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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闕齋日記類鈔卷下


  文藝

  1.《易經》有聖人之道四,而朱子專重「以卜筮者尚其占」一句,似未得當。因言古人說經,多斷章取義,以意逆志,不必定符本義。壬戌四月

  2.閱《經義述聞》,如「弗過遇之,弗過防之」等字,深有所會。余于本朝經學、小學諸家,獨服膺王懷祖先生父子之精核,蓋以其於經文之虛神實訓,體味曲盡也。辛酉二月

  3.擬閱校船山《周易內傳》,王氏說理之書,每失之艱深而不能軒豁,與正蒙注相同。丙寅七月

  4.今日看《書經》,見蔡傳訓詁良多不講,如以「敷言」為「敷衍之言」之類,宜致漢學家之指摘。壬子六月

  5.溫《召誥》,于古人「周情孔思」四字,若有所會。庚申十月

  6.溫《書經無逸》,用吳文正公纂言本,若有所會。乙丑正月

  7.思《書經呂刑》,於句法若有所會。己未九月

  8.《呂刑》篇於後世古文家蹊徑最近,惜不能盡通其讀。辛酉六月

  9.余好讀《呂刑》,而苦不能盡通其讀。茲閱戴氏之說,有愜餘心者。如「制百姓于刑之中」、「天齊於民,俾我一日」暨「非從惟從」等句,皆犁然有當于人心,欣賞無已。辛酉七月

  10.讀《顧命》、《康王之誥》,喜戴氏治經,與所見多同,惜其生前未與鬯談。辛酉七月

  11.溫《盤庚上》、《盤庚中》,因戴存莊兩采宋、元及本朝治漢學者之說,每多當人意處,故樂觀之。辛酉七月

  12.邵位西言《詩序》系孟子萬章之徒所作。「大序」與「小序」不當分而為二。所以記次第,非所以明章旨也,猶《史》、《漢》、《法言》之有後序爾。其言奇而頗確。庚申八月

  13.閱子序《詩經說》,學有根柢,其用意往往得古人深處,特證據太少,恐不足以大鳴於世耳。戊午十一月

  14.自去年九月廿一日始讀《儀禮》,至是粗畢。老年能治此經,雖嫌其晚,猶勝於終不措意者。昔張蒿庵三十而讀《儀禮》,至五十九歲而通此經,為國朝有數大儒。餘今五十七歲,略通此經,稍增炳燭之明。惟蒿庵以前,名儒窮《儀禮》者絕少,能於荊棘荒蕪之中獨辟康莊,斯為大難。餘生本朝經學昌明之後,窮此經者之下數十人,有蒿庵之句讀、張皋文之圖,康莊共由之道而又有人以扶掖之,則從事甚易矣。丁卯二月

  15.俞樾蔭甫所著《群經平議》之十四卷,論《考工記》世室、重屋、明堂之制,駁正鄭注,思通鬼神,有超乎戴氏《考工記圖》者。丙寅四月

  16.夜又批船山《禮記》二條。餘閱此書,本為校對訛字,以便修板再行刷印。乃複查全書,辨論經義者半,校出錯訛者半。蓋非校讎家之體例,然其中亦微有可存者。若前數年在安慶、金陵時,則反不能如此之精勤。此軍營事簡,老年差可慰悅之境;而流寇縱橫,制敵無術,體衰目昏,學問無成,則又可深為憂灼之境也。丙寅十月

  17.閱桐城張承華蓉溪所為《學庸臆解》三十四葉,畢。其言《大學》文須用古本而不煩補,「傳義」須宗朱子,而不取陽明,與餘平日之說相合,餘亦多獨得之見。丙寅十月

  18.孟子所謂「善言德行」者,當為後世理學諸家之源;「善為辭令」者,當為後世詞章諸家之源。孔子自謙不能辭命,而以善言德行自許。蓋在已者,實有盛德至行而後能自道其所得也。《論語》一書乃善言德行之尤著者,因默誦《學而》、《為政》、《八佾》三篇。乙丑五月

  19.己未五月

  20.閱戴東原「緒言」。閱錢竹汀《聲類》,此書未刻於本集,其義例亦不分明。乙丑正月

  21.錢辛楣先生《聲類》一書,分《釋詁》、《釋言》、《釋訓》、《釋語》、《釋天》、《釋地》、《名號之異》等目,皆因聲得義者。足見古人先有聲音,後有文字。余前有意為是書而未果。錢氏此書亦未成之書,故未編入《潛研堂叢書》中。癸亥正月

  22.陳荔秋所送之陳蘭甫澧著《聲律通考》一種、《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一種,略一翻閱,服其精博。己巳二月

  23.樂律之不可不通,以其與兵事文章相為表裡。辛酉十月

  24.紀澤作《音學考》,約近五千字,於考古及審音二者均有所得,為之一慰。己巳八月

  25.澤兒呈所著《分韻說文解字》,略一翻閱,其法用《廣韻》之次第,《佩文韻》之字數,抄錄許氏注及大徐翻切。其有申明原注之說,則以夾行注之;其於注外別有陳說,則於翻切之下夾圈以別異之;其《佩文韻》所有,《說文》所無者,則有楷文,而無篆文,仍用篇韻各說以注之;其《佩文韻》所無,《說文》所有者,則別為補編,仍依翻切,以分東、冬、鐘、江各韻。丁卯十一月(以上經)

  26.讀《五代史》,于「歐公不偽梁」一段,不謂為然。辛未

  27.閱周保緒所著《晉略》,趙惠甫所寄來者。周名濟,荊溪人,書成于道光八年,亦近世著作才也。辛未五月

  28.諸子中惟老、莊、荀子、孫子自成一家之言,余皆不免於剽襲。庚申

  29.王懷祖先生《讀書雜誌》所校《管子》各條,似不如校他書之精實。辛酉七月

  30.讀《淮南子精神訓》,至「大禹竭力以勞萬民」句,若有所感。庚申十一月

  31.讀《修務訓》中,「功可強成,名可強立」,若有所會。《淮南子》本道家者流,而此篇之旨,與《荀子》相近,大抵理之足以見極者,百家未嘗不相合也。庚申十二月

  32.閱《淮南子俶真訓》,言「有道之士,亦須遇時」,為之增感。庚申十二月

  33.揚子《法言》究不如文中子之平實,蓋子雲文學中人,非道德中人也。

  34.其參兩篇,言天地日月五行之理數,尤多障礙。丙寅六月(以上子史)

  35.《正誼堂叢書》凡五十六種,張清恪輯刻,吳竹莊所贈也。因取《正誼堂》中清恪公所輯《程子》二十篇讀之,至晡時讀畢,凡十卷。取《論語》二十篇之意,編采二程粹言,略分門類,頗為精當。壬戌四月

  36.張清恪公所輯《朱子》七篇,每篇各分上下,仿《孟子》七篇之意。張公蓋以程配孔,以朱配孟也。壬戌四月

  37.讀張文端公《聰訓齋語》、文和公《澄懷園語》,此老父子,學問亦以知命為第一義。己未四月

  38.閱羅羅山《人極衍義》、《姚江學辨》等書,服其見理甚真,所志甚大,信為吾鄉豪傑之士。甲子十月

  39.鐘涵齋《邇言》蓋理學之緒餘,而參以陰隙果報者。庚午正月

  40.《聖武記》又閱一遍畢,中有嘉慶川、湖、陝靖寇記八篇未閱,以昔年在京閱過,嫌此八篇敘事冗亂也。丁卯十二月

  41.閱曾香墅先生漫鈔及各種。香墅名廷枚,賓谷之伯父也。其書仿《困學紀聞》、《容齋隨筆》之類,特根柢不深耳。戊午十一月

  42.莫子偲交出何願船二信,內有張名洲《蒙古遊牧記》四本,又《朔力備乘凡例》數頁,信為當世積學之士。辛酉七月

  43.古文之道,謀篇佈勢是一段最大工夫。《書經》、《左傳》,每一篇空處較多,實處較少;旁面較多,正面較少。精神注於眉宇目光,不可周身皆眉,到處皆目也。線索要如蛛絲馬跡,絲不可過粗,跡不可太密也。己未八月

  44.古人文筆有雲屬、波委、官止、神行之象。實從熟後生出。所謂「文入妙來無過熟」者,此也。庚申九月

  45.古文之道,佈局須有千岩萬壑,重巒複嶂之觀。不可一覽而盡,又不可雜亂無紀。庚申十月

  46.古文之道,亦須有奇橫之趣,自然之致。二者並進,乃為成體之文。辛酉七月

  47.古文之法,全在氣字上用功夫。辛酉十一月

  48.為文全在氣盛,欲氣盛全在段落清,每段分束之際,似斷不斷,似咽非咽,似吞非吞,似吐非吐,古人無限妙用,亦難領取;每段張起之際,似承非承,似提非提,似突非突,似紓非紓,古人無限妙用,亦難領取。辛亥七月

  49.奇辭大句,須得瑰瑋飛騰之氣驅之以行。凡堆重處,皆化為空虛,乃能為大篇,所謂氣力有餘于文之外也。否則氣不能舉其體矣。辛亥七月

  50.吾嘗取姚姬傳先生之說,文章之道,分陽剛之美,陰柔之美。大抵陽剛者,氣勢浩瀚;陰柔者,韻味深美。浩瀚者,噴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就吾所分十一類言之,論著類、詞賦類宜噴薄;序跋類宜吞吐;奏議類、哀祭類宜噴薄;詔令類、書牘類宜吞吐;傳志類、敘記類宜噴薄;典志類、雜記類宜吞吐。其一類中微有區別者,如哀祭類雖宜噴薄,而祭郊社祖宗則宜吞吐,詔令類雖宜吞吐,而檄文則宜噴薄,書牘類雖宜吞吐,而論事則宜噴薄。此外各類,皆可以是意推之。庚申三月

  51.《類纂》所選書牘,有不盡厭於吾心者。未知古人書牘,何者最善?辛亥

  52.古文中,惟書牘一門竟鮮佳者。八家中韓公差勝,然亦非書簡正宗。此外。則竟無可采。諸葛武侯、王右軍兩公書翰,風神高遠,最愜吾意。然患太少,且乏大篇,皆小簡耳。庚申三月

  53.閱《駢體文鈔》,將其所分類歸併於吾所分三門十一類之中,嫌其繁碎,不合古義也。庚申三月

  54.余所編《經史百家雜鈔》,編成後,有文八百篇上下,未免太多,不足備簡練揣摩之用。宜另鈔小冊,選文五十首鈔之,朝夕諷誦,庶為守約之道。庚申閏三月

  55.往年餘思古文有八字訣,曰雄、直、怪、麗、淡、遠、茹、雅。近於「茹」字似更有所得,而音響節奏,須一「和」字為主。因將「淡」字,改作「和」字。庚申

  56.文章陽剛之美,莫要於「慎、湧、直、怪」四字;陰柔之美,莫要於「憂、茹、遠、潔」四字。惜餘知其意,而不能竟其學。癸亥九月

  57.嘗慕古文境之美者,約有八言。陽剛之美曰雄、直、怪、麗;陰柔之美曰茹、遠、潔、適。蓄之數年,而餘未能發為文章,略得八美之一,以副斯志。是夜,將此八言者各作十六字贊之,至次日辰刻作畢。附錄如左:

  雄:劃然軒昂,盡棄故常。跌宕頓挫,捫之有芒。

  直:黃河千曲,其體仍直。川勢如龍,轉換無跡。

  怪:奇趣橫生,人駭鬼眩。《易》《玄》《山經》,張韓互見。

  麗:青春大澤,萬卉初葩。《詩》《騷》之韻,班揚之華。

  茹:眾義輻湊,吞多吐少。幽獨咀含,不求共曉。

  遠:九天俯視,下界聚蚊。寤寐周孔,落落寡群。

  潔:冗意陳言,類字盡芟。慎爾褒貶,神人共監!

  適:心境兩閑,無營無待。柳記歐跋,得大自在!乙丑正月

  58.偶思古文、古詩,最可學者,占八句雲:《詩》之節,《書》之括,《孟》之烈,韓之越,馬之咽,莊之跌,陶之潔,杜之拙。丙寅正月

  59.《離騷》三百二十四句誦畢。老年讀生書成誦,稍補少壯之缺陷,亦一樂也。丁卯三月

  60.《九章惜往日》似偽作,當著論辯之。戊午十一月

  61.鄒陽《獄中上樑王書》,千古傳誦,余究不如其深處。太史公以鄒陽與魯仲連並列,餘亦不知其所以相合之處。辛亥五月

  62.夜溫《長楊賦》,于古人行文之氣似有所得。己未九月

  63.輿中讀《上林賦》千餘言,略能成誦。少時所深以為難者,老年乃頗能之,非聰明進于昔時,乃由稍知其節奏氣勢與用意之所在,故略記之。丁卯正月

  64.余近年最好揚、馬、班、張之賦,未能回環朗誦,偶一誦讀,如逢故人,易於熟洽。但衰年讀書,未必能久記耳。二月

  65.漢魏人作賦,一貴訓詁精確,一貴聲調鏗鏘。庚申四月

  66.古文之道與駢體相通。由徐、庾而進于任、沈,由任、沈而進于潘、陸,由潘、陸而進于左思,由左思而進于班、張,由班、張而進於卿雲,韓退之之文比卿雲更高一格。解學韓文,則可窺六經之閫奧矣。庚申三月

  67.二日內,始悟昌黎諸文皆學《書經》。辛亥九月

  68.二日內,因讀辛、劉詞,又大悟韓文之妙,實從子雲、相如得來。壬子

  69.二日內,覺于古文大有所得,乃悟韓文實從揚、馬得來,而參以孔、孟之義理,所以雄視千古。壬子正月

  70.韓文《柳州羅池廟碑》,覺情韻不匱,聲調鏗鏘,乃文章中第一妙境。情以生文,文亦以生情;文以引聲,聲亦足以引文。循環互發,油然不能自已,庶漸漸可入佳境。己未九月

  71.閱韓文《送高閑上人》,所謂機應於心,不挫于物,姚氏以為韓公自道作文之旨。余謂機應於心,熟極之候也,《莊子養生主》之說也。不挫於物,自慊之候也,《孟子養氣章》之說也。不挫於物者,體也,道也,本也,機應於之者,用也,技也,末也。韓子之于文,技也,進乎道矣。庚申十月

  72.讀《原毀》、《伯夷頌》、《獲麟解》、《龍雜說》諸首,岸然想見古人獨立千古,確乎不拔之象。壬戌九月

  73.韓公「周情孔思」四字,非李漢知之極深,焉能道得出?為文者要須窺得此四字,乃為知本。辛酉二月

  74.韓文志傳中有兩篇相配偶者,如曹成王、韓宏兩篇為偶,柳子厚、鄭群兩篇為偶,張署、張徹兩篇為偶,推此而全集中可以為偶者甚多。古人之文,可為偶者甚多,惜不能一一稱量而配合之耳。癸亥十月

  75.溫韓文數篇,若有所得。古人之不可及,全在行氣,如列子之禦風,不在義理字句間也。亥癸十一月

  76.柳子厚山水記,似有得于陶淵明沖淡之趣,文境最高不易及。庚申八月

  77.夜閱《古賦識小錄》,深有味于柳子厚之《囚山篇》。戊午十月

  78.姚公謂蘇氏學《莊子外篇》之文,實則恢詭處不逮遠甚。辛酉三月

  79.蘇子由謂東坡晚年以文章為鼓吹,真知文章中之樂境。餘亦微知之,惜無寬閑歲月竟其所學耳。辛酉正月

  80.讀震川文數首,所謂風塵中讀之,一似嚼冰雪者,信為清潔,而波瀾意度,猶嫌不足以發揮奇趣。己未六月

  81.閱震川古文,遂並翻其四書文閱之。其渾灝流轉之氣,乃更勝於古文也。己未五月

  82.閱《湯文正集》,惟傳狀、碑銘之類不愜吾意。餘如語錄、告諭、書牘之屬,皆有誠意。挾正氣以行,學問本極淵博,講學又甚公允,不可及也。己巳三月

  83.程伯旉出示洪稚存《上成親王書》,即嘉慶已未獲咎發遣新疆者,當時直聲震於天下,今觀之,亦無甚觸忌諱之處。正月

  84.閱《梅伯言文集》,歎其鑽研之久,工力之深。壬戌九月

  85.至錢警石先生久談,得見其族兄衎石先生家書數十封,攜歸一閱,實嘉道間一碩儒也。癸亥九月

  86.閱錢衎石先生與其弟警石先生家信,服其學問精博,機趣洋溢。癸亥九月

  87.閱陳秋舫、吳偉卿所作應制賦,氣勢流利,古不乖時,今不同弊,心賞其能,而自愧弗如也。癸卯三月

  88.《吳竹如文集》,方存之代為編出者,計十二卷。粗閱數十頁,於儒、釋、朱、陸之辨,剖晰最精。戊辰七月

  89.閱吳南屏《柈湖文錄》數十首,歎其少而能文,老而不倦,為不可及。辛未六月

  90.左季高信內寄祭胡潤帥文稿一篇,情文並茂,殊為傑構。辛酉十月

  91.馮敬亭,名桂芬,寄校《邠廬初稿》二冊,共「議」四十二篇。粗讀數十篇,雖多難見之施行,然自是名儒之論。壬戌九月

  92.竇蘭泉近作辯論十餘首,多閱歷之言,而文義未能入古。甲子

  93.與次青論古文之法,次青天分高,成就當未可量。己未六月

  94.蔣琦齡所陳時政十二事,約計萬餘言,多可見之施行。文筆亦雅健暢達,末條請崇宋學而抑漢學,似與各條不類。壬戌

  95.餘勸其破除禁令,一以條暢為主。凡辦事者先貴敷陳朗暢也。己未十一月

  96.劉霞仙所作辯蔡壽祺誣劾一疏,置身甚高,辭旨深厚,真名作也。乙丑五月

  97.閱邸抄中見霞仙以本年複奏一疏降調,如此名奏議而反以獲譴,頗不可解。乙丑八月

  98.張廉卿文有王介甫之風,日進不已,可畏可愛。庚申四月

  99.閱張廉卿近所為古文,喜其入古甚深,因為加圈批。戊辰七月

  100.石芸齋所作《房山石經山訪碑記》,亦偉觀也。庚午二月

  101.思白香山、陸放翁之襟懷澹宕,殊不可及。古文家胸懷雖淡泊,而筆下難於寫出。思一為之,以寫淡定之懷,古所謂一卷冰雪文者也。己未六月

  102.古文一事,平日自覺頗有心得。而握管之時,不克殫精極思,作成總不稱意。安得屏去萬事,酣睡旬日,神完意適,然後作文一首,以攄胸中奇趣。己未十一月

  103.余於古文一道,十分已得六七,而不能竭智畢力於此。匪特世務相擾,時有未閑,亦實志有未專也。此後精力雖衰,官事雖煩,仍當篤志斯文,以卒吾業。辛酉正月

  104.久不作文,機軸甚生,心思遲鈍,尚不能成篇。亦因見客太多,瑣事煩瀆,神智昏攪故也。乙丑二月

  105.昔年每作一文,輒數日不能成寐,不知老年何以轉無此病,豈反健於壯歲耶?抑用心未能銳入耶?乙丑三月

  106.念生平稍致力於古文,思欲有所述作。今老憊而一無所成,深用自愧!丙寅三月

  107.與兒子一論所作之文,考據與筆力兩無可取。庚午二月

  108.每一作文,未下筆之先,若有佳境;既下筆,則無一是處。由於平日用功浮泛,全無實際故耳,辛未五月

  109.作《孫芝房芻論序》一首,約九百字,至三更始畢。老年作文頗覺吃力,而機勢全不湊泊,總由少作太生之故耳。己未六月

  110.作《莫猶人墓表》,文筆平衍,無複昔年傲岸勁折之氣,蓋老境日增耳。己未十一月

  111.思作《金陵官紳昭忠祠碑》而不能成,遂竟日昏睡,如醉如癡。向來習態如此,而數十年因循不肯苦學作文,至今已衰老,悔無及矣。己巳五月

  112.作《苗君墓誌銘》畢,細閱竟無一字是處。昔余終年不動筆作文,而自度能知古人之堂奧,以為將來為之,必有可觀。不料今年試作數首,乃無一合于古人義法,愧赧何極!己巳八月

  113.作《唐公墓志》,複視無一是處。乃知昔年自詭為知文,而曾不一動筆,為之不可恃也。天下事知得十分,不如行得七分,非閱歷何由大明哉!己巳十月

  114.郭婿銘辭作畢,全不合古人義法,深以為愧!庚午正月

  115.思作《江甯府學宮記》,苦探力索,竟不能成一字。固屬衰憊之象,亦由昔年本無實學,故枯竭至此,深為歎愧。庚午二月

  116.作《星岡公墓表》,文成視之,無一當意之處甚矣。餘思之鈍,學之淺,而精力之衰也。餘前有信寄筠仙雲:近世達官無如餘之荒陋者。頃筠仙信力雪此語之誣。餘自知甚明,豈有誣乎?辛未八月

  117.紀澤所作《擬莊》三首,頗能善談名理,亦略通訓詁奇字之學。壬戌五月(以上論文)

  118.餘昔年鈔古文,分氣勢、識度、情韻、趣味、為四屬,擬再鈔古近體詩,亦分為四屬,而別增一機神之屬。機者,無心遇之,偶然觸之。姚惜抱謂文王、周公「系易」、「彖辭」、「爻辭」,其取象亦偶觸於其機。假令《易》一日而為之,其機之所觸少變,則其辭之取象亦少異矣。餘嘗歎為知言。神者,人功與天機相湊泊,如蔔筮之有爻辭,如《左傳》諸史之有童謠,如佛書之有偈語,其義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古人有所托諷,如阮嗣宗之類,故作神語,以亂其辭。唐人如太白之豪,少陵之雄,龍標之逸,昌穀之奇,及元、白、張、王之樂府,亦往往多神到、機到之語。即宋世名家之詩,亦皆人巧極而天工錯,徑路絕而風雲通。蓋必可與言機,可與言神,而後極詩之能事。餘鈔詩擬增此一種,與古文微有異同。戊辰四月

  119.是日思詩既選十八家矣,古文當選百篇鈔置案頭,以為揣摩。因自為之記曰:為政十四門,為學十五書,鈔文一百首,鈔詩十八家。壬子正月

  120.餘既鈔選十八家之詩,雖存他樂不請之懷,未免足已自封之陋。乃近日意思尤為簡約。五古擬專讀陶潛、謝眺兩家;七古擬專讀韓愈、蘇軾兩家;五律專讀杜甫,七律專讀黃庭堅,七絕專讀陸遊。以一二家為主,而他家則參觀互證,庶幾用志不紛。然老境侵尋,亦只能長吟以自娛,不能抗手以入古矣。壬戌三月

  121.五言古詩有二種最高之境:一種比興之體,始終不說出正意,始知《碩人》但頌莊姜之美盛,而無子兆亂已在言外;《大叔于田》,但誇叔段之雄武,而耦國兆亂已在言外。曹、阮、陳、張、李、杜往往有之。一種盛氣噴薄而出,跌盪淋漓,曲折如意,不復知為有韻之文,曹、鮑、杜、韓往往有之。余解此二境,而曾未一作此等詩,自愧亦自憾也。甲子二月

  122.夜閱陶公《述酒》詩,為南宋鄱陽湯文清公漢所注,于陶公瘦詞微旨盡得解釋,欣悅無已。丙寅三月

  123.閱陶詩全部,取其太閒適者記出,將鈔一冊,合之杜、韋、白、蘇、陸五家之閒適詩纂成一集,以備朝夕諷誦,洗滌名利爭勝之心。辛未十二月

  124.閱《文選雜擬》,古人措詞之深秀,實非唐以後人所可及。特氣有騫翥駿邁者,亦有不儘然者,或不免為詞所累耳。若以顏、謝、鮑、謝之辭,而運之以子雲、退之之氣,豈不更可貴哉?辛酉十二月

  125.批校《太白樂府》,每日僅校二十首,或十餘首。蓋余于樂府向未用功,茲稍一措意,全無入處也。戊辰四月

  126.日來讀杜詩,頗有小得。無事則心頭口頭不離杜詩。雖細加咀嚼,而究有為人的意思。癸卯二月

  127.杜詩韓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養氣工夫。惟其知言,故常有一二見道語,談及時事,亦甚識當世要務。惟其養氣,故無纖薄之響。癸卯二月

  128.溫杜詩五古,觀其筆陳紳縮吐茹之際,絕似《史記》,憶古人有謂杜少陵似太史公者,不記是東坡之言乎?抑他人之言乎?己巳四月

  129.閱杜詩五古,古人妙處,只是造句之法變幻無窮,故終身無一複句,猶之《毛詩》,無相襲之調也,昔嘗以作古文宜用杜詩造句之法,近來久未溫習及此矣。己巳十月

  130.溫杜詩五古,愛其句法瘦勁,變化通於古文造句之法。憾吾能知之,而手不能為之耳。庚午正月

  131.夜誦杜、韓七古頗多,似有會于古人沉鬱頓挫之義。丙寅四月

  132.閱《白香山集》,因近日胸襟鬱結不開,故思以陶、白、蘇、陸之詩,及張文端公之言解之也。己巳五月

  133.車中看義山詩,似有所得。夜翻《樊川集》證之,亦然。知何大複《明月篇》之有心得也。癸卯正月

  134.與李眉生談詩,極佩杜牧之俊偉。壬戌

  135.日內于蘇詩似有新得,領其沖淡之趣,灑落之機。辛酉六月

  136.溫蘇詩,朗誦頗久,有聲出金石之樂。因思古人文章,所以與天地不敝者,實賴氣以昌之,聲以永之,故讀書不能求之聲氣二者之間,徒糟粕耳。辛酉十二月

  137.放翁七言絕句,實能道得空曠胸懷出。辛酉正月

  138.將《祁文端公詩集》閱二三卷。昔年深不以公詩為然,茲多閱數十百首,其中多可取者。己巳三月

  139.甲辰十月

  140.至易念園處,觀渠所為詩,宗法晚唐,頗有法度。予性好言詩,蕙西謂余于詩太自主張,不免自是。細思良然。

  141.辛酉三月

  142.何廉舫信附七律十六章,才人之筆,人人歎之不置。己未

  143.作七律五首,和何廉舫詩,次韻,同和者為李次青、吳子序、甘子大、許仙屏等數人,而王霞軒、鄧彌之、何敬海等亦將和之。余因見廉舫詩才軒舉,所著駢文、樂府皆有可觀。憫其闔家殉節,因欲和詩一二章,以慰勞之,本無意次韻也。子序、次青諸君皆次其韻,餘亦遂勉為之。己未正月

  144.閱馮焯詩稿,焯,代州人,字稚華。其七世祖如京官廣東左布政使。六世祖壅以進士官至同知,五世祖光裕以舉人官至湖南巡撫,四世祖祁官編修,曾祖均弼以舉人蔭生,官至湖北按察使,祖寇以舉人,官浙江知縣。焯為潛山縣天堂巡檢,又署屯溪巡檢。刻詩四卷,清穩不俗。昨和餘詩八首,今日問之程伯旉,始知其人。因取其詩披閱數十首,兼閱其曾祖及祖刻詩,乃知其世家淵源有自也。壬戌四月

  145.觀李眉生詩,愛其俊拔而有情韻,將來必為詩人。紀澤前後作次屣字韻詩二首,韻穩而脈清,吐屬亦尚名貴,將來或亦為詩人,殊以為慰。戊辰四月

  146.趙惠甫近作《書懷》五章,又錄舊作詞十調。見示,皆才人之筆也。丁卯七月

  147.海秋言,七律須講究藻采聲調,不可專言上乘證果,反昧初開。切中予病。又盛讚予五律。癸卯二月

  148.昔年每作一詩,輒不能睡,後遂擱筆不復為詩。今試一為之,又不成寐,豈果體弱不耐苦吟耶?抑機軸太生,成之艱辛耶?甲子八月(以上論詩)

  149.作字之法,綿綿如蠶之吐絲,穆穆如玉之成璧。庚申三月

  150.作字之道,用筆貴勒貴努,而不可過露勒努之跡;精心運之,出以和柔之力,斯善於用勒用努者。庚申十月

  151.寫字之道,如修腳匠之修腳。古人所謂「撥燈法」,較空靈,餘所謂「修腳法」,較平穩。庚申十二月

  152.凡用之筆,未有十分合手者,往往有小毛病,不稱人意。善書者,於每用一筆,先識其病,即因其病勢而用之。或筆之病次日又有小變,又因其變症而用之。或者因病成妍,則善於用筆矣。辛酉五月

  153.用狼筆寫新宣紙,悟古人頓挫之法、撲筆之法,只是筆不入紙,使勁撲下耳。辛酉十月

  154.京中翰林善寫白折者,相傳中有一絲牽貫於行間,作大字亦當知此意味。辛酉十月

  155.作書之道,寓沉雄於靜穆之中,乃有深味。「雄」字須有長劍快戟,龍拏虎踞之象,鋒芒森森,不可逼視者為正宗;不得以「劍拔駑張」四字相鄙,作一種鄉願字,名為含蓄深厚,舉之無舉,刺之無刺,終身無入處也。作古文、古詩亦然,作人之道亦然,治軍亦然。辛酉十二月

  156.摹書譜一過,乃知藝之精,其致力全在微妙處。若人人共見、共聞之處,必無通微合莫之詣。若一向在浮名時譽上措意,豈有是處?辛酉六月

  157.作字之道:點如珠,畫如玉,體如鷹,勢如龍,四者缺一不可。體者,一字之結構也;勢者,數字數行之機勢也。辛酉七月

  158.大抵作字及作詩古文,胸中須有一段奇氣盤結於中,而達之筆墨者,卻須遏抑掩蔽,不令過露,乃為深至。若存絲毫求知見好之心,洗滌淨盡,乃有合處。故曰「七均師無聲,五和常主淡」也。辛酉九月

  159.因讀李太白、杜子美各大篇,悟作書之道亦須先有驚心動魄之處,乃能漸入證果。若一向由靈妙處著意,終不免描頭畫角伎倆。壬戌四月

  160.作字之道,全以筆陣為主,直以取勢,橫以出力,當少勝矣。壬戌二月

  161.讀《孫子》「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句,悟作字之法,亦有所謂節者。無勢則節不緊,無節則勢不長。壬戌七月

  162.出筆宜顛腹互用,取勢宜正斜並見。用筆之顛,則取正勢,有破空而下之勢;用筆之腹,則取斜勢,有骩屬蹁躚之象。甲子十二月

  163.夜寫零字頗多,略有所會,於昔年「體如鷹」四句之外,又添四句,曰:「點如珠,畫如玉;體如鷹,勢如龍;內跌宕,外拙直;鵝轉頸,屋漏痕。」丙寅三月

  164.古來詩家、文家、書家,皆有所謂筆陣者,厚蓄于陣之初,而不必究極於陣之終,陣將酣時又已另作變態矣。丁卯十月

  165.作書思偃筆多用之於橫,抽筆多用之於豎。豎法宜努、抽並用;橫法宜勒、偃並用。又首貴有俊拔之氣,後貴有自然之勢。

  166.大約書法不外羲獻父子。余以師羲不可遽幾,則先師歐陽信本;歐陽不可遽幾,則先師李北海。師獻不可遽幾,則先師虞永興;師虞不可遽幾,則先師黃山谷。二路並進,必有合處。杜陵言「書貴瘦硬」,乃千古不刊之論。東坡駁之,非也。辛酉四月

  167.閱《皇甫碑》,識得歐字意思,知顏柳之硬,褚歐之瘦,學書者不可不領略也。己亥五月

  168.因寫零字,偶有所得。知歐、虞用筆,與褚相通之故。書家之有歐、虞、褚及李北海,猶詩家之有李、杜、韓、蘇,實不祧之祖也。丁卯十月

  169.悟北海上取直勢,下取橫勢,左取直勢,右取橫勢之法。大約直勢本于秦篆,橫勢本於漢隸;直勢盛於右軍暨東晉諸帖,橫勢盛于三魏諸碑。唐初歐公用直勢,褚公用橫勢,李公則兼用二勢。丙寅四月

  170.孫過庭《書譜》稍得王大令之法。辛酉十月

  171.余往歲好黃魯直書,深得晉人真意,而逸趣橫生,當更致力。

  172.作書之法,劉石庵善用偃筆,鄭板橋善用蹲筆,王夢樓善用縮筆,惟努筆近人無善用者,古人惟米元章最擅勝場。吾當於此自極其思耳。辛酉正月

  173.董香光專用渴筆,以極其縱橫使轉之力,但少雄直之氣。餘當以渴筆寫吾雄直之氣耳。辛酉二月

  174.作書之法,古人師歐、李、劉、黃,今人須鄧、鄭、劉、王。壬戌九月

  175.作字之法,亦有所謂陽德之美、陰德之美。余所得之意象為陽德之美者四端,曰直,曰觩,曰勒,曰努;為陰德之美者四端,曰骩,曰偃,曰綿,曰遠。兼此八者,庶幾其為成體之書。在我者以八德自勖,又于古今人中擇八家以為法,曰:歐、虞、李、黃、鄧、劉、鄭、王。壬戌十一月

  176.作字之道,二者並進。有著力而取險勁之勢,有不著力而得自然之味。著力如昌黎之文,不著力,如淵明之詩;著力則右軍所稱如錐畫沙也,不著力則右軍所稱如印印泥也。二者缺一不可,亦猶文家所謂陽剛之美、陰柔之美矣。甲子五月

  177.閱劉石庵《清愛堂帖》,其起筆多師晉賢及智永《千字文》。用逆蹴之法,故能藏鋒。張得天之筆多師褚、顏兩家,用直來橫受之法,故不藏鋒。而聯絲縈帶以發其機趣。二者其理本一貫,特逆蹴與直來橫受,形跡判然,難合而為一耳。辛酉六月

  178.看劉文清公《清愛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藝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遠。作文然,作詩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於淡遠之中,尤為可貴。辛酉六月

  179.夢劉文清公,與之周旋良久,說話甚多,都不記憶。惟記問其作字果用純羊毫乎?抑用純紫毫乎?文清答以某年到某處道員之任,曾好寫某店水筆。夢中記其店名甚確,醒後亦忘之矣。戊辰

  180.作字之法,險字、和字二者缺一不可。本日閱王箬林《謄語》,亦於此二字三致意焉。辛酉二月

  181.偶思作字之法可為師資者,作二語雲:時賢一石兩水,古法二祖六宗。一石謂劉石庵,兩水謂李春湖、程春海;二祖謂羲、獻,六宗謂歐、虞、褚、李、柳、黃也。丁卯十一月

  182.日內頗好寫字,而年老手鈍,毫無長進,故知此事須於三十歲前寫定規模,自三十歲以後,只能下一熟字工夫,熟極則巧妙出焉。筆意間架,梓匠之規矩也。由熟而得妙,則不能與人之巧也。吾于三四十歲時,規矩未定,故不能有所成。人有恆言曰:「妙來無過熟」,又曰:「熟能生巧」,又曰:「成熟」,故知妙也、巧也、成也,皆從極熟之後得之者也。不特寫字皆然,凡天下庶事百技,皆先立定規模,後求精熟。即人之所以為聖人,亦系先立規模,後求精熟。即顏淵未達一間,亦只是欠熟耳。故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己未四月

  183.觀何廉舫書扇頭小字,倜儻權奇,自成風格。餘年己五十,而作書無一定之風格,屢有遷變,殊為可愧。古文一事,寸心頗有一定之風格,而作之太少,不足以自證自慰。至於居家之道,治軍之法,與人酬應之方,亦皆無一定之風格。《傳》曰:「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又曰:「君子成德之稱。」余一無所成,其不足為君子也,明矣!己未四月

  184.餘近日常寫大字,微有長進,而不甚貫氣,蓋緣結體之際不能字字一律。如或上松下緊,下松上緊,或左大右小,右大左小。均須始終一律,乃成體段。餘字取勢,本系左大右小,而不能一律,故恒無所成。推之作古文辭,亦自有體勢,須篇篇一律,乃為成家。做人立品,亦自有體勢,須日日一律,乃為成德。否則載沉載浮,終無所成矣。己未六月

  185.餘坐三十以前作字未能盡心,間架不穩,手腕不穩。四十以後雖略有長進,而手腕時靈時鈍,鈍時則如古人所謂姜芽、凍癡蠅者,可自笑也!辛酉正月

  186.日內於作字之道,若有所會,惜精神疲乏,目光眵花,老境日臻,不克竟其如學。古人所以貴,及時力學也。辛酉正月

  187.餘往年在京,深以學書為意,苦思力索,幾於困心衡慮,但胸中有字,手下無字。近歲在軍,不甚思索,但每日筆不停揮,除寫字及辦公事外,尚習字一張,不甚間斷。專從間架上用心,而筆意筆力與之俱進,十年前胸中之字,今竟能達之腕下,可見思與學不可偏廢。辛酉二月

  188.作字之道,剛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余既奉歐陽率更、李北海、黃山谷三家,以為剛健之宗;又當參以褚河南、董思白婀娜之致,庶為成體之書。辛酉十月

  189.余老年始略解書法,而無一定規矩、態度,仍歸於一無所成。今定以間架師歐陽率更,而輔之以李北海,豐神師虞永興,而輔之以黃山谷,用墨之松秀,師徐季海所書之《朱巨川告身》,而輔之以趙子昂《天冠山》諸種,庶乎其為成體之書。辛酉四月

  190.用狼毫筆,寫寸以外字,足以發攄心中邁往之氣,為之神怡。辛酉

  191.久未作小楷,下筆輒重而不入,是日筆輕稍能入紙,乃悟輸扁、甘苦、疾徐之說。辛酉六月

  192.日內作書,常有長進,蓋以每日不間斷之故。辛酉十一月

  193.古之書家,字裡行間別有一種意態,如美人之眉目可畫者也,其精神意態不可畫者也。意態超人者,古人謂之韻勝。余近年於書略有長進,以後當更於意態上著些體驗工夫,因為四語曰:「骩屬鷹視,撥鐙嚼絨,欲落不落,欲行不行。」癸亥九月

  194.近來作書略有長進,但少蕭然物外之致,不能得古人風韻耳。甲子五月

  195.余作字不專師一家,終無所成。定以後楷書學虞、劉、李、王,取橫勢以求自然之致,利在稍肥;行書學張、歐、黃、鄭,取直勢以盡睨視之態,利在稍瘦。二者兼營並進,庶有歸於一條鞭之時。丙寅八月

  196.日內作字,手甚吃力,擬用「跌欹注卷」四字訣為之,用力輕勻,或轉可歷久不變。丙寅十月

  197.余近習字,非求字佳。老年手指硬拙,有如薑芽,借古帖使運動稍活耳。丁卯四月

  198.習字一紙,似有所會。因就前所作詩二句,複增二句雲:「側勢遠從天上落,橫波雜向弩端涵。刷如丹漆輕輕抹,換似龍蛇節節銜。」自此專從「側、橫、刷、換」致力,不復以他妙雜縈吾慮矣。丁卯十月(以上論字)

  鑒賞

  1.子愚處觀宋高宗書《豳風》字畫雅潔,畫亦工雅絕倫。癸卯

  2.黎壽民送手卷,系劉石庵、翁覃溪二公乾隆四十八年在順天闈中所寫。各臨《蘭亭》一本,又書詩跋甚多。余以其物尤,可珍貴璧之。庚申九月

  3.李少荃贈以姚惜抱先生所書草字千卷,書蘇公《登徑山》詩,中有缺脫。姚君學懷素書,不甚沉著,特字以人重耳。辛酉九月

  4.觀錢子密家藏書畫二種:一為其太高祖母陳太夫人畫冊,凡十幀。內一幀畫一黑犬,一幀畫一蝶未入花叢時,一幀畫一蝦、一蟹、二小魚,一幀花籃,一幀古柏,一幀梅花仙女,一幀修篁茂林,一幀楊梅、枇杷、二桃,一幀喜雀,一幀蘿蔔、白菜,皆清華名貴,秀絕人寰。每幀有其夫錢綸光廉江先生題詩二句。乾隆三十一年,其子文端公陳群進呈御覽。高宗於每幀題七絕一首,並禦題一跋於後,發還。文端公及其子侍郎汝誠各作十詩,恭和元韻。而汝誠詳跋於後,以志慶倖。逮乾隆四十七年,文端與侍郎皆歿,而高宗因閱錢選所畫鳥、犬,偶憶陳太夫人原冊,遣人回浙取至京師,再呈御覽。高宗再題七律一首,長跋一幀,仍歸錢氏。信名跡奇遇也!其一種為直廬問寢圖,圖文端公早朝,先至其母陳太夫人所問安之象,為王肇基所繪,亦非俗筆。壬戌十二月

  5.子偲以所藏董香光等尺牘、王孟津草稿,乞與一觀。諦觀之,非真跡也。甲子五月

  6.錢子密出示其先世錢文端之母《夜紡授經圖》,高宗及諸名臣題詠甚多,觀玩甚久,信家寶也。乙丑(以上書畫)

  7.休甯瞿令福田送右軍帖一本,王夢樓跋,斷為淳化祖本,且定為唐刻。考核未必確鑿,而神采奕奕,如神龍矯變,不可方物,實為希世至寶。餘行年五十有一,得見此奇,可為眼福。瞿令又送趙待制仲穆所畫飛白竹,上有施愚山、沈繹堂諸先生題跋,亦可寶也。餘以世間尤物不敢妄取。審玩片刻,仍爾璧還。去年,黎令福疇送劉石奄、翁覃溪二公在闈中所書手卷,餘亦璧卻。此三件可稱祁門三寶。辛酉正月

  8.莊思永帶來法帖多種,中有《三希堂帖》,又有宋拓《皇甫碑》,王虛舟跋,非真跡也。又有《大觀帖》,王夢樓、姚姬傳手跡,賞玩片時。癸亥

  9.劉伯山攜其所藏《西嶽華山廟碑》,在世所傳三名本之外。三名本者,一長垣本,宋漫堂、成親王等所遞藏,後歸劉燕庭者也;一四明本,全謝山及範氏天一閣所遞藏,後歸阮文達者也;一華陰本,王山史、朱笥河等所遞藏,後歸梁茝林者也。劉氏本則其父文淇(孟瞻)於揚州市肆得之,久不見稱於世,亦可寶也。甲子

  10.楊海琴信寄到,湖南永州等處金石各種,及匯刻鄧石如篆隸,又集中興頌字為聯見贈,展玩良久。楊以乙巳翰林出守永州,性耽金石,新升鎮者竿道者也。乙丑正月

  11.在李小湖處借得宋拓《閣帖》,觀玩良久。乙丑二月

  12.至李小湖處久談,觀其先人春湖先生所藏四寶中之《丁道護碑》、《善法寺碑》,又觀明刻本《夏承碑》。乙丑五月

  13.李小湖所藏法帖:一曰褚書《孟法師碑》,筆意似虞永興,而結體絕似歐陽率更,與褚公他書不類;一曰丁道護書《啟法寺碑》,隋碑,而字體有類晚唐,矮方而勻整。聞春湖侍郎以千金購之蘇州陸恭家;一曰宋拓虞《廟堂碑》,即春湖侍郎曾經翻刻者也;一曰《善才寺碑》,名為褚河南書,實魏棲梧書,仿褚法耳;又有晉唐小楷共十一種,其中《樂毅論》、《東方贊》絕佳。乃悟古人用筆之道,如強弩引滿,蓄而不發。歸途作詩二句雲:「側勢遠從天上落,橫波旋向弩端涵。」丁卯五月

  14.觀李小湖所藏法帖:一唐拓虞書《廟堂碑》,一褚書《孟法師碑》,一丁道護書《啟法寺碑》,一魏棲梧書《善才寺碑》。余于褚書尤愛不忍釋。又觀《大觀帖》三卷,亦舊拓也,展玩良久。丁卯十一月

  15.至李小湖處看其所藏法帖,如歐書《化度寺碑》,褚書《孟法師碑》,虞書《廟堂碑》,皆天下之至寶也。又有魏棲梧書《善才寺碑》,丁道護《啟法寺碑》,蔡伯喈書《夏承碑》,亦皆上品。戊辰七月

  16.在李壬叔處見陳香泉法帖,見其草書題畫一首,飛舞變化,賞玩無己。惜餘老年學書,不復能副吾意之所至耳。戊辰(以上碑帖)

  17.伊遇羹新刻《易程傳》,朱義、呂東萊《音訓》為一篇,甚可愛。己未

  18.莫子偲得唐人寫本《說文》,僅本部下半一百八十篆,自作《校勘記》,比較孫刻大徐本、祁刻小徐本異同,其佳處不可勝舉。大喜,以為天下之至寶也。癸亥三月

  19.馬徴銘有影宋鈔本《集韻》,今東南亂後僅存之本,可貴也。甲子十月

  20.至莫子偲處,觀渠近年所得書,收藏頗富。內有汲古閣開化紙初印十七史,天地甚長;又有白紙初印《五禮通考》,其朱字相傳系秦文恭公手校;又有通志堂另刻之《禮記釋文》,又有明刻《千家注杜詩》,均善本也。歸後,子偲以杜詩本見餉。嘉靖丙申玉幾山人校刻,竟莫知為何人也。丁卯四月

  21.至丁雨生家吃飯之後,看渠所藏書,其富甲於江蘇之官紳,最精者有宋刻世綵堂《韓文》、《東都事略》等書。渠欲以之饋余,餘素不奪人之好,因取其次等者,如明刻《內經》、東雅堂《韓文》、《笠澤叢書》三種,攜之以歸。丁卯

  22.汪梅村寄新刻《皇朝中外一統輿圖》,凡三十二冊。首冊序、跋、凡例,中卷為京師北二十卷,至俄羅斯北海止。南十卷,至越南國。大致以康熙、乾隆兩朝內府圖,及近人李光洛圖為藍本,而增小地名頗多,亦巨制也。甲子二月

  23.與劉開生同觀蘇、松、常、鎮、太五府州新圖,東西十九號,每號十格;南北十四排,每排十格;每格見方二裡半。中國自有地圖以來,以此為最精矣。戊辰九月(以上圖籍)

  24.苗仙露,河間人。精六書諧聲之學,觀所藏「群子館磚」、「開元瓦」詩冊,屬予題詩。壬寅

  25.雷藿邨以送一硯,雲系韓襄毅雍之硯,刻一瓶形。襄毅自題曰「韓瓶硯」。後歸王文成公,題硯背數十字。至本朝乾隆中,歸阿文成公,王蘭泉侍郎昶,題硯匣百餘字。咸豐中,孔宥涵繼,以贈雷侍郎,今雷又以詒我也。甲子十一月(以上古器)

  頤養

  1.精神委頓之至。年未五十而早衰如此,蓋以稟賦不厚,而又百憂摧撼,歷年鬱抑,不無悶損。此後每日須靜坐一次,庶幾等一溉于湯世也。己未五月

  2.夜洗澡,近制一大盆,盛水極多。洗澡後致為暢適。東坡詩所謂「杉槽漆斛江河傾,本來無垢洗更輕」,頗領略得一二。己未四月

  3.石芸齋言養目之法:早起洗面後,以水泡目。目屬肝,以水養之,以凝熱之氣祛散寒翳,久必有效云云。而《後漢書方術傳》雲:「愛嗇精氣,不極視大言。」二語,亦養目之法。庚申四月

  4.放翁每以美睡為樂,蓋必心無愧作而後睡夢皆恬。故古人每以此自課也。辛酉正月

  5.放翁胸次廣大,蓋與陶淵明、白樂天、邵堯夫、蘇子瞻等同其曠逸。其於滅虜之意,養生之道,千言萬語,造次不離,真可謂有道之士。惜餘備員兵間,不獲於閒靜中探討道義。夜睡頗成寐,當思玩索陸詩,少得裨補乎!辛酉正月

  6.務觀言:「養生之道,以目光為驗。」又言「『忿欲』二字,聖賢亦有之,特能少忍須臾,便不傷生。」可謂名言至論!辛酉正月

  7.養生家之法,莫大於「懲忿、窒欲、少食、多動」八字。辛酉正月

  8.梁茝林中丞《歸田瑣記》,言養生道不特食宜少,眠亦宜少,可謂名言。辛酉正月

  9.餘少時每遇困乏,即夢魘。道光十二年間,先大夫數數呼喚不醒,每以為憂。今三十年矣,而上病如昔,精神亦似未甚衰減者。辛酉二月

  10.癬癢異常,手不停爬,左腿已爬搔糜爛,皮熱作疼。夜用水晶界尺熨貼,取其寒而潤也。辛酉六月

  11.養生之道,當於「眠、食」二字悉心體驗。食即平日飯菜,但食之甘美,即勝於珍藥也。眠亦不在多寢,但實得神凝夢甜,即片刻亦足攝生矣。辛酉十一月

  12.養生之道,莫大於眠食。眠不必甘寢鼾睡而後為佳,但能淡然無欲,曠然無累,閉目存神,雖不成寐,亦尚足以養生。餘多年不獲美睡,當於此加之意而已。壬戌正月

  13.日來癬癢異常,遍身若有芒刺者然,數夜不能成寐。本日尤不耐煩,因服歸脾湯一帖,睡後竟能酣睡,至五更方醒,近數月所未嘗有也。壬戌正月

  14.累年不能成寐之病,今春忽得痊癒,連宵多得美睡,殊不可解。豈俗所謂時好運好,百病皆除耶?抑憂勤變為逸豫,清明變為昏溺,為衰耗之征耶?壬戌二月

  15.余自三十時,即不能多說話。說至數十句,便氣不接續,神尤困倦。今已三十餘年,故態不改,亦不加甚。故知身體之強弱,千態萬變,未可以一事之偶強而遽信為壽征,一事之偶弱而遽信為敗征也。壬戌九月

  16.余少時讀書,見先君子于日入之後、上燈之前,小睡片刻,夜則精神百倍。餘近日亦思法之,日入後於竹床小睡,燈後治事,果覺清爽。余於起居飲食,按時按刻,各有常度,一一皆法吾祖吾父之所為,庶冀不墜家風。癸亥四月

  17.細思近日之所以衰頹,固由年老精力日衰之故,亦由圍棋太多,讀書太久,目光昏澀,精神因之愈困也。嗣後當戒圍棋,即看書亦宜少減,每日靜坐時許,以資調攝。癸亥

  18.因咳嗽,勉強靜坐數息。果有效驗,可停一二刻不咳。靜坐良久,間以偃臥,直至燈時,覺咳痰微減矣。丁卯九月

  19.近來因眼蒙,常有昏瞶氣象。計非靜坐,別無治法。因作一聯以自警雲:「一心履薄臨深,畏天之鑒,畏神之格;兩眼沐日浴月,由靜而明,由敬而強。」庚午二月

  20.日內因眼病日篤,老而無成,焦灼殊甚。究其所以鬱鬱不暢者,總由名心未死之故,當痛懲之,以養餘年。庚午二月

  21.閱《範文正集》尺牘,《年譜》中有雲:「千古聖賢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後事。一身從無中來,卻歸無中去。誰是親疏?誰能主宰?既無奈何,即放心逍遙,任委來往。如此斷了,既心氣漸順,五臟亦和,藥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樂人,忽有憂事,便吃食不下。何況久病更憂生死,更憂身後,乃在大怖中,飲食安可得下?請寬心將息」云云。乃勸其中舍三哥之帖。餘近日多憂多慮,正宜讀此一段。庚午四月

  22.日內寸心憂灼,迄無寬舒之時,以是病癒難減。總由少壯不能努力,老大悔憾甚多,致心境愁悶異常耳。庚午四月

  23.黃靜軒勸我靜坐凝神,以目光內視丹田。因舉四語要訣曰:但凝空心,不凝住心;但滅動心,不滅照心。又稱二語曰:未死先學死,有生即殺生。有生謂妄念初生;殺生謂立予剷除也。又謂此與孟子「勿忘勿助」之功相通。吾謂與朱子「致中和」一節之注亦相通。庚午五月

  24.閱《福壽金鑒》。午正,數息靜坐,仿東坡「養生頌」之法,而心粗氣浮,不特不能攝心,並攝身不少動搖而不能。酉刻服藥後,行小周天法,靜坐半時許。庚午五月

  25.丁雨生力勸餘不看書,不寫字,不多閱公牘,以保將盲之左目。其言懇惻深至,餘將遵而行之。庚午五月

  26.許仙屏送有瑪瑙,中空積水者,與空青相類。紀澤命匠以金剛鑽鑽之,取水點于餘右目中,閉目少頃,傍夕小睡。庚午十二月

  27.庚午十二月

  28.聞翰仙言,何鏡海得靜坐之法,于熊槃隱,賀幼黻學之,目已瞽而複明。」餘亦思一試也。庚午十二月

  29.楊芋庵寄信言治目方:每早黎明未起時,以兩手掌之根擦極熱,加以舌尖之津,閉目擦八十一下,久則有效。日內試為之,而初睡時擦一次,黎明又擦一次,不知果有益否?辛未二月

  30.近來每日圍棋二局,耗損心力。日中動念之時,夜間初醒之時,皆縈繞於楸枰黑白之上,心血因而愈虧,目光因而愈蒙。欲病體之漸痊,非戒棋不為功。辛未四月

  31.有一守備馬昌明,善於道家內功,雲能為餘治目疾,與餘對坐,渠自運氣能移於吾身五臟云云。因與之對坐三刻許。辛未八月

  32.竹如處坐甚久,燈後歸。腳腫愈甚,常服之襪已不能入,肥而複硬,且似已腫過膝上者。大約作文及看生書,俱嫌用心太過,有損於血,而氣不能運化,故至於此,以後當不作文,不看生書。辛未八月

  33.養生之道,「視、息、眠、食」四字最為要緊。「息」必歸海,「視」必垂簾,「食」必淡節,「眠」必虛恬。歸海謂藏息于丹田氣海也。垂簾謂半視不全開,不苦用也。虛謂心虛而無營,腹虛而不滯也。謹此四字,雖無醫藥丹訣,而足以卻病矣。辛未八月

  34.日內眼蒙益甚,或謂調息養神,尚可補救,因試為之。捧土而塞孟津,深恐其無當也。辛未十一月

  品藻

  1.何子貞來,談詩文,甚知要,得藝通於道之旨。子貞能自樹立者也。壬寅十一月

  2.樹堂至情動人,惜不得使舍弟見之興感,又惜不得使霞仙見之也。說到家庭,誠有味乎言之!癸卯正月

  3.看子貞所批圈古文及《史記》,信乎其能自立者。揚子云云:「其為人也,多暇日者,其過人也不遠矣!」自念如此悠忽,何以自立者?子貞者,名不苟立,可敬也。癸卯二月

  4.竹如兄與人交,雖人極濃厚,渠常冷淡,使人穆然與之俱深,真是可敬!癸卯二月

  5.何子貞來,談及渠在國史館,每去,手鈔書十頁,錄《東華錄》所不載而事有關係者,約鈔五千字。聞之,服其敏而好學。予前冬入史館而絕不供職,對之愧殺。癸卯二月

  6.羅椒生來,久談。有志之士暗然日章,不勝欽服。癸卯二月

  7.讀廉甫詩數首,知其用力已深,其心血亦足可以力戰不衰,予所不及!癸卯四月

  8.「聖人言:『保國,保天下。』老氏言:『取國,取天下。』吾道只自守,老氏有殺機」云云。其義甚精。好學深思,子序不愧!癸卯四月

  9.接霞仙書,懇懇千餘言,識見博大而平實。其文氣深穩,多養到之言。一別四年,其所造遽臻此,對之慚愧無地,再不努力,他日何面目見故人耶?癸卯六月

  10.劉蔭渠自新城來見,六年不見,一面即深相愛重。喜其與三十年在京相見無異,仍是樸訥書生氣象,未染軍營氣習,亦無官場氣習也。戊午七月

  11.孫芝房信寄近作古文一本,夜,閱論治六首,通達事理,文亦勁快,傑作也。戊午七月

  12.李希庵信,論事有識。

  13.汪梅村,名士鐸,績學士也,江寧人,庚子舉人,出胡中丞門下。江寧城破,陷賊中年餘。後逃出,至績溪山中。去年胡中丞請之來鄂署,修《讀史兵略》一書。其學精於輿地,曾補畫《水經注》圖,又精于小學,又曾作《南北史補注》。其師友為胡竹莊培翬、胡墨莊承珙、陳碩甫煥、徐星伯松、張石舟穆之屬。又言胡墨莊六種、胡竹莊《儀禮》及焦理堂《群經宮室圖》等書最好。己未八月

  14.馬征麟業師陳雪樓,乙未進士,曾任甘肅知縣。著有《周易廓》及詩集、古文。馬讀書頗有淵源,曾著《三立明辨》,謂立德、立功、立言三者,各纂集諸書,自為條例。又有馬壽華,號小坡,馬複震,號星平,皆桐城人,在此投效,志趣亦不卑。庚申正月

  15.鄧守之頗通小學,蓋其父完白先生與李申耆先生,皆當代名宿,濡染較深也。庚申三月

  16.季高、次青暢談,夜又與季高久談。季高言:「凡人須從吃苦中來。收積銀錢貨物,固無益於子孫,即收積書籍字畫,亦未必不為子孫之累云云。多見道之語。庚申四月

  17.羅澹村中丞,以乙未進士,曆官直隸、湖北、浙江等省,凡二十五年。家無一錢,舊屋數椽,極為狹陋。聞前後僅寄銀三百兩到家,夫人終身未著皮襖。真當世第一清官,可敬也!庚申四月

  18.胡中丞熟商江南軍事,又言凡事皆須精神貫注,心有二用則必不能有成。餘亦言軍事不日進則日退,斷無中立之理。二人皆許為知言。庚申四月

  19.周弢甫頗習夷務,所言亦曉暢事理。辛酉十月

  20.賀宏勳帶瀏陽精于古樂者邱慶龠等六人來。邱系谷士先生之子,六人者皆承穀土之教,講求古樂。帶來樂器,琴一,瑟一,鳳簫一,洞簫一,匏一,塤一,篪一,笙一。因令奏樂,以鼓節之,音節清雅,穆然令人想三代之盛。古昔聖王修己治人之術,其精者全存乎樂,而後世之獨缺者,乃首在樂。余因古人治兵之道,作詩之法,皆與音樂相通,而懵然不知,深以為恥。思訪尋谷士先生之徒党,相與講求一二。故招集六人者,自瀏陽來皖。兒子紀澤粗曉音律,明年當令來營,究心茲事。辛酉十一月

  21.錢子密送其尊甫錢警石先生《泰吉文稿》,泰吉為香樹先生之曾孫,衎石先生之弟。為海甯教官二十七年,又在海寧為山長九年。現避亂寓江西新建鄉間。生平最喜校書,所校各本,題識名曰《曝書雜記》。壬戌四月

  22.嚴渭春中丞信中抄寄渠與司道論湖北軍務一函,地勢之熟,詞氣之謙,均不可及!癸亥四月

  23.李少荃殺蘇州降王八人,殊為眼明手辣。癸亥

  24.李善蘭壬叔、楊峴見山來坐。攜陳碩甫先生奐片一紙,知已由賊中逃出到滬,言將來皖,年八十二歲,段茂堂之弟子,東南之精于經學、小學,巋然僅存矣!癸亥五月

  25.李壬叔帶來二人,一張斯桂,浙江蕭山人,工於製造洋器之法;一張文虎,江蘇南匯人,精於算法,兼通經學、小學,為阮文達公所器賞。癸亥五月

  26.柳賓叔,名興恩,丹徒壬辰舉人,七十六歲。精于《谷梁》之學。曾在阮文達家課讀十餘年,學術頗有家法也。戊辰十月

  27.單地山于席間盛稱餘所作《江忠烈神道碑》,背誦如流。老輩好善,不可及也!己巳正月

  28.馮樹堂來,久談。三十年前老友,自祁門一別,至是忽十餘年矣。暢敘一切,渠絕無老態,在山中善於調養也。辛未三月

  29.閱霞仙近年所作詩文,淵懿暢達,較昔年已大進。辛未九月(以上企羨)

  30.邵蕙西示以方世兄所作論,年方十五,而才華如此!黃子壽來,示以所作選將論,真奇才也。

  31.識見高明者,特患踐履不平實。高明則崇效天,平實則卑法地,因進之以腳踏實地,事事就平實上用功。戊午十二月

  32.次青又作懷人詩十六首,再用何廉舫原韻。綿麗遒勁,才人之筆。己未二月

  33.觀鄧彌之、吳竹莊和詩。竹莊詩,牢騷噴薄而出,不忍卒讀,蓋其中鬱抑深矣。己未二月

  34.接何廉舫信,寫作俱佳,依戀之章,溢於言表,才士不遇,讀之慨然。己未三月

  35.張廉卿近日好學不倦,作古文亦極精進。余門徒中,望有成就者,端推此人。臨別依依,餘亦篤愛,不忍舍去。求為其祖作墓誌,近日當應之也。己未九月

  36.陳大力來,與之言襟懷貴宏大,世俗之功名得失,須看得略平淡些。庚申三月

  37.趙惠甫上條陳一篇,識解閎遠,文辭通雅,逸才也!辛酉八月

  38.劉仲良庶常秉璋,廬江人,李少荃之門生,氣象崢嶸,志意沉著,美才也!辛酉十月

  39.嚴仙舫信來,薦其內侄向師棣,果令器也。壬戌

  40.郭雨三之胞弟用中與其子階自東台來,談最久。階字慕徐,其業師為揚州劉孟瞻文淇之子,經學已有師法矣。壬戌八月

  41.閱嚴秋農《先器識而後文藝論》嚴名鹹,仙舫通政之子,樂園廉訪之孫,年十八中咸豐丁巳舉人。今僅二十三歲,而史事爛熟,識見遠大,洵吾鄉英俊也。壬戌八月

  42.與許仙屏談氣節、文章,二者,缺一不可。囑其勉於此,以與鄉人相切磋。癸亥十月

  43.歙人汪宗沂者,王子懷之婿。呈所作《禮樂一貫錄》,雖學識尚淺,而頗有心得。甲子二月

  44.孫文川、賈鐘麟,皆紳士之有才者也。乙丑正月

  45.薛曉帆之子薛福辰所遞條陳,約萬餘言。閱畢,嘉賞無已。乙丑五月

  46.尚能世其家學,穗孫新得優貢,器宇軒昂,可喜也!戊辰正月

  47.蒙陰管縣令福曜,河南駐防,系倭艮峰相國之胞侄,福新伯觀察咸之堂弟,字煥卿,雅飭有循吏風。戊辰

  48.石琢堂之曾孫名師鑄,字似梅者,自湖南來。筠仙有書薦之,盛稱其才,果俊才也!辛未十二月

  49.雷州舉人陳喬森,談甚久。陳號逸山,許仙屏有書極贊其文行不群也。五月(以上獎勵)

  50.監印委員莫祥芝,患病入城醫治,求一見。語言時明時昧,顛連可憫!戊午

  51.黎宗銘,零陵人,向在王璞山營,聰明警敏,字仿左季高體,絕肖。志趣高亢,方期漸進于誠實,遽以疾歿,殊為可惜!戊午七月

  52.成章鑒在吳城病故,不勝悲悼!成以武弁而知忠義愛民,謀勇兼優,方冀其繼塔、楊而起,不意其遽逝也。戊午十月

  53.夢江岷樵如平生歡,多年未一入夢,茲勿夢之,不勝傷感!但不知溫甫弟果尚生存否?溫與岷亦至交也。戊午十一月

  54.接孫芝房信,告病勢垂危,托以身後之事。並請作其父墓誌及刻所著詩十卷,《河防紀略》四卷,散文六卷。又請邵位西作墓誌,亦自為手書別之,托餘轉寄。又接意城信,告芝房死矣。芝房於去歲六月面求作其父墓誌,余已許之。十一月又寄作古文一本,求餘作序,餘因循未及即為,而芝房遽歸道山,負此良友,疚憾何極!芝房十三歲入縣學,十六歲登鄉舉,二十六歲入翰林。少有神童之目,好學勵品,同輩所欽!近歲家運極蹇,其胞弟鼇洲主事,叔孚孝廉,相繼下世。又喪其長子、次子,又丁母憂,又喪其妻,又喪其妾,皆在此十年之內。憂能傷人,遂以隕生!如此美才,天不假之以年俾成大器,可悲可憫!因憶道光二十八年,劉菽雲將死之時,亦先為一書寄京以告別,請餘為作墓誌。凡內傷病,神氣清明不亂,使生者愈難為情耳!己未三月

  55.子序寄其侄昌籌之文,因閱一過,識見卓越,有子序之風。惜其早死也。戊午十二月

  56.袁漱六有志讀書,期至於古之作者,而竟百不能償其一二,良可深痛!今年六月,郭雨三親家陣亡,茲又聞漱六之喪,中年哀樂,觸緒生感!古人所雲,既悲逝者,行自念也。己未十月

  57.胡宮保於八月二十八日亥時去世,哀痛不已。赤心以憂國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護諸將,天下寧複有似斯人者哉!辛酉九月

  58.羅伯宜來談極久,深歎黎壽民之敦厚,早逝為可惜!壬戌

  59.周弢甫在滬淪逝,老年一膺薦牘,遽被參劾,抑鬱潦倒以死。悠悠毀譽,竟足殺人!良可憐傷!壬戌八月

  60.趙景賢竹生,以一在籍紳士,苦守孤城。四面援絕,至半年之久。城陷身殉,良可痛憫!擬為一疏,曆敘其賢行勳績,而自請不能赴援之咎。壬戌

  61.聞姚秋浦之喪,深以為憂。姚自去年五月署皖南道至今年餘,無日不在艱危困苦之中,茲以疫病,四日不起,可勝悲惋。

  62.鄧守之子解,字作卿,於本日寅正在公館內去世。完白先生之孫也。餘派人料理殮殯,未刻舁出。其父曾諄托我教訓培植,餘以公私繁冗,久未一省視。不知其一病不起,有負重托,殊為歉仄!癸亥五月

  63.至楊樸庵處看病,觀其安閒淡定,視死如歸,不愧學道君子之目,然病則十分沉重,無可挽回矣!癸亥六月

  64.袁午橋臨終有遺函寄余,中雲:「勿以苗逆為易翦,勿以長淮為易收」,讀之悚動哀感!癸亥七月

  65.李希庵於十月二十八日子刻棄世,苦戰多年,家無長物,忠藎廉介,可敬可傷。旋又聞錢警石先生仙逝,老成凋謝,彌深悵惘!癸亥十二月

  66.范雲吉於十三日戌刻棄世。仁厚正派而有識見,方意其大有為于時,而止於此,良可痛也。癸亥十二月

  67.聞張煉渠沒於安慶,為之怛然不釋。蓋煉渠於徽休鬧餉時百計維持,大受毆辱,而餘查辦之劄複過於嚴厲也。乙丑八月

  68.至塔軍門家,直延入上房,具酒相待。其母八十歲,相對涕泣。其三弟,咸豐四年已死,其次弟,本年八月十三日亦死,其兩弟婦寡居,並出拜見。三兄弟皆無子,僅塔軍門一女,次弟阿陵布四女。親房無可承繼之人,實為可慘。其妹其女並出拜見,泣求提拔其婿等。戊辰十二月(以上感傷)

  遊覽

  1.白溝河上游為巨馬河。巨馬河出廣昌縣,至淶水分為二支。北支經涿州北關外,繞而東合琉璃河,統名曰白溝河。宋遼分界在此,故曰界河。此河自二月至十月皆可坐船,風帆蘆葦,似江南風景。惟橋多而矮,轎在船上則不能多過其下,十一、二月冰凍亦無船也。此河至雄縣之南匯為西澱,下游至天津入海。

  2.十二連橋,即西沱也。宋何承矩為滄州節度使,請于順安砦西開易河蒲口,導水東注於海。東西三百餘裡,南北百七十裡。築堤貯水為屯田,以遏敵騎之奔軼。於是雄奠霸州,平戎破魯順安等軍。興堰六百里,置斗門,引澱水溉田,獲漁稻之利。而水深不可以舟行,淺不可以徒涉,此東澱西澱之所由起也。

  3.河間府,古瀛洲也。

  4.獻縣之北,過一河,上有橋甚高,下有船風帆往來,蓋子牙河也。

  5.滹沱河,發源山西,由廣平北流至天津入海。自與滏陽河合流後,即謂之子牙河。

  6.自交河、阜城、景州、至劉智廟一帶,皆傍運河之西岸行。至明日,德州渡河,則過東岸矣。向來此數百里間,地窪積水,夏潦甚盛,故使江西者甚為難行。景州南北,常須坐船,溯運河而至德門。今年此間夏雨無多,故昨二十九、初一及今三日,皆路幹好走,甚難得也。然聞黃水由微山湖全灌入運,頂托北流,故運河水極旺,而衛漳之來源亦旺。景州之南北岸已決口矣。

  7.四女寺有一滾水壩,運河水太盛,則開閘放出,下游由直隸之甯津、慶雲一帶入海。土人稱鹽河亦稱老黃河。若秋冬春,則無水矣。

  8.魏家灣有一滾水壩,水多則開閘放出,下游由樂陵、海豐一帶入海。李氏地圖謂為馬頰河,蓋附會九河古名而稱之。土人謂為趙王河,蓋運河之西岸本有趙王河入於運,故指此為趙王河之下游也。

  9.東昌府城東有一龍灣滾水壩,運河水多則開閘放出。下游由禹城、惠民一帶入海。李氏地圖謂之徒駭河。余問之土人,仍稱曰趙王河。此河與昨日之馬頰河水勢皆小,蓋運河滾壩皆在未會衛河以前,四女寺滾壩,則在既會衛河以後也。

  10.大清河,河廣約三十丈,水深而濁,但不似黃河之湍悍耳。大清河本濟水也,出王屋、濟源縣,絕黃河出而溢為榮,東北會汶而入于海,古之濟水如此。自濟水絕流已久,而凡東平州以下經東阿、平陰、曆城、濟陽等處,至利津入海者,概謂之大清河。其源自平陰縣南之柳溝諸泉,由東平州北門外過,折而東北,汶水為戴村壩所遏之余之水來會,又折而北。運河夏漲,張秋鎮減壩之水來會,自是浩浩一巨川矣。昔之清河,濟為主,而汶附之。今之清河,汶為主,而柳溝諸泉附之。運河減壩又附之也。又為鹽船所經歷,故亦謂之鹽河。

  11.自別京外西山後,幾十日不見山。至舊縣始見四圍皆山,蓋泰山支麓也。

  12.東平州北關外渡河,廣約三十丈,蓋大清河自汶水來,雖為戴村壩所遏,全汶入運。而其溢出之水,漫壩而下者,即經東平州之北門外,蓋昨日所渡大清河之上游也。李氏地圖以州城在此河之外,誤也。州城內外多積水,南門外一橋下積漲頗深,橋南尤泥濘難行。今年尚好,往年雨多,環城皆水,竟不可行,須繞道行十五、六裡也。州城甚大,週四十裡,漢為東平國,取《禹貢》「東原底平」之義。劉宋後魏曰東平郡,隋曰鄆州,唐元和中置天平軍節度,宋政和初,升為東平府,元曰東平路,明曰東平州,初隸濟寧府,後改隸兗州府,國朝隸泰安府,實四戰之地也。

  13.元韓仲暉初于安山開會通河,今僅有一安山閘而已。

  14.汶水本自大清河入海,自明宋尚書禮築戴村壩,遏全汶入運,三分北流,七分南流,而汶水遂為運河之源矣。此渡處地名草橋,去南旺湖分水處尚五十裡。過渡後又十裡,至汶上縣。

  15.過高櫓橋行僅一裡許,即坐船泛小河。問之土人雲名泉河,由泰山來。夏月大雨,則溪漲流出,下注運河,冬則無水矣。

  16.泗水橋長約五十丈,泗水出陪尾山,下游分二支,南支入獨山湖,北支過兗州府,會洸河,過濟寧州,入運。此橋北支也。

  17.白馬河源出大龍山,西流會於汶,入運河。

  18.出兗州府城,即望見東南有一山,高秀回出,蓋鄒縣之嶧山也。在縣南二十五裡,秦始皇刻石于此,晉郤鑒避寇於此。自嶧山之北,眾山綿亙數十裡。嶧山之南,綿亙百餘裡。昨日、今日大道之中,皆山相送也。蓋皆泰山之支麓,嶧為主蜂。余問之土人,有曰連青山者,有曰高山者,有曰龍山者,其名不一。昨日所過之泗水白馬河,今日所過之南沙河,北沙河,及鄒縣之南小溪數處,皆發源山下,西北流入於運河,或入于泗水,入于南旺、昭陽、微山等湖。孔孟桑梓,山川雄秀絕倫也。

  19.南沙河廣與北沙河等,水深尺余,古之漷水也。出連青山,入薛河。又行二十五裡,至官橋鎮。相傳即孟嘗君封薛之故邑。鎮南關外有一水,自東南來,西北入運河,又行十餘裡,有一水甚大,土人雲名十字河,亦自東南來,西北入運河。

  20.連日皆行運河東堤之外,黃河豐北決口未塞,水淹豐,沛、魚台、金鄉、嘉祥、钜野一帶,皆在運河西堤之外。鄒縣、滕縣途中間遇饑民,攜老抱幼,北去乞食,又牽耕牛數十頭,一路求售,僅五、六千錢一頭,蓋折本不啻三四倍矣。

  21.至韓莊,沿途見道西湖水浩淼。風帆往來,蓋微山湖,本在運河之西,近被黃水沖溢,湖水漫過運河之東也。韓莊向有店二三千家,運河貫於街中,微山湖在西堤諸店之後。近為黃水所淹,房屋無一存者,皆結秸為廬棲止。河幹頭盡為湖所吞,僅余兩線單堤,中走一泓運河,其溜極急!自此下游無堤以束之。運河寬五六十裡矣。餘騎馬行泥淖中,繞道數裡。至此渡運河,又二裡許,渡新河,新河者上游亦受微山湖之水,下游仍入運也。

  22.微山湖之下游,向系民田。因全黃入湖大溜,頂托北行,余水則散漫四溢。北其漫而南流,下游入運者也。在船上行十五裡,所過民田村莊,房屋堅固者,尚峙水中未倒。船至荊山橋之南岸一村莊前上岸。荊山橋者,其河甚寬,上游受微山湖之水,下游入運。今汪洋一片,則此河軌道不復見矣。但見長橋露於水面,其長約二裡許。北岸一小山,南岸一石牌坊而已。上岸後,坐轎行十八裡,至黃河北岸,渡一新河,系官為新開者。蓋欲引微山湖之水,泄入黃河,以殺湖漲也。僅二丈寬,與黃河僅隔一堤。新河用船渡,而黃河則坐轎行過,無勺水矣。河堤之下,即至徐州府。

  23.在堤上,見徐州北門內,有東坡之黃樓。南門外有雲龍山,山上有放鶴亭,東南隅有戲馬台,皆歷歷在望。

  24.符離集,古符離縣城也。睢河在集中,上有橋,下有船往來。睢水有三源,出江蘇碭山縣者,為睢河;出河南虞城縣者,北一支為洪溝河,南一支為巴渠河。至蕭縣與睢水合,下游入洪澤湖。

  25.至宿州城北關外,隔水用船,行三裡許。據《方輿紀要》,汴水經州城北,今汴水竟無跡矣。李氏圖亦不載也。州牧郭世亨來見,據稱此水系北股河,南股河上游系黃河。南岸之減壩,所謂天然閘者是也。往年皆盛漲,今年黃河北決,無減壩,南流到此,因雨水太大,合州成災,故環城皆水雲。

  26.澮河出河南歸德府,有二源:一曰南沙河,一曰北沙河。下游至五河縣,與淮水會。又行三十裡,至新橋,渡澥河,河面甚寬。澥河來源不遠,上游僅三四十裡,下游僅二三十裡,即人澮河也。《方輿紀要》無此河,李氏圖有之。冬夏皆有船,從前有橋,今塌矣。

  27.洪澤湖以黃河南岸減壩數十年,所放之水,積淤漸高。又加二十二、三年中牟,祥符決口水皆入洪澤湖。二十九年開吳城六堡,淤湖尤甚,不能容水。故數年來,宿州、靈璧、鳳陽一帶水無所歸,遂成澤國。此泛舟所行之水,皆村莊民田也。行二十余裡即入淮河。沿河而下,又行二十餘裡,凡五十五裡,至臨淮關。

  28.梁縣城市鎮甚大,且繁盛。按漢慎縣本屬汝南郡,劉宋僑置汝陰郡於此,因以此為慎縣。東魏置平梁郡,陳曰梁郡,隋唐皆曰慎縣。宋紹興間避諱,改曰梁縣,從故郡名也。元仍宋舊,明初省入合肥縣,今為梁鄉縣。

  29.廬州府城東門名威武門,南門名德勝門,東門外過一橋,橋下河內有船,即肥水也。上游來源不遠,即在合肥境內。下游匯為巢湖,土人名為交湖,音之誤也。湖去府城四十裡,由湖流出為黃落河,入大江也。三十七裡至派河,上有橋,下有船,問之土人名此上派河,尚有中派河,下派河,三河皆通巢湖也。

  30.桃城店,街外有一河,以船搭浮橋,河中船頗多。問之土人,雲名桃城河,上游出西北一帶山下,下游入巢湖也。

  31.距舒城七裡,有一河頗深,名七裡河。過船後,又行二十裡,複有一河無船,幸水小,有橋易過。聞山水盛漲時,極難過也。此二河下游,皆出巢湖,入大江。其地有市鎮,即名南港。至此望諸山,四圍如畫。西一高峰名春秋山,南一高峰名鹿起山。又十裡,至梅心驛公館,面山後有舫齋,極雅,諸尹鈕西農所造也。

  32.自入安徽廬、鳳以來,不見高山。今日始行山中,小關本名北峽,巡檢駐紮於此。大關本名南峽,即古硤石山也。三國時,孫權攻皖,張遼自合肥馳救,聞城已破,至硤石,築壘戍守。後曹休攻皖,陳遜、朱桓等拒之,追至硤石,即此地也。此二關為南北要隘,自此以北,猶有北方風景;自此以南,則純南方氣象也。自此以北,水皆北流,由洪湖入大江;自此以南,水皆南流,由樅陽河入大江。

  33.呂亭驛,即宋元嘉間立呂亭左縣,即此地也。

  34.桐城縣中有一河,縣城在河南。出公館後,過河橋,經城下行。行四十五裡,至陶沖驛。自昨日入桐城境後,山水即極蒼翠明秀,為出京以來所未見。今早新雨,千岩清秀,萬壑滴翠,尤步步可愛。陶沖驛換馬後,行二十裡,過一沙河。編竹為排,置轎其上。河廣約四十丈,若山水暴漲,則難過也。此已入潛山縣界矣。後又過小河三次,不用竹排。其水上游,皆發諸山之麓;下游皆合于樅陽河,入大江也。

  35.又二裡,過一河,亦用竹排。馬皆浮水而過。又五裡過河,馬亦用船,轎用排。自城內起,凡四十裡,至小池驛。

  36.潛山縣,山甚高。山中泉水及雨水,下游皆由石牌河入大江。每山水盛漲時,則橫潰壞田為患。河本多於桐城,而堤防亦不如桐城之堅實。故桐城得水溉田,受水之利;而潛山則但受水之害也。潛山出篾席,精而賤,是日買一床。縣城以北山與桐城相等,以南則草木不茂矣。以上壬子

  37.弋陽縣之脈,自靈山來。靈山在上饒境,在弋陽之東北。六峰聳峙,形如筆架,與廬山之五老峰略同。縣之對河南岸,有龜峰,山形如龜。去縣南稍西約三十裡,南臨上饒,北繞弋溪。弋溪發源於靈山西,流至縣之西門,注入上饒江。縣北門外有橋,去城不半裡。橋南有小山,可紮營。城外有山,可紮營。西門外有小平坡,可紮營。皆守城者所宜占也。西門外過弋溪河五裡許,有黃土岡,可紮營,攻城者所宜占也。東門外有詹家山最高。群山頗多,皆可紮營,守者攻者皆宜占也。咸豐五年,羅、李紮西門外之黃土岡,余今紮詹家山之側。

  38.自荷包塘過半裡許,小憩於野,策馬登一山,名曰響石岩。其北為峭壁,南略斜,上為平頂,在龜峰之東。登此山,即見龜山之背。對面東南一山亦壁立,高平如台,形與龜峰略同。又行二十裡至雙港住宿。雙港系一大壑,餘紮營之處。名曰五鼓嶺。坐西向東。後曰虎形山、月輪山,對面由岩山。右脅有一水,從義嶺來,右東南角有一水,從陳坊、吳坊來,會于雙港東北,流至於黃沙港,入弋陽江。

  39.余率師由建昌入閩。自港口行四十裡,至塘陂灣紮營。營盤坐西向東北,遙望東南外山,為天華山最高。西南雲臺山,東隅為降兵峰。北至貴溪五十裡,東至光澤縣一百八十裡。南至耳口寨四十裡。西南至上清宮五十裡。

  40.上清宮內有欞星門、下馬亭,有正殿。有雍正九年「禦碑亭」,極雄偉,皆為賊所毀。神像狼籍。宮門外有趙子昂「玄教碑」尚完好。旁有雍正年一碑,上無覆亭,剝落盡矣。

  41.上桂洲,即前明夏貴溪相國故宅。有水發源於滬溪,自西而東,流至安仁之上,合入廣信大河也。下游西北隅,為龍虎山,即張真人修煉之所。上游東北隅,為象山,即陸子講學之所。正東為藐姑峰,即饅頭蛉。正南為出雲峰,正西為西華山。東北至塘陂灣五十裡,北至貴溪縣七十裡,西北分三路,至鷹潭四十裡,至安仁九十裡,至鄧家埠七十裡,西南至金溪七十裡,東南至耳口寨四十裡。

  42.西華山之東一大壑,即上清宮曠野也。西華山之西一壑,較上清宮之野略小。去西華山半裡許,為獅山,葬前明一天師墳,有石人石馬。獅山之北,接沖天山,俯臨江水,即上清宮之水口也。鶴泉源其東南,為雲林山,雄秀聳特。撫建之巨鎮也。東北即龍虎山,西北為仙鶴峰,南為白馬峰。東至孔坊十五裡,西至青田橋二十裡,北至魚塘三十裡。

  43.金溪膏腴之區,近被蹂躪,殘破不堪,城中僅有一二民房未毀,餘皆頹垣破瓦,目不忍睹。城北為鷓鴣嶺,南為鶴梅峰、山牌嶺諸山。南路左至瀘溪百里,右至建昌府百一十裡,西南至撫州府百里。

  44.金溪王家嶺,南有仙人嶺,東有大猛山,西北有羅家山,東北有韓婆嶺。

  45.與意城、仙屏、笙皆同游麻姑山。進城北門,出南門約十三四裡入山。山高四裡許,中有半山亭。過亭後有試劍石,有雙瀑泉、烏龜潭、水月潭、伏獅潭。又上為金龍,為龍門橋,水簾洞與廬山之棲賢三峽橋最相似。橋內有神功泉,極清洌。又進為一大壑,北有仙都觀,觀外為仙橋,觀內有璧蓮池,壁上嵌魯公書《麻姑壇記》。中龕麻姑神像,今毀矣。廟後為螺蚌岩,岩後為大松祠,側為十賢堂,堂後為慈惠庵。仙都觀之上有碧濤庵,庵內有大士閣。飯後又遊丹霞洞,在仙都觀之西南約八裡許。小溪側,有大石中窪,相傳窪內舊為入洞之門,今為砂石所閉塞。其上為行人徑路,頓足閎然有聲。土人謂其下空洞,故履之成聲。然山色粗獷,絕無靈異之象。縱有小岩深洞,必非佳境,不足以宅仙靈矣。申刻歸,仍至龍門橋小憩。麻姑山之勝,以此為第一,昔人傳會,不足珍也。

  46.出建昌府城西約二十裡,有麻嶺。巨石峭壁,聳立千尋。有水繞於峭壁之北約小半裡許流出,有為麻源洞口。入麻嶺內,兩岸皆石壁,中夾一溪,清流激湍。東岸摩崖有「雲門」二大字,西岸摩崖字甚多,不可辨識。穀口有店,約二十餘家。出谷口二百步許,有五穀山,羅星極圓,儼護水口。又百步許,有平坡,土人名曰曾和坡。五穀山與此坡似斷似連。坡之西一穀,坡之東二谷,每穀各有一溪,溪源約各十五裡許。東二溪匯于石橋,三溪匯于穀口店鋪前,是之謂麻源三穀。東岸山皆石壁,西岸皆土。東岸山最高者為雲穀峰,下有平岡即華子岡。

  47.建昌府城,守之甚易,攻之頗難。東面及東南隅,貼近旰江大河。東門外即太平橋,橋東有洲,洲南有從姑山。洲星為新河,與旰江相會處。洲尾曰楊林渡,兩河相隔約一裡有奇,中有小港穿通兩河,港有橋曰平江橋。由楊林渡東岸循河而下,約三裡余,為寶塔山,山下為萬年橋。欲圍攻建昌城者,東岸自從姑山起至洲尾止,可紮三四千人,須于上下楊林渡,綰搭浮橋,以通岸北頭。河沿不便紮營,宜紮于石仙峰及望馬崗等處,西面宜紮師公山、王家山等處。西北隅之鳳凰山側,亦可迤邐連紮數營。此圍城之說也。若攻城,三百皆石山,不能挖地道,亦不能起土山,難為力矣。為守城之計者,則宜占住太平橋,占住中洲,通東路之接濟,庶不至於圍困。以上戊午

  48.雪琴所修湖口昭忠祠,中廳各營官、哨官神主在焉,後廳各勇神主在焉。西一所為慈悲禪林僧徒所居,則後為觀音閣,中一層為鍾馗樓。樓之西,為坡仙樓,刻東坡記於壁。東一所為浣香別墅,中一層為聽濤眺雨之軒。後一層為芍芸齋。齋之後身為且閑亭,亭後有小池,有假山,石洞。穿洞而出,登山為鎖江亭。餘去歲及今過此,皆住芍芸齋中。

  49.是日彭雪琴與余登石鐘山。時北風吹雨,蕭然有秋意。因題一聯雲:「長笛不吹江月落,高樓遙吸好風來。」因棹小舟至鐘山下,尋石洞,入可數十丈,仍由東大石下出。大石即東坡所稱可坐百人者也。余曰石鐘山者,山中空,形如鐘,東坡歎李渤之陋,不知坡亦陋也。上鐘山之下,亦有深岩。

  50.建德府城內,本寓後有高樓,可以眺望。因額以「北樓風韻」四字,以房主人姓謝也。

  51.周子墓距九江府城十五裡,在石塘鋪之東南五裡。辰正起行,巳正到。其地發脈於廬山之蓮花峰,東行至江濱,繞折迤邐皆平岡。繞至西頭入脈結穴,系鈐穴。兩穴本沙環抱甚緊,坐北向南。近案為一金星,遠朝即蓮花峰,所謂「回龍顧祖」也。溪水從右流出,微嫌右手外沙太少耳。墓為咸豐五年羅蘿山所修,墳頂結為龜形,約六尺,徑一丈四五尺。

  52.岳武穆王母姚太夫人之墓,在九江南四十餘裡。坐船行四十裡,至沙河鎮上岸。又陸行八裡許,墓上地名株嶺。山水粗頑,非佳城也。

  53.再入山謁岳武穆之配李夫人墓。墓去沙河鎮十一二裡許,去株嶺姚太夫人墓之西,名曰太陽山。坐北向南,墳下三丈許,有陳岩叟墳,岳夫人墓不知其初所據。明宏治九年,童某修縣誌,以為葬在此。厥後嘉靖六年,何某修志,以為不葬在此,系與姚太夫人合葬株嶺也。嘉靖十年,陳氏墳遂葬于下方。至崇禎二年,岳陳二家構訟,逮至本朝康熙、雍正,訟百餘年久不決。至乾隆五年,九江府知府施君廷翰判斷,定為岳夫人實葬在此。陳氏墳因其太久,亦不復遷。二姓皆永禁葬墳,遂為定案,詳巡道李君根雲批,亦以童志為斷。今詳文並批,皆刻於東一碑石,西一碑系乾隆十年縣禁芻牧者。墓有古樹,皆乾隆中所禁,近年亦枯朽矣。大抵吉地乃造物所最惜,不容以絲毫詐力與於其間。世之因地脈而獲福蔭者,其先必系貧賤之家,無心得之,至寶貴成名之後,有心謀地,則難於獲福矣。吾親友中,如長塘葛氏,既富後而謀地;金蘭常氏,既貴後而謀地;邵陽魏默深,既成名後而謀地,將兩代改葬揚州,皆未見有福蔭。蓋皆不免以詐力與於其間,造物忌巧,有心謀之,則不應也。

  54.日內紮營在黃梅城外,約四裡許。用羅盤審定縣城在午位,廬山亦在午位,去營約百四十裡。排子山在坤位,四祖山、雙峰尖在庚位,最為峭聳,去營約四十裡。多雲山在酉位,去營十餘裡。小溪山在辛位。龍平山在乾戌位,最為高峻,去營約五十裡。祖山在亥位,去營二十六七裡。東山在壬位。綽璧鎮在子癸位。獨山鎮在寅位。馬尾山在卯、乙、辰、巽、已位。東北一帶自綽璧至馬尾山,山皆平衍。西北一帶自四祖山至東山,山皆高峻。惟南面無山,百余裡外過大江,乃有廬山耳。

  55.至錢家山,龍泥潭等處,踩看地勢。在錢家山用羅盤視之,龍泥潭在子位,黃梅縣城之來脈也。縣城在午位,河水自丁西面蘄州界來,經錢家山,及縣城之西,自丙位流出,下入龍湖。一塔在丙位,所以鎮水口也。又一塔在巽位,所以培文峰也。孚玉山在午丙位,即現駐營之處。槎山在辰位,即湘後三營之外山。河西諸低山,在庚辛酉位。石家墳山在未位,蘄州、黃梅諸大山之後。以上己未

  56.至沙溪紮營。是日所行之處,皆兩山之中夾一溪。民居極少,竹木極多。

  57.桃樹嶺上下約共五裡,頗陡竣。高不如桐梁山,而窄鬥過之,略似棧道也。

  58.泉洌竹茂,與吾鄉風景相似。特大糞桶,高至五尺,人皆以梯登廁。上蓋瓦屋,街市道旁處處有之,鱗次櫛比,殊可駭異!

  59.箬坑四面皆山,中央有河,泉甘林茂,實山谷之佳境也。

  60.曆口者,曆山之口也。祁門萬峰叢疊,惟曆山最為一縣之主峰。以上庚申

  61.自伏甯回祁門,行三十裡,至岸腳,因便游齊雲山。肩輿行六裡許,至洞天福地,中有石岸,相傳張邋遢修練之所張邋遢年百八十歲,羽化登仙。步行裡許,至一天門、羅漢洞、二天門、三天門及正殿等處。又步行二裡許,至紫霄岸。齊雲山即白嶽也。結構甚小,而羅漢洞實為奇特。正殿有五峰,前有香爐峰,亦秀拔天成。名山固不虛傳矣。辛酉

  62.登焦山絕頂一覽,各寺皆在山之南。同游者為彭雪琴侍郎玉麟、李小湖大理聯琇、黃昌歧軍門翼升、鄧守之布衣傳密、方元徵大令駿謨、陳小浦廣文方坦,皆隨余自金陵來者也。李雨亭都轉宗羲、莫子偲大令友芝、張芑堂觀察富年,皆自揚州來者也。在山頂、山北兩寺小憩良久,歸寺觀雪琴、守之作書數幅。

  63.旋入鎮江城,在知府周輯瑞署後,登城一望,與北固山相距兩箭許,守府城不可不兼守北固。城周約十七八裡,旋出城八裡,登金山,已在南岸,不復在江心矣。眺望良久,旋渡江至北岸八濠口,擬於此處開一新河,俾鹽船由瓜洲之小口子轉入新河。庶小船免行江路,而大船灣泊鎮江對岸,亦無風濤之險也。

  64.與雨亭等步行查勘。中飯後,坐轎由八濠口至瓜洲大江,沿途細看。旋開船將赴揚州。

  65.自揚州開船出江,與方元徴圍棋三局。至三汊河,觀行宮舊址。聖祖仁皇帝于康熙四十三年南巡過此,禦制碑文,賜寺名曰高旻寺。其右有高宗五言律詩碑一道,此外一片瓦礫,蕩然無所有也。午正,至瓜洲口,中飯後,出江登銕平輪船,將長龍船拖帶於後。逆風逆水,又值退潮之際,輪舟亦不能速行。至二更始到草鞋夾外,又換小舟入夾。行十裡許,至燕子磯灣泊。是日共行百九十裡,在輪舟看鄧守之冊頁四本。

  66.至吳城七堡,昔道光二十七年,黃河穿入洪澤湖之浹口,看舊黃河影,今將成平疇矣。

  67.至十裡灣,登岸一看。岸即洪澤湖東岸之大堤,南至蔣家堤,北至束清堤,凡石堤長一百三十裡。本日所登者,蓋南距蔣堤七十裡,北距束清堤五十五裡也。

  68.洪澤湖,昔年自束清堤起,即為大湖,至雙溝止乃為湖尾。凡渡湖三百二十裡。近則自束清堤以上,皆洊成平陸,直至高良澗乃為大湖。自高良澗至老子山六十裡,湖水一望無際。自老子山以西則湖面漸窄,自盱眙至雙溝尤窄,猶彭蠡湖自南康以至湖口也。特彼之窄處在下流,此之窄處在上流。湖幹雙溝上三十餘裡,為浮山口,即梁武帝築堰處也。

  69.泗州僧伽寺塔,唐時最為宏盛。李太白及韓、蘇皆有詩。韓即送《僧澄觀》七古一章,皆在舊泗洲。今之泗洲則虹縣治所改,非僧伽之寺矣。而頗有樹木,亦為江淮間所僅見。

  70.明皇陵周圍約一百里,中有曠野,其平如水。坐南向北,北面之東為鳳陽府城,其西為鳳陽縣城。羅圍之內,南北約三十裡,東西約四十裡,大致則渾圓,非橢圓也。圍內之水,由東北隅一圓山下出。山形如緯帽,高十餘丈,墳高約二丈許。登墳一望,四面之山十餘丈,二十餘丈者,皆若俯出其下。天光極為圓聚,信異地也!以上乙丑

  71.宣村之東六裡曰鳧村。孟子之母宣獻端范夫人之墓在焉。因往展謁,孟子之父郕國公同塚,墓在鳧山之背,俗名馬鞍山,即「龜蒙鳧繹」之鳧也。策馬登鳧山頂一望,回至宣村,又行二十裡,至曲阜縣。未刻謁至聖廟,衍聖公孔祥珂陪同行禮。旋至殿上及後殿,敬謹瞻仰,即聖配亓官夫人之寢殿也。又至東邊,謁孔氏先世五王,名崇聖祠。閱歷代支派圖碑二座,閱孔壁,相傳即魯恭王聞金絲之壁,今僅一尋常照壁耳。壁之西為孔子古井,其南為詩禮堂。在此小坐飲茶,茶罷至大成門內,閱孔子手植之檜。環以石欄,高僅尺許,有似立石,色凝紅,有似肉芝。檜欄之北為杏壇,有似樓觀。旋出大成門外,閱禦碑亭十三座,其九為國朝碑,其四為唐、宋、金、元碑。旋至西邊,謁啟聖祠,又至後殿瞻聖母顏夫人寢殿。又閱金絲堂,觀各樂器,皆衍聖公陪同周曆各處,旋出廟至衍聖公府。

  至顏子複聖廟瞻拜,行兩跪六叩禮。又至後殿,為複聖夫人寢殿,至西邊閱杞國公顏路祠。其後殿為端獻夫人祠。出外為樂亭,亭前稍西有井,相傳即陋巷井。其南有一古檜,傳為唐樹。兩廡配享為顏歆、顏之推、真卿、杲卿等八人。

  出城北門,謁至聖林。約三裡許,有萬古長春坊。稍北有紅牆夾甬道,道皆有古柏,儀樹勻排。又北有樓觀,即林牆門也。過下馬牌後,有洙水橋。橋北入大門,至享殿行禮。殿后甬道之右,為子貢手植之樹,稍北為乾隆駐蹕亭,康熙駐蹕亭。又北為宋真宗駐蹕亭,又北即聖人墓。墓之東為伯魚墓,其南為子思墓,其西南為子貢墓。旋至周公廟行三跪九叩禮。廟之規模甚小,周公墓在陝西,相傳此為魯太廟遺址。兩廡配享,魯三十三公也。旋行十裡許,謁少昊陵。曲阜頗以此墓為可疑,然墳塚疊石為之,廣八丈九尺,高二丈,規模奇古。雲是宋時所為,則其來已舊矣。又行二十裡許,謁啟聖王林,行六叩禮。聖兄孟皮墓在其南。享殿坍塌,不蔽風雨矣。午初三刻回城,往返約六十裡。作一聯寫贈衍聖公雲「學紹二南,群倫宗主:道傳一貫,累世通家。」未正至衍聖公府赴宴。茶罷,閱乾隆三十六年所頒周朝銅器十事:曰木鼎,曰亞尊,曰犧尊,曰伯彝,曰冊卣,曰蟠虁敦,曰寶簠,曰虁鳳豆,曰饕餮磚,曰四足鬲。古澤爛然,信法物也。又觀吳道子所畫至聖像,無題識,絹本,有小印二方,一曰「會稽太守章」,一曰「紹興」。又觀趙子昂所畫至聖像,綾本,無題無印。又有一冊,畫明君臣像,如太祖、成祖、世宗、憲宗等君,徐達、常遇春、鄧愈、湯和、劉基、宋濂、方孝孺、楊士奇、于謙、王鏊、王守仁、湛若水、李東陽、謝遷等臣,俱有畫像,而無題識。又有大軸元世祖、明太祖像二幅。又出示元明兩朝衍聖公及孔氏達官所留遺之冠帶衣履,彩色如新,亦生平所未見也。

  72.濟寧州鐵塔寺有僧王長生祿位,因與毛寄雲拈香拜謁。

  73.閱視濟寧州城外土圩,從玉露庵登圩,城東北隅也。轉西正北常清門,正西青雲橋,至西南隅運河、府河相抄之處小坐。又由正南之興隆門、東南隅之韋馱棚、正東之楊家壩,歸玉露庵。午正回寓,凡三十四裡。濟甯州三面皆水,運河自西北而來,繞至城南,從東南而去,下入南陽湖、凝山湖,以達於江南。府河自東北而來,繞城北、城西二面,下入馬場湖,匯運河而去。府河即泗水,由兗州城而來。故曰府也。濟甯之土圩,南則穿入運河,及月河之外,北則穿入府河之外,故遼闊灣曲,難設守。

  太白酒樓,在濟甯南門城樓之旁。純皇帝曾經巡幸兩次,有禦制詩二碑,一乾隆二十年,一系三十九年甲辰也。飯後,至曾子讀書廬,匾書「宗聖遺址」四字,廬已頹敗,中塑曾子、子思、孟子三像。

  74.謁分水龍王廟,行六叩禮。廟對汶水,有大雄殿,有宋尚書禮祠,配享者為白老人潘同知。此間運河兩邊,岸高如山,約十丈有奇。當日開河之土,覆於兩岸也。登廟後高坡一望,乃知南旺湖現在涸成平陸,車馬可行。向來特有一湖,此段全不設守,今乃知其疏矣。

  75.沈家口一帶河窄水淺,舟屢擱淺。大雨如注,各勇下水拖舟,風大作寒,行路甚苦。午正始抵戴廟,風雨不止,遂不復行。

  76.至泰安府,酉正至岱廟。頭門凡五門:正中曰正陽門,左右曰掖門,又左曰仰高門,又右曰見大門。余入仰高門,院中左有《宣和碑》,右有《樣符碑》。二門曰仁安門,院中左右皆有乾隆禦碑亭,餘碑甚多。正殿曰峻極殿,祀東嶽大帝。後殿曰寢宮,祀大帝與碧霞元君。正殿丹墀之下,東有古柏如龍爪,有藤蘿繞之。西有新柏如鳳翼,有倒掛嫩枝,蔥翠異常。又有一柏正當甬道,名曰「獨立大夫」。稍南有一太湖石,甚奇,名曰「扶桑石」。其西院有環詠亭,自宋元以來,題詠各碑,環嵌壁間。李斯刻碑亦自山頂移嵌於此。其內為東嶽帝之便殿,陳列朝所頒法物珍器於此,中有乾隆間頒鎮圭,長三尺許,厚二寸許,上青,中白,下紺色,首為涼玉,邸為溫玉。環詠亭之南,有唐槐,蒼古無匹。旋赴東院,有炳靈宮,宮前有漢柏六株,尤為奇古。又登仰高門、正陽門之樓,一望嶽色。瞑時還寓,料理明日登岱各事。

  77.四月十六日,與幕客六人登岱。出泰安北門三裡許,過岱宗坊,旋至玉皇閣小坐,有孫真人化身。據道士雲:「孫某在此修煉,年九十四歲,康熙四十年化去。今手足皮骨尚在,如幹臘然,惟頭系土塑耳。」又至關帝廟小坐,有鹽當會館。旋過飛雲閣,有孔子登臨處坊。旋過萬仙樓下,未登樓。旋至鬥姆閣小坐,水聲清激可聽。旋過水簾洞,在大路之西,圖中誤刻於東。旋閱石經峪,峪在大路過溪之東,約步行小半裡。其上為摩天嶺,嶺上泉流澗中,巨石鋪於澗底,縱橫五畝許。刻《金剛經》其上,字大徑尺四寸許。中署三大字,曰暴經石。又有明汪玉者著論談文,其子汪坦刻之石上,側署二大字曰經正。旁一巨石曰試劍石。旋還大路,遇一小橋,土人名曰東西橋。自此橋以下,路在溪之西。自此橋以上,路在溪之東矣。夾道翠柏成列,土人名曰柏洞。旋至壺天閣小坐。自城至此,凡十八裡。又過回馬嶺,至二虎廟,登岱程途至此得半矣。路稍平夷,微有陟降,名曰快活三。過此為雲母橋,有瀑布,名曰禦帳坪。小坐,蓋途中最勝之處也。遙望東邊石壁摩崖,一碑曰萬丈碑。過朝陽洞有元君殿,今頹毀矣。旋至五松樹,小坐,有石坊曰五大夫松。秦時松久不可見,今亦有虯松數株。又過此為對松山,溪之兩岸,古松森列,與東西橋之柏洞,皆岱岳茂林也。自此以上為慢十八盤,過升仙坊為緊十八盤,岱嶽中最為險峻之處。至南天門小坐,旋折而東,行裡許,為碧霞元君廟。又東北一百步許,為東嶽大帝廟,餘即在此停住。卯初自城起程,午初一刻到此。不覺登陟之艱,蓋號為四十裡,實不過三十二三裡。小憩片時,旋至兩廟,各行三跪九叩禮。因撚匪未平,默為祈禱。中飯後,小睡片時。旋與幕友步行登覽各處。先至岱頂,即所謂天柱峰也。中有玉皇殿,殿外有巨石陂陀。相傳為山之顛頂。門外有無字碑,廣二尺許,厚一尺五六寸,高一丈二三尺。《志》稱為漢時立石。頂之西南為青帝宮,又西為寢宮,內有元君臥像,門鎖,未得啟視。其南,為北斗台,臺上兩石幢,高二尺許。寢宮之西為孔子殿。以上宮殿四處,及北斗台,皆已頹敗。旋至岱頂之東,有乾坤亭,因純皇帝書「乾坤普照」匾而名之也。又東為日觀峰亭,亦有純皇帝詩碑。其後一碑,題「孔子小天下處」。此亭本可觀日出,今已頹毀,上無片瓦,不如玉皇殿東軒看日出之便。又東南為捨身岩,改名愛身岩。岩之側為仙人橋,兩石壁之間,三石相銜,下臨深谷,有如飛橋。又東為東神霄山,即日觀峰迤東之聳起者,實一山耳。遙對西神霄山,即南天門迤西之聳起者。傍夕歸,觀東嶽殿后,唐明皇摩岩《紀泰山銘》。其旁小泉,曰聖女池,凡泰頂之可觀者,略盡於此。此外,如丈人峰,不過三石,略具人形。東天門、西天門、北天門,不過各立二石而已。大抵泰山自北而南,分兩大支,一小支:西大支由西神霄峰而南至臥馬峰、傲來峰一帶;東大支,由東神霄峰而南至乾坤山、老人寨、二虎山、摩天嶺一帶。中一小支自東支之二虎山分出,南至馬蹄峪、水簾洞、白楊洞一帶。東大支及中小支,皆不甚長,惟西支自傲來峰以西,綿亙三四十裡,重巒巨嶂,惜不及遍遊也。水亦分兩支:發源于南天門,目下乾涸,至對松山始見流水,下經傲來峰,出郡城之西門外,名曰黃西河,又名滌河;東支發源於二虎山,自二虎山以南大路皆在此溪之沿,名曰中溪,又曰環水。余粗識脈絡如此,餘不及詳。

  78.因昨夕陰雲凝雨,計五鼓斷不能觀覽日出,遂高臥不起。而幕友黎純齋及薛叔芸、王鼎丞、葉亭甥等四人登玉皇殿東軒,五更,嚴風凝雨過後,竟得一睹日出之勝。乃知天下事未閱歷者不可以臆測,稍艱難者不可以中阻也。卯初二刻起行,下山中,過水簾洞、萬仙樓,均小停登眺。至山麓王母池小坐。辰正一刻,即入郡城。下山行走極速,蓋登岱者別有一種山轎,長六尺許。兩拱弧而向上,如一弓小橋然。舁夫以皮韋承肩,上下石磴,轎皆橫行。舁夫面皆向前。以直行,則皮韋正圓在項後。橫行,則皮韋斜曳在肩側也。

  此次登岱所心賞者,在廟則為鎮圭,為李斯碑,為漢柏、唐槐、為龍爪柏,為扶桑石;在山則為玉皇頂、無字碑,為《紀泰山銘》,為南天門,為禦幛坪。外此雖有勝跡,非所欽已。

  79.大雨之後,積潦盈途。行三十裡,至新開河茶尖,沿途見運河堤牆概行坍卸,憂慮之至!因思一律改為板築,與程刺史繩武商議良久。又行十八裡,至嘉祥縣。未正始到,住嘉樣書院。至宗聖廟叩藹,行三跪九叩禮。廟中規模扁小,朽敗已甚。左,子思配享,右,孟子配享,後為啟聖廟,名養志樓。尤朽敗,不能庇風雨。旋至宗子五經博士廣莆家一坐。其頭二門及大堂等,一概頹毀無存,內室亦甚淺陋。即雍正間所賜「省身念祖」匾亦無懸掛之處,僅庋置於棹上。余前聞嘉祥聖裔式微,久思有以任恤之。日本捐祭產銀千兩,又贈廣莆銀四十兩。及見此景況,則又愀焉不安,惄焉不忍,而非人力所能遽振也。

  80.因路上處處隔水。繞道行五十餘裡始至南武山。未刻到。巳正,在紙坊集打尖,即住宗聖廟之東省身堂。廟在南武山下,山高約五十丈,一片頑石,不生草木。廟外內柏數百株,大約二尺圍上下,殆嘉慶間所植。附近居民種五穀者少,皆藍及煙。曾氏閤族人丁不過三百,貧苦特甚。文生曾毓鑒等來,備述窘狀。未正謁廟,先拜萊蕪侯廟,在正殿之西,後有寢。旋拜宗聖廟,廟修不知始於何時,初系宗聖在前殿,萊蕪侯在後寢。明正統間重修,始改為宗聖在中,萊蕪在西。至萬曆間重修,有太僕少卿劉不息碑記,載曾質粹之孫名承業者,承襲時興訟事。碑立于萬曆七年,在廟庭之東南。至國朝雍正七年,請帑重修,規模始大。後有寢殿,前有禦碑亭,刻純皇帝《宗聖贊》。兩廡祀弟子陽膚、樂正、子春,東西各五人。中有宗聖門,前有石坊三座。酉刻謁林墓,在廟西南裡許。北、東、西三面皆石山,墓在平地。今雨後墓道被淹,石馬、翁仲皆在水中,僅墳未淹耳。亭堂及門,頹敗異常,幾於片瓦無存。有碑曰:「郕國公宗聖曾子之墓」。緣宗聖公墓久已佚亡,不知所在,明成化初,山東守臣奏:嘉祥縣南武山有漁者陷入一穴中,得懸棺,有石鐫「曾參之墓」。宏治十八年,山東巡撫金洪奏請建享堂石坊,即今林也。余觀山石頑獷,地勢散漫,不似葬聖賢者,殊以為疑。至韋馱棚看新築之牆,高六尺,基厚一尺六寸,頂厚一尺二寸,長五丈。余以河沿堤牆全塌,故欲改為板築。令程刺史先築數丈為式。觀者以為築成後,半月不雨,可保三年也。

  81.仲興之南岸數裡,即桃源縣,又十餘裡,即成子河。余本擬至成子河,看視撚匪竄清江之要隘。因隔水三道,陸路不能去,水路又不通舢板,遂不果去,殊以為歉。旋又開船行七十餘裡,至雙興閘泊宿,距楊莊僅十二裡耳。聞清水潭二閘決堤,高郵、興化、東台、鹽城俱被水淹,田廬漂沒,所憂者又不僅在賊矣。

  82.七月十五日,自五河開船,距臨淮僅十裡小泊。忽於酉正二刻大風暴至,雷雨交作,冰雹掠面。附近舢板,翻沉二支,餘船亦傾倒,危急之至。幸近岸側,各舟人下水拖船上岸。大風將頭篷、二篷繩索扯斷,有如刀截,颺去江中,而船乃定。戌初二刻,風稍息,乃慶更生,聞譚鼇舟覆溺死矣。舢板覆溺八支,死者四人。各船在下三五裡外者,風略小,幸得保全。餘生平經江湖風波之險,道光十八年九月二十五日,在安陸河中與郭筠仙、淩荻洲同舟,狂風竟夜;咸豐四年三月初七日,帶水師在岳州南津港,大風猛起,湖中各船多覆,港中之水被風卷去,各船皆擱於幹地。凡二日,風息水回,而船始活,不謂老年又受此驚嚇也!夜遣人四處問壞船消息。

  83.至雉河集登岸一看,新渦陽縣城基,即彭恬舫定瀾所相視之處也,隍巳浚而城未修。又至雉河街上西頭新築土圩,知縣即住其中。以上丙寅

  84.去年六月二十九日,清水潭決口,距馬棚灣十裡。程觀察國熙承修此工,於十月二十二日興工,十二月初九日合龍。凡修運河西堤四百餘丈,實做掃工二百九十丈。餘坐轎至該處驗工,由西堤行走東堤,工程僅及三分之一。尚有深塘掃工未做,餘始得見掛纜進佔之法。

  85.至新河,看瓜棧及河堤、東塢、西塢。餘三年二月至此,議挖新河,設立瓜棧為過掣之地,其時尚是荒江寂寞之濱,今則廛市樓閣,千檣林立矣。

  86.巳刻與幕友至元武湖看荷花。出太平門同坐小船,每船約受三人,長約八九尺,窄行于荷花之中,自太平門外行三裡許,登麟洲一望,旋複下船。麟洲之西北為趾洲,為老洲,其西南為長洲,為新洲。洲上向有百餘家亂後複還,不及一半矣。行五裡,至神策門,登岸進城。凡行荷中八裡許,天氣陰而微雨,既不濕衣,亦無烈日,賓主樂之。自神策門行至妙相庵,約十裡許。午末置酒,申初散。

  87.與吳竹如、朱久香同看荷花,至長洲、新洲登岸。在民家小坐。二洲中又有小湖,上有小山。旋回船。午正驕陽正熾,燥熱殊甚。即在城樓中飯。久香學使即席作七律一首。

  88.中秋,約幕府諸友在樓上置酒,月出已高,為雲所掩,勢將雨而未成。涼風頗動,稍息炎蒸之氣。

  89.至後園一覽,自昨日起,調湘勇隊將後園瓦礫挑成二山。園系賊中偽忠王李秀成之府,圍牆極大,周圍約三裡許。雖蓋知府、二府、三府衙門於中,而空地尚有三分之二。故欲挑起瓦礫,以栽竹而種菜也。

  90.至清涼山,看新修之翠凝亭,覽觀形勢,金陵城實太大,西北閑地荒田太多。若將城縮小,由雞鳴山起,至鼓樓迤南,至小倉山,順蛇山之脊以至漢西門,當不滿十裡;而神策、金川、儀鳳、定淮、清涼五門均割截於城外,局勢當稍緊耳。以上丁卯

  91.泊黃浦墩,登岸一觀。小金山四面臨水,中一圓亭,約徑六丈,圍十七八丈許。樓上地下,周圍窗格,純廟題詩甚多。旋至惠山觀昭忠祠及第二泉。

  92.將往遊太湖,約丁雨生中丞、李質堂軍門及官紳等十余人同遊。定以初七日,遊木瀆、範墳等處。初八、九日,遊東西洞庭,閱視應設水師之所。開船行二十五裡至木瀆,至許緣仲所寓葛園,一覽水石之勝。旋肩輿至靈岩山,登絕頂極覽。歸至端園中飯。飯後,肩輿至天平山,步行登山。有下白雲、一線天、中白雲、上白雲四名。實則從山腳至山頂,尚不及二裡。余陟其巔,同行丁中丞等五人,俱中道而止。下山後,往謁範墳。西為高義園,因範文正公之義田而立。純皇帝題匾及詩碑在焉。東為范墳,文正公之高祖、唐麗水縣丞名某之墓在焉。墓在天平山之左脅,山質皆石無土,群石矗立,土人名曰萬笏朝天。結穴之處,有土方數十丈,其後石山壁立,亦不似吾鄉。堪輿家所稱老山抽嫩枝,及落脈峰頂云云者,不知何以貴盛久遠如此。旋肩輿行三裡許,至無隱庵,蓋天平山為最高之主峰,南向。其東貼近左脅為範氏先墓,又東曰牛頭山,中有禦路,為純皇帝幸范墳所由之道。又東迤邐而南,凡五峰。中一峰稍高者朱家山,即支硎山也。天平山之西,迤邐而南,凡四峰,其第三峰曰馬鞍山,與東邊之朱家山相對,即無隱庵之後山也。其第四峰較高,即靈岩山也。東西兩嶂,儼立相對。中間大壑,相距二裡許。酉正三刻,回木瀆登舟,往返約三十二三裡。舟行將赴胥口,乃彼處市鎮。中間橋密而岸窄,餘舟太大,節節逼隘。至一橋下,兩岸夾立石壁,良久不得過夾。余乃登岸,至許緣仲家宿,而令各船次第倒行,退去三裡之下。丁中丞及司道等來會,遊興為之頓減。因改議明日不復遊洞庭東、西山,但至胥口一覽而已。

  93.與丁雨生、李質堂同赴胥口。查閱太湖形勝。同登香山之嘴,在胥口之西,其後為小團山、大團山。最高者曰穹窿山。胥口之東曰清明山,亦曰胥山。其山腳拖入湖中者,曰菱湖嘴。其迤而東北者曰堯峰山。堯峰之尾曰七子山。其與胥口相對,橫亙於此者橫山。其內曰橫塘,此皆濱臨太湖之山也。其湖中之山,東洞庭距胥口約二十餘裡,西洞庭距胥口約三十餘裡。長沙山約距十裡許,此目中所見者。其極北之馬跡山,極西之大雷、小雷,皆不見也。太湖若立水師,宜分三營。以一營駐東洞庭,轄蘇州吳、長、江、震四縣湖面,而西洞庭亦駐船數號,與浙會辦。以一營駐馬跡山,轄常州陽湖、無錫、宜興、荊溪四縣湖面。以一營駐大雷山,轄湖州長興、烏程兩縣。湖面閱畢,回至木瀆。中飯後開船自木瀆回蘇州。

  94.至洋涇濱回拜法國領事白來尼,傾誠款接。雖其母其妻子之臥室,亦預為騰出,引余與丁、李兩君閱看,所居樓閣四層,一一登覽。玉宇瓊樓,鏤金錯彩,我中國帝王之居,殆不及也。以上戊辰四月

  95.自前日在青它寺打尖後,即見大道之西有一大山,蓋蒙山也。前日昨日皆見此山並大路而北,本日自龔家城行十五裡,至蒙陰縣,大道轉向西行,似即蒙山北頭盡處矣。至嶅陽大道之西,有一石山,土人稱曰青雲山,即嶅山也。

  96.出新泰城北,望見一山,土人曰蓮花山,一曰新甫山。過羊流店後,望見西北大山,即徂徠山。將至羅家莊,則徂徠山將盡,泰山在目前矣。

  97.至章夏打尖,大道循河而行。詢之土人,此河名葛乙河,其源自汶水分出而雜以泰山各溪壑之泉,下游入大清河也。

  98.將直隸地圖細閱,略考水道。約直隸大河不由東西澱而入海者凡三:曰南運河,其源為山西之清漳水、濁漳水,河南之衛河,山東分汶北流之運河,逕流至天津入海;曰際河,其源出蒙古,過承德府,至永平府之際州入海;曰北運河,其源出於古北口,獨石口外,至密雲合流,又匯以昌平州之水,玉泉山之水,南海子之水,至天津入海。由東西澱而入海者凡四:曰滹沱河,其北源出山西之代州,南源出平定州,到衡水縣分為兩支,均經東澱而入海;曰豬龍河,其源為無極靈壽之滋河,阜平新樂之沙河,渾源靈邱之滱河,至祁州合而為一,經西澱、東澱而入海;曰白溝河,其源出於房山淶水,又匯易州之易水,乃經西澱、東澱而入海;曰桑乾河,其北源出於蒙古,經過宣化,其南源出於朔平大同,至保安州合而為一,至懷來縣入關,經東澱而入海。本年桑乾河決於蘆溝橋以下,至今未塞,故雄縣積水未消也。以上戊辰十一月

  99.將看永定河工,行十一裡,至玉皇廟茶尖。旋行三裡許,至灰壩看減河。減河原所以減泄正河之盛漲,近因正河之身高於減河之堤,遂至減河反奪正河之全溜,而正河乾枯,積沙日高,減河下游,亦凝塞矣。旋看南上泛第九號,該處為前裘文達公擬開減河之處,距灰壩僅八九裡。如灰壩、減河修復,則此間不必再開矣。旋至南上泛十五號閆仙岱看決口,該處於戊辰七月潰決至百五十餘丈之寬,已於去年冬修築,現存口門七十餘丈,須於二月興工,三月底合龍,乃為得時。旋回至南上汛署打尖。尖後,行二十餘裡,至龍王廟,南下汛署內住宿。中間過小清河一道,深僅尺許。又於下游過河,即永定河決口以下之流也。

  100.至南下工十號,看去秋新堵閉之決口。蓋去年七月初七日,在該處決口。是日又在上游閆仙岱決口,此口無水,旋即修堵。餘嫌其單薄,須加培也。辰正,至南二工十四號打尖。中飯後,看金門閘,系乾隆三年建,亦滾水壩也。旋至南三工十三號,看已廢之草壩。此處本不應有工,惟十一號兩邊坑塘甚深,餘雖未下車,心憂其險。旋過幹河,至北岸三工,看已經堵閉之旱口。此處緊靠北堤,有一深溝,正河分溜竄入,溝不能容,以致潰決,頗難施工。旋至第十二、十三號,此處河如「之」字,初向北,則十三號當其沖,折而向南,則南四泛當其沖,故兩岸皆險也。午刻在金門閘龍王廟拈香行禮。申正,在十五號龍王廟拈香行禮。旋過幹河,至南四汛署住宿。此處至固安縣八裡。

  101.至龍王廟,將軍廟,先後拈香。看南四工四號險工,即昨所看之「之」字河也。旋至九號看堤。自九號至十二號,河身極窄,切逼南堤。河中隆起高土,如埂如山,高過南堤,寬則數十倍過之。若非鏟挖河中大埂,南堤三四裡,極可危也。旋至十七、八號,打茶尖,看大壩。此處于上年三月決口,四月堵塞,將合龍而不成。八月上流決口,此處河幹,乃築大壩,避坑塘之深,棄原堤不用,而於河中另築一堤,約五裡許,開一引河。餘嫌其淺窄也,自南四泛二十號起,至南五泛十三號,堤卑不過三四尺,寬不過三尺許,土牛高不過二尺許,真同兒戲。至十四號汛署打尖。飯後,至南五工十七號看險工。至南六工十二號雙營住宿。

  102.至南六工十七號,該處無工可查。但旗民貪占游河沃饒之地,紛紛至戶部呈報升科,據為已業,亦一勘視。旋至南七工四號,此處為上年決口之處,內外坑塘甚深,河身中有一大洲隆起,其高過於南堤。土膠而堅,洲之南,堤之北,僅十餘丈,不足以容河身,又曲折迎溜頂沖,極可危也。再下二、三裡,看六、七號新開之引河,於河身堅土中生開一河,底寬僅四丈五尺,面寬僅十二丈,深僅一丈四尺,斷不能容永定河之全溜。聞此下十六裡並無河影,純仗生開新河。十六裡以下雖有河影,而節節高仰,計永定一河非處處開挖河身,別無良法,甚可憂也!

  103.至新橋打尖。此橋本琉璃河水,今永定河于南上泛十五號決口,竄入琉璃河內,時有水泛溢民地。如新橋附近則泛溢頗寬,適費觀察送到所勘新城、雄縣、文安等處河道圖說。閱看良久,大抵直隸水患有二:北則永定河決口,竄入大沽河,而新城、安州、雄縣受其害;南則滹沱河改道,不入子牙河而竄入滱水,而深州、饒陽、任邱、文安等處受其害。又聞麥稼已壞,無可挽救,水旱並災,民困已極,焦灼之至!

  104.途中見麥稼為旱所傷,高不過二三寸,節氣已屆改割,而吐穗極少。間有用人力施水灌溉者,高或六七寸,色青而穗亦可觀。稽康所雲:「一溉者後亡!」信人力足以補天事之窮。然百分中不過二三分,餘則立見黃槁。縱三日之內大雨,亦無救矣!目擊心傷,不忍細觀。

  105.至南七工四號,驗收引河工程。正月所看之坑塘已填,隆起之沙洲已裁去雞嘴,又在洲旁挑一引河,使大溜不得直薄南堤。第一段引河一百四十五丈,口寬十二丈,底寬八丈九尺,至四丈五尺不等,深一丈二三尺不等。凡行二十裡許,至十五段工程,丈尺均與第二段相同。至龍王廟拈香行禮。又行一裡許,看十五段之末一截,則口寬僅九丈,底寬僅四丈矣。至十六段則口寬僅六丈,底寬僅三丈六尺矣。自此以下,餘因病不能往,聞十九段口寬僅三丈,底寬僅二丈,不復成其為引河矣。旋回小惠家莊公館,往返約五十裡。

  106.看南六工十三號、南五工十七號兩處工程。至南五十四號汛署打尖。旋看南四十八號以下之引河,大約口寬八丈,底寬三丈二尺,深一丈五尺。如此者七裡許。以下再開溝工七裡,則更窄更淺。以上至引河頭,則口寬底寬各加二丈許。旋看十八號大壩,頗為堅實。又看十二號工,切坎上如法。南岸做挑水壩二座,亦尚得力。又看九號工,靠河北坎裁去雞嘴,開挖引河,申正二刻,至南四大公館住宿。

  107.至新橋打尖,即正月二十五日打尖之地也。飯後遷行五裡許,至民間捐辦決河,亦于初七日合龍,約夫役二千人,費錢萬串。內外不發官帑,餘因賞錢四百串。

  108.旋過河,由南岸行走,順引河而下。看中泓新挖之處,即折中所稱張家墳一帶中洪也。原河極為彎曲,今皆挖為直河,約二十裡許。

  109.至南七號看坑塘,即前此之廢河。昨日所看新大壩之後身也。又行十餘裡,至龍王廟拈香行禮。又行十餘裡,至南七工十七號,看新挖之河,亦截灣取直之工也。

  110.順永定河而下,行十餘裡,與大清河相匯。崇地山侍郎厚來舟次,與之久談。至船頭同看與北運河相匯,旋又與子牙河相匯,入天津之圩圍。又與客入艙一坐。旋至望梅樓,與南運河相匯,兩河同向北流,名曰海河。入海河四箭許登岸。以上己巳

  111.至車邏壩,餘甫起。早飯後,登東岸,看車邏耳閘。劉受亭、程敬之兩觀察隨同閱看,余官伺應者頗多。閱畢,複登舟行六裡至新壩,即程敬之今年所修之工。長六十六丈,寬六丈,正月四日興工,七月二十五日告竣者也。樁之排于海漫石以下者,不可得。其得見之樁三層,每層二排、三排不等,釘法尚堅。海漫石亦堅實,兩頭壩牆亦穩。又看南關耳閘。旋至監工棚內一坐。茶畢,又至工廠內一坐,即程敬之住廠也。

  112.至馬棚灣登岸,看堤工。即同治七年所修者。當時冒雨興工,硪築不固。今面上碎石已多坍卸,石下之土亦被水齧卸入湖中矣,急須修補,而估計需五萬二千串之多,又難於籌款也。

  113.十一月二十二日,移居新衙門,即百餘年江督舊署。亂後,洪逆據為偽宮者也。本年重新修造,自三月興工,至是粗竣。西邊花園工尚未畢。雖未能別出邱壑,而已備極宏壯矣。早飯後,移居至新署,儀門行禮,大堂行拜牌禮。旋至各處觀覽。

  114.登福山,望內洋,及對岸之狼山。山頂有碑臥地,因土人誤傳高峰為殿山,其下小阜為福山,特立碑以辨。其失言,高者實福山也。

  115.六月初八日,梅小岩、孫琴西請遊後湖。辰正出署,至太平門城樓小坐。同游者為薛慰農山長、桂薌亭觀察。旋出城登舟,行七裡許,登岸至老洲湖神廟一看,小坐半時許。午初二刻返棹。清風徐來,一散炎融之氣。荷香撲鼻,不以盛暑為苦。回至太平門,升輿進城,至妙相庵。未初二刻登席,酒半,大雨,席接荷池,雨盛荷喧,景物清快。席散,又在廟中遊覽,出廟陸行二裡許,至通心橋登舟。行八九裡許,至大中橋小泊。點燈,余船張燈八十三炷,同行之船,各張五六十燈及十餘燈不等。行至下游,遇商民燈船,約三四十號,燈最多者與餘船同。喜複略見太平景象矣。以上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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