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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1)


  ◇書

  ◇與同年索廉使書

  古者天子之于諸侯,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然天子之耳目,不能遍觀而盡察也,故每一州置一伯焉,以佐天子之耳目,而行其慶、讓。得一賢伯,而所統諸侯不敢有侵虐之政,無侵虐,而民無有不得其所者,此古之賢伯系于時者重如是也。

  今之守令,古之諸侯職也。今之肅政使,古之州伯職也。守令之在位者恣掊克也,賢者失也,老者遺也,土地者不治也,而朝廷不知,肅政者不察,間有一二自強於職土之所當慶者,不得譽於左右,則覆得所讓,是非皂白顛亂其真,於是民有訴其冤者,如訴於天;又不得已而謁其所欲者,如謁之於鬼神,遂致民氣鬱而不伸,小則乖於一邑,大則乖於天下,長慮君子其不為之栗栗哉?

  伏惟閣下出身以天子之賜進士,閣下之任官以天子之寄耳目。士有握抱不得展布者,以為不得其時與地也。今閣下之任,得其時矣,得其地矣。而不以古賢伯之任巡行州郡,入其疆,宜得慶與讓者,不知所慶讓焉;民之鬱,不知所伸焉,則閣下之得其時者與無時同,閣下之得其地者與無地等。而閣下之出身,曾亦何優於旁岐雜進之人。閣下之受官,又何優於一州一邑之濫而勿治哉?某于閣下,雲泥異途,而名則同年也。棄官以來,已無意於時事,而僑居錢唐,當北南之會,人有自南來談肅政使者之政,歷歷如指掌。聞閣下行部福興已若干日,而父老之望閣下,未有所聞,覆有所指議流言者,亦可畏也。恃吾同年,故輒有布于閣下,幸閣下察焉,上有以佐明天子耳目之寄,而下有以塞閩南北行者之言也,不勝幸甚!

  ◇投秦運使書

  某聞私門塞者公道達,私事息者公事明。公之與私,陰陽水火勢也,伸道之公者無他,能自屈其私而已矣。伏惟閣下清德茂望,由台憲表臣當鹽漕之寄乎兩浙,臨政以來,事之損益因革、黜涉用罷,一以公為道,包苴、請謁無所容徑窬,私門塞矣。持三尺平,桀黠吏不得撓骫之,私事息矣。私門、私事一無以幹吾之公,宜屬之吏效職而弗欺。江之商、海之民,皆願出於塗,而服役於其上。大課連流,宿垢剗刮,最稱一專,除命遄下,自官漕者來,未之或聞也。然而倉場屬吏厄逋課者,前後凡數十百人,豈無是非枉直其中,朝廷遣使廉問,而訖不得其是非之公,何也?私之不自屈者,公之不伸於天下也。故其抱枉受抑之人鹹願決之于閣下者,以公之道在閣下也。其得脫刑禁與省部文符而去者已凡數十人,而枉之大、抑之久,則莫如某也。某以父憂去司令之職,而司令之課曾無一二虧欠,而吏持文深者猶枝蔓其罪,不使其文符而去。使公道不在閣下,則吏者之言或得以移聽。公道而在閣下,則吏持文深之過也,或謂彼數十人之去,勢力使之也。閣下不以勢力屈公道,則或者之言又過也。故某其不避僭罪,輒敢自明一言于閣下,惟閣下察之,使枉之大者伸,抑之久者奮,則閣下大道之公,不以某一人而累。不然,或者得以某病公道,閣下其能亡所累耶!惟閣下以大道之公自任,有以絕文深吏之過,而解或人之疑,且以恕某自明之罪,幸甚!幸甚!

  ◇上樊參政書

  某謹再拜奉書于大參相公先生閣下:某聞士有鼓琴於汾渟,而釣者聽之曰「美哉琴」,意在山澤而有廊廟之志。夫聲被於琴,一枯木之器也,而意之所存,聽者得焉,而況士之意發而成聲,聲發而成文者乎?萬一遇知己之聽,則其洞見所在者,宜有過於釣者之聽琴也已。伏惟閣下以中州間氣出為當代之英,不事舉子學,而為天下文章之宗,士之相指數於下者曰,許夫子而後有子姚子、子元子,姚、元之後而有子樊子而已耳。士不志于見大人君子,則已如有志也。其不趨下風,而求出門下者,則其自棄者也。某幸早識閣下于任公敬叔之門,閣下佐司于中書,時敬叔嘗遣某持書幣,不遠數千里請見閣下,而以病不果行。今閣下在行垣,去某之居不百里也,某嘗僕僕趨下風,而又以閽禁之嚴,艱於見也,則某惟有退處於野,與田叟野老為伍耳。然力不任負耒,而又竊食于吳,教授市中兒,以為妻子之養。同年之士有舉某于錢唐典市之官,使苟食於市,猶勝於挾策小兒;去家僅一水隔,猶勝於調邊數千里。其相知無逾于同年,而所舉如此,則某之不受知於當世,而切切于知己者之求,蓋可知矣。傳曰「隱雷自天,而昆蟲已聽,陰雨在漢,而桂礎先覺」,幾之先動於物類者如此。某之于閣下,懸隔若相絕,而心動于閣下,見於先覺,則恒目睫之近,故敢不以再進為瀆,而懷抱所著曰《平鳴集》者二十卷,《古樂府辭》者十卷,謹上獻于閣下,蓋將托知己于閣下也。閣下倘賜之聽覽,則某之心所存者,將有白焉,其不愈知音于汾渟者之琴,吾不信矣!謹書。

  ◇上寶相公書

  某謹再拜奉書于複齋司憲相公先生閣下:嘗聞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者,遇知己而不伸,則亦與不知己者等耳。有本於此,懷抱利器,而以世之流言中傷,不得與時之君子者列,必急於求知己,非急於未知也,急於伸志也。僕自棄官以終二親之養,養既終,而吏部不調者十年。然十年之中,服近文章,砥礪廉隅,未嘗敢一日叛吾教也。世之自謂英傑之士,往往有不遠數千里,考德問業於僕者,則僕又以自信決非明世棄才也。僕所著《三史統論》,禁林已韙餘言,而司選曹者顧以流言棄餘,謂「楊公雖名進士、有史才,其人志過矯激,署之管庫,以勞其身、忍其性,亦以大其器也。杭四務,天下之都務也,俾提舉其課,而後除以清華處之,未晚也」。僕之不遇如此,屈于不知己者也。士遇不知己,雖孔孟聖且辨不能白於人,矧又蔽以流言者歟?伏惟閣下以高等進士賜出身,號龍虎之榜,不二十年揚曆清要,為明天子耳目,才賢所在,雖仇必舉,雖草野必訪,矧又屬知己者乎!而僕未嘗伸吭鳴一言于閣下,則僕之自棄罪也。僕在吳興時,固嘗執筆,以登載閣下之治績。在錢唐時,又嘗偕歐陽生,以侍筆櫝于閣下,則謂之舊知己可也。久必待、遠必致者,儒行之言舉舊者如此。僕離閣下也久,去閣下也遠,閣下在高要,舉舊而不改儒行,信其賢而不信人之流言,則僕之不避瀆而鳴知己于閣下者,不得免也。庸是輒敢有布于閣下,惟閣下賜之覽察焉,則僕之伸于知己者,在閣下而不在他人也決矣。

  ◇代宋無逸上省都事書

  去秋攀餞舜江,伏承教誨獎誘,意甚勤懇,若將推而納諸古學者之後。公卿不接晚生久矣,何幸親承其寵,是以感激忖度至忘寢食,思所以報知己。孔子曰才難,某始讀此,猶以為疑,以為人苟有志,何才不可成,奚難之有?更涉七八載,志雖不變,而其學視之古人,奚翅霄壤之殊,然後知才之成,信乎其難也。蓋某自九歲知讀書,陋邦之中無良師友,誦習數載,雖訓詁莫曉,年十六歲去學吏,時家作益落,先人沒六年矣。一日,讀《言行錄》至範文正公事,悚然如有所發,頗如古人所以立志然,猶未知所以用力。今年春遊暨陽,從鐵厓先生學《春秋》,方其欲往,親戚謫其迂,鄉里哂其狂,幸而楊先生遇之如骨肉,不然不能一朝居也。幸粗聞為學之方,則循序漸進,決其心而密其功者為庶幾也,以故絕去狂妄躁急之心,掃灑一室,寂寞自若,且五六年,而才亦不知其成與否也。自顧蓬蓽之家,累重產薄,生母年近六十,諮嗟太息,以某雖從事於學,而不能略有所補,於是奮不知恥,西見明公,嗚呼!不有知己如明公者,何以成其志哉!某於明公,其分甚遼絕,一旦拜下風,即謂可教,而待之以禮。其後數進見,恩意彌篤,伏語之曰:「人以貴盛而游於卑污者多矣,生微賤而能卓然自立,未必不至貴盛也,勉之哉!」某立志之迂,雖親戚不見閔,而明公惓惓若是,則世之知己者,未有深於明公者也。遇知己者而不求所以自伸,則與自棄者寧有異乎,故複陳其坎坷之狀,達於左右。伏惟終曩日玉成之賜,為之留意,使上有以寬親之憂,下有以安己之志,得致其材之所進,而無難成之歎,不勝感恩之至!罄意而言,不覺繁委,惟少垂察焉。

  ◇與吳宗師書

  僕讀《傳》至孔子稱老子通禮樂、明道德之周,遂師老子,則知先王之禮樂道德在老子者未墜,而孔子師焉。孔子師老子,則老子道與孔子道弗殊。且老子周藏室之史也,又知其學有資于時君,不徒五千言道德之述也。後之道家宗老氏,太史公取其言約而易摻,事少而功多,故西京賢君資之為南面之術,而成清淨寧一之治,其效不誣已。迨效者宗其傳,而欲滅絕禮樂,捶提仁義,曰虛無可以為治,吐納可以長生,則吾未知其說也。我朝抑黜百家,尊上孔氏,而老氏之宗,仍俾其徒申教章,以裨治化,故今孔老氏之學並行而不悖。夫老氏之傳至後漢,實為輔漢氏之術。其效,能使上之人恭己垂衣裳而治下,而庶類之繁、幽而百靈之秘,罔不從令,而受職以驚動之,古初之所無,而實吾先聖師之所不能有也。宜上人攸崇之呼為天人之師,法屬國,不得私懷劍章,而俾得懷之;王公大臣無不名而拜者,而俾得不名不拜,其恩隆數異,又絕古之所無也。天既昌其子姓,以壽其術,又必昌其徒,以衛其道。如今桂堂氏與足下,後先出乎其間,蓋不偶然矣。今天子留志史學,以館閣之才為不足,遣使草野,以聘處士之良,而於足下闊去廉升,賜之燕坐,訪問至道,以及乎歷代圖史成敗禍福之跡,足下片言又足以予奪可否,雖一時稱良史才者不能過,比之鼻祖職藏室,益又有光矣。傳曰學老子者絀儒學,儒學亦拙老子。某儒者徒也,孔子不能不師老子,某其敢絀老子,而以足下之道為異,而不資求其所至者歟?

  某蚤年以試藝上春官,識足下于京師,足下還山,而某亦去官,又與足下會于錢唐湖上,然未能獲一議論之交、一文字之往復。近因足下高徒某南歸蕃陽,庸是上淑孔子師老子之原,而知足下之道未嘗餘悖者,書之以達掌記。惟足下不以儒學為絀,而有以先王禮樂道德之未墜者教餘,則幸甚!《三史統辨》若干言,《大禹觀銘》《仁清觀碑》二通,隨此錄上,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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