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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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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齏甕志 桐廬章木氏客處錢唐委巷中,得一室陋而且隘,自題曰「齏甕」,既得待制杜公本書其題,又移書雲間請予志。 予複以稗官之說:「窶士有三百甕,為何神所請者,子何樂以其請者自居乎?」章木曰:「士不可以一日而忘齏味,人味乎鸞脯鳳臘者有,而未有知齏味者。十二日而不知齏味,其道殆已。」予又複之曰:「齏又從韭,青州奴作韭齏,其味最天下,至殺帳下奴之漏其術者,子之齏亦有是乎?」章木曰:「此吾同名而異味者,青州奴烏知齏味哉?使知齏味,金穀不墟,二十四友不禽也。」 予韙其言,遂為論次曰:「漢禰生眼空天下士,謂荀彧差可語,餘皆酒甕飯囊耳。世以生民脂膏養天下之酒甕飯囊,民亦不幸甚哉!守道息食於齏甕而,出而可天下生民飽食而廣居也。子之甕其得自狹,而人得而過陋哉!」 隸之辭曰:「甕之室兮儒之宮,一室之隘兮天下之容。吾何隘乎兮甕,而志乎高臺大墉。甕之齏兮士之茹,一茹之苦兮天下之腴。吾何醜夫齏,而志乎龍肝鳳脯?」 ◇漱芳齋志 雲間呂生恂,名其新辟書室曰「漱芳」,取陸士衡語也,而有請于餘曰:「吳俗嗜好尚權利,次貨殖婦女狗馬及方伎服食之秘也。恂賴大人蔭,雅知有義方,又賴先生教,顓習在《六藝》,時時能伸筆引舌漱其餘芳,足以自腴,蓋不知俗有權利貨殖婦女狗馬服食之秘之嗜已。願先生有以志諸室以儆。」 予入吳,雅有喜呂氏父之善教其子也;又喜生之嗜好異於庸眾人,而善承其教也。而芳則難言也,何也?芳者大道之英、至治之馨也。世之泰,其芳在天下;世之否,其芳在《六藝》,天下之得之者鮮矣。離騷子嘗思得之,曰「芳菲芳而彌章」,至於悼時不得,則曰「哀眾芳之蕪穢」,其所以自呾于萬三千言者,則亦徒得諸齒吻之膏、觚櫝之馥而已耳,其能沾溉全楚之國哉?然其芳不溉全楚,而溉於天下後世也遠矣!故得其芳者嚼然泥而不滓,與日月爭光焉可也。嘻!《騷》之芳且爾,況聖人《六藝》之芳乎?陸氏子服膺儒術者著文《三百篇》,蓋亦有志於芳矣而實未嘗得之。使其得也,其能去舊鄉好新國,甘即戎服敗河橋,以遺華亭老鶴不勝之怨哉?方今聖天子思至治之馨,表章《六籍》以取士,士有不在《六藝》科者,不得奸時以進。生於《六藝》,能漱其芳之所獨得,異于陸氏子也,而又遭逢盛時,以大科進焉,則其芳也肯為《離騷》乎?《離騷》不為也,又肯為陸氏子乎?生勉之。父師之望生,生之自期以答父師望者,不在是乎?勿徒曰漱芳者自腴而已也、異俗之嗜而已也!至正九年夏五月十日。 ◇蠢物志 雲間李彬家有園池,池上有臥石一,具狀類怪人,題其顏曰蠢物。彬嘗觴之所,醉踞蠢物曰:「爾蠢,烏知不有蠢如爾者乎?彬曰爾不蠢,吾蠢物還說乎?」餘曰:「石,氣之核也,怪而以為用也,貢于禹;隕而以為警也,書於《春秋》;曰嘉曰肺,以為乎疲而達枉也,設于周官;鼓也聲於桐魚,鏡也鑒於月林,劍也利於昆吾,憑也醒酒于平泉之墅,煉也或至於補天,焦也或至於縮海;及其幻而不常也,至羊立而人言。物之靈若是,而謂之蠢,可乎?今夫具陰陽五行之秀命之曰人,與天地參;而有冥頑弗靈,非人類也。《詩》曰『蠢爾蠻荊』,《書》曰『蠢茲有苗』,以其冥頑匪人類,不可以王化率,故詩人、古史皆以蠢加之。籲!蠢有不蠢,而不蠢者蠢也。抑又有說人之逞知覺,舞聰明,蠢號曰道人、曰知士、曰巧官。及其窮也,通覆不如塞,智覆不如愚,而大巧覆不如大拙也,雖欲為蠢物不能。然則彼謂不物於蠢,而謂茲物於蠢者,孰愈孰劣哉?君病夫不蠢者之弗蠢物若也,故以之號而警之乎?不然,蠢物不蠢也。」 ◇濯纓亭志 有三客者,會於霅溪之上濯纓之亭,各陳所歌詩,以白所志。一客歌曰:「桃花一實三千歲,不識人間漢秦世。溪上漁郎何處來,溪水東流複西逝。」一客歌曰:「荷為衣兮葉為裳,飲沆瀣兮餐朝陽。山蒼蒼兮水泱泱,懷美人兮天一方。」一客歌曰:「我所思兮思故人,堯舜之主皋夔臣。箕之顛兮潁之濱,飲牛豈棄巢由民。」又歌曰:「鑿則圓兮枘則方,尺有所短寸有長。文武之道一弛張,龍伸蠖屈安厥常。」歌闋,以質于濯纓主人。主人曰:「一客之辭,逃世之士所志也。二客之辭,喪居之士之所思也。三客之辭,一隱一顯,與時推移之士所為也。如用之,吾從三也歟!」 三客者退錄其辭者,鐵厓道人會稽楊維楨。主人者,為中台中丞公吳鐸也。 ◇癡齋志 余嘗疑顧愷之稱三絕而癡當其一,癡者不慧之名也,使愷之果癡,尚能以才絕、畫絕命世耶?不知其癡,黠所寄也,桓溫謂其癡黠各半。籲!愷之之黠,果可以無惠求之耶?晉士大夫往往用癡養慧,如王述、王堪之流是也。老子固嘗論辨與巧矣,曰大辨若訥,大巧若拙,此晉人用癡道也。錢唐盛生修齡,自蚤年得癡名於人,因此自命。吾不生之癡,果出於無慧耶?抑愷之寄之也?生嘗從余遊,精悍堅確,日讀書數千言,嘿誦如流,夜課詞章若干首,不以祁寒劇暑少廢。其吐言揚才,若雷奮河決,土墳而草木發也。連試有司,輒不利。赴二千石辟,為掌櫝吏,志又不信,則複理詞章試有司,遂售。其資其才與志若此,而人以無慧之名名之,生又以自命,其果當乎不當乎?雖然,世貴曲通,而生獨尚直;世貴狎和,而生獨尚介;世貴巧辨偽容,而生獨樸與誠也,則有類乎癡而已矣。抑豈知生之癡,去俗為甚反,而去道為甚近。世務諧俗而不務道合者不少也,又烏知其癡之果為癡乎不癡乎?今之人有聰明自任,乃至肓妄擿埴,顛隕於汙壑陷阱,招之而不反,呼之而不覺,終其身有形植物累之憂者,則其為癡也孰大焉?生偕計上京師,將有為政之日,其毋改乎類乎癡而未嘗癡者,則其不為聰明,不癡而未始不癡者的矣。 ◇西齋志(有詩) 有二客持吳興趙公子《西齋》卷來見會稽鐵厓道人志。一客辨曰:「首陽之西有孤竹二子者居焉,清風足以師表百世,此吾公子所以取號於西也。」一客辨曰:「伏翼之西有小桃源者在焉,其地如洞天,邈不與世接,此吾公子所以取號於西也。」道人莞爾而笑曰:「孤竹之子餓終首陽,未適乎中庸道也。桃源之在人間,世有方外荒唐不經之說也。公子雖習隱而好高,豈果之是哉?吾知公子者,公子素負奇氣、有遠大之量,思得明王以輔翼之而不果也,遂宿其志於西,吾相其夕陽下舂,新月在庚,閶闔從兌至,公子與客鼓琴亭之上,歌商聲若出金石,無與和者。而有懷夫西方之美人,曾不知首陽有餓隱之高,而伏翼有仙都之勝也。二客于公子何求西之野哉?」二客者失容逡巡而退,道人複為之歌。明日,公子來請曰:「先生之言,善言於西者,乞書諸室為志,而歌則吾將被之秋聲雲。」歌曰: 物生於東,成於西兮。有信有屈,物不齊兮。彼向而笑,傎為迷兮。惟古有道,物不群兮。大東之西,孰我賓兮。我所思兮,西方之美人兮! ◇木齋志(有詩) 吳下殷生奎天質古茂,一言一動醇乎其無偽者也,人以木歸之,生遂以「木」名齋。今禮部尚書泰不花公愛其為人,為書齋額,求余言志諸室。 世之置椎魯不聰者,類曰木,鄙為棄材亡所於用;必多夫不木者,曰便曰給曰機曰警,不知便給者蒙不仁之具,而機警啟薄行之階也。孔子嘗論木矣,必與剛毅者同稱曰近仁。仁固可以木得之,而不可以椎魯不聰棄之也。夫大味不和,大質不雕,大樸不散,其惟木也乎,仁者至樸而亡偽之物也,故論仁惟木為近,孔子之言豈欺我哉?嘻!木為聖人所器,而論者棄之,天下之能仁者寡矣!抑論者之所棄則有矣。士之為木有似焉,而實非漢稱長者。木之近仁者也,惟勃近之。而陽樸售至奸如周仁之流,則大似而大非,其為不仁也甚矣。今聖人以深仁洽萬生,使民剗偽還樸。表民者,類求長者,吏若生之木,固又今聖人之所器。而又加之以聖賢之學,使言仁者歸生,生其不應表民之求乎?吾聞生之王大父、大父累世忠樸,如生所種,殆出於一家風氣之厚也,殷氏四世而未昌,其當昌在生無疑者,故吾敘而期之,而又為賦詩,極木之所詣以率能詩者。繼之詩曰: 七日混沌離,穿鑿爭七竅。碩果一失仁,百體俱弗肖。巧詐日橫生,售樸至深溺(周仁)。聖人憂世心,世變若原燎。安得至木資,與世作津橋(去聲)。學齋取木名,眾巧不同調。回愚與參魯,入室得道要。豈是灰槁人,滅心比滅爝。君看記渻雞,人方詆不鷂。 ◇雪巢志 雪一也,而苦樂之情異焉,何也?清也寒也者不知其清,今者不知其寒,此苦樂之情之辨也。上古未有室廬,則民有縣巢而居者。至陶唐氏之世,尚有巢父之流以樹為窟,與羽族同棲者。吾想其巢當霰雪之集,與木稼同冰,是有雪之寒,無雪之清者也。後世乃有借光于竇者,謂之雪窗;致爽于高者,謂之雪樓;而又有假屋於巢,假巢於雪者,謂之雪巢,是有雪之清,無雪之寒者也。 我所謂雪巢者,昆之洪用氏治其棲客之室於雪鶴堂之陰者是也。用居高門縣簿者幾世矣,而無華靡之習、炎赫之勢,堂號取於雪鶴,蓋富而能清者也,其名屋於巢、名巢於雪固宜。雖然,居其清於主與客接物之潔也,處巢于窮陰冱寒之際,一念之擴,衣吾衣以及人之卒歲無以也,食吾食以及人之朝夕弗謀也,此又及物之仁之義也。予屢辱用觴於巢,人固尚其潔己,擴而為仁為義者,或懼弗及也。故因其請記而為之言,且使賦雪巢者不徒思于古之巢寒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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