一切,不勝歡喜!四弟之詩又有長進,弟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餘可類推。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

  去年樹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壁」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武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

  家常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願意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僕從烜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誘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結婚,發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

  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如何,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吸鴉片煙,則萬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於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而猶曰終日泄泄,此則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至於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概愛之敬之。孔子曰:「泛愛眾,而親仁。」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党為仇之聖賢,弟輩萬不可專責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觀看《莊子》並《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恆,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未看完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後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作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誰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規勸我者甚切,餘覽之,不覺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實腳踏實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侄。而省城之聞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在京師惟恐名浮於實,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

  來書寫大場題及榜信,此間九月早已知之,惟縣考案首前列及進學之人,則至今不知。諸弟以後寫信,於此等小事,及近處戚族家光景,務必一一詳載。

  季弟信亦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此全在為兄者倡率之,餘他無所取,惟近來日日不恒,可為諸弟倡率。四弟、六弟,總不欲以有恆自立,獨不怕壞季弟之樣子乎?余不盡宣,兄國藩手具。

  稟父母·萬不可與人搆訟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九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膝下:

  十七日接到諸弟四月二十二日在縣所發信。欣悉九弟得取前列第三,余三弟皆取前二十名,歡欣之至。諸弟前所付詩文到京,茲特請楊春皆改正付回,今年長進甚遠,良可欣慰。向來六弟文筆最矯健,四弟筆頗笨滯,觀其「為仁矣」一篇,則文筆大變,與六弟並稱健者。九弟文筆清貴,近來更圓轉如意,季弟詩筆亦秀雅,男再三審覽,實堪怡悅。

  男在京平安。男婦服補劑已二十余帖,大有效驗。醫人雲:虛弱之症,能受補則易好。孫男女及合室下人皆清吉。

  長沙館於五月十二日演戲,題名狀元、南元、朝元三匾,同日張掛,極為熱鬧,皆男總辦,而人人樂從,頭門對聯雲「同科十進士,慶榜三名元」,可謂盛矣!

  同縣鄧鐵松在京患吐血病,甚為危症,大約不可挽回。同鄉有危急事,多有就男商量者,男效祖父大人之法,銀錢則量力資助,辦事則竭力經營。

  嚴麗生取九弟置前列,男理應寫信謝他,因其平日官聲不甚好,故不願謝,不審大人意見何如?我家既為鄉紳,萬不可入署說公事,致為官長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願吃虧,萬不可與人搆訟,令官長疑為倚勢淩人,伏乞慈鑒。男謹稟。

  致諸弟·日日想歸省親 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發第一號家信,是日予極不得閒,又見溫甫在外未歸,心中懊惱之至,故僅寫信與諸弟,未嘗為書稟堂上大人。不知此書近已接到否?

  溫弟近定黃正齋家館,每月俸銀五兩。溫弟自去歲以來,時存牢騷抑鬱之意。太史公所謂「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往」者,溫弟頗有此象。故舉業工夫大為拋荒,間或思一振奮,而興致不能鼓舞,餘深以為慮,每勸其痛著祖鞭,並心一往。溫弟輒言思得一館,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維繫。餘思自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養一胞弟而必與寒士爭館地?向人求薦,實難啟口,是以久不為之謀館。

  自去歲秋冬以來,間溫弟婦有疾,溫弟羈留日久,亦覺牢落無耦。而叔父抱孫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溫弟南歸。且餘既官二品,則明年順天主考,亦在可簡放之列。恐溫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數者,欲勸溫弟南旋,故上次信告諸弟道及此層,欲諸弟細心斟酌。不料發信之後不過數日,溫弟即定得黃正齋館地。現在既已定館,則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屬,舉業工夫又可漸漸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今年或聖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則于明年四五月再與溫弟商入南闈或北闈行止。如我今年聖眷平常,或別有外放意外之事,則溫弟仍留京師,一定觀北闈,不必議南旋之說也。坐館以羈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齋家之館,澄弟所深知者,萬一不合,溫弟亦難久坐。見可而留,知難而退,但不得罪東家,好去好來,即無不可耳。

  餘自去歲以來,日日想歸家省親,所以不能者,一則京賬將近一千,歸家途費又須數百,甚難措辦;二則二品歸籍,必須具折,折中難於措辭。私心所願者,得一學差,三年任滿,歸家省親,上也。若其不能,則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辦途費,後年必歸,次也。若二者不能,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後年得一京官,支持門面,餘則歸家告養,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則直待六年之後,至母親七十之年,餘誓具折告養,雖負債累萬,歸無儲粟,餘亦斷斷不顧矣。然此實不得已之計。若能於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則後年可見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審祖宗默佑否?

  現在寓中一切平安。癬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纖痕。家門之福,可謂全盛,而餘心歸省之情,難以自慰。因偶書及,遂備陳之。

  毅然伯之項,去年已至餘寓,今始覓便寄市,家中可將書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詳盡,諸惟心照。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大員之家望無涉公庭 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廣東前後共發信七封,至郴州、耒陽,又發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後,又發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發三信,亦俱收到。澄弟在廣東處置一切,甚有道理,退念園、莊生各處程儀,尤為可取。其辦朱家事,亦為謀甚忠;雖無濟於事,而朱家必可無怨。《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慮哉!賀八爺、馮樹堂、梁儷裳三處,吾當寫信去謝,澄弟亦宜各寄一書。即易念園處,渠既送有程儀,弟雖未受,亦當寫一謝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書匯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雲覓寄。

  季洪考試不利,區區得失,無足介懷。補發之案有名,不去複試,甚為得體。今年院試若能得意,固為大幸;即使不遽獲售,去年家中既雋一人,則今歲小挫,亦盈虛自然之理,不必抑鬱。植弟書法甚佳,然向例未經過歲考者不合選拔,弟若去考拔,則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為不合例而失,且以為寫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弟書問我去考與否,吾意以科考正場為斷。若正場能取一等補廩,則考拔之時,已是廩生入場矣;若不能補廩,則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縣新官加賦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場。凡大員之家,無半字涉公庭,乃為得體。為民除害之說,為所轄之屬言之,非謂去本地方官也。

  排山之事尚未查出,待下次折牟付回。歐陽之二十千及柳衙叔之錢,望澄弟先找一項墊出,待彭大生還來,即行歸款。彭山屺之業師任千總(名占魁)現在京引見,六月即可回到省。九弟及牧雲所需之筆,及叔父所囑之膏藥、眼藥,均托任君帶回。曹西垣教習報滿引見,以知縣用,七月動身還家。母親及叔父之衣並阿膠等項,均托西垣帶回。去年內賜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後因我進闈考教習,家中叫裁縫做,渠裁不得法,又竊去整料,遂僅裁祖父、父親兩套。本思另辦好料為母親制衣寄回,因母親尚在制中,故未遽寄。叔父去年四十晉一,本思制衣寄祝,亦因在制,未遽寄也。茲准擬托西垣帶回,大約九月可以到家,臘月服缺,即可著矣。

  紀梁讀書,每日百二十字,與澤兒正是一樣,只要有恆,不必貪多。澄弟亦須常看《五種遺規》及《呻吟語》。來書想發財捐官云云,猶是浮躁習氣。洗盡浮華,樸實諳練,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於澄實有厚望焉。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家中改房 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四發第十四號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一信,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俱悉一切。

  家中改屋,有與我意見相同之處。我于前次信內,曾將全屋畫圖寄歸,想已收到。家中即已改妥,則不必依我之圖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須改于檀山嘴下,而於三角丘密種竹木,此我畫圖之要囑,望諸弟稟告堂上,急急行之。家中改房,亦有不與我合意者,已成則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爐子內,此系內外往來之屋,欲其通氣,不欲其悶塞,餘意以為必不可,不若以長橫屋上半節間斷作房為妥(連間兩隔。下半節作橫屋客坐,中間一節作過道,上半節作房)。內茅房在石柱屋後,亦嫌太遠,不如于季洪房外高坎打進去七八尺(即舊茅房溝對過之坎,若打進丈餘,則與上首栗樹處同寬),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後邊地面寬宏,家有喜事,碗盞、菜貨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

  家中高麗參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壽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間事務甚多,我又多病,是以遲遲。

  澄弟辦賊,甚快人心。然必使其親房人等知我家是圖地方安靜,不是為一家逞勢張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惡。賊既辦後,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聲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諸弟人人當留心也。

  同鄉周荇農家之鮑石卿,前與六弟交遊,近因在妓家飲酒,提督府捉去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農、荻舟尚遊蕩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內人及二兒四女皆平安,小兒甚胖大。西席龐公擬十一回家,正月半來,將請李筆峰代館。宋薌賓在道上撲跌斷腿,五十餘天始抵樊城,天可憫也,餘不一一。國藩手草。

  致諸弟·余歸心箭急 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五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月初四日發第十七號家信,由折弁帶交。十七日發第十八號信,由廷芳宇明府帶交。便寄曾希六、陳體元從九品執照各一紙,歐陽滄溟先生、陳開煦換執照並批回各二張,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褶裙一條,曾、陳二人九品補服各一副。母親大人耳帽一件,膏藥一千張,服藥各種,阿膠二斤,朝珠二掛,筆五枝,針底子六十個。曾、陳二人各對一付,滄溟先生橫幅篆字一副。計十二月中旬應可到省,存陳岱雲宅,家中於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領可也。芳宇在漢口須見上司,恐難早到。然遇順風,則臘月初亦可到,家中或著人早去亦可。

  余於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闈較射,十六出榜。四闈共中百六十四人,餘闈內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舉人、武進士複試,如有弓力不符者,則原閱之王大臣,每人各罰俸半年。今年僅張字闈不符者三名,王大臣各罰俸一年半。餘闈幸無不符之人。不然則罰俸半年,去銀近五百,在京官已視為切膚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紀澤兒體已全複,紀鴻兒甚壯實。鄒墨林近由朝內移至我家住,擬明年再行南歸。袁漱六由會館移至虎坊橋屋好而賤。貞齋落榜後,本擬南旋,因憤懣不甘,仍寓漱六處教讀。劉鏡清教習已傳到,因丁艱而竟不能補,不知命途之舛,何至於此?淩荻舟近病內傷,醫者言其甚難奏效。黃恕皆在陝差旋,述其與陝撫殊為冰炭。

  江岷樵在浙,署秀水縣事,百姓感戴,編為歌謠。署內一貧如洗,藩台聞之,使人私借千金,以為日食之資,其為上司器重如此。其辦賑務,辦保甲,無一不合于古金。頃湖南報到,新甯被齊匪餘孽煽亂,殺前令李公之闔家,署令萬公亦被戕,焚掠無算,則氓樵之父母家屬,不知消息若何?可為酸鼻!余於明日當飛報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難。

  餘近日忙亂如常,幸身體平安。惟八月家書,曾言及明年假歸省親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諭,而九月諸弟未中,想不無抑鬱之懷,不知尚能自為排遣否?此二端時時掛念,望澄侯詳寫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內如何?餘歸心箭急,實為此也。

  母親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飯三席,母親牙痛之疾,近來家信未曾提及,斷根與否?望下次示知。書不一一,余俟續具,兄國藩手具。

  致諸弟·迎養之計更不可緩 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發,有父親手諭,溫弟代書者;一系十一月十八所發,有父親手諭,植弟代書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侯弟在縣城所發一書,甚為詳明,使遊子在外,巨細了然。

  廟山上金叔,不知為何事而可取「騰七之數」?若非道義可得者,則不可輕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處下手,能令鬼服神欽,則自然識日進,氣日剛,否則不覺墜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諸弟現處極好之時,家事有我一人擔當,正當做個光明磊落、神欽鬼服之人。名聲既出,信義既著,隨便答應,無事不成,不必愛此小便宜也。

  父親兩次手諭,皆不欲予乞假歸省。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側,不得不為迎養之計。去冬家書,曾以歸省、迎養二事,與諸弟相商;今父親手示,不許歸省,則迎養之計更不可緩。所難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專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並迎,則叔母病未全好,遠道跋涉尤艱。予意欲子今年八月初旬,迎父親、母親、叔父三位老人來京,留叔母在家,諸弟婦細心伺候,明年正月元宵節後,即送叔父回南。我得與叔父相聚數月,則我之心安。父母得與叔父同行數千里到京,則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專雇一人服侍,諸弟婦又細心奉養,則叔父亦可放心。叔父在家,抑鬱數十年,今出外瀟灑半載,又得與侄兒、侄婦、侄孫團聚,則叔父亦可快暢。在家坐轎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候老人開船後,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漢口,予遣荊七在漢口迎接。由漢口坐三乘轎至京,行李婢僕,則用小車,甚為易辦。求諸弟細商堂上老人,春間即賜回信。至要至要!

  李澤縣、李英燦進京,余必加意庇護。八鬥沖地,望繪圖與我看。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勞苦,我不克幫忙,心甚歉愧!

  京師大小平安。皇太后大喪,已於正月七日二十六日滿,脫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誕,我作文致祭,即於是日亦脫白孝,以後照常當差。心中萬緒,不及盡書,統容續布。兄國藩手草。

  諭紀澤·在京一切,皆宜謹慎 咸豐二年九月十八日

  字諭紀澤·兒:

  予自在太湖縣聞訃後,於二十六日書家信一號,托陳岱雲交安徽提塘寄京;二十七日發二號家信,托常南陔交湖北提塘寄京;二十八日發三號,交丁松亭轉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皆命家眷趕緊出京之說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發家信第四號,十四日發第五號,二十六日到家後發家信第六號。此三次信皆言長沙被圍,家眷不必出京之說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於二十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親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餘癬疾自到家後日見痊癒。地方團練,我曾家人人皆習武藝,外姓亦多善打者,土匪決可無虞。粵匪之氛雖惡,我境僻處萬山之中,不當孔道,亦斷不受其蹂躪。現奉父親大人之命,於九月十三日權厝先妣於下腰裡屋後山內,俟明年尋有吉地再行改葬。所有出殯之事,一切皆從儉約,惟新做大杠,六十四人舁請,給費錢十余千,蓋鄉間木料甚賤也。請客約百余席,不用海菜,縣城各官一概不請。神主即請父親大人自點。

  丁貴自二十七日已打發他去了,我在家並未帶一個僕人,蓋居鄉即全守鄉間舊樣子,不參半點官宦氣習,丁貴自回益陽,至渠家住數日,仍回湖北為我搬取行李回家,與荊七二人同歸。孫福系山東人,至湖南聲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給渠盤纏十六兩,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爾奉爾母及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謹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長沙賊退後餘有信來,再行收拾出京,茲寄去信稿一件,各省應發信單一件,爾可將信稿求袁姻伯或龐師照寫一紙發刻。其各省應發信,仍求袁、毛、黎、黃、王、袁諸老伯妥為寄去。余到家後,諸務叢集,各處不及再寫信,前在湖北所發各處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親大人發引,戌刻下窆。十二日早響鼓,巳刻開祭,共祭百餘堂。十三日正酒一百九十席,前後客席甚多。十四日開口,客八人一席,共二百六十余席。諸事辦得整齊。母親即權厝於凹裡層後山內,十九日築墳可畢。現在地方安靜。聞長沙屢獲勝仗,想近日即可解圍,爾等回家,為期亦近矣。

  羅劭農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為分潤渠兄。我家若有錢,或十兩、或八兩,可略分與芸皋用。不然,恐同縣留京諸人有斷炊之患也。書不能盡,余俟續示。

  致諸弟·不和未有不敗者 咸豐四年八月十一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維五等到後,亦無信來,想平安也。

  余于廿九日自新堤移營,八月初一日至嘉魚縣。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閱地勢,初七日即將大營移駐牌洲。水師前營、左營、中營自又七月廿三日駐紮金口。廿七日賊匪水陸上犯,我陸軍未到,水軍兩路堵之,搶賊船二隻,殺賊數十人,得一勝仗。羅山於十八、廿三、廿四、廿六等日得四勝仗。初四發折俱詳敘之,茲付回。

  初三日接上諭廷寄,餘得賞三品頂戴,現具折謝恩,寄諭並折寄回。余居母喪,並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局蹐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漸次肅清,即當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盡人子之心。

  諸弟及兒侄輩,務宜體我寸心,于父親飲食起居十分檢點,無稍疏忽,于母親祭品禮儀必潔必誠,于叔父處敬愛兼至,無稍隔閡。兄弟姒娣,總不可有半點不和之氣。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幾分,未有不興;若全無一分,未有不敗。和字能守得幾分,未有不興;不和未有不敗者。諸弟試在鄉間將此三字于族戚人家歷歷驗之,必以吾言為不謬也。

  諸弟不好收拾潔淨,比我尤甚,此是敗家氣象。嗣後務宜細心收拾,即一紙一縷,竹頭木屑,皆宜撿拾伶俐,以為兒侄之榜樣。一代疏懶,二代淫佚,則必有晝睡夜坐,吸食鴉片之漸矣。四弟九弟較勤,六弟季弟較懶,以後勤者愈勤,懶者痛改,莫使子侄學得怠惰樣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讀書外,教之掃屋、抹桌凳,收糞、鋤草,是極好之事,切不可以為有損架子而不為也。

  前寄來報筍(曝筍)殊不佳,大約以鹽菜蒸幾次,又鹹又苦,將筍味全奪去矣。往年寄京有曝竹,今年寄營有曝鹽菜,此雖小事,亦足見我家婦職之不如老輩也,因便附及,一笑。煩稟堂上大人,余不一一。兄國藩手草,八月十一。

  坐小舟至金口看營,船太動搖,故不成字。

  致諸弟·宜教子侄守勤敬 咸豐四年九月十三日

  澄、溫、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廿五日著胡二等送家信,報收復武漢之喜。廿七日具折奏捷,初一日制台楊慰農到鄂相會,是日又奏廿四夜焚襄河賊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進兵之折,其日酉刻,楊載福、彭玉麟等,率水師六十餘船,前往下游剿賊,初九日前次謝恩折,奉朱批到鄂,初十日彭四、劉四等來營,進攻武漢三路進剿之折,奉朱批到鄂。

  十一日武漢克復之折,奉朱批、廷寄、諭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撫,並賞戴花翎。兄意母喪未除,斷不敢受官職,則二年來之苦心孤詣,似全為博取高官美職,何以對吾母於地下?何以對宗族鄉黨?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決計具折辭謝,想諸弟亦必以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難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業,名震一時。人之好名,誰不如我。我有美名,則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者,相形之際,蓋難為情。兄惟謹慎謙虛,時時省惕而已,若仗聖主之威福,能速將江西肅清,蕩平此賊,兄決意奏請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暫或一年,亦足稍慰區區之心,但未知聖意果能俯從否?

  諸弟在家,總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權勢,則家中子弟最易流於驕,流於佚。二字皆敗家之道也,萬望諸弟刻刻留心,勿使後輩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羅羅山於十日拔營,智亭於十三日拔營,餘十五六亦拔營東下也,餘不一一言,乞稟告父親大人、叔父大人萬福金安。

  致諸弟·得聞家中事,有數件可為欣慰者 咸豐五年九月三十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廿六日王如一、朱梁七至營,接九月初二日家書,廿九日劉一、彭四至營,又接十六日家書,具悉一切。

  沅弟優貢喜信,此間廿三日彭山屺接家書,即已聞之。廿七日得左季高書,始知其實。廿九日得家書乃詳也。沅弟在省,寄書來江西大營甚便,何以未無一字報平安耶?(寬十來有一信。)在省城刊刻朱卷,應酬親友,計非一月不能了辦,十月初當可回家為父親叩祝大壽。各省優貢朝考,向例在明年五月,沅弟可于明年春間進京。若由浙江一途,可便道由江西至大營,兄弟聚會。吾有書數十箱在京。無人照管,沅弟此去,可經理一番。

  自七月以來,吾得聞家中事有數件可為欣慰者:溫弟妻妾皆有夢熊之兆,足慰祖父母于九泉,一也;家中婦女大小皆紡紗織布,聞已成六七機,諸子侄讀書尚不懶惰,內外各有職業,二也;闔境豐收,遠近無警,此間兵事平順,足安堂上老人之心,三也。今又聞沅弟喜音,意我家高曾以來,積澤甚長,後人食報,更當綿綿不盡。吾兄弟年富力強,尤宜時時內省,處處反躬自責,勤儉忠厚,以承先而啟後,互相勉勵可也。

  內湖水師,久未開仗,日日操練,夜夜防守,頗為認真。周鳳山統領九江陸軍,亦尚平安。李次青帶平江勇三千在蘇官渡,去湖口縣十裡,頗得該處士民之歡心。茶陵州土匪,間竄擾江西之蓮花廳永新縣境內,吉安人心震動。頃已調平江勇六百五十人前往剿辦,又派水師千人往吉防堵河道,或可保全。

  餘癬疾迄未大愈,幸精神尚可支持。王如一等來,二十四日始到。余怒其太遲,令其即歸,發途費九百六十文,家中不必加補,以為懶漫者戒。寬十在營住一個月,打發銀六兩,途費四千。羅山於十四日克復崇陽後,尚無信來。羅研生兄於今日到營。紀澤、紀梁登九峰山詩,文氣俱順,且無猥瑣之氣,將來或皆可冀有成立也。餘不一一。

  兄國藩手草。咸豐五年九月卅日書于屏風冰營。

  諭紀澤·勞則善心生,佚則淫心生 咸豐六年十月初二日

  字諭紀澤·兒:

  胡二等來,接爾安稟,字畫尚未長進。爾今年十八歲,齒已漸長,而學業未見其益。陳岱雲姻伯之子,號杏生者,今年入學,學院批其詩冠通場,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爾僅長一歲,以其無父無母家漸清貧,遂爾勤苦好學,少年成名。爾幸托祖父余蔭,衣食豐適,寬然無慮,遂爾酣豢佚樂,不復以讀書立身為事。古人雲:勞則善心生,佚則淫心生。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吾慮爾之過於佚也。新婦初來,宜教之入廚作羹,勤於紡織,不宜因其為富貴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雙寄餘,各表孝敬之憂,各爭針黹之工;所織之布,做成衣襪寄來,餘亦得察閨門以內之勤惰也。餘在軍中不廢學問,讀書寫字未甚間斷,惜年老眼蒙,無甚長進。爾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擲光陰。四年所買衡陽之田,可覓人售出,以銀寄營,為歸還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財,士庶人且然,況余身為卿大夫乎?

  余癬疾復發,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撫州敗挫,已詳寄沅甫函中,現在崇仁加意整頓,三十日獲一勝仗。口糧缺乏,時有決裂之虞,深用焦灼。

  爾每次安稟詳陳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合家之瑣事,學堂之功課,均須詳載。切切此諭。

  致四弟·季弟家中種蔬一事,千萬不可怠忽 咸豐八年七月二十日

  澄、季兩弟左右:

  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發一信,不知何時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晉省,一行於十七日至湖口,余因於二十日自湖口開船入省,北風甚大,二十一日可抵章門也。楊厚庵送至南康,彭雪琴徑送至省,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倫比。浙中之賊,聞已全省肅清,余到江與耆中丞商定,大約由河口入閩。

  家中種蔬一事,千萬不可怠忽。屋門首塘養魚,亦有一種生機,養豬亦內政之要者。下首臺上新竹,過伏天後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覘人家興衰氣象,望時時與朱見四兄熟商。

  見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修錢十六千,余在家時曾面許以如延師課讀之例,但未言明數目耳。季弟生意頗好,然此後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書為上。餘在湖口病臥三日,近已痊癒,尚微咳嗽。癬疾久未愈,心血亦虧,甚頗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極為懸系,見其初九日與雪琴一信,言病後元氣未複,想必已痊癒矣。甲五近來目疾何如?千萬好為靜養。在湖口得見魏蔭庭,近況尚好。餘詳日記中,順問近好。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洗心滌慮,以求力挽家運 咸豐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三日專吉字營勇送信至家,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敬悉一切。三河敗挫之信,初五日家中尚無確耗,且縣城之內毫無所聞,亦極奇矣!

  九弟于二十二日在湖口發信,至今未再接信,實深懸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漢口後有書與渠,且專人至桐城、三河訪尋下落。余始知沅甫弟安抵漢口,而久無來信,則不解何故。豈餘近日別有過失,沅弟心不以為然耶?當此初聞三河凶報、手足急難之際,即有微失,亦當將皖中各事詳細示我。

  今年四月,劉昌儲在我家請乩。乩初到,即判曰:「賊得偃武修文,得閒字(字謎敗字)。」余方訝敗字不知何指,乩判曰:「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訝九江初克,氣機正盛,不知何所為而雲。然乩又判曰:「為天下,即為曾宅言之。」由今觀之,三河之挫,六弟之變,正與「不可喜也」四字相應,豈非數皆前定耶?

  然禍福由天主之,喜惡由人主之。由天主者,無可如何,只得聽之;由人主者,盡得一分算一分,撐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斷不可不洗心滌慮,以求力挽家運。第一,貴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變。嗣後兄弟當以去年為戒。凡吾有過失,澄、沅、洪三弟各進箴規之言,餘必力為懲改,三弟有過,亦當互相箴規而懲改之。第二,貴體孝道。推祖父母之愛以愛叔父,推父母之愛以愛溫弟之妻妾兒女及蘭、惠二家。又,父母墳域必須改葬。請沅弟做主,澄弟不可過執。第三,要實行「勤儉」二字。內間妯娌不可多事鋪張。後輩諸兒須走路,不可坐轎騎馬。諸女莫太懶,宜學燒茶煮菜。書、蔬、魚、豬,一家之生氣;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氣。勤者生動之氣,儉者收斂之氣。有此二字,家運斷無不興之理。餘去年在家,未將此二字切實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諄諄言之。餘詳日記中,不贅。

  致諸弟·家庭不可說利害話 咸豐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三日寫信,專人回家。十五日接澄、沅冬月二十九、三十兩緘,得悉叔父大人于二十七日患病,有似中風之象。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處順境,曆三十餘年,均極平安。自咸豐年來,每遇得意之時,即有失意之事相隨而至。壬子科餘典試江西,請假歸省,即聞先太夫人之訃。甲寅冬,余克武漢田家鎮,聲名鼎盛,臘月二十五甫奉黃馬褂之賞,是夜即大敗,衣服、文卷蕩然無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師於外,瑞州合圍之時,氣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喪。今年九弟克復吉安,譽望極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銜諭旨,初十即有溫弟三河之變。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憂喜並時,殊不可解。

  現在家中尚未妄動,妥慎之至。餘在此則不免皇皇。所寄各處之信,皆言溫弟業經殉節,究欠妥慎,幸尚未入奏。將來擬俟湖北奏報後,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報到日乃有舉動。諸弟老成之見,賢於我矣。

  叔父大人之病,不知近狀如何?茲專法六歸,送鹿茸一架,即沅弟前此送我者。此物補精血遠勝他藥,或者有濟。

  迪公、筱石之屍業經收覓,而六弟無之,尚有一線生 理。若其同盡,則六弟遺骸必去迪不遠也。意者其已逃出,如潘兆奎;或暫降,如葛原五乎?家中分用錢項,澄弟意待各炊時再說,餘亦無成見,聽弟主張可也。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說利害話,此言精當之至,足抵萬金。餘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謬,惟說些利害話,至今悔憾無極。

  霞仙請做嫁妝,即祈澄弟代做,明年三、四、五月可辦婚事。即問近好。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起屋造祠堂 咸豐九年正月十一日

  澄侯、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玉四等來,得知叔父大人病勢稍加,得十三日體恤之旨,不知何如?頃又接十九日來緘,知叔父病已略愈,欣慰欣慰!然溫弟靈樞到家之時,我家祖宗有靈,能保得叔父不添病,六弟婦不過激烈,猶為不幸中之一幸耳。

  此間兵事,凱章在景德鎮相持如故。所添調之平江三營、寶勇一營,均已到防,或可隱紮浚川。在南康之多城墟,打一勝仗,奪偽印四十三顆,偽旗五百餘面,皆解至建昌,甚為快慰!惟石達開尚在南安一帶,悍賊亦多,不知究竟能掃蕩否?吉中營以後常不離餘左右,沅弟盡可放心。

  起屋造祠堂,沅弟言外間訾議,沅弟自任之。餘則謂外間之訾議不足畏,而亂世之兵燹,不可不慮。如江西近歲,凡富貴大屋,無一不焚,可為殷鑒。吾鄉僻陋,眼界甚淺,稍有修造,已駭聽聞。若太閎麗,則傳播尤遠,苟為一方首屈一指,則亂世恐難倖免。望弟再斟酌于豐儉之間,妥善行之。

  改葬先人之事,將求富求貴之念,消除淨盡,但求免水蟻,以妥先靈,免凶煞,以安後嗣而已。若存一絲求富求貴之念,則必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見所聞,凡已發之家,未有續靈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務望將此意拿得穩,把得定,至要至要!

  紀澤姻事,以古禮言之,則大祥後可以成婚。以吾鄉舊俗言之,則除靈道場後可以成婚。吾因近日賊勢尚旺,時事難測,頗有早辦之意。紀澤前兩稟,請心壺抄奏摺,盡可行之。吾每月送脩金二兩,應抄之奏,不知家中有底稿否?抄一篇,可寄目錄來一查,注明月日。

  紀澤之字,近日大退,較之七年二三月間,遠不能逮。大約握筆宜高,能握至管頂者為上;握至管頂之下寸許者次之;握至毫以上寸許者,亦尚可習;若握近毫根,則難寫好字,亦不久必退,且斷不能寫好字。吾驗之於己身,驗之于朋友,皆歷歷可征。紀澤以後宜握管略高,縱低亦須隔毫根寸餘。又須用油紙摹帖,較之臨帖勝十倍。

  沅弟之字,不可拋荒。如溫弟哀辭墓誌,及王考妣、考妣神道碑之類,餘作就後,均須沅弟認真書寫。《賓興堂記》首段未愜,待日內改就,亦須沅弟寫之。沅弟雖憂危忙亂之中,不可廢習字工夫。親戚中雖有漱六、雲仙善書,餘因家中碑版,不擬請外人書也。

  致四弟·書蔬魚豬,早掃考寶 咸豐十年閏三月二十九日

  澄侯四弟左右:

  二十七日劉得四來,接弟十三日信,欣悉各宅平安,沅弟是日申刻到,又得詳問一切,敬知叔父臨終毫無抑鬱之情,至為慰念。

  余與沅弟論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岡公為法,大約有八個字訣,其四字即上年所稱書、蔬、魚、豬也,又四字則曰早、掃、考、寶。早者,起早也;掃者,掃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顯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該也;寶者,親族鄰里,時時周旋,賀喜弔喪,問疾濟急,星岡公常曰人待人無價之寶也。星岡公生平於此數端最為認真。故餘戲述為八字訣曰:書、蔬、魚、豬、早、掃、考、寶也。此言雖涉諧謔,而擬即寫屏上,以祝賢弟夫婦壽辰,使後世子孫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風趣也。

  弟以為然否?順問近好。

  致四弟·情意宜厚,用度宜儉 咸豐十年五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五月四日接弟緘,得悉一切。「書蔬魚豬,早掃考寶」橫寫八字,下用小字注出,此法最好,餘必遵辦,其次序則改為「考寶早掃,書蔬魚豬」。鳳台先生夫婦壽對,亦必寫寄,目下因拔營南渡,諸務叢集,實有未能。

  蘇州之賊已破嘉興,淳安之賊已至績溪,杭州、徽州十分危急,江西亦可危之至。余於十五日赴江南,先駐徽郡之祁門,內顧江西之饒州,催張凱章速來饒州會合。又劄王梅村募三千人進駐撫州,保江西即所以保湖南也。劄王人樹仍來辦營務處,不知七月均可趕到否?若此次能保全江西兩湖,則將來仍可以克復蘇常,大局安危,所爭只在六、七、八、九月。

  紀澤兒不知已起行來營否?弟為余照料家事,總以儉字為主。情意宜厚,用度宜儉,此居家居鄉之要訣也。餘寄回片紙隻字,俱請建四兄妥收。即問近好。國藩手草。

  致九弟·季弟以勤苦為體,謙遜為用 咸豐十年十月二十日

  沅、季弟左右:

  接信知北岸日內尚未開仗,此間鮑、張於十五日獲勝,破萬安街賊巢,十六日獲勝,破休寧東門外二壘,鮑軍亦受傷百餘人。正在攻剿得手之際,不料十九日未刻,石埭之賊,破羊棧嶺而入。新嶺、桐林嶺同時被破,張軍前後受敵,全域大震,比之徽州之失,更有甚焉。

  余於十一日親登羊棧嶺,為大霧所迷,目無所睹。十二日登桐林嶺,為大雪所阻。今失事恰在此二嶺,豈果有天意哉?

  目下張軍最可危慮,其次則祁門老營,距賊僅八十裡,朝發夕至,毫無遮阻。現請求守壘之法,賊來則堅守以待援師,倘有疏虞,則志有素定,斷不臨難苟免。

  回首生年五十餘,除學問未成,尚有遺憾外,餘差可免於大戾。賢弟教訓後輩子弟,總當以勤苦為體,謙遜為用,以藥驕佚之積習,餘無他囑。

  致四弟·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 咸豐十年十二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自十一月來,奇險萬狀,風波迭起,文報不通者五日,餉道不通者二十餘日。自十六日唐桂生克復建德,而皖北沅、季之文報始通。自鮑鎮廿八日至景德鎮,賊退九十裡,而江西饒州之餉道始通。若左、鮑二公,能將浮梁、鄱陽等處之賊,逐出江西境外,仍從建德竄出,則風波漸平,而祁門可慶安穩矣。

  余身體平安,此一月之驚恐危急,實較之八月徽安失守時險難數倍。餘近年在外,問心無愧。死生禍福,不甚介意。惟接到英法美各國通商條款,大局已壞,令人心灰。茲付回二本,與弟一閱。時事日非,吾家子侄輩,總以「謙勤」二字為主,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

  致四弟·望弟于儉字加一番工夫 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圍山觜橋稍嫌用錢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盡可不起。沅弟有功于國,有功於家,千好萬好,但規模太大,手筆大廓,將來難乎為繼。吾與弟當隨時斟酌,設法裁減。此時竟希公祠宇,業將告竣,成事不說。其星岡公祠及溫甫、事恒兩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過十年之後再看。至囑至囑!

  余往年撰聯贈弟,有「儉以養廉,直而能忍」二語。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則為阿兄所獨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儉,則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後望弟于儉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儉,即修造公費,周濟人情,亦有一「儉」字意思。總之愛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風而已,吾弟以為然否?

  稟父母·盤查國庫 道光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男因身子不甚壯健,恐今年得差勞苦,故現服補藥,預為調養,已作丸藥兩單。考差尚無信,大約在五月初旬。四月初四禦史陳公上折直諫,此近所僅見,朝臣仰之如景星慶雲,茲將折稿付回。

  三月底盤查國庫,不對數銀九百二十五萬兩。歷任軍官及查庫禦史,皆革積分賠,查庫王大臣亦攤賠,此從業未有之巨案也。湖南庫查禦史有石承藻、劉夢蘭二人,查庫大臣有周系英、劉權之、何淩漢三人,已故者令子孫分賠,何家須賠銀三千兩。同鄉唐詩甫、李杜選陝西靖邊縣,於四月廿一出京,王翰城選山西冀寧州知州,於五月底可出京,餘僅如故,男二月接信後,至今望信甚切。男謹稟。

  致諸弟·奉上諭於初十日大考翰詹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日

  諸位老弟足下:

  三月初六巳刻,奉上諭於初十日大考翰詹,餘心甚著急,緣寫作俱生,恐不能完卷。不圖十三日早,見等第單,餘名次二等第一,遂得仰荷天恩:賞擢不次,以翰林院侍講升用。格外之恩,非常之榮,將來何以報稱?惟有時時惶悚,思有補于萬一而已。

  茲因金竺虔南旋之便,付回五品補服四付,水晶頂二座,阿膠二封,鹿膠二封,母親耳環一雙。竺虔到省時,老弟照單查收。阿膠系毛寄雲所贈,最為難得之物,家中須慎重用之。竺虔曾借餘銀四十兩,言定到省即還。其銀二十二兩為六弟、九弟讀書省城之資,以四兩為買書筆之資,以六兩為四弟季弟衡陽從師束修之資,以四兩為買漆之費,即每歲漆一次之謂也。以四兩為歐陽太岳母奠金。賢弟接到銀後,各項照數分用可也。

  此次竺虔到家,大約在五月節後,故一切不詳寫。待折差來時,另寫一詳明信付回,大約四月半可到。賢弟在省,如有欠用之物,可寫信到京。余不具述,國藩手草。

  稟祖父母升翰林院侍講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孫男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

  二月十九日,孫發第二號家信。三月十九日發第三號交金竺虔,想必五月中始可到省。孫以下合家皆平安。

  三月初六日奉上諭,於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圓明園正大光明殿考試。孫初聞之,心甚驚恐,蓋久不作賦,字亦生疏。向來大考,大約六年一次。此次自己亥歲二月大考,到今僅滿四年,萬不料有此一舉。故同人聞命下之時,無不惶悚!

  孫與陳岱雲等在園同寓。初十日卯刻進場,酉正出場。題目另紙敬錄,詩賦亦另謄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場者三人,病癒仍須補考,在殿上搜出夾帶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其餘皆整齊完場。十一日皇上親閱卷一日。十二日欽派閱卷大臣七人,閱畢擬定名次,進呈皇上欽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孫蒙皇上天恩,拔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單。十四日引見,共升官者十一人,記名候升者五人,賞緞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賞緞)。孫蒙皇上格外天恩,升授翰林院侍講,十七日謝恩,現在尚未補缺,有缺出即應孫補。其他升降賞賚,另有全單。

  湖南以大考升官者,從前(雍正二年)惟陳文肅公一等第一,以編修升侍讀,近來(道光十三年)胡雲閣先生二等第四,以學士升少詹,並孫三人而已。孫名次不如陳文肅之高,而升官與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孫學問膚淺,見識庸鄙,受君父之厚恩,蒙祖宗之德蔭,將來何以為報,惟當竭力盡忠而已。

  金竺虔於昨二十一日回省,孫托帶五品補服四付、水晶頂戴二座,阿膠一斤半、鹿膠一斤、耳環一雙,外竺虔借銀五十兩,即以付回。昨在竺虔處寄第三號信,信面信裡皆寫銀四十兩,發信後渠又借去十兩,故前後二信不符。竺虔於五月半可到省,若六弟九弟在省,則可面交;若無人在省,則家中專人去取,或諸弟有高興到省者亦妙。

  今年考差大約在五月中旬,孫擬于四月半下園用功。孫婦現已有喜,約七月可分娩。曾孫兄弟並如常。寓中今年添用一老媽,用度較去年略多。此次升官,約多用銀百兩,東扯西借,尚不窘迫。不知有邯鄲報來家否?若其已來,開銷不可太多。孫十四引見,渠若於二十八日以前報到,是真邯鄲報,賞銀四五十兩可也。若至四月始報,是省城偽報,賞數兩足矣。但家中景況不審何如,伏懇示悉為幸。孫跪稟。

  稟父母·望祖父先換藍頂 道光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二十八日接到手諭,系九月底在縣城所發者。男等在京平安。男身上瘡毒至今未得全好,中間自九月中旬數日,即將面上痊癒,毫無疤痕,系陳醫士之力,故升官時召見,無隕越之虞。十月下半月,又覺微有痕跡,頭上仍有白皮,身上尚如九月之常,照前七八月,則已去大半矣。一切飲食起居,毫無患苦。

  四弟、六弟用功皆有定課,昨二十八始開課作文。孫男紀澤《鄭風》已讀畢,《古詩十九首》亦已讀畢。男婦及三孫女皆平順。

  前信言宗毅然家銀三十兩,可將謝山益家一項去還。頃接山益信雲,渠去江西時,囑其子辦蘇布平元絲銀四十兩還我家,想送到矣。如已到,即望大人將銀並男前信送毅然家。渠是紋銀,我還元絲,必須加水,還他三十二兩可也。肖辛五處鹿膠,准在今冬寄到。

  初十皇太后七旬萬壽,皇上率千官行禮,四位阿哥皆騎馬而來,七阿哥僅八歲,亦騎馬雍容,真龍種氣象。十五日皇上頒恩詔於太和殿,十六日又生一阿哥。皇上于辛醜年六秩,壬寅年生八阿哥,乙巳又生九阿哥,聖躬老而彌康如此。

  男得請封章,如今年可用璽,則明春可寄回;如明複用璽,則秋間寄回。然既得詔旨,則雖誥軸未歸,而恩已至矣,望祖父先換藍頂,其四品補服,候男在京補回,可與誥軸並付。湖南各家俱平安,余俟續具。男謹稟。

  稟父母·六弟文章極好 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男頭上瘡癬至今未愈,近日每天洗兩次,夜洗藥水,早洗開水,本無大毒,或可因勤洗而好。聞四弟言,家中連年生熱毒者八人,並男共九人,恐祖墳有不潔淨處,望時時打掃,但不可妄為動土,致驚幽靈。

  四弟、六弟及兒婦孫男女等皆平安。男近與同年會課作賦,每日看書如常,飲食起居如故。四弟課紀澤讀,師徒皆有課程。六弟文章極好,似明年納監下場,但現無銀,不知張羅得就否?

  同鄉唐鏡海先生已告病,明春即將回南。所著《國朝學案》一書,系男約同人代為發刻,其刻價則系耦庚先生所出。前門內有義塾,每年延師八人,教貧戶子弟三百餘人。昨首事杜姓已死,男約同人接管其事,亦系集腋成裘,男花費亦無幾。

  紀澤雖從四弟讀書,而李竹屋先生尚在男宅住,渠頗思南歸,但未定計耳。

  誥封二軸,今年不能用璽,明年及可寄回。肖辛五處,已寄鹿膠一斤,阿膠半斤與他。家中若須阿膠、鹿膠,望付信來京,從便覓寄。男謹稟。

  稟父母·前信言莫管閒事 道光二十六年正月初三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乙巳十一月二十二日發家信十七號。其日同鄉彭棣樓放廣西思恩府知府,二十四日陳岱雲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雲年僅三十二歲,而以翰林出為太守,亦近來所僅見者,人皆代渠慶倖,而渠深以未得主考學政為恨。且近日外官情形動多掣肘,不如京官清貴安穩,能得外差,固為幸事,即不得差,亦可讀書養望,不染塵埃。岱雲雖以得郡為榮,仍以失去玉堂為悔,自放官後,摒擋月余,已於十二月二十八日出京。是夕,渠有家書到京,男拆開,接大人十一月二十四所示手諭,內叔父及九弟季弟各一信,彭茀庵表叔一信,俱悉家中一切事。

  前信言莫管閒事,非恐大人出入衙門,蓋以我邑書吏,欺人肥己,黨邪嫉正,設有公正之鄉紳,取彼所魚肉之善良而扶植之,取彼所朋比之狐鼠而鋤抑之,則于彼大有不便,必且造作謠言,加我以不美之名,進讒於官,代我搆不解之怨。而官亦蔭庇彼輩,外雖以好言待我,實則暗笑之而深斥之,甚且當面嘲諷。且此門一開,則求者踵至,必將目不暇給,不如一切謝絕。今大人手示,亦雲杜門謝客,此男所深為慶倖者也。

  男身體平安,熱毒至今未好,塗藥則稍愈,總不能斷根。十二月十二蒙恩充補日講起居注官,二十二日又得充文淵閣直閣事,兩次恭謝天恩,茲並將原折付回。講官共十八人,滿八缺,漢十缺,其職司則皇上所到之處,須輪四人侍立。直閣事四缺,不分滿漢,其職司皇上臨禦經筵之日,四人皆侍立而已。

  四弟、六弟皆有進境,孫男讀書已至《陳風》,男婦及孫女等皆好。歐陽牧雲有信來京,男與商請封及薦館事,二事男俱不能應允,故作書宛轉告之。外辦江綢套料一件,高麗參二兩,鹿膠一斤,對聯一副,為岳父慶祝之儀,恐省城寄家無便,故托彭棣樓帶至衡陽學署。

  朱堯階每年贈谷四十石,受惠太多,恐難為報,今年必當辭卻。小米四十石,不過值錢四十千,男每年可付此數到家,不可再受他穀,望家中力辭之。毅然家之銀想已送矣,若未送,須秤元絲銀三十二兩,以渠來系紋銀也。男有挽聯,托岱雲交肖辛五轉寄毅然家,想可無誤。

  岱雲歸,男寄有冬菜十斤,阿膠二斤,筆四支,墨四條,同門錄十本。彭棣樓歸,男寄有藍頂兩個,四品補服四付,俱交肖辛五家轉寄,伏乞查收。男謹稟。

  稟父母·考與不考,皆無關緊要 道光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上次男寫信略述癬病情形,有不去考差之意。近有一張姓醫,包一個月治好,偶試一處,居然有驗。現在趕緊醫治,如果得好,男仍定去考差,若不愈則不去考差。

  總之,考與不考,皆無關緊要。考而得之,不過多得錢耳,考而不得與不考同,亦未必不可支持度日。每年考差三百餘人,而得差者通共不過七十餘人。故終生翰林屢次考差而不得者,亦常有也,如我邑鄧筆山、羅九峰是已。

  男只求平安,伏望堂上大人勿以得差為望。四弟已寫信言男病,男恐大人不放心,故特書此紙。男謹稟。

  稟父母·今年誥封軸數甚多 道光二十六年七月初三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六弟六月初一日,在國子監考到,題「視其所以」,經題「聞善以相告也」二句,六弟取列一百三名。二十五日錄科,題「齊之以禮」,詩題「荷珠,得珠字」,六弟亦取列百餘名,兩次皆二百餘人入場。

  男等身體皆平安,男婦及孫男女皆安泰。今年誥封軸數甚多,聞須八月始能辦完發下,男於八月領到,即懇湖南新學院帶到長沙。男另辦祖父母壽屏一架,華山石刻陳摶所書壽字一個,新刻誥封卷一百本,共四件,皆交新學院帶回,轉交陳岱雲家。求父母大人于九月二十六七赴省。

  鄒雲陔由廣西歸,過長沙不過十月初旬,渠有還男銀八十兩,面訂交陳季牧手。父親或面會雲陔,或不去會他,即在陳宅接銀亦可。

  十月下旬新學院即可到省。渠有關防,父親萬不可去拜他,但在陳家接誥軸可也。若新學院與男素不相識,則男另覓便寄回,亦在十月底可到省,最遲亦不過十一月初旬。父親接到,帶歸縣城,寄放相好人家或店內,至二十六日令九弟下縣去接。二十八日夜,九弟宿賀家拗等處。二十九日,祖母大人八十大壽,用吹手執事接誥封,數裡接至家,于門外向北置一香案,案上豎聖旨牌位,將誥軸置案上,祖父母率父母望北行三跪九叩首禮。

  壽屏請蕭史樓寫。史樓現未得差,若八月不放學政,則渠必告假回籍,誥軸托渠帶歸亦可也,一切男自知裁酌。

  茲寄回黃芽白菜子一包查收。余俟續呈。男謹稟。

  稟父母·不敢求非分之榮 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九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九月十七日接讀家信,喜堂上各位老人安康,家事順遂,無任歡慰。男今年不得差,六弟鄉試不售,想堂上大人不免內憂,然男則正以不得為喜。蓋天下之理,滿則招損,亢則有悔,日中則昃,月盈則虧,至當不易之理也。男毫無學識,而官至學士,頻邀非分之榮,祖父母、父母皆康健,可謂極盛矣。

  現在京官翰林中無重慶下者,惟我家獨享難得之福。是以男悚悚恐懼,不敢求非分之榮,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六弟不中為慮,則大慰矣。況男三次考差,兩次已得;六弟初次下場,年紀尚輕,尤不必掛心也。

  同縣黃正齋,鄉試當外簾差,出闈即患痰病,時明時昏,近日略愈。男癬疾近日大好,頭面全看不見,身上亦好了九分。在京一切,男自知謹慎。男謹稟。

  稟父母·專送誥軸回家 道光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九月十九日發第十七號信,十月初五發十八號信,諒已收到。

  十二三四日內誥軸用寶,大約十八日可領到。同鄉夏階平吏部丁內艱,二十日起程回南。男因渠是素服,不便托帶誥軸,又恐其在道上拜客,或有耽擱。祖母大人于出月二十九大壽,若趕緊送回,尚可於壽辰迎接誥軸,是以特命四弟束裝出京,專送誥軸回家,與夏階平同伴,計十一月十七八可到漢口。漢口到嶽州不過三四天,嶽州風順則坐船,風不順則雇轎,五天可到家。四弟到省,即專人回家,以便家中辦事,迎接誥命。

  凡事難以逆料,恐四弟道上或有風水阻隔,不能趕上祖母壽辰,亦未可知。家中做生日酒,且不必辦接誥封事。若四弟能到,二十七日有信,二十八辦鼓手、香案,二十九接封可也。若二十七無四弟到省之信,則二十九但辦壽筵,明年正月初八日接封可也。倘四弟不歸而托別人,不特二十九趕不上,恐初八亦接不到,此男所以特命四弟送歸之意耳。

  四弟數千里來京,伊意不願遽歸。男與國子監祭酒車意園先生商議,令四弟在國子監報名,先交銀數十兩,即可給予頂戴。男因具呈為四弟報名,先繳銀三十兩,其餘俟明年陸續繳納,繳完之日,即可領照。男以此打發四弟,四弟亦欣然感謝,且言願在家中幫堂上大人照料家事,不願再應小考,男亦頗以為然。

  男等在京身體平安,男婦生女後亦平善。六弟決計留京。九弟在江西,有信來甚好。陳岱雲待之如胞弟,飲食教誨,極為可感!書法亦大有長進,然無故而依人,究似非宜。男寫書與九弟,囑其今年偕郭筠仙同伴回家,大約年底可到家。男在京一切用度自有調停,家中不必掛心。男謹稟。

  稟父母·承大人之命,則一意服官 道光二十七年三月初十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膝下:

  昨初九日巳刻,接讀大人示諭及諸弟信,藉悉一切。祖父大人之病已漸愈,不勝禱祝,想可由此而痊癒也。男前與朱家信,言無時不思鄉土,亦久宦之人所不免,故前次家信亦言之。今既承大人之命,男則一意服官,不敢違拗,不作是想矣。

  昨初六日派總裁房差,同鄉惟黃恕皆一人。男今年又不得差,則家中氣運不致太宣洩,祖父大人之病必可以速愈,諸弟今年或亦可以入學,此盈虛自然之理也。

  男癬病雖發,不甚狠,近用蔣醫方朝夕治之。渠言此病不要緊,可以徐愈,治病既好,渠亦不要錢,兩大人不必懸念。

  男婦及華男、孫男女身體俱好,均毋庸掛慮。男等所望者,惟祖父大人病之速愈,暨兩大人之節勞,叔母目疾速愈,俾叔父寬懷耳。余容另稟。

  致諸弟·予得超升內閣學士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內有大考賦稿,想已收到。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澤,予得超升內閣學士。顧影捫心,實深慚驚。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予之德薄才劣,何以堪此?近來中進士十年得閣學者,惟壬辰季仙九師,乙本張小浦,及於三人,而予之才地,實不及彼二人遠甚,以是尤深愧仄!

  馮樹堂就易念園館,系予所薦,以書啟兼教讀,每年得百六十餘。李竹屋出京後,已來信四封。在保定訥制台贈以三個金,且留乾館與他;在江蘇,陸立夫先生亦薦乾俸館與他,渠甚感激我。考教習,余為總裁,而同鄉寒士如蔡貞齋等,皆不得取,餘實抱愧。

  寄回祖父父親袍褂二付,祖父系夾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數月一曬。百歲之後,即以此為殮服。以其為天恩所賜,其材料外間買不出也。父親做棉的,則不妨長著,不必為深遠之計,蓋父親年未六十,將來或更有君恩賜服,亦未可知。祖母大人葬後,家中諸事順遂,祖父之病已愈,予之痹症亦愈,且驟升至二品,則風水之好可知,萬萬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則謂之不祥,且大不孝矣。

  然其地於究嫌其面前不甚寬敞,不便立牌坊,起誥封碑亭,亦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予意乃欲求堯階相一吉地,為祖父大人將來壽台,弟可將此意稟告祖父見允否?蓋誥封碑亭,斷不可不修,而祖母又不可改葬,將來勢不能合葬,乞稟告祖父,總以祖父之意為定。前向長女對袁家,次女對陳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現在陳家信來,謂我家一定對第,甚歡喜!余容後具。兄國藩草。

  致諸弟·一切循謙恭之道 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

  澄侯、溫甫、子值、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為詳備。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領悉一切。

  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遠村、馮吾園兩先生也,余即補吾園先生之缺。向來三載考績,外官謂之大計,京官謂之京察。京察分三項:一二品大員及三品之副都禦史,皇上皆能記憶其人,不必引見,御筆自下朱諭,以為彰癉,此一項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官,曾引見,有黜而無陟,前在碾兒胡同時,間墨學士奎光,即引見體致者也,此一項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內閣、禦史大部,由各堂官考差,分別一、二、三等,一等則放府道,從前如勞辛階、易念園,今年如陳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項也。

  餘自到禮部,比從前較忙冗,恨不得有人幫辦寓中瑣細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極,諸弟萬無來京之理。且如溫甫在京,餘主再三勸誘,令之南歸,今豈肯再蹈覆轍,今之北來。江岷樵以揀發立官達浙,岷樵即應允矣。適徐芸渠請星階教書,星階立即就徐館,言定秋間仍往浙依江,江亦應允。

  鄒墨林自河南來京,意欲捐教。現寓圓通觀,其為人實誠篤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數天,現已痊癒。黃正齋竟為本部司員,頗難為情。余一切循謙恭之道,欲破除藩籬,而黃總不免拘謹。余現尚未換綠呢車,惟添一騾,蓋八日一赴園,不能不三牲口也。書不一一。兄國藩草。

  稟父母·百日後舉行茲折要 道光三十年三月三十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潢男三月十五到京,十八日發家信一件,實系五號,誤寫作四號,四月內應可收到。想男十九日下園子,廿日卯刻,恭送大行皇太后上西陵,西陵在易州,離京二百六十裡,廿四下午到,廿五日辰致祭,比日轉身,趕走一百廿裡,廿六日走百四十裡,申刻到家,一路清吉,而晝夜未免辛苦。廿八早覆命,數日內作奏摺,擬初一早上具折,因前奏舉行日講,聖上已允諭於百日後舉行茲折要,將如何舉行之法,切實是奏也。

  廿九日申刻,接到大人二月廿一日手示,內六弟一信,九弟廿六之信,並大弟與他之信,一併付來,知堂上四位大人康健如常,合家平安。父母親大人俯允來京,男等內外不勝欣喜!手諭雲:「起程要待潢男秋冬兩季歸,明年二月,潢男仍送二大人進京云云。」男等效謹從命,叔父一二年內既不肯來,男等亦不敢強,潢男歸家,或九月,或十月,容再定妥。男等內外及兩孫、孫女皆好,堂上大人不必懸念,余俟續稟。

  致諸弟·言兵餉事 咸豐元年三月十二日

  澄、溫、植、洪四弟左右:

  三月初四發一家信,其後初九日,予上一折,言兵餉事,適上是日持以粵西事棘,恐現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特放賽中堂前往。以予折所言甚是,但目前難以遽行,命將折封存軍機處,待粵西定後,再行辦理。賽中堂清廉公正,名望素著,此行應可迅奏膚功。但湖南近近粵西,兵差過境,恐州縣不免借此生端,不無一番蹂躪耳。

  魏亞農以三月十日出都,向餘借銀二十兩,既系姻親,又系黃生之侄,不能不借與渠,渠言到家後,即行送交予家,未知果然否?叔父前信要鵝毛管眼藥,並硇砂膏藥,茲付回眼藥百簡,膏藥千張,交魏亞農帶回,呈叔父收存,為時行方便之用,其折底付回查收。

  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劉午峰處,昨劉有書寄子彥,而澄弟書未到,不解何故?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澄弟去後,吾極思念,偶自外歸,輒至其房,早起輒尋其室,夜或遣人往呼。想弟在路途,彌思我也。書不一一,余俟續具,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將驕矜之機關說破 咸豐元年五月十四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發第五號家信。厥後折差久不來,是以月余無家書。五月十二折弁來,接到家中四號信,乃四月一日所發者。俱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癬疾又大愈,比去年六月更無形跡。去年六月之愈,已為五年來所未有,今又過之,或者從此日退,不復能為惡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慮,久而彌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題「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經文題「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賦得「濂溪樂處,得焉字」。

  二十六日,餘又進一諫疏,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其言頗過激切,而聖量如海,尚能容納,豈漢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蓋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為不尊;堂上則誥封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不為不榮;若于此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乃可建言?而皇上聖德之美出於天亶自然,滿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將來恐一念驕矜,遂至惡直而好諛,則此日臣工不得辭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將此驕矜之機關說破,使聖心日就兢業而絕自是之萌,此余區區之本意也。現在人才不振,皆謹小而忽于大,人人皆習脂韋唯阿之風,欲以此疏稍挽風氣,冀在廷皆趨於骨鯁,而遇事不敢退縮,此余區區之餘意也。

  摺子初上之時,餘意恐犯不測之威,業將得失福禍置之度外矣,不意聖慈含容,典賜矜全。自是以後,餘益當盡忠報國,不得複顧身家之私矣。然此後折奏雖多,亦斷無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優容,則以後奏摺必不致或觸聖怒可知矣。諸弟可將吾意細告堂上大人,毋以餘奏摺不慎,或以戇直幹天威為慮也。

  父親每次家書,皆教我盡忠圖報,不必繫念家事。余敬體吾父之教訓,是以公爾忘私,國爾忘家。計此後但略寄數百金償家中舊債,即一心以國事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掛於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餘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關乎與考不與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納、張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靈桂、福濟、王廣蔭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題「以義制事以禮制心論」,詩題「樓觀滄海日,得濤字」。五月初一放雲貴差,十二放兩廣、福建三省,名見京報內,茲不另錄。袁漱六考差頗為得意,詩亦工妥,應可一得,以救積困。

  朱石翹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餘下次當寫信與之。霞仙得縣首,亦見其猶能拔取真士。劉繼振既系水口近鄰,又送錢至我家求請封典,義不可辭。但渠三十年四月選授訓導,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詔之後,不知尚可辦否?當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辦,則當俟明年四月升祔恩詔,乃可呈請。若並升祔之時推恩不能及於外官,則當以錢退還。家中須於近日詳告劉家,言目前不克呈請,須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漢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難,乃至於此!自漢口以後,想一路載福星矣。劉午峰、張星垣、陳穀堂之銀皆可以收,劉、陳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際之道,與其失之濫,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餘宅內,大約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折底,如歐陽家、汪家及諸親族,不妨抄送共閱。見餘忝竊高位,亦欲忠直圖報,不敢唯阿取容,懼其玷辱宗族,辜負期望也。餘不一一。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幫錢墊官之虧空,則我家萬不可出力 咸豐元年八月十九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發第九號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號,欣悉一切。

  左光八為吾鄉巨盜,能除其根株,掃其巢穴,則我境長享其利,自是莫大蔭功。第湖南會匪,所在勾結,往往牽一發而全身皆動。現在制軍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辦此事。蓋恐粵西匪徒窮竄,一入湖南境內,則楚之會匪因而竊發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夥入會者流,然我境辦之,亦不可過激而生變。現聞其請正紳保舉,改行為良,且可捉賊自效,此自一好機會。萬一不然,亦須相機圖之,不可用力太猛,易發難收也。

  公議糧餉一事,果出通邑之願,則造福無量。至於幫錢墊官之虧空,則我家萬不可出力。蓋虧空萬六千兩,須大錢三萬餘千,每都畿須派千串。現在為此說者,不過數大紳士,一時豪氣,為此急公好義之言。將來各處分派,仍是巧者強者少出而討好於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窮鄉殷實小戶,必有怨聲載道者矣。且此風一開,則下次他官來此,既引師令之借錢辦公為證,又引朱令之民幫墊虧為證,或亦分派民間出錢幫他,反覺無辭以謝。若相援為例,來一官幫一官,吾邑自此無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須深謀遠慮。此事若各紳有意,吾家不必攔阻;若吾家倡議,則萬萬不可。且官之補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輪何班補,雖撫藩不能稍為變動。澄弟在外多年,豈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輪到班,則雖幫墊虧空,通邑挽留,而格於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輪到班,則雖不墊虧空,亦自不能不補缺。間有特為變通者,督撫專折奏請,亦不敢大違成例。季弟來書,若以朱公之實授與否,全視乎虧空之能墊與否,恐亦不儘然也。

  季弟有志于道義身心之學,餘閱其書,不勝欣喜。凡人無不可為聖賢,絕不系乎讀書之多寡。吾弟誠有志於此,須熟讀《小學》及《五種遺規》二書,此外各書,能讀固佳,不讀亦初無所損,可以為天地之完人,可以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讀書而後有所加於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詩可以不看,即古文為吾弟所願學者,而不看亦是無妨,但守《小學》、《遺規》二書,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賢於記誦詞章之學萬萬矣。

  季弟又言願盡孝道,惟親命是聽,此尤足補我之缺憾,我在京十餘年,定省有闕,色笑遠違,寸心之疚,無刻或釋。若諸弟在家能婉愉孝養,視無形,聽無聲,則餘能盡忠,弟能盡孝,豈非一門之祥瑞哉?願諸弟堅持此志,日日勿忘,則兄之疚可以稍釋,幸甚幸甚!書不上一,余俟續具,國藩手草。

  致九弟·切不可似我疏懶 咸豐八年正月十一日

  沅浦九弟左右:

  初七初八連接二信,俱悉一切。總理即已接劄,則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懶,置之不理也。

  餘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實心而乏實力,坐是百無一成。李去麟之長短,亦頗與我相似,如將赴湖北,可先至餘家一敘再往。潤公近頗綜核名實,恐亦未必投洽無間也。

  近日身體略好,惟回思歷年在外辦事,愆咎甚多,內省增疚。飲食起居,一切如常,無勞廑慮。今年若能為母親大人另覓一善地,教子侄略有長進,則此中豁然暢適矣。弟年紀較輕,精力略勝於我,此際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賢謂宜用猛火煮,慢火溫,弟今正用猛火之時也。

  李次青之才,實不可及。吾在外數年,獨覺慚對此人。弟可與之常通書信,一則稍表餘之歉憂,一則凡事可以請益。餘京中書籍,承漱六專人取出,帶至江蘇松江府署中,此後或易搬回。書雖不可不看,弟此時以營務為重,則不宜常看書。凡人為一事,以專而精,以紛而散。荀子稱耳不兩聽而聰,目不兩視而明,莊子稱用志不紛,乃凝於神,皆至言也!

  致九弟·喜弟之吏才更優於將才 咸豐八年五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昨信書就未發,初五夜玉六等歸,又接弟信,報撫州之複,他郡易而吉州難,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經焦躁,則心緒少佳,辦事不能妥善。餘前年所以廢弛,亦以焦躁故爾。總宜平心靜氣,穩穩辦去。

  余前言弟之職以能戰為第一義,愛民第二,聯絡各營將士各省官紳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體素弱,如不能兼顧,則將聯絡一層少為放鬆,即第二層亦可不必認真,惟能戰一層,則刻不可懈。目下壕溝究有幾道?其不甚可靠者尚有幾段?下次詳細見告。九江修濠六道,寬深各二丈,吉安可仿為之否?

  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將來克復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升階為喜,喜弟之吏才更優於將才,將來或可勉作循吏,切實做幾件施澤於民之事,門戶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致九弟·季弟惟以一勤字報吾君 咸豐十年七月十二日

  沅、季弟左右:

  十二早接弟賀信,系初七早所發,嫌到此太遲也。兄膺此巨任,深以為懼。若如陸、阿二公之前轍,則貽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將為人所悔。禍福倚伏之幾,意不知何者為可喜也。

  默觀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撫將帥,天下似無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報吾君,以愛民二字報吾親。才識平常,斷難立功,但守一勤字,終日勞苦,以分宵旰之憂。行軍本擾民之事,但刻刻存愛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積累自我一人耗盡,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兩弟以為然否?願我兩弟亦常常存此念也。

  沅弟「多置好官,遴選將才」二語極為扼要,然好人實難多得,弟為留心採訪,凡有一長一技者,兄斷不敢輕視。

  謝恩折今日拜發。甯國日內無信,聞池州楊七麻子將往攻甯,可危之至!

  致九弟·望溪先生之事 咸豐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沅弟左右:

  望溪先生之事,公私均不甚愜。公牘中須有一事實冊,將生平履歷,某年中舉中進士,某年升官降官,某年得罪,某年昭雪,及生平所著書名,與列祖褒贊其學問品行之語,一一臚列,不作影響約略之詞,乃合定例。望溪兩次獲罪,一為戴名世《南山集》序入刑部獄,一為其族人方某掛名逆案,將方氏通族編入旗籍,雍正間始准赦宥,免隸旗籍,望溪文中所雲。「因臣而宥及合族者也。」今欲請從祀孔廟,須將兩案曆奉諭旨一一查出,尤須將國史本傳查出,恐有嚴旨礙眼者易於駁詰。從前入祀兩廡之案,數十年而不一見,近年層見迭出,向於無歲無之。去年大學士九卿等議複陸秀夫從祀之案,聲明以後外間不得率請從祀,茲甫及一年,若遽違新例而入奏,必駁無疑,右三者公事之不甚愜者也。

  望溪經學,勇於自信,而國朝巨儒多不甚推服,四庫書目中於望溪每有貶詞,《皇清經解》中並未收其一冊一句。姬傅先生最推崇方氏,亦不稱其經說。其古文號為一代正宗,國藩少年好之,近十餘年亦別有宗尚矣。國藩王于本朝大儒,學問則宗顧亭林、王懷祖兩先生,經濟則宗陳文恭公,若奏請從祀,須自三公始。李厚庵與望溪,不得不置之後圖,右私志之不甚愜者也。

  致九弟·時與弟意趣不合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與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縮,實深懸系。茲專人送膏藥三個與弟,即余去年貼手臂而立愈者,可試貼之,有益無損也。

  「拂意之事接於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與阿兄間有不合,則盡可不必拂鬱。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國,餘豈有不感激不愛護之理?餘待希、厚、雪、霆諸君,頗自覺仁讓兼至,豈有待弟反薄之理?惟有時與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頗近春夏發舒之氣,餘之志事頗近秋冬收嗇之氣;弟意以發舒而生機乃旺,餘意以收嗇而生機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開月未圓」七字,以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曾屢次以此七字教誡春霆,不知與弟道及否?星岡公昔年待人,無論貴賤老小,純是一團和氣,獨對子孫諸侄則嚴肅異常,遇佳時令節尤為凜不可犯,蓋亦具一種收嗇之氣,不使家中歡樂過節,流於放肆也。余于弟營保舉、銀錢、軍械等事,每每稍示節制,亦猶本「花未全開月未圓」之義,至危迫之際,則救焚拯溺,不復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滿處,皆在此等關頭,故將餘之襟懷揭出,俾弟釋其疑而豁其鬱。此關一破,則余兄弟絲毫皆合矣。

  再,餘此次應得一品蔭生,已於去年八月諮部,以紀瑞侄承蔭,因恐弟辭讓,故當時僅告澄而本告弟也。將來瑞侄滿二十歲時,紀澤已三十矣。同去考蔭,同當部曹,若能考到禦史,亦不失世家氣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間竭力竭誠,將來後輩必有可觀。目下小恙,斷不為害,但今年切不宜親自督隊耳。

  致沅弟以方寸為嚴師 同治二年四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辭謝一事,本可渾渾言之,不指明武職京職,但求收回成命。已請筱泉、子密代弟與余各擬一稿矣。昨接弟諮,已換署新銜,則不必再行辭謝。吾輩所最宜畏敬慎者,第一則以方寸為嚴師,其次則左右近習之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營哨官之屬,又其次乃畏清議。今業已換稱新銜,一切公文體制為之一變,而又具疏辭官,已知其不出於至誠矣。

  弟應奏之事暫不必忙。左季帥奏專銜事之旨,厥後三個月始行拜疏。香琴得巡撫及侍郎後,除疏辭複奏二次後,至今未另奏事。弟非有要緊事件,不必專銜另奏,尋常報仗,仍由餘辦可也。

  致九弟·相當大事,全在明強二字 同治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沅弟左右:

  弟辭撫之意如此堅切,餘二十二日代弟所作之折,想必中意矣。來信「亂世功名之際尤為難處」十字,實獲我心。本日餘有一片,亦請將欽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簡大員,茲將片稿抄寄弟閱。吾兄弟常存此兢兢業業之心,將來遇有機緣,即便抽身引退,庶幾善始善終,免蹈大戾乎!

  至於相當大事,全在明強二字。《中庸》學、問、思、辨、行五者,其要歸於愚必明,柔必強。弟向來倔強之氣,卻不可因位高而頓改。凡事非氣不舉,非剛不濟,即修身齊家,亦須以明強為本。

  巢縣既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後進攻二浦,日弟主持,余相隔太遠,不遙制也。

  弟公文不宜用「諮呈」,用「諮」以符通例。

  致沅弟謙字之真功夫 同治二年五月十六日

  沅弟左右:

  十五日接弟初六、四、初十日三次信,十六日又接初八日信,俱悉一切。所應複者,條列如左:

  二浦既克,現依弟議,移韋守巢縣、東關,梁、王、萬三營守西梁山、桐城閘,騰出蕭軍分守二浦,劉軍圍攻九洑洲,鮑軍南渡打東壩、二溧。另有公牘知會矣。

  弟在湖南索取之藥四萬斤、銀萬兩、繩十萬,今日已到此間。除催令速行外,余又另解三萬、米三千、子彈五萬斤,又解還弟代濟鮑營米一千九百石,均于日內成行。

  陳氏即葬於安慶城外,已買得地一處,定於二十一日下殯。

  靖毅公墓志,此時可寫矣,日內當添數語寄去。

  去年進兵雨花臺,忠侍以全力來援,俾浙滬皆大得手;今年攻克各石城,俾二浦速下,揚州、天、六之賊皆回南岸,此弟功之最大處。然此等無形之功,吾輩不宜形諸奏牘,並不必騰諸口說,見諸書牘。此是謙字之真功夫,所謂君子之所不可及,在人之所不見也。吾時時以和為殷鑒,望弟時時以和為殷鑒。比之向忠武,並不甚劣,弟不必鬱鬱也。順問近好。國藩手草。

  稟父母·日日習字,時有長進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後,日見強旺,二月一日開葷,現已全複元矣,二月以來,日日習字,甚有長進。男亦常習小楷,以為明年考差之具,近來改臨智永《千字文》帖,不復臨顏柳二家帖,以不合時宜故也。

  孫男身體甚好,每日佻達歡呼,曾無歇息。孫女亦好。

  浙江之事,聞於正月底交戰,仍爾不勝。去歲所失寧波府城、定海鎮海二縣城尚未收復。英夷滋擾以來,皆漢奸助之為虐,此輩食毛踐土,喪盡天良,不知何日罪惡貫盈,始得聚而殲滅。

  湖北崇陽縣逆賊鐘人傑為亂,攻佔崇陽、通城二縣。裕制軍即日撲滅,將鐘人傑及逆党檻送京師正法,餘孽俱已搜盡。鐘逆倡亂不及一月,黨羽姻屬皆伏天誅。

  黃河去年決口,昨已合龍,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歸,近因難覓好伴,且聞道上有虞,是以不復作歸計。弟自病好後,亦安心不甚思家。

  李碧峰在寓住三月,現已找得館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書,每月俸金二兩,月費一千。

  男於二月初配丸藥一料,重三斤,約計費錢六千文。男等在京謹慎,望父母親大人放心,男謹稟。

  稟父母·兩弟場中文若得意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書,系三月二十四日所發,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慶。四妹生產雖難,然血暈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則下次較為容易。男未得信時常以為慮,既得此信,如釋重負。

  六月底,我縣有人來京捐官,言四月縣考時,渠在城內並在彭興歧、丁信風兩處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吳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陳氏宗祠讀書,定五才發蒙作起講,在楊畏齋處受業,來年聞吳春岡說定五甚為發奮,今果得志,可謂成就甚速。其餘前十名及每場題目,渠已忘記,後有信來,乞四弟寫出。

  四弟六弟考運不好,不必掛懷。俗語雲:「不怕進得遲,只要中得快。」從前邵丹畦前輩四十三歲入學,五十二歲作學政。現任廣西藩台汪朗,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學,十三年點狀元。阮芸台前輩于乾隆五十三年縣府試頭場皆未取,即於其年入學中舉,五十四年點翰林,五十五年留館,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學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撫。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業之不精耳。兩弟場中文若得意,可將原卷領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紀澤兄妹二人體甚結實,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蘇滋擾,於六月十一日攻陷鎮江,有大船數十隻在大江游戈,江寧揚州二府頗可危慮。然而天不降災,聖人在上,故京師人心鎮定。

  同鄉王翰城告假出京,男與陳岱雲亦擬送家眷南旋,與鄭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隊出京。男與陳家本於六月底定計,後於七月初一請人扶乩,似可不必輕舉妄動,是以中止。現在男與陳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正月間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轉寄,俞後托謝吉人轉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昺岡寄銀寄筆,托曹西垣寄參,並交陳季牧處,不知到否?

  前父親教男養須之法,男僅留上唇須,不能用水浸透,色黃者多,黑者少,下唇擬待三十六歲始留。

  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詳,嗣後更願詳示。男謹稟。

  致諸弟·修業以衛身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計此時可以到家。自任丘發信之後,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勝懸懸,不知道上不甚艱險否?四弟、六弟院試,計此時應有信,而折差久不見來,實深懸望。

  予身體較九弟在京時一樣,總以耳鳴為苦。問之吳竹如,雲只有靜養一法,非藥物所能為力。而應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實靜養?擬搬進內城住,可省一半無謂之往還,現在尚未找得。

  予時時自悔,終未能洗滌自新。九弟歸去之後,予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讀經常懶散不沉著。讀《後漢書》現已丹筆點過八本,雖全不記憶,而較之去年讀《前漢書》領會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課人議每課一文一詩,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寫。予文詩極為同課人所讚賞,然予於八股絕無實學,雖感諸君獎借之殷,實則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來,可付課文數篇回家。予居家懶做考差工夫,即借此以磨礪考具,或亦不至臨場窘迫耳。

  吳竹如近日往來極密,來則作竟日之談,所言皆身心國家大道理。渠言有竇蘭泉者,雲南人,見道極精當平實,竇亦深知予者,彼此現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進城住,蓋城內鏡海先生可以師事,倭艮峰先生、竇蘭泉可以友事。師友夾待,雖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漫火溫,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遊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漫火溫之,將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進城內,屏除一切,從事於克己之學。鏡海、艮峰兩先生亦勸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見者數人,如邵蕙西、吳子序、何子貞、陳岱雲是也。蕙西嘗言:與周公謹交,如飲醇醪,我兩個頗有此風味,故每見輒長談不舍。予序之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識見最大且精,嘗教我雲:用功譬若掘井,與其多掘數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語正與予病相合,蓋予所謂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謂我真知大源,斷不可暴棄。予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於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鼓蕩,脈絡周通,潛心內轉,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氣言,凡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即此道也。樂本於乾,禮本於坤,作字而優遊自得真力彌滿者,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折合法者,即禮之意也。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於此矣。陳岱雲與吾處處痛癢相關,此九弟所知者也。

  寫至此,接得家書,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學,悵悵然。科名有無遲早,總由前定,絲毫不能勉強。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進德之身難於盡言,至於修業以衛身,吾請言之。

  衛身莫大於謀食。農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士,勞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祿於朝,或教授于鄉,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足以得食而無愧。科名者,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將來不至尸位素餐,而後得科名而無愧。食之得不得,究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農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壅滯必有通時;士果能精其業,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則特患業之不精耳。

  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曰專而已矣。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吾掘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盡廢他業,但每日習字工夫,斷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事,皆可觸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並騖,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此後寫信來,諸弟各有專守之業,務須寫明,且須詳問極言,長篇累牘,使我讀其手書,即可知其志向識見。凡專一業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義。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賞之;有疑義,可以問我共析之。且書信既詳,則四千裡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樂何如乎?

  予生平於倫常中,惟兄弟一倫抱愧尤深。蓋父親以其所知者盡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盡教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進益無多,每一念及,無地自容。嗣後我寫諸弟信,總用此格紙,弟宜存留,每年裝訂成冊。其中好處,萬不可忽略看過。諸弟寫信寄我,亦須用一色格紙,以便裝訂。兄國藩手具。

  致諸弟·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

  諸位賢弟足下:

  十月廿一日接九弟在長沙所發信,內途中日記六頁,外藥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後,餘無日不憂慮,誠恐道路變故多端,難以臆揣。及讀來書,果不出吾所料。千辛萬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鄭伴之不足恃,餘早已知之矣。鬱滋堂如此之好,餘實不勝感激。在長沙時,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為祖母買皮祅,極好極好!可以補吾之過矣。

  觀四弟來信甚詳,其發奮自勵之志溢於行間,然必欲找館出外,此何意也?不過謂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出外較清淨耳。然出外從師,則無甚耽擱;若出外教書,其耽擱更甚於家塾矣。且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數奇,餘亦深以為然。然屈於小試,輒發牢騷,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之不大也。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

  六弟屈于小試。自稱數奇,餘竊笑其所憂之不大也。蓋人不讀書則已,亦即自名曰讀書人,則必從事于《大學》。《大學》之綱領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若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謂此三項與我身了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得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藝取士,亦謂其能代聖賢立言,必能明聖賢之理,行聖賢之行,可以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實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做官,與用牧豬奴做官何以異哉?

  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則《大學》之綱領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條目有八,自我觀之,其致功之處,則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誠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誠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謂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國、天下,皆物也,天地萬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窮其理也。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隨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齊坐屍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書,句句皆物也;切己體察,窮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謂誠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並進,下學在此,上達亦在此。

  吾友吳竹如格物功夫頗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嚴,每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於書。書皆楷字,三月則訂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蓋其慎獨之嚴,雖妄念偶動,必即時克治,而著之於書,故所讀之書,句句皆切身之要藥,茲將艮峰先生曰課抄三頁付歸,與諸弟看。

  餘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於冊,以便觸目克治,亦寫楷書。馮樹堂與餘同日記起,亦有目課冊。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

  餘向來有無恒之弊,自此次寫日課本子起,可保終生有恆矣。蓋明師益友,重重夾持,能進不能退也。本欲抄餘日課冊付諸弟閱,因今日鏡海先生來,要將本子帶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幾頁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侗,令人對之肅然;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吳子序、邵蕙西之談經,深思有辨;何子貞之談字,其精妙處,無一不合,其談詩尤最符契。子貞深喜吾詩,故吾自十月來,已作詩十八首,茲抄二頁,付回與諸弟閱。馮樹堂、陳岱雲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鏡海先生,吾雖未嘗執贄請業,而心已師之矣。

  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苟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餘自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念念欲改過自新。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夀,是夜餘即至小珊家久談,十三日與岱雲合夥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前隙盡釋矣。

  金竺虔報滿用知縣,現在小珊家,喉痛月餘,現已全好。李碧峰在湯家如故。易蓮舫要出門就館,現亦甚用功,亦學倭艮峰者也。同鄉李石梧已升陝西巡撫。

  兩大將軍皆鎖拿解京治罪,擬斬臨候。英夷之事,業已和撫。去銀二千一百萬兩,又各處讓他碼頭五處。現在英夷已全退矣。兩江總督牛鑒,亦鎖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續書。兄國藩手具。

  致諸弟·予自立課程甚多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諸位賢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號信,想已收到。父親到縣納漕,諸弟何不寄一信,交縣城轉寄省城也?以後凡遇有便,即須寄信,切要切要。

  九弟到家,遍走各親戚家,必各有一番景況,何不詳以告我?

  四妹小產,以後生育頗難,然此事最大,斷不可以人力勉強。勸渠家只須聽其自然,不可過於矜持。又聞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她。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婦而可得好處者,諸弟必須時勸導之,曉之以大義。

  諸弟在家讀書,不審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來,雖懶惰如故,而每日楷書寫日記,每日讀史十頁,每日記《茶余偶談》一則,此三事未嘗一日間斷。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煙,洎今已兩月不吃煙,已習慣成自然矣。予自立課程甚多,惟記《茶余偶談》、讀史十頁、寫日記楷本,此三事者誓終生不間斷也。諸弟每人自立課程,必須有日日不斷之功,雖行船走路,俱須帶在身邊,予除此三事外,他課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將終生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訓》一部,曾與九弟詳細道及。後因採擇經史,若非經史爛熟胸中,則割裂零碎,毫無線索,至於採擇諸子各家之言,尤為浩繁,雖抄數百卷,猶不能盡收;然後知古人作《大學衍義》、《衍義補》諸書,乃胸中自有條例,自有議論,而隨便引書以證明之,非翻書而遍抄之也。然後知著書之難,故暫且不作《曾氏家訓》。若將來胸中道理愈多,議論愈貫串,仍當為之。

  現在朋友愈多,講躬行心得者,則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窮經知道者,則有吳子序、邵蕙西;講詩、文、字而藝通於道者,則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志大神靜,則有黃子壽。又有王少鶴(名錫振,廣西主事,年二十七歲,張筱浦之妹夫)、朱廉甫(名琦,廣西乙未翰林)、吳莘佘(名尚志,廣東人,吳撫台之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此四君者,皆聞予名而先來拜,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京師為人文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別人,恐徒標榜虛聲。蓋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標榜以盜虛名,是大損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損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餘字,真奇才也。子壽戊戌年始作破題,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學問,此天分獨絕,萬不可學而至。諸弟不必震而驚之,予不願諸弟學他,但願諸弟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之世兄,現亦學艮峰先生寫日記,言有矩,動有法,其靜氣實可愛。何子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總是溫書,三百六十日,除作詩文時,無一刻不溫書。真可謂有恆者矣。故予從前限功課教諸弟,近來寫信寄弟,從不另開課程,但教諸弟有恆而已。

  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諸弟此時,惟有識不可以驟幾,至於有志有恆,則諸弟勉之而已。予身體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則頭暈,不耐久坐,久坐則倦乏,時時屬望惟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京城以進十為正慶。予本擬在戲園設壽筵,竇蘭泉及艮峰先生勸止之,故不復張筵。蓋京城張筵唱戲,名為慶壽,實則打把戲。蘭泉之勸止,正以此故。現在作壽屏兩架。一架淳化箋四大幅,系何子貞撰文並書,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箋八小幅,系吳子序撰文,予自書。淳化箋系內府用紙,紙厚如錢,光彩耀目,尋常日子琉璃廠無有也,昨日偶有之,因買四張。子貞字甚古雅,惜太大,萬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兒甲三體日胖而頗蠢,夜間小解知自報,不至於濕床褥。女兒體好,最易扶攜,全不勞大人費心力。

  今年冬間,賀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雙圃先生寄二十金,其餘尚有小進項。湯海秋又自言借百金與我用。計還清蘭溪、寄雲外,尚可寬裕過年。統計今年除借會館房錢外,僅借百五十金,岱雲則略多些。岱雲言在京已該賬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數,將來正不易還。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該賬尚不過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則日見日緊矣。

  書不能盡言,惟諸弟鑒察。兄國藩手草。

  附課程表:

  主敬——整齊嚴肅,無時不俱。無事時心在腔子裡,應事時專一不雜。

  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一會,體驗靜極生陽來複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讀書不二——一書未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都是徇外為人。

  讀史——二十三史每日讀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寫日記——須端楷,凡日間過惡:身過、心過、口過,皆記出,終生不間斷。

  日知其所亡——每日記《茶余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

  謹言——刻刻留心。

  養氣——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氣藏丹田。

  保身——謹遵大人手諭:節欲、節勞、節飲食。

  作字——早飯後作字,凡筆墨應酬,當做自己功課。

  夜不出門——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致諸弟·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云云,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我去年曾與九弟閒談雲:「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如我,這便是不悌。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其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因劉三爺得好名聲于父母族党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但願兄弟五人,各個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以弟得壞名為憂,弟以兄得好名為快。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個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之嫌矣。

  至於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面談及數十次矣。但四弟前次來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若雲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宿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然衡陽風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志者,又最好訕笑人。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嘗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遊,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脩,今年謹具錢十掛,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從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志嬉遊,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以遊;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恒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百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亦取傲兀不群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支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羈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為者,吾弟皆為之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暗然尚沿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

  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志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必謂學院做情,眾口鑠金,何從辯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縈懷耳。

  來信言看《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複閱,現讀《朱子綱目》,日十餘頁云云;說到此處,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志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貼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志,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志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范韓可學而至也,司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汙,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

  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復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復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志願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諸葛亮弟亦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謂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游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醜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能言之。

  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只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複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弟雲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兄于二月間准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弟接此信,立即下省肄業。

  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筠仙、淩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聲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稟生),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面,而稔知其可師。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執贄受業。凡人必有師,若無師則嚴憚之心不生,即以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不慎也。

  不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次策。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來去太速,不好寫信稟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稟堂上亦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實難辦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目前且從次策。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此答六弟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家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志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兄話。此次折弁走甚急,不暇抄日記本,余容後告。

  致六弟多則必不能專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溫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六月初一,連接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發之信,並四書文二茸,筆力實實可愛!信中有雲:「于兄弟出直達其隱,父子祖孫間,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數語有大道理。餘之行事,每自以為至誠可質天地,何妨直情徑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親之地,亦有時須委曲以行之者、吾過矣!吾過矣!

  香海為人最好,吾雖未與久居,而相知顏深,爾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兩君,吾皆未見,在約可為弟之師,或師之,或友之,在弟自為審擇。若果威儀可則,淳實宏通,師之可也。若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師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視為等夷,漸至慢褻,則不復能受其益矣。

  弟三月之信,所定功課太多,多則必不能專,萬萬不可。後信言已向陳季牧借《史記》,此不可不看之書;爾既看《史記》,則斷不可看他書。功課無一定呆法,但須專耳。余從前教諸弟,常限以功課,近來覺限人以課程,往往強人以所難;苟其不願,雖日日遵照限程,亦複無益,故近來教弟,但有一專字耳。專字之外,又有數語教弟,茲待將冷金箋寫出,弟可貼之座右,時時省覽,並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時文須家《東萊博議》,甚是,弟先須用筆圈點一遍,然後自選幾篇讀熟,即不讀亦可。無論何書,總須從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亂翻幾頁,摘抄幾篇,而此書之大局精處,茫然不知也,學詩從《中州集》人亦好,然吾意讀總集,不如讀專集,此事人人意見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則喜讀《文選》,于七古則喜讀《昌黎集》,於五律則喜讀《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詩》,而苦不能步趨,故兼讀《元遺山集》。

  吾作詩最短於七律,他體皆有心得,惜京都無人可與暢語者。弟要學詩,先須看一家集,不要東翻西閱,先須學一體,不可各體同學,蓋明一體,則皆明也。淩笛舟最善為詩律,若在省,弟可就之求救。習字臨千字文亦可,但須有恆,每日臨一百字,萬萬無間斷,則數年必成書家矣,陳季牧多喜談字,且深思善悟,吾見其寄岱雲信,實能知寫字之法,可愛可畏!弟可以從切磋,此等發學之友,愈多愈好。

  來信要我寄詩回南,餘今年身體不甚壯健,不能用心,故作詩絕少;僅作感春詩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謂不讓陳臥子,而語太激烈,不敢示人。是僅應酬詩數首,了無可觀;項作寄賢弟詩二首,弟觀之以為何如?京筆現在無便可寄,總在秋間寄回,若無筆寫,暫向陳季牧借一枝,後日還他可也。國藩手草。

  致諸弟·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連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兩次所發家信。

  四弟之信,具見真性情,有困心衡慮、鬱積思通之象。此事斷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長,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積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終久必有豁然貫通之候;愈欲速則愈錮蔽矣。

  來書往往詞不達意,我能深諒其苦。今人都將學字看錯了。若細讀《賢賢易色》一章,則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於孝悌兩字上盡一分便是一分學,盡十分便是十分學。今人讀書皆為科名起見,於孝悌倫紀之大,反似與書不相關。殊不知書上所載的,作文時所代聖賢說的,無非要明白這個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筆下說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並有虧于倫紀之大,即文章說得好,亦只算個名教中之罪人。賢弟性情真摯,而短于詩文,何不日日在孝悌兩字上用功?《曲禮》、《內則》所說的,句句依他做出,務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無一時不安樂,無一時不順適;下而兄弟妻子皆藹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學問也。若詩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計;即好極,亦不值一錢。不知賢弟肯聽此語否?

  科名之所以可貴者,謂其足以承堂上之歡也,謂祿仕可以養親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諸弟不得,亦可以承歡,可以養親,何必兄弟盡得哉?賢弟若細思此理,但於孝悌上用功,不于詩文上用功,則詩文不期進而自進矣。

  凡作字總須得勢,務使一筆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筆筆無勢,是以局促不能遠縱。去年曾與九弟說及,想近來已忘之矣。

  九弟欲看余白折。餘所寫摺子甚少,故不付。大銅尺已經尋得。付筆回南,目前實無妙便,俟秋間定當付還。

  去年所寄牧雲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勸牧雲用功,後半勸淩雲莫看地,實有道理。九弟可將其信抄一遍仍交與他,但將紡棉花一段刪去可也。地仙為人主葬,害人一家,喪良心不少,未有不家敗人亡者,不可不力阻淩雲也。至於紡棉花之說,如直隸之三河縣、靈壽縣,無論貧富男婦,人人紡布為生,如我境之耕田為生也。江南之婦人耕田,猶三河之男人紡布也。湖南如瀏陽之夏布、祁陽之葛布、宜昌之棉花,皆無論貧富男婦,人人依以為業。此並不足為駭異也。第風俗難以遽變,必至駭人聽聞,不如刪去一段為妙。書不盡言。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凡事皆貴專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

  四位老弟左右:

  六弟九弟今年仍讀書省城,羅羅山兄處附課甚好。既在此附課,則不必送詩文與他處看,以明有所專主也,凡事皆貴專,求師不專則受益也不入;求友不專則博愛而不親。心有所專宗,而博觀他途以擴其識,亦無不可;無所專宗,而見異思遷,此眩彼奪,則大不可。羅山兄甚為劉霞仙、歐曉岑所推服,有楊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則其可為師表明矣,惜吾不得常與居遊也。在省用錢,可在家中支用(銀三十兩則夠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兩之內),予不能別寄與弟也。

  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到京,彼時無折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發信,乃兩弟之信罵我糊塗,何不檢點至此!趙子舟與我同行,曾無一信,其「糊塗」更何如耶?余自去年五月底至臘月初未嘗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寫信由京寄家,豈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將罵何人糊塗耶?凡動筆不可不檢點。

  九弟與鄭陳馮曹四信,寫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與我信字太草率,此關乎一生福分,故不能不告汝也。四弟寫信語太不圓,由於天分,吾不復責。

  致諸弟·溫經更要緊 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黃仙垣來京,接到家信,備悉一切,欣慰之至。朱嘯山亦於是日到,現與家心齋同居。伊兄代伊覓得房子,距餘寓甚近,不過一箭遠耳。郭筠仙現尚未到,餘已為賃本胡同關帝廟房,使渠在廟中住,在餘家伙食。馮樹堂正月初六日來餘家,抉會試後再行上學,因小兒春間怕冷故也。樹堂於二月十三日考國子監學正,題「而恥惡衣惡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場。樹堂寫作俱佳,應可以得。

  陳岱雲於初六日移寓報國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雲哀傷異常,不可勸止,作祭文一篇,三千餘字。餘為作墓誌銘一首,不知陳宅已寄歸否?餘懶譽寄也。

  四川門生,現已到廿餘人。我縣會試者,大約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約可二十五六人。然有求於者,頗不乏人。

  餘今年應酬更繁,幸身體大好,迥不似從前光景,面胖而潤,較前稍白矣。耳鳴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斷,不過月余可全好也。內人及兒子兩女皆好,陳氏小兒在余家乳養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讀書,得羅羅山為師,甚妙!然城南課以亦宜應,不應恐山長不以為然也,所作詩文及功課,望日內付來。四弟季弟從覺庵師讀,自佳;四弟年已漸長,須每日看史書十頁。無論能得科名與否,總可以稍長見識。季弟每日必須看史,然溫經更要緊,今年不必急急赴試也。余容後陳。兄國藩手具。

  致諸弟·作如火如荼之文 道光廿四年五月十二日

  四位老弟足下:

  余於三月二十四日移寓前門內西邊碾兒胡同,與城外消息不通。內城現住房共二十八間,每月房租京錢三十串,極為寬敞。甲三於三月二十四日上學,天分不高不低,現已讀四十天,讀至「自修齊至平治」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嚴,已讀者字皆能認。兩女皆平安,陳岱雲之子在餘家亦甚好。內人身子如常,現又有喜,大約九月可生。

  餘體氣較去年略好,近因應酬太繁,天氣漸熱,又有耳鳴之病。今年應酬,較往年更增數倍:第一,為人寫對聯條幅,合四川、湖南兩省求書者幾日不暇給;第二,公車來借錢者甚多,無論有借無借,多借少借,皆須婉言款待;第三則請酒拜客及會館公事;第四則接見門生頗費精神。又加以散館,殿試則代人料理,考差則自己料理,諸事冗雜,遂無暇讀書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內四弟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東皋課文甚潔淨,詩亦穩妥,《則何以哉》一篇亦清順有法,第詞句多不圓足,筆亦平遝不超脫。平遝最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筆氣爽利,近亦漸就範圍,然詞意平庸,無才氣崢嶸之處,非吾意中之溫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時作文,當求議論縱橫,才氣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將來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淺調卑,即使獲售,亦當自漸其文之淺薄不堪,若其不售,則又兩失之矣。

  今年從羅羅山遊,不知羅山意見如何?吾謂六弟今年入泮固妙,萬一不入,則當盡棄前功,一志從事于先輩大家之文。年過二十,不為少矣,若再扶牆摩壁,役役於考卷截搭小題之中,將來時過而業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計者,不可不早圖也。餘當日實見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嘗入泮,則數十年從事於吊渡映帶之間,仍然一無所得,豈不靦顏也哉!此中誤人終身多矣,溫甫以世家之子弟,負過人之資質,即使終不入泮,尚不至於饑餓,奈可亦以考卷誤終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詳批,餘實不善改小考文,當請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氣清爽異常,喜出望外,意亦層出不窮,以後務求才情橫溢,氣勢充暢,切不可挑剔敷衍,安於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書法亦有褚字筆意,尤為可喜。總之,吾所望于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無,第一則孝悌為端,其次則文章不朽。諸弟若果能自立,當務其大者遠者,毋徒汲汲於進學也。馮樹堂、郭筠仙在寓看書作文,功無間斷。陳季牧日日習字,亦可畏也!四川門生留京約二十人,用功者頗多。餘不盡言。國藩手草。

  稟父母·看書與考試,全不相礙 道光廿四年九月十九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日男發第十號信,備載二十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體平安。家婦月內甚好,去年月裡有病,今年盡除去。孫兒女皆好。初十日順天鄉試發榜,湖南中三人,長沙周荇農中南元。

  率五之歸,本擬附家心齋處。因率五不願坐車,故附陳岱雲之弟處,同坐糧船。昨岱雲自天津歸,雲船不甚好,男頗不放心,幸船上人多,應可無慮。

  諸弟考試後,盡肄業小羅巷庵,不知勤惰若何?此時惟季弟較小,三弟俱年過二十,總以看書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書略多,自後無一人講究者,大抵為考試文章所誤。殊不知看書與考試全不相礙,彼不看書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諸弟,此時無論考試之利不利,無論文章之工不工,總以看書為急。不然,則年歲日第,科名無成,學問亦無一字可靠,將來求為塾師而不可得。或經或史,或詩集文集,每日總宜看二十頁。男今年以來,無日不看書,雖萬事匆忙,亦不廢正業。

  聞九弟意欲與劉霞仙同伴讀書,霞仙近來見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應有進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為定計,若愧奮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則遠遊不負;若徒悠忽因循,則近處盡可度日,何必遠行百裡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計焉。余容續呈。男謹稟。

  致諸弟·學問之道無窮,而總以有恆為主 道光廿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遺澤、祖父教訓,幸得科名,內顧無所憂,外遇無不如意,一無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諸弟強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顯?何患家運之不興?欲別立課程,多講規條,使諸弟遵而行之,又恐諸弟習見而生厭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長兄督責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諸弟以課程,近來則只教以有恆二字。所望于諸弟者,但將諸弟每月功課寫明告我,則我心大慰矣。

  乃諸弟每次寫信,從不將自己之業寫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諸事。此時家中重慶,外事又有我料理,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後寫信,但將每月作詩幾首,作文幾首,看書幾卷,詳細告我,則我歡喜無量。諸弟或能為科名中人,或能為學問中人,其為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歡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遲,而遂謂無可自立也。如霞仙今日之身份,則比等閒之秀才高矣。若學問愈進,身份愈高,則等閒之舉人、進士又不足論矣。

  學問之道無窮,而總以有恆為主。兄往年極無恒,近年略好,而猶未純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則無一日間斷。每日臨帖百字,抄書百字,看書少亦須滿二十頁,多則不論。自七月起,至今已看過《王荊公文集》百卷,《歸震川文集》四十卷,《詩經大全》二十卷,《後漢書》百卷,皆朱筆加圈批。雖極忙,亦須了本日功課,不以昨日耽擱而今日補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預做。諸弟若能有恆如此,則雖四弟中等之資,亦當有所成就,況六弟九弟上等之資乎?

  明年肄業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無不可者。謂在家不可用功,此巧於卸責者也。吾今在京,日日事務紛冗,而猶可以不間斷,況家中萬萬不及此間之紛冗乎?樹堂、筠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書十五頁,亦極有恆。諸弟試將《朱子綱目》過筆圈點,定以有恆,不過數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經亦不過數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間斷看書之課,又弗以考試將近而間斷看書之課。雖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試之日,出場亦可看也。

  兄日夜懸望,獨此有恆二字告諸弟,伏願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兄國藩手草。

  致諸弟·事事勤思善問 道光廿五年二月初一日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去書函,諒已收到。項接四弟信,謂前信小注中,誤寫二字,其詩此即付還,今亦忘其所吳語何矣。諸弟寫信總雲倉忙,六弟去年曾言城南寄信之難,每次至撫院齎奏廳打聽云云,是何其蠢也!靜坐書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寫信,何必打聽折差行期而後動筆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雲家,皆萬無一失,何必問了無關涉之齎奏廳哉?若弟等倉忙,則兄之倉忙殆過十倍,將終歲無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詩第二首,弟不能解,數千里致書來問,此極虛心,餘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問,何患不一日千里?茲另紙寫明寄回。

  家塾讀書,余明知非諸弟所甚願,然近處實無名師可從。省城如陳堯農、羅羅山皆可謂名師,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詩文與字皆無大長進。如今我雖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聽。不如安分耐煩,寂處裡閭,無師無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則我之所期於諸弟者也。昔婺源汪雙池先生,一貧如洗,三十以前,在窯上為人傭工畫碗,三十以後讀書,訓蒙到老,終身不應科舉,卒著書百餘卷,為本朝有數名儒,彼何嘗有師友哉?又何嘗出裡閭哉?余所望于諸弟者,如是而已,然總不出乎立志有恆四字之外也。

  致諸弟·聘研生至吾鄉教讀 咸豐四年十月廿二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兄于二十日自漢口起行,二十一日至黃州,二十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為文祭吳甄甫師。二十三日過江至武昌縣。二十九日至蘄州,是日水師大戰獲勝。

  劉一、良五於二十日至田家鎮,得悉家中老幼均吉,甚慰甚慰。魏蔭亭先生既來軍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讀書,而九弟來書堅執不肯,欲餘另請明師。余意中實乏明師可以聘請,日內與霞、次及幕中諸君子熟商。近處惟羅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學問俱有本原,于《說文》、音學、輿地尤其所長,而詩古文辭及行楷書法,亦皆講求有年。吾鄉通經學古之士,以鄒叔績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現在余幕中,故請其寫家信聘研生至吾鄉教讀。研兄之繼配陳氏,與耦庚先生為聯襟,渠又明於風水之說,並可在吾鄉選擇吉地,但不知其果肯來否?渠現館徐方伯處,未知能辭彼就此否?若果能來,足開吾邑小學之風,于溫甫、子植亦不無裨益。若研兄不能來,則吾心中別無人。植弟堅不肯教,則乞諸弟為訪擇一師而延聘焉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師,不可分開,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師。

  致四弟·九弟趁此家居時,苦學二三年 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沅兩弟左右:

  臘月初六接沅弟十一月十七日信,知己于十六日平安到家,慰幸無己。少泉初六日起行,已抵蘇州。余於十四日入闈寫榜,是夜二更發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闈墨極好,為三十年來所未有。

  韞齋先生與副主考亦極得意,士子歡欣傳誦。韞師定於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孫編奏請便道回浙,此間公私送程隊約各三千有奇。各營挑浚奏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約年內可以竣事。澄弟所勸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實不如從前耳。

  《鳴原堂論文鈔》、《東坡萬言書》,弟閱之如尚有不能解者,宜寫信來問。弟每次問幾條,餘每次批幾條。兄弟論文于三千裡外,亦不減對床風雨之樂。弟以不能文為此身缺憾,宜趁此家居時,苦學二三年,不可拋荒片刻也。

  致諸弟·余當視之如家人手足也 道光廿二年十一月十六日

  諸位賢弟足下:

  十一月前八日已將日課抄與弟閱,嗣後每次家信,可抄三頁付回。日課本皆楷書,一筆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書耳。馮樹堂進攻最猛,餘亦教之如弟,知無不言。可惜弟不能在京與樹堂日日切磋,餘無日無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半年,餘懶散不努力。九弟去後,餘乃稍能立志,蓋餘實負九弟矣。餘嘗語貸雲曰:「餘欲盡孝道,更無他事,我能教諸弟進德業一分,則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諸弟進十分,則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則我大不孝矣。」九弟之無所進,是我之大不孝也。惟願諸弟發奮立志,念念有恆,以補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雲與易五近亦有日課冊,惜其識不甚超越。餘雖日日與之談論,渠究不能悉心領會,頗疑我言太誇。然岱雲近極勤奮,將來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詩唱和。蓋因其兄欽佩我詩,且談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禮。子貞現臨隸字,每日臨七八頁,今年已千頁矣。近又考訂《漢書》之訛,每日手不釋卷。蓋子貞之學長于五事:一曰《儀禮》精,二曰《漢書》熟,三曰《說文》精,四曰各體詩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傳於後。以餘觀之,此三者餘不甚精,不知淺深究竟何如,若字則必傳千占無疑矣,詩亦遠出時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詩家頗少,故餘亦欲多做幾首。

  黃子壽處,本日去看他,功夫甚長進,古文有才華,好買書,東翻西閱,涉獵頗多,心中已有許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沉潛之至,天分亦高,將來必有所成。吳竹如近日未出城,餘亦未去,蓋每見則耽擱一天也。其世兄亦極沉潛,言動中禮,現在亦學倭艮峰先生。吾觀何吳兩世兄之資質,與諸弟相等,遠不及周受珊、黃子壽;而將來成就,何吳必更切實。此其故,諸弟能看書自知之,願諸弟勉之而已。此數人者,皆後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諸弟與之聯鑣並駕,則餘之大幸也。

  門上陳升一言不合而去,故餘作《傲奴詩》,現換一周升作門上,頗好。余讀《易旅卦》「喪其童僕」,象曰:「以旅與下,其義喪也。」解之者曰:「以旅與下者,謂視童僕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無情,則童僕亦將視主上如逆旅矣。」餘待下雖不刻薄,而頗有視如逆旅之意,故人不盡忠,以後餘當視之如家人手足也。分雖嚴明而情貴周通,賢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聞折差到,輒望家信。不知能設法多寄幾次否?若寄信,則諸弟必須詳寫日記數天,幸甚。余寫信亦不必代諸弟多立課程,蓋恐多看則生厭,故但將餘近日實在光景寫示而已,伏惟諸弟細察。

  致諸弟·自水師小挫後 咸豐五年四月廿日

  澄、溫、沅、季四位賢弟左右:

  余於十六日在南康府接父親手諭,及澄沅兩弟紀澤兒之信,系劉一送來;二十日接澄弟一信,系林福秀由縣送來,俱悉一切。

  余於十三日自吳城進紮南康,水師右營、後營、嚮導營于十五日進紮青山。十九日,賊帶炮船五六十號、小划船五六十號前來撲營,鏖戰二時,未分勝負。該匪以小劃二十餘號又自山後攢出,襲我老營。老營戰船業已全數出隊,僅坐船水手數人及所雇民船水手,皆逃上岸。各戰船哨官見坐船已失,遂爾慌亂,以致敗挫。幸戰船炮位毫無損傷,猶為不幸中之大幸!且左營、定湘營尚在南康,中營尚在吳城,是日未與其事,士氣依然振作。現在六營三千人同泊南康,與陸勇平江營三千人相依護,或可速振軍威。

  現在余所統之陸軍,塔公帶五千人在九江,羅山帶三千五百人在廣信一帶,次青帶平江三千人在南康,業已成為三支,人數亦不少。趙玉班帶五百湘勇來此,若獨成一支,則不足以自立;若依附塔軍、依附羅軍,則去我仍隔數百里之遠;若依附平江營則氣類不合。且近來口糧實難接濟,玉班之勇可不必來。玉班一人獨來,則營中需才孔亟,必有以位置之也。

  蔣益澧之事,後公如此辦理甚好。密傳其家人,詳明開導,勒令繳出銀兩,足以允我人心,面面俱圓。請蘋翁即行速辦,但使探驪得珠,即輕輕著筆,亦可以辦到矣。

  此間自水師小挫後,急須多辦小劃以勝之,但乏能管帶小劃之人。若有實能帶小劃者,打仗時並不靠他沖陳,只要開仗之時,在江邊攢出攢入,眩賊之眼,助我之勢,即屬大有裨益。吾弟若見有此等人,或趙玉班能薦此等人,即可招募善駕小劃之水手一百余人來營。

  余在營平安,精神不足,惟癬疾未愈,諸事未能一一照管,小心謹慎,冀盡人事,以聽天命。諸不詳盡,統俟續布。

  致諸弟·調彭雪琴來江 咸豐五年七月初八日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劉朝直來營,得植弟手書,俱悉一切。內湖水師自六月十五日開仗後,至今平安。本擬令李次青帶平江勇流邵陽湖之東,與水師會攻湖口。自六月底至今十日,大風不克東渡,初四日風力稍息,平江勇登部舟,甫經解纜,狂飆大作,旋即折回。並勇衣被帳棚,寸縷皆濕。天意茫茫,正未可知,不知湖口之賊,運數不宜滅乎?抑此勇渡湖,宜致敗挫,故持阻其,以全此軍乎?現擬俟半月後,請塔軍渡湖會剿。

  羅山進攻義甯,聞初四日可至界上,初五六日當可開仗。湖南三面用兵,駱中丞請羅山帶兵回湘,業經入奏。如義寧能攻破,恐羅山須回湖南保全桑梓,則此間又少一勁旅矣。內湖水師,船炮俱精,特少得力營官,現調彭雪琴來江,當有起色。

  鹽務充餉,是一大好事,惟浙中官商,多思專利,邵位西來江,會議已有頭緒,不知渠回浙後,彼中做事人能允行否?舍此一籌,則餉源已竭,實有坐困之勢。東安土匪,不知近日如何?若不犯邵陽界,則吾邑尚可不至震驚。帶軍之事,千難萬難。澄弟帶勇至衡陽,溫弟帶勇至新橋,幸托平安,嗣後總以不帶勇為妙。吾閱歷二年,知此中構怨之事、造孽之端不一而足,恨不得與諸弟當面一一述之也。

  諸弟在家,侍奉父親,和睦族黨,盡其力之所能為。至於練團帶勇,卻不宜過於出頭,澄弟在外已久,諒知吾言之具有苦衷也。

  寬二弟去年下世,未寄奠分,至今歉然於心。茲付回銀二十兩,為寬二弟奠金,望送交任尊叔夫婦手收。

  植弟前信言身體不健。吾謂讀書不求強記,此亦養身之道。凡求強記者,尚有好名之心橫亙於方寸,故愈不能記;若全無名心,記亦可,不記亦可,此心寬然安舒,或反能記一二處,亦未可知。此餘閱歷語也。植弟試一體驗行之。餘不一一,即問近好。

  致九弟·愧對江西紳士 咸豐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九日亮一等歸,接展來函,俱悉一切。

  臨江克復,從此吉安當易為力,弟邑勉為之,大約明春可複吉郡,明夏可複撫、建。凡兄所未了事,弟能為我了之,則餘之愧憾可稍減矣。

  餘前在江西,所以鬱鬱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干預民事,有剝民之權,無澤民之位,滿腹誠心,無處施展;第二不能接見官員,凡省中文武官僚晉接有稽,語言有察;第三不能聯絡紳士,凡紳士與我營款愜,則或因吃醋而獲咎。坐是數者,方寸鬱鬱,無以自伸。然此只坐不應駐紮省垣,故生出許多煩惱耳。弟今不駐省城,除接見官員一事無庸議外,至愛民、聯紳二端,皆可實心求之。現在餉項頗充,凡抽厘勸捐決計停之,兵勇擾民嚴行禁之,則吾夙昔愛民之誠心,弟可為我宣達一二矣。

  吾在江西,各紳士為我勸捐八九十萬,未能為江西除賊安民;今年丁憂奔喪太快,若恝然棄去,置紳士于不顧者,此餘之所悔也。若少遲數日,與諸紳往復書問乃妥。弟當為余彌縫此闕,每與紳士書劄往還,或接見暢談,具言江紳待家兄甚厚,家兄抱愧甚深等語。就中如劉仰素、甘子大二人,余尤對之有愧。劉系餘請之帶水師,三年辛苦,戰功日著,渠不負吾之知,而餘不克始終與共患難。甘系余請之管糧台,委曲成全,勞怨兼任,而余以丁憂遽歸,未能為渠料理前程。此二人皆餘所慚對,弟為我救正而補苴之。

  餘在外數年,吃虧受氣實亦不少,他無所慚,獨慚對江西紳士,此日內省躬責己之一端耳。弟此次在營境遇頗好,不可再有牢騷之氣,心平志和,以迓天休,至囑至囑!

  承寄回銀二百兩收到。今冬收外間銀數百,而家用猶不甚充裕,然後知往歲餘之不寄銀回家,不孝之罪,上通於天矣。

  四宅大小平安。餘日內心緒少佳,夜不成寐,蓋由心血積虧,水不養肝之故,春來當好為調理。

  致九弟·宜以求才為 咸豐八年四月初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歸,接弟信,得悉一切。兄回憶往事,時形悔艾,想六弟必備述之。弟所勸譬之語,深中機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陰分素虧,血不養肝,即一無所思,已覺心慌,腸空如極餓思食之狀。再加以憧擾之思,益覺心無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兩端:一則弟在吉安聲名極好,兩省大府及各營員弁、江省紳民交口稱頌,不絕於吾之耳;各處寄弟書及弟與各處稟牘信緘俱詳實妥善,犁然有當,不絕於吾之目。一則家中所請鄧、葛二師品學俱優,勤嚴並著。鄧師終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又曲合時趨,講書極明正義而又易於聽受。葛師志趣方正,學規謹嚴,小兒等畏之如神明,而代管瑣事亦甚妥協。此二者皆餘所深慰,雖愁悶之際,足以自寬解者也。

  第聲聞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頗著清望,近在軍營亦獲虛譽。善始者不必善終,行百里半九十裡,譽望一損,遠近滋疑。弟目下義名望正隆,務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軍之道,總以能戰為第一義。倘圍攻半歲,一旦被賊衝突,不克抵禦,或致小挫,則今望隳於一朝。故探驪之法,以善戰為得珠,能愛民為第二義,能和協上下官紳為第三義。願吾弟兢兢業業,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則不特為兄補救前非,亦可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體素弱過於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爾摧沮。此次軍務,如楊、彰、二李、次青輩皆系磨煉出來,即潤翁,羅翁亦大有長進,幾於一日千里,獨餘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長進。弟當趁此番增識見,力求長進也。

  求人自輔,時時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難,往時在餘幕府者,餘亦平等相看,不甚欽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當常以求才為急,其閶冗者,雖至親密友,不宜久留,恐賢者不願共事一方也。

  餘自四月來,眠興較好,近讀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極劣,余尚足支持。四宅大小眷口平安。王福初十赴吉安,另有信,茲不詳。

  致九弟·季弟以習勞苦為辦事之本 咸豐十年七月初八日

  沅、季弟左右:

  初七日接沅弟初三日信、季弟初二日信。旋又接沅弟初四日信。所應複者,條列如下:

  輔卿而外,又薦意卿、柳南二人,甚好。柳南之篤慎,餘深知之。意卿諒亦不凡。餘告筱輔觀人之法,以有操守而無官氣、多條理而少大言為主,又囑其求潤帥、左、郭及沅薦人。以後兩弟如有所見,隨時推薦,將其人長處短處一一告知阿兄,或告筱荃,尤以習勞苦為辦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勞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無以「不敢冒奏」四字塞責。季弟言出色之人斷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語確不可易。名位大小,萬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將帥之訓士不能如此立言耳。季弟天分絕高,見道甚早,可喜可愛,然辦理營中小事,教訓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諭眾。

  潤帥先幾陳奏以釋群疑之說,亦有函來餘處矣。昨奉六月二十四日諭旨,實授兩江總督兼授欽差大臣。恩眷方渥,盡可不必陳明。所慮者,蘇、常、淮、揚無一支勁兵前往。位高非福,恐徒為物議之張本耳。余好出汗,沅弟亦好出汗,似不宜過勞,宜常服密耆。京茸已到,日內專人送去。

  致九弟·季弟述楊光宗不馴 咸豐十年六月初十日

  沅、季弟左右:

  接專丁來信,下游之賊,漸漸蠢動,九月當有大仗開。此賊慣技,好于營盤遠遠包圍,斷我糧道。弟處有水師接濟,或可無礙,不知多、李二營何如?有米有柴,可濟十日半月否?賊雖多,善戰者究不甚多,庶幾留心可禦之田以飯子孫耳。

  楊鎮南子哨官楊光宗,頭髮模而盤,吾早慮其不馴。楊鎮南不善看人,又不善斷事,弟若看有不妥洽之意,即飭令仍回兄處,另撥一營與弟換可耳。

  吾於初十日至曆口,十一日擬行六十裡趕至祁門縣,十二日先太夫人忌辰,不欲紛紛迎接應酬也。甯國府一軍緊急之至,吾不能撥兵往援,而擬少濟之以餉,亦地主之道耳。

  致九弟·宜多選好替手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水師攻打金柱關時,若有陸兵三千在彼,當易得手。保彭杏南,系為弟處分統一軍起見。弟軍萬八千人,總須另有二人堪為統帶者,每人統五六千,弟自統七八千,然後可分可合。

  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統?亦須早早提拔。辦大事者,以多多選替手為第一義。滿意之選不可得,姑節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稟父母·只令寫字養神 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諭,俱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臘肉等在黃茀卿處,第不知黃氏兄弟何日進京,又不知家中系專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順帶也。

  男在京身體如常,男婦亦清吉。九弟體已複元,前二月間,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寫字養神。三月以來,仍理舊業,依去年功課。未服補劑,男分丸藥六兩與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補。孫男女皆好,擬於三月間點牛痘。此間牛痘局,系廣東京官請名醫設局積德,不索一錢,萬無一失。

  男近來每日習帖,不多看書。同年邀為試帖詩課,十日內作詩五首,用白折寫好公評,以為明年考差之具。又吳子序同年,有兩弟在男處附課看文,又金台書院每月月課,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藝,不得不略為溫習。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項房錢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過度,京城銀錢比外間究為活動。家中去年徹底澄清,餘債無多,此真可喜。

  蕙妹僅存錢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窯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負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素來文弱,何能習勞?後有家信,望將惠妹家事瑣細詳書。余容後呈,男謹稟。

  稟父母·熟地當歸蒸母雞 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六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發家信,俱悉一切。男等在京身體平安。男癬疾已痊癒,六弟體氣如常。紀澤兄妹五人皆好。男婦懷喜平安,不服藥。同鄉各家亦皆無恙。

  陳本七先生來京,男自有處置之法,大人盡可放心。大約款待從厚,而打發從薄。男光景頗窘,渠來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親常睡不著,男婦亦患此病,用熟地、當歸蒸母雞食之,大有效驗,九弟可常辦與母親吃。鄉間雞肉、豬肉最為養人,若常用黃芪、當歸等類蒸之,略帶藥性而無藥氣,堂上五位老人食之,亦有益也。望諸弟時時留心辦之。

  老秧田背後三角丘,是竹山灣至我家大路,男曾對四弟言及,要將路改於坎下。在檀山嘴那邊架一小橋,由豆土排上橫穿過來。其三角丘則多栽竹樹,上接新塘坎大楓樹,下接檀山嘴大藤包裡,甚為完緊,我家之氣更聚。望堂上大人細思。如以為可,求叔父于明春栽竹種樹;如不可,叔父寫信示知為幸。

  男等於二十日期服已滿,敬謹祭告。廿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續具。

  稟叔父母精力日邁,正宜保奏神氣 道光二十八年七月廿日

  侄國藩謹稟:

  叔父母大人禮安。十七日接家信二件,內父親一諭,四弟一書,九弟、季弟在省各一書,歐陽牧雲一書,得悉一切。祖大人之病,不得少減,日夜勞心。父親、叔父辛苦服侍,而侄遠離膝下,竟不得效絲毫之力,終夜思維,刻不能安。

  江岷樵有信來,告渠已買得虎骨,七月當親送我家,以之熬膏,可醫痿痹云云,不知果送來否?

  聞叔父去年起公屋,勞心勞力,備極經營,外面極堂皇,工作極堅固,費錢不過百千,而見者擬為三百千模範。焦勞太過,後至吐血,旋又以祖父複病,勤劬彌甚;而父親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撰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竊伏思父親、叔父二大人年壽日高,精力日邁,正宜保奏神氣,稍稍休息。家中瑣細事務,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侍祖父凡勞心細察之事,則父親、叔父躬任之,凡勞力粗重之事,則另添一雇工,一人不夠則雇二人。

  侄近年以來,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癬疾即發,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是以力加保養,不甚用功,以求無病無痛,上慰堂上之遠懷。外間求作文,求寫字,求批改詩文者,往往歷久而莫償宿諾,是以時時抱疚,日日無心安神恬之時。前四弟在京,能為我料理一切瑣事,六弟則毫不能管。故四弟歸去之後外間之回信,家鄉應留心之事,有免疏忽發馳。

  侄等近日身體平安,合室大小皆順。六弟在京,侄若勸其南歸,一則免告回避,二則盡仰事俯蓄之態,三則六弟兩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親叔父嚴責,方可用功。鄉試渠不肯歸,侄亦無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晉一,侄謹備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壽,侄謹備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管回,服滿後即可著。母親外褂並漢祿布夾襖,亦一同付回。聞母親近思用一丫環,此亦易辦,在省城買,不過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來鄉,則更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買,以供母親、叔母之使令,其價侄即寄回。

  侄今年光景之窘,較甚於往年。然東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彌縫。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銀。即當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歲幾百金之說也。在京一切張羅,侄自有調停,毫不費力,堂上大人不必掛念。侄謹稟。

  致四弟·九弟勤洗腳 咸豐十年閏三月初四日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閏月一日彭芳四來,接兩弟信並紀澤一稟,具悉一切。

  澄弟移寓新居,聞光彩煥發,有王相氣象,至慰至慰。沅弟新屋前聞不甚光明,近日長夫來者皆雲極好。吾兩對所祝者,將來必如願矣。祭叔父文亦斐亹可誦,四字句本不易作,沅弟深于情者,故句法雖弱而韻尚長也。余辦木器送澄弟,即請澄自為妥辦,女家之錢已交盛四帶歸。即仿七年之例,由縣城辦就,至家中再漆可也。

  此間自浙江克復,人心大定。太湖各營於二十四五日拔營,宿松(吉中、吉左)四營於廿六日拔營,均至石牌取齊,初五日將進圍安慶。朱惟堂一營初二日至江邊,距宿松僅七十裡。營中一切平安,餘身體亦好。惟餉項暫虧,若四川不速平,日虧一日,必窮窘耳。

  澄弟之病日好,大慰大慰。此後總以戒酒為第一義。起早亦養身之法,且系保家之道,從來起早之人,無不壽高者。吾近有二事效法祖父,一曰起早,二曰勤洗腳,似于身體大有裨益。望澄弟于戒酒之外,添此二事,至囑至囑。

  順問近好。兄國藩手草,閏三月四日。

  致四弟·九弟早起是長壽金丹 咸豐十年三月廿四日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廿二日接初七日所交家信,內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紀澤一件。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馬公塘。兩弟于家中兩代老人養病送死之事,皆備極誠敬,將來必食報於子孫。聞馬公塘山勢平衍,可決其無水蟻凶災,尤以為慰。

  澄弟服補劑而大愈,甚幸甚幸!麗參、鹿茸,雖享福稍早,而體氣本弱,亦屬無可如何。吾生平頗講求惜福二字之義,近來亦補藥不斷,且菜蔬亦比往年較奢,自愧享用太過,然亦體氣太弱,不得不爾。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則其享受更有過於餘者。澄弟平日太勞傷精,嗩呐傷氣,多酒傷脾。以後戒此三事,而常服補劑,自可日就痊可。麗參、鹿茸服畢後,餘可再寄,不可間斷,亦不可過多,每早服二錢可也。家中後輩子弟,個個體弱,嗩呐、吃酒二事,須早早戒之,不可開此風氣。學射最足保養,起早尤千金妙方、長壽金丹也。

  紀澤今年耽擱太多,此次宜靜坐兩個月。《漢魏六朝百三名家》,京中帶回一部,江西帶回一部,可付一部來營。紀鴻《通鑒》講至何處?並問。即候日好。兄國藩手草,三月廿四日。

  再,撫州紳士刻余所書《擬峴台記》,共刷來八分,茲寄五分回家。澄弟一分,沅弟一分,紀澤一分,外二分送家中各位先生,暫不能遍送也。

  致四弟·以黃耆黨參熬汁可治陽虛 咸豐十年七月初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初二日由安慶沅弟處寄到弟信一件,得知弟體微有不適。不吃不喝,頭上出汗,貪睡而不能酣眠。此三者皆系陽虛之症,于參茸桂附相宜。往年內子在京曾害陽虛之病,其時力不能買參茸,惟每日用大鍋煮黃耆黨參,熬成極濃之汁,惟不令成膏,恐其粘鍋而有燒氣也。每劑桂附薑術之類,分兩皆重。又能力參茸片蒸而兌之,又以大鍋中煮耆黨濃汁和而服之,十餘日而大愈。今弟之病亦系陽虛,可照此法辦理。以耆黨兩味各熬極濃之汁,和于諸藥之中,必有奇效。但須好好經理,恐粘鍋耳。

  余到祁門已二十三日,身體平安。近處惟甯國被圍緊急,日日告求救援。余因鮑超、張運蘭等未到,不能往救,未免望極生怨,謗議日滋。浙江之事尚屬平穩。弟現在不管閒事,省費許多精神,將來大愈之後,亦可將閒事招牌收起,專意蒔蔬養魚,生趣盎然也。

  致四弟·保養之法不在多服藥 咸豐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十六日接到弟十一月廿三日手書,並紀澤廿五稟,具悉。弟病日就痊癒,至慰至幸。惟弟服藥過多,又堅囑澤兒請醫守治,餘頗不以為然。

  吾祖星岡公在時,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記憶。今我輩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紹家風。今年白玉堂做道場一次,大夫第做道場二次,此外禱祀之事,聞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節,已失家風矣。買地至數千金之多,是不信地仙一節,又與家風相背。

  至醫藥,則合家大小老幼,幾于無人不藥,無藥不貴。迨至補藥吃出毛病,則又服涼藥以攻伐之。陽藥吃出毛病,則又服陰藥以清潤之,展轉差誤,不至大病大弱不止。弟今年春間多服補劑,夏末多服涼劑,冬間又多服清潤之劑。余意欲勸弟少停藥物,專用飲食調養。澤兒雖體弱,而保養之法亦惟在慎飲食節嗜欲,斷不在多服藥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場押字,將來恐仍有口舌。地仙、僧巫二者,弟向來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為習俗所移。以後尚祈卓識堅定,略存祖父家風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見有一家不敗者乎?北果公屋,餘無銀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覺其渺茫也。

  此間軍事平安。左鮑二人在鄱陽尚未開仗,祁門黟縣之賊,日內並未動作。順問近好,並賀新禧。

  國藩手草,十二月廿四日。

  致四弟·謹記家教八字 咸豐十一年二月廿四日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者三十五日即到,此次專人四十日未到,蓋因樂平、饒州一帶有賊,恐中途繞道也。

  自十二日克復休甯後,左軍分出八營,在於甲路地方小挫,退紮景鎮。賊幸未跟蹤追犯,左公得以整頓數日,銳氣尚未大減。

  目下左軍進剿樂平、鄱陽之賊。鮑公一軍,因撫、建吃緊,本調渠赴江西省,先顧根本,次援撫、建。因近日鄱陽有警,景鎮可危,又暫留鮑軍不遽赴省。胡宮保恐狗逆由黃州下犯安慶沅弟之軍,又調鮑軍救援北岸。其祁門附近各嶺,廿三日又被賊破兩處。數月以來,實屬應接不暇,危險迭見。而洋鬼又縱橫出入於安慶、湖口、湖北、江西等處,並有欲來祁門之說。看此光景,今年殆萬難支持。然余自咸豐三年冬以來,久已以身許國,願死疆場,不願死牖下,本其素志。近年在軍辦事,盡心竭力,毫無愧怍,死即瞑目,毫無悔憾。

  家中兄弟子侄,惟當記祖父之八個字,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謹記祖父之三不信,曰「不信地仙,不信醫藥,不信僧巫」。

  餘日記冊中又有八本之說,曰「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即不扯謊也),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做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此八本者,皆餘閱歷而確有把握之論,弟亦當教諸子侄謹記之。

  無論世之治亂,家之貧富,但能守星岡公之八字與餘之八本,總不失為上等人家。餘每次寫家信,必諄諄囑咐。蓋因軍事危急,故預告一切也。

  余身體平安。營中雖欠餉四月,而軍心不甚渙散,或尚能支持,亦未可知。家中不必懸念。

  順問近好。兄國藩手草,二月廿四日。

  致九弟·季弟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瘧疾,近已痊癒否?吾不以季弟病之易發為慮,而以季弟好輕下藥為慮。

  吾在外日久,閱事日多,每勸人以不服藥為上策。吳彤雲近病極重,水米不進,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將後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應允,而始終勸其不服藥。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藥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轉機,瘧疾減去十之四,呃逆各症,減去十之七八,大約保無它變。希庵五月之季,病勢極重,餘緘告之,雲: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並言作梅醫道不可恃。希乃斷藥月餘,近日病已痊癒,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藥之明效大驗。

  季弟信藥太過,自信亦太深,故餘所慮不在於病,而在於服藥。茲諄諄以不服藥為戒,望季曲從之,沅力勸之,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六條,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後乃去,庶幾一勞永逸。如營中難耐久勞,或來安慶閒散十日八日,待火輪船之便,複還金陵本營,亦無不可。若能耐勞耐煩,則在營久熬更好,與弟之名曰貞,號曰恒者,尤相符合。其餘各條皆辦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萬尚未到,到時當全解沅外,東征局于七月三萬之外,又有專解金陵五萬,到時亦當全解沅處。東局保案自可照準,弟保案亦日內趕辦。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亦到。

  致九弟·萬望毋惱毋怒 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十三日接弟初十日書,有雲「肝病已深,痼疾已成,逢人輒怒,遇事輒憂」等語,讀之不勝焦慮。今年以來,蘇浙克城甚多,獨金陵遲遲尚無把握,又餉項奇絀。不如意之事機、不入耳之言語,紛至迭乘。余尚慍郁成疾,況弟之勞苦過甚百倍阿兄,心血久虧數倍于阿兄乎?

  余自春來,常恐弟發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實情。此病非藥餌所能為力,必須將萬事看空,毋惱毋怒,乃可漸漸減輕。蝮蛇螫手,則壯士斷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當視惱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囑至囑。

  餘年來愧對老弟之事,惟撥去程學啟一名將,有損于阿弟。然有損於家,有益於國,弟不必過郁,兄亦不必過悔。頃見少荃為程學啟請恤一疏,立言公允,茲特寄弟一閱,請弟抄後寄還。李世忠事,十二日奏結,又餉絀情形一片抄閱,即為將來兄弟引退之張本。余病假於四月二十五日滿期,餘意再請續假,幕友皆勸銷假,弟意以為如何?

  淮北票鹽、課厘兩項,每歲共得八十萬串,擬概供弟一軍。此亦鉅款,而弟尚嫌其無幾,且愧對萬忠,蓋亦眼大口大之過。余于咸豐四、五、六、七、八、九等年,從無一年收過八十萬者,再籌此等鉅款,萬不可得矣。

  致九弟·宜以自養自醫為主 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初九日接弟初六日書,俱悉一切。厚庵亦於是夜到皖,堅辭督辦一席,渠之赴江西與否,餘不能代為主持;至於奏摺,則必須渠親自陳奏,餘斷不能代辭。厚帥現擬在此辦折,拜疏後仍回金陵水營。春霆、昌岐聞亦日內可到。春霆回籍之事,卻不能不代為奏懇也。

  弟病近日少愈否?肝病餘所深知,腹疼則不知何症。屢觀朗山脈案,以扶脾為主,不求速效,餘深以為然。然心肝兩家之病,究以自養自醫為主,非藥物所能為力。今日偶過裱畫店,見弟所寫對聯,光彩煥發,精力似甚完足。若能認真調養,不過焦灼,必可漸漸複元。

  五月分之火藥三萬斤,擬于日內起解,銀亦可解三萬。江西之賊,初四日尚未至漳樹。省城援兵已到,當安穩矣。複問近好。

  諭紀澤·「盡其在我,聽其在天」,亦是養生之道 同治四年九月初一日

  字諭紀澤·兒:

  卅日成鴻綱到,接爾八月十六日稟。具悉爾十一後連日患病,十六日尚神倦頭眩,不知近已痊癒否?

  吾於凡事皆守「盡其在我,聽其在天」二語,即養生之道亦然。體強者,如富人因戒奢而益富;體弱者,如貧人因節嗇而自全。節嗇非獨食色之性也,即讀書用心,亦宜檢約,不使太過。餘八本匾中,言養生以少惱怒為本。又嘗教爾胸中不宜太苦,須活潑潑地,養得一段生機,亦去惱怒之義也。

  既戒惱怒,又知節嗇,養生之道,已盡其在我者矣。此外,壽之長短,病之有無,一概聽其在天,不必多生妄想去計較他。凡多服藥餌,求禱神祇,皆妄想也。吾於藥醫、禱祀等事,皆記星岡公之遺訓,而稍加推闡,教示後輩。爾可常常與家中內外言之。

  爾今冬若回湘,不必來徐省問,徐去金陵太遠也。朱金權擬於初十內外回金陵,欲伴爾回湘。近日賊犯山東,余之調度,概諮少荃宮保處。澄沅兩叔信附去查閱,不須寄來矣。此囑。

  諭紀澤·紀鴻飽看山水,以養身心 同治四年九月廿九日

  字諭紀澤·、紀鴻兒:

  廿六日接紀澤二十日排遞之稟,紀鴻初六日舢板帶來稟件、衣書,今日派夫往接矣。李老太太病勢頗重,近日略愈否?深為繫念。

  澤兒肝氣痛病亦全好否?爾不應有肝鬱之症。或由元氣不足,諸病易生,身體本弱,用心太過。上次函示以節嗇之道,用心宜約,爾曾體驗否?

  張文端公(英)所著《聰訓齋語》,皆教子之言。其中言養身、擇友、觀玩山水花竹,純是一片太和生機,爾宜常常省覽。鴻兒體亦單弱,亦宜常看此書。吾教爾兄弟不在多書,但以聖祖之《庭訓格言》(家中尚有數本)、張公之《聰訓齋語》(莫宅有之,申夫又刻於安慶)二種為教,句句皆吾肺腑所欲言。

  以後在家則蒔養花竹,出門則飽看山水,環金陵百里內外,可以遍遊也。算學書切不可再看,讀他書亦以半日為率。未刻以後,即宜歇息遊觀。古人以懲忿窒欲為養生要訣。懲忿即吾前信所謂少惱怒也,窒欲即吾前信所謂知節嗇也。因好名好勝而(志太高則好勝,余與劉椒雲及霞仙皆犯此弊)用心太過,亦欲之類也。藥雖有利,害亦隨之,不可輕服。切囑。

  此間派隊於廿八日出剿,初一二可以見仗。十九日折奉旨留中,暫無寄諭。爾可先告李宮保也,餘不多及。

  滌生手示,九月晦日。

  諭紀澤·紀鴻養生之法在順其自然 同治五年二月廿五日

  字諭紀澤·、紀鴻兒:

  二十日接紀澤在清江浦所發之信。二十二日李鼎榮來,又接一信。二十四日又接爾至金陵十九日所發之信。舟行甚速,病亦大愈,為慰。

  老年來始知聖人教孟武伯問孝一節之真切。爾雖體弱多病,然只宜清靜調養,不宜妄施攻治。莊生雲:「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東坡取此二語,以為養生之法。爾熟于小學,試取在宥二字之訓詁體味一番,則知莊、蘇皆有順其自然之意。養生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藥而日更數方,無故而終年峻補,疾輕而妄施攻伐強求發汗,則如商君治秦、荊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謂名為愛之其實害之,陸務觀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皆此義也。東坡游羅浮詩雲:「小兒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黃庭。」下一「存」字,正合莊子在宥二字之意。蓋蘇氏兄弟父子皆講養生,竊取黃老微旨,故稱其子為有奇志。以爾之聰明,豈不能窺透此旨?餘教爾從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淺,卻得自然之妙。爾以後不輕服藥,自然日就壯健矣。

  餘以十九日至濟甯,即聞河南賊匪圖犯山東。故暫駐此間,不遽赴豫。賊於廿二日已入山東曹縣境,余調朱星檻三營來濟護衛,騰出潘軍赴曹攻剿。須俟賊出齊境,余乃移營西行也。

  爾侍母而行,宜作還裡之計,不宜留連鄂中。仕宦之家,往往貪戀外省,輕棄其鄉,目前之快意甚少,將來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矯此弊。餘不悉。

  滌生手示,二月廿五日。

  李眉生於二十四日到濟寧相見矣。四叔、九叔寄余信二件寄閱。他人寄紀澤信四件、王成九信一件查收。

  致四弟·養生之五事 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澄弟左右:

  五月十八日接弟四月八日信,俱悉一切。七十侄女移居縣城,長與娘家人相見,或可稍解鬱鬱之懷。鄉間穀價日賤,禾豆暢茂,尤是升平景氣,極慰極慰。

  此間軍事,賊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鄆之境,幸保山東運河以東各屬,而仍蹂躪于曹、宋、徐、泗、鳳、淮諸府,彼剿此竄,倏往忽來。直至五月下旬,張、牛各股始竄至周家口以西,任、賴各股始竄至太和以西,大約夏秋數月,山東、江蘇可以高枕無憂,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腳亂。余擬於數日內,至宿遷、桃源一帶察看堤牆,即由水路上臨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極苦之事,因陸路多被水淹,雇車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

  餘老境日逼,勉強支持一年半載,實不能久當大任矣。因思吾兄弟體氣皆不甚健,後輩子侄尤多虛弱,宜於平日講求養生之法,不可于臨時亂投藥劑。

  養生之法,約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恆,二曰懲忿,三曰節欲,四曰每夜臨睡洗腳,五曰每日兩飯後各行三千步。懲忿,即餘篇中所謂養生以少惱怒為本也。眠食有恆及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之四十年,餘亦學行有七年矣。飯後三千步近日試行,自矢永不間斷。弟從前勞苦太久,年近五十,願將此五事立志行之,並勸沅弟與諸子侄行之。

  余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門庭可謂極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記得己亥正月,星岡公訓竹亭公曰:「寬一雖點翰林,我家仍靠作田為業,不可靠他吃飯。」此語最有道理,今亦當守此二語為命脈,望吾弟專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輔之以「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任憑家中如何貴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規模。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時之官爵,而恃長遠之家規;不恃一二人之驟發,而恃大眾之維持。我若有福罷官回家,當與弟竭力維持。老親舊眷貧賤族黨不可怠慢,待貧者亦與富者一股,當盛時預作衰時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稟父親大人軍中要務數條 咸豐四年三月廿五日

  男國藩跪稟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廿二日接到十九日慈諭,訓戒軍中要務數條。謹一一稟覆:

  (一)營中吃飯宜早,此一定不易之理。本朝聖聖相承,神明壽考,即系早起能振刷精神之故。即現在粵匪暴亂,為神人所共怒,而其行軍,亦是四更吃飯,五更起行。男營中起太晏、吃飯太晏,是一大壞事。營規振刷不起,即是此咎。自接慈諭後,男每日於放明炮時起來,黎明看各營操演。而吃飯仍晏,實難驟改。當徐徐改作天明吃飯,未知能做得到否。

  (二)紮營一事,男每苦口教各營官,又下劄教之,言築牆須八尺高三尺厚,壕溝須八尺寬六尺深,牆內有內壕一道,牆外有外壕二道或三道,壕內須密釘竹簽云云,各營官總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認真。男亦太寬,故各營不甚聽話。嶽州之潰敗,即系因未能紮營之故,嗣後當嚴戒各營也。

  (三)調軍出戰,不可太散,慈諭所戒極為詳明。昨在岳州,胡林翼已先至平江,通城屢稟來嶽請兵救援,是以於初五日遣塔、周繼往。其岳州城內王璞山有勇二千四百,朱石樵有六百,男三營有一千七百。以為可保無虞矣,不謂璞山至羊樓司一敗。而初十開仗,僅男三營與朱石樵之六百人,合共不滿二千人,而賊至三萬之多,是以致敗。此後不敢分散,然即合為一氣,而我軍僅五千人,賊尚多至六七倍,擬添募陸勇萬人,乃足以供分佈耳。

  (四)破賊陣法,平日男訓戒極多,兼畫圖訓諸營官。二月十三日男親畫賊之蓮花抄尾陣,寄交璞山,璞山並不回信,寄交季弟,季弟回信,言賊了無伎倆,並無所謂抄尾陣。寄交楊名聲、鄒壽璋等,回信言當留心。慈訓言當用常山蛇陣法,必須極熟極精之兵勇乃能如此。

  (五)拿獲形跡可疑之人,以後必嚴辦之,斷不姑息。

  以上各條,謹一一稟覆,再求慈訓。男謹稟,廿五日巳刻。

  致諸弟·敵我水師之變 咸豐四年閏七月十四日

  澄、溫、沅、洪四弟左右:

  兄于初十日開船,十一日巳刻至螺山,去嶽州八十裡。楊載福、蕭捷三(即彭玉麟之營)兩營已下駐紮新堤,去螺山又四十五裡。

  楊、蕭於十一夜入倒口黃介湖內搜剿餘賊,賊僅開十餘炮,即紛紛登岸逃走。各哨官謹遵我不許搶船之令,將六十餘號空船一概焚燒。岸上百姓焚香于辮頂,跪岸上歡迎,呼各勇為青天大人。各勇每見一人即得如此稱呼,高興之至。倒口湖內即已搜剿,其下六溪口亦經搜剿,京口以上已無賊蹤。自京口六十裡至武昌,尚未探明。

  大抵賊於水戰一事,極為無能。渠所用者民船,每放一炮,全身震破,所擄水手,皆不願在賊中久住。又以所擄之百姓,令其勉強打槳,勉強扶柁,皆非其所素習。即兩次得我之船,得我之炮,皆我兵勇自先上岸,情願將船炮丟棄與他,是以大敗。若使我兵勇自顧其船,不將船炮送他,渠亦斷不能攏來追我。此屢次打仗,眾勇所親見而熟知者。渠得我之戰船洋炮,並不作水戰之用。以洋炮搬於岸上紮營,而戰船或鑿沉江心,或自焚以逃,亦未收戰船之用。惟賊中所擅長制勝者,在漁劃百餘號,每戰四出圍繞,迷目驚心。此次餘亦辦得小漁劃百廿號,行走如飛。以後我軍見賊小劃,或不致驚慌耳。

  衡州捐項究竟何如?便中可一打聽。永豐大布厚而不貴,吾意欲辦好帳房五百架,寬大結實,以為軍士寒天之用。澄弟若可承辦此事,望與堯階細商,即在本邑捐項內支用。餘不一一。望敬稟父親大人、叔父大人,軍中匆忙,不及楷稟也。

  諸子侄輩于勤敬二字略有長進否?若盡與此二字相反,其家未有不落者;若個人勤而且敬,其家未有不興者,無論世亂與世治也。諸弟須刻刻留心,為子侄作榜樣。又行,凡我屢次所寄奏摺、諭旨,家中須好為收藏,不可拋散。或作一匣收之,敬謹弆藏。

  致九弟·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不可缺一 咸豐七年十月初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廿二日寫就一函,擬交首宅來足帶省。廿二夜燈後,右九、金八歸,接弟十五夜所發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遂不寄首宅信。屈指計弟廿四日可抵營,廿五六當專人歸來,今日尚未到家。望眼又複懸懸。

  九月廿四日六叔父六旬晉一冥壽,焚包致祭。科一、科四、科六亦往與祭。關秀姑娘于十九日生子。臨三、昆八於十月初一日散學,擬初間即往鄒至堂處讀冬書,亦山先生之所薦也。枚谷先生十月中旬可散學,亦山先生不散學。科四已讀《離婁》八頁,科六讀至「點爾何如」,工課尚算有常。家中諸事,弟不必掛慮。

  吉字中營尚易整頓否?古之成大事者,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缺一不可。弟之綜理密微,精力較勝於我。軍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親自記注,擇人而授之。古人以鎧仗鮮明為威敵之要務,恒以取勝。劉峙衡於火器亦勤於修整,刀矛則全不講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採買白蠟杆子,又辦腰刀分賞各將弁,人頗愛重。弟試留心此事,亦綜理之一端也。至規模宜大,弟亦講求及之。但講闊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顢頇,毫無條理,雖大亦奚足貴?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則器局宏大,無有流弊者耳!頃胡潤芝中丞來書贊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餘甚愛之。才根於器,良為知言。

  湖口賊舟於九月八日焚奪淨盡,湖口、梅家洲皆於初九日攻克。三年積憤,一朝雪恥,雪琴從此重遊浩蕩之宇。惟次青尚在坎窞之中,弟便中可與通音問也。潤翁信來,仍欲奏請餘出東征。余頃覆信,具陳其不宜,不知可止住否?彭中堂覆信一緘,由弟處寄至文方伯署,請其轉遞至京。或弟有書呈藩署,末添一筆亦可。李迪庵近有請假回籍省親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帶勇,實有不可及處。弟宜常與通信,殷殷請益。

  弟在營須保養身體,肝郁最易傷人,餘生平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調之也。茲著王芝三赴吉,報家中近日瑣事,並問邇好。余俟續具。咸豐七年十月初四日,兄國藩手草。

  外澄弟信一件,溫弟信一件,山寫信一件,陳心壺家信一件,京信一件。

  致九弟·進兵須由自己做主 咸豐七年十月初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月初七日接弟廿八日所發家信,具悉一切。所得餉銀,計可發兩月口食。細問得二、金三等,言闔營弁勇夫役,皆歡聲雷動。似此氣象尚好,或者此出事機順手。余與合家大小均為欣慰。

  家中內外平安。初九日父親大人六十八冥壽,具財包五百束,行禮仍仿朱子虞祭儀節。男女客十席,夫五席,外問來祭六堂(本房一,二女一,牧雲一,圭十一,賢五等一,慶九等一),祭席用燕翅,客席用羊肉。淩問樵於初六日來鄉。亦山先生修金于九月底全數送去。鄧汪瓊處,洎未寫信去請,一則自涉怠惰,一則修金頗不易籌,而余之行止亦尚未十分定妥也。胡中丞信來,已於九月廿六日專折奏請餘赴九江,總統楊、彭、二李之師。餘重九所發之折,至今未奉朱批。

  弟此刻到營,宜專意整頓營務,毋求近功速效。弟信中以各郡往事推度,尚有欲速之念。此時自治毫無把握,遽求成效,則氣浮而乏,內心不可不察。

  進兵須由自己做主,不可因他人之言而受其牽制。非特進兵為然,即尋常出隊開仗,亦不可受人牽制。應戰時,雖他營不願,而我營亦必接戰;不應戰時,雖他營催促,我亦且持重不進。若彼此皆牽率出隊,視用兵為應酬之文,則不復能出奇制勝矣。五年吳城水師,六年撫州瑞州陸軍,皆有牽率出隊之弊,無一人肯堅持定見,餘屢誡而不改。弟識解高出輩流,當知此事之關係最重也。

  寶勇本屬勁旅,普副將所統太多,於大事恐無主張,宜細察之。黃南坡太守有功于湖南,有功於水師,今被劾之後繼以疾病,弟宜維持保護,不可遽以餉事煩之。逸齋知人之明特具隻眼,豪俠之骨,瑩澈之識,于弟必相契合。但軍事以得之閱歷者為貴,如其能來,亦不宜遽主戰事。

  各處寫信自不可少,辭氣須不亢不卑,平穩愜適。餘生平以懶於寫信,開罪於人,故願弟稍變途轍。在長沙時,官場中待弟之意態,士紳中奪情之議論,下次信回,望略書一二,以備鄉校之采。

  吉安在宋明兩朝,名賢接踵,如歐陽永叔、文信國、羅一峰、整庵諸公。若有鄉紳以遺集見贈者,或近處可以購覓,望付數種寄家。余俟續布。

  即候近好。兄國藩手草,咸豐七年十月初十日。

  致九弟·憑壕對擊,堅忍不出 咸豐八年四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歸,接弟初七夜信,具悉一切。

  初五日城賊猛撲,憑壕對擊,堅忍不出,最為合法。凡撲人之牆,撲人之壕,撲者,客也,應者,主也。我若越壕而應之,則是反主為客,所謂致於人者也;我不越壕,則我常為主,所謂致人而不至於人也。穩守穩打,彼自意興索然。峙衡好越壕擊賊,吾常不以為然。凡此等處,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安善戰,其得訣在不輕進、不輕退六字,弟以類求之可也。

  夷船至上海天津,亦系恫嚇之常態。彼所長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極遠人極少。若辦理得宜,終不足患。

  報銷奏稿及戶部複奏,即日當緘致諸公。依弟來書之意,將來開局時,擬即在湖口水次蓋銀錢所。張小山、魏召亭、李複生諸公多年親依該所,現存銀萬餘兩,即可為開局諸公用費及部中使費。六君子不必皆到,此局但得伯符、小泉二人入場,即可了辦。若六弟在潯較久,則可至局中照護周旋;若六弟不在潯陽,則弟克吉後回家一行,仍須往該局為我照護周旋也。至戶部承書說定費資,目下筠仙在京似可料理,將來胡蓮舫進京亦可幫助。

  筠仙頃有書來,言弟名遠震京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弟須慎之又慎。茲將原書抄送一閱。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兄夜來漸能成寐。葛亦山先生病尚未愈,而教書工課如常。劉為章在白果看地,餘與堯、霞不以為然。第二次往看岳龍,則飄然不反,回湘潭筱岑家去矣。頃有杜茂才者,豐城人,避難來住永豐,至我家投效,因留其看地。據劉與杜二人言,周璧沖有凶煞,是宜速改。余觀杜之識似勝於劉,並勝於近處諸人,不知視東陽叔祖何如耳?餘心時時未忘改葬一事,而苦自己不善看,又苦無最貼心之人。弟意以東陽叔祖為主,渠亦難於遠出尋求,且上等者自須先自為謀。日夜念此,至焦灼耳。

  先大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費,溫弟臨行捐銀百兩,余以劉國斌之贈,亦捐銀百兩,弟可設法捐貲否?四弟、季弟則以弟昨寄之銀內提百金為二人捐款。合之當業二處,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起祠堂,樹墓表,尚屬易辦。

  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頗知其意而不能多作。日內思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慮不克工,亦尚憚於動手也。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買二宅作住屋,即以腰裡新屋為祠亦無不可。其天家賜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於祠堂,庶有所歸宿,將來京中運回之書籍及家中先後置書亦貯於此祠。吾生平坐不善收拾,為咎甚巨,所得諸物隨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然趁此收拾,亦尚有可為。弟收拾佳物較善於諸昆,從此益當細心撿點,凡有用之物不宜拋散也。

  澄弟在縣尚未歸,季弟往邵陽鄧光一家,此次恐無信,並告。兄國藩具。

  咸豐八年四月十七日。

  致九弟·季弟惟有一靜字可以勝敵 咸豐十一年二月廿二日

  沅季兩弟左右:

  廿一酉刻接十九早信。官相既已出城,則希庵由下巴河南渡以救省城,甚是矣。希庵既已南渡,狗逆必回救安慶,風弛雨驟,經過黃梅、宿松均不停留,直由石碑以下集賢關,此意計中事也。

  凡軍行太速,氣太銳,其中必有不整不齊之處,惟有一靜字可以勝之。不出隊,不喊呐,槍炮不能命中者不許亂放一聲,穩住一二日,則大局已定。然後函告春霆渡江救援,並可約多軍三面夾擊。

  吾之不肯令鮑軍預先北渡者,一則南岸處處危急,賴鮑軍以少定人心;二則霆軍長處甚多,而短處正坐少一靜字。若狗賊初回集賢關,其情切於救城中之母妻眷屬,拼命死戰,鮑軍當之,勝負尚未可知。若鮑公未至,狗賊有輕視弟等之心,而弟等持以謹靜專一之氣,雖危險數日,而後來得收多、鮑夾擊之效,卻有六七分把握。

  吾兄弟無功無能,俱統領萬眾,主持劫運,生死之早遲,冥冥者早已安排妥帖,斷非人謀計較所能及。只要兩弟靜守數日,則數省之安危胥賴之矣。至囑至要。

  陳余庵聞廿一日可到景鎮。左公日內可進剿樂平一帶。祁門日來平安。凱章守休甯亦平安。惟宋滋九侍講帶安勇紮於前敵,被賊突來抄殺小挫,宋公受三傷。撫、建此二日無信。順候近好。抄廿一日複左信一件,可寄胡帥一閱。

  再,群賊分路上犯,其意無非援救安慶。無論武漢幸而保全,賊必以全力回撲安慶圍師;即不幸而武漢疏失,賊亦必以小支牽綴武昌,而以大支回撲安慶,或竟棄鄂不顧。去年之棄浙江而解金陵之圍,乃賊中得意之筆。今年抄寫前文無疑也。

  無論武漢之或保或否,總以狗逆回撲安慶時,官軍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轉不能轉。安慶之壕牆能守,則武昌雖失,必複為希庵所克,是乾坤有轉機也;安慶之壕牆不能守,則武昌雖無恙,賊之氣焰複振,是乾坤無轉機也。弟等一軍,關係天地剝複之機,無以武漢有疏而遽為震搖,須待狗逆回撲,堅守之後再定主意。

  致九弟·約期打仗最易誤事 咸豐十一年四月初八日

  沅弟左右:

  初八申刻接初七亥刻緘,知初七有出隊之舉。

  凡看地勢、察賊勢,只宜一人獨往,所帶極多不得過五人。如賊來追抄,則趕緊馳回,賊見人少,亦不追也。若帶人滿百,賊來包抄,戰則吃賊之虧;不戰而跑回,則長賊之焰,兩者俱不可。故近日名將看地勢者,相戒不帶隊伍也。

  又兩相隔在五裡以外,不可約期打仗。凡約期以號炮為驗,以排槍為驗,以沖天火箭為驗者,其後每每誤事。

  余所見帶隊百餘人,以看地勢及約期打仗二事致敗者屢矣,茲特告弟記之。近唐桂生初五徽州之敗,亦犯此二忌。弟如自度兵力,實能勝賊,則出壕一戰,亦無不可,切不宜與多、鮑約期。或眼見多、鮑酣戰之際,弟率大隊一助,則可;先與約定,則不可。(多鮑來約,竟不應允,甘為弱兵,作壁上觀可也。)余此次派鮑、朱援安慶,先未約定而忽至,則有益;希庵先約定回援而不至,則有損也。

  楊鎮南之不足恃,余於其平日之說話知之。渠說話最無條理。凡說話不中事理,不擔斤兩者,其下必不服。故《說文》君字,後字從口,言在上位者,出口號令,足以服眾也。

  朱雲岩放衢州鎮總兵。陳舫仙稟即不批准。瑞州之賊西竄九江,或可無虞。竹莊信附閱。順問近好。四月初八酉刻。

  致九弟·季弟與久經紮定者迥乎不同 咸豐十一年四月十五日

  沅弟、季弟左右:

  十四日辰刻接沅弟十三夜二更末長信,系臨三代筆,盛四帶回者。志甚堅,氣甚壯,微嫌辦理太速,兵力太單耳。

  十五辰刻羅哨官回,又接沅弟十四戌刻一信,知新移六營,紮於菱湖賊壘之後者,已守住十三夜十四日矣。惟地段太長,仍嫌兵單,務須請成武臣七營赴菱湖幫助同紮為妥。

  大凡初紮險地,與久經紮定者迥乎不同。久經紮定者,壕已深,牆已堅,槍炮已排定,雖新勇亦可穩守。初紮險地者,雖老手亦無把握。久紮者千人守之而有餘,初紮者二千人守之而不足。目下菱湖六壘,必須成武臣往紮半月,紮定之後,吾與沅弟另籌幾營往該處換紮,又可抽出成軍為活著矣。

  千萬照辦,即問近好。四月十五日辰刻。

  致九弟·季弟既已帶兵,則不以多殺人為悔 咸豐十一年六月十二日

  沅弟、季弟左右:

  盛四歸,接兩弟信,具悉一切。

  既已帶兵,自以殺賊為志,何必以多殺人為悔?此賊之多擄多殺,流毒南紀,天父天兄之教,天燕天豫之官,雖使周孔生今,斷無不力謀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以多殺為悔之理。幅巾歸農,弟果能遂此志,兄亦頗以為慰。特世變日新,吾輩之出,幾若不克自主,冥冥中似有維持之者。

  賴賊赴下游買米,日內有信來安慶否?餘前有寄厚庵二緘,茲抄去一閱。弟可與黃昌岐細細說明,大約不外平日結以厚情,臨時啖以厚利,以期成安慶一簣之功耳。即問近好。六月十二日已刻。

  致九弟·制勝之道,實在人而不在器 同治元年九月十一日

  沅弟左右:

  初五早之捷,破賊十三壘,從此守局應可穩固,至以為慰。縮營之說,我極以為然。既不能圍城賊,又不能破援賊,專圖自保,自以氣斂局緊為妥,何必以多占數裡為美哉?及今縮攏,少幾個當沖的營盤,每日少用幾千斤火藥,每夜少幾百人露立,亦是便益。氣斂局緊四字,凡用兵處處皆然,不僅此次也。

  所需洋槍洋藥銅帽等,即日當專長龍船解去。然制勝之道,實在人而不在器。鮑春霆並無洋槍洋藥,然亦屢當大敵。前年十月、去年六月亦曾與忠酋接仗,未聞以無洋人軍火為憾。和、張在金陵時,洋人軍器最多,而無救於十年三月之敗。弟若專從此等處用心,則風氣所趨,恐部下將士,人人有務外取巧之習,無反己守拙之道,或流于和、張之門徑而不自覺,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猛省。真美人不甚爭珠翠,真書家不甚爭筆墨,然則將士之真善戰者,豈必力爭洋槍洋藥乎?

  聞霆軍營務處馮標說,霆營現以病者安置城內,盡挑好者紮營城外,亦是一法。弟處或可仿而行之。將病者、傷者全送江北,令在西梁、運漕等處養息,專留好者在營。將東頭太遠之營,縮于中路、西路,又將病傷太多之營縮而小之,或以二營並而一之。認真簡閱一番,實在精壯可得若干人,待王、程到齊,再行出壕大戰。目下若不縮營蓄銳,恐久疲之後,亦難與言戰也。

  穆海航在無為州,已劄飭將抵征之項銀米並收,聞百姓歡欣之至。弟托之辦兩月米糧,必做得到,即當告之。

  致九弟·撚之長技約有四端 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沅弟左右:

  二十日接弟十三四及十六日兩信,比即覆信,想可先到。日來賊竄何處?由孝感而東南,則黃陂、新洲及黃州各屬處處可慮。

  此賊故智,有時疾馳狂奔,日行百余裡,連數日不少停歇;有時盤于百餘裡之內,如蟻旋磨,忽左忽右,賊中相傳秘訣曰:「多打幾個圈圈,官兵之追者自疲矣。」僧王曹縣之敗,系賊以打圈圈之法疲之也。

  吾觀撚之長技約有四端:一曰步賊長竿,於槍子如雨之中冒煙沖進;二曰馬賊周圍包裹,速而且勻;三曰善戰而不輕試其鋒,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粵匪初起之訣;四曰行走剽疾,時而數日千里,時而旋磨打圈。

  撚之短處,亦有三端:一曰全無火器,不善攻堅,只要官吏能守城池,鄉民能守堡寨,賊即無糧可擄;二曰夜不紮營,散住村莊,若得善偷營者乘夜劫之,脅從者最易逃潰;三曰輜重婦女騾驢極多,若善戰者與之相持,而別出奇兵襲其輜重,必受大創。此吾所閱歷而得之者。弟素有知兵之名,此次於星使在鄂之際,軍事甚不得手,名望必為減損,仍當在選將練兵切實用功。一以維持大局,掃淨中原之氛;一以挽回令名,間執讒慝之口。

  吾複奏摺,昨日拜發。新正赴徐,暫接督篆,三月必切實懇辭。辛苦半生,不肯於老年博一取巧之名,被人竊笑也。

  餘詳日記中,順問近好。十二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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