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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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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 ◇小桃源記 淞隱君陳衡父氏,世家在泖環之西,既遺其子東西第,又為園池東西地間,仍治屋廬其中,名其堂曰「清暉」、樓曰「明遠」,而又額其亭曰「小桃源」也。予嘗抵桃源所,所清絕如在壺天,四時花木晏溫,常如二三月時,殆不似人間世也。隱君且舉酒屬餘,以記請。 余聞天下稱桃源在人間世,有武陵也、天臺也,而伏翼之西又以小雲。據傳者言,則武陵有父子無君臣,天臺有夫婦無父子也。方外士好引其事以為高,而不可以入于中國聖人之訓。矧其象也暫敞亟,其接也陽示而陰諱之,使人想之如恍惚幻夢,不能倚信。雖曰樂土,若樂彼,吾何取乎哉!若小桃源之在隱君所也,非物引諸八荒之外,入省親以職吾孝也,出有子弟以職吾慈友也,交有朋儕戚黨以職吾任與姻也;子孫之出仕于時者,又有君臣之義,以職吾忠與愛也。桃源若是,豈傳所述武陵、天臺者可較賢劣哉?然而必以桃源名者,張留侯非不知赤松氏之恍忽也,而其言曰「吾將棄人間事從之遊」,知之者以為假之而去也。隱君亦將假之雲耳?隱君齒既暮,而老將休矣,桃源其休之所寄乎?而由以小雲,如伏翼者小寄雲耳,固不能絕俗大去已。或曰淞俗信仙鬼,貴富家有駕海航,翼風一引至殊島,見瑤池母、東方生,乞千歲果啖之,而隱君弗能從。此小桃源之名於淞也,並書為記。 隱君顧仲英氏,其世家在谷水之上,既與其仲為東西第,又稍為園池西。第之西仍治屋廬其中,名其前之軒曰問潮,中之室曰芝雲,東曰可詩齋,西曰讀書舍。又後之館曰文會,亭曰晝畫舫,合而稱之,則曰小桃源也。仲瑛才而倦仕,樂與賢者居,而適以賢居。余抵昆,仲瑛必迎餘桃源所。所清絕如在壺天,四時花木晏溫,常如二三月時,殆不似人間世也。餘既預宴而落室,仲英且出文木板,求餘志榜屋顏。 余聞天下稱桃源在人間世者,武陵也,天臺也。而伏翼之西,洞文有小者雲。據傳者言,武陵有父子,無君臣。天臺有夫婦,無父子也。方外士好引其可以為高,而不可以入中國聖人之訓。矧其象也暫敞亟閟,其接也陽示而陰諱之,使人想之如恍惚幻夢然,不能倚信。雖曰樂土,若彼,吾何取乎哉?若今桃源之在顧氏居,非將托之引諸八荒外也,入有親以職吾孝也,出有弟以職吾友也,交有朋儕戚黨以職吾任與姻也;子孫之出仕于時者,又有君臣之義,以職吾忠與愛也。桃源若是,豈傳所述武陵、天臺者可較劣哉?然而必桃源名者,留侯非不知赤松子之恍惘也,而其言曰「吾將棄人間事從之遊」,知之者以為假之而去也。仲瑛氏亦將假之焉雲爾?仲瑛齒雖強,而志則休矣。其桃源,其休之所寄乎,而猶以為小雲,如伏翼者小寄雲耳,固不能大絕俗而去已。或曰昆俗信仙鬼甚,貴富家有駕航,冀風一引至殊島,見瑤池母、東方生,乞千歲果啖之。而顧氏家弗能從,此小桃源之名於昆也。 仲瑛聞予前說,喜中其志;又聞後說,而喜人之億其中也,並書為記。至正八年秋七月甲子。 ◇松室記 松江朱子肯於其先廬之左治讀書之室,環植以松,故命室曰「松」。今且寄居於東山氏之西廡,而未見偃蓋之植也,則命畫史圖居之松,以謁予泖上曰:「此某之所謂松室,而讀書誦詩於其下者也,願有記焉。雖吾遠去其鄉,得展圖攬記,將不悼其身不在松之室也。」 予詰子肯:「誠何取於松?豈子受性也獨正松有心也貫四時而不改厥乎?將森森千丈、施之明堂大廈有棟樑之材也;抑產茯苓結靈實,辟百穀而食之,可以飛行如偓佺之倫乎?將異時托之灑掃,使家之人識其指之在也;抑要久歲月,精與化通,為青蛇、為赤龜,以怪駭人間世乎?」子肯曰:「餘孔子徒也,非仙釋之流。予弦誦於松室之下,知聖言有松之為歲寒物也,如其心而不改柯易葉也,吾烏知其他?雖然,余幸而生文明之代,知學孔氏學,而切有得於誦餘者,其志豈不欲淑諸人而達天下也?故嘗夢松焉吾十八年,其抑將為公也邪?」 予算子肯明年為六十,人更十八寒暑,為太公望之齡,夢松協于夢熊,則吾將迎子於海之濱、江之上矣。子肯莞爾曰:「吾與其為十八公,吾甯為主人七松。」 至正九年十月一日記。 ◇夏氏清潤堂記 雲間義門夏景淵氏,居同邑呂公之甥館,其館之中奧曰「清潤」,蓋取晉人名樂衛翁婿語也。予與景淵為昆弟交,既得翰林院學士泰野公書其額,而遂求志之文於予。 予惟物之清,莫逾于水,詩人曰「清如玉壺冰」是也;器之潤,莫逾於玉,傳者曰「溫而澤」是也,故皆得以比德君子也。當典午氏之世,行者方以放濁為通,居者專以楊寂為記,究求時君子,比德於冰之清、玉之潤者鮮矣,評者以樂、衛當之。吾嘗探其人焉。誤晉天下者,多清談之治術,而廣與王夷甫為清談首,位極於台揆,竟以殞,瑩然冰鏡之照人者,吾不知其與澄胡母輔之輩相隔幾何。衛叔寶自幼美風神,見者以為玉人,中興名士推為第一,而卒無救於名教之敗,至於徙家而南,再獲美妃終夭,厥生玉振江表,比于金聲中朝者(王輔嗣),同一寂寂,吾又不知永嘉之末曰正始音者,何取正始哉?二子之不能不愧德於冰玉者,類此。吾客呂公仲氏家,親識呂公之為人,高居潔己,行無瑕類,不與惡人交,不與狎士遊,侍其坐,朗然明月之照席也,可謂善清也已。景淵天質純雅,有大器量,而不苟於小,仕與之交,昭昭然若飲醇酎,可謂能潤也已。以廣玠之所名名厥居,廣玠忝于時評,而景淵氏之翁婿豈有愧也哉!雖然,清莫清於不自掩其疾,潤莫潤於及物之大。冰之出壑,潤徹中表,而瑕不自匿,此其清之至也。玉之在山,土石草木皆蒙清輝,此其潤之大也。呂公之清,吾知其至矣,景淵氏之潤,更以其物之大者推焉,則光映清門於弘且邃者,非義門之傍澤歟? 景淵氏曰:「善,敢不勉諸,請錄諸堂為記。」 ◇賓月軒記 呂輔公之長子名恒、字德常,其燕處一室在居之西偏,名之曰「賓月」。嘗觴於其所,遂以記請。 餘讀《堯書》,命羲仲之翕曰「寅賓出日」,又曰「寅餞納日」,以賓餞之禮禮目者,謹昏旦之候,未聞以月。然在帝文告曆日月而迎送之,則月亦在所賓矣。籲!此曆家說也,非吾達士之所賓也。吾達士所賓,自眺蟾主人賓于景祀之上,月固未受其賓也,而況黃星小兒欲窺于南鵲之枝乎!況苔閣塵榭欲以脂粉徼之乎?又況霓裳之聲帶鼙鼓,而欲假仙遊以即之乎,是皆賓之以為主也。惟庾武昌之據床,劉晉陽之清嘯,李騎鯨之舉杯相屬,杜少陵之戀戀貂裘,粗賓主之一遇耳。嘻!賓常有也,而主不常有,茲數人之後,何其遇之闊如也?五百餘年,而賓對之交始得于德常氏,可以見遇合之難矣。吾愛德常人品光霽,尤愛其為量靚深,時吐章句流麗娟好,吾知月之愛德常,而適以為主無疑也。 或有嘲曰:「德常賓月,月主德常,主無異情矣,而賓也有雲雨之翻覆、圓缺之差池,奈何?」德常曰:「爾何窺於賓主之淺也!先天不稚、後天不老者,非全月矣,而吾神未嘗不與之俱。求吾省者,以神不以形。以形,賓在賓、主在主。以神,則吾蓋不知賓之在月、而主在吾矣,尚何以主客異邪?」或者曰然。書諸軒為記。 ◇春水船記 滄水主人壯年桴于海,晚家居,結樓滄水之上,蓬然若舟,海水時抵階下,放目樓上,一白萬頃,人氏其蓬然者一葦耳,因命曰「春水船」。主人垂釣于枕,濯足於床,波與天上下,渚鳧汀雁之相因依,不知船在水耶、陸也?酒酣仰臥其上,家童數十善為越人擁楫之歌,主人又自歌《小海》,為舉足扣舷以節之,水光天影飛動幾席,籟聲與潮汐作,殷殷在足底。滄洲仙有駕淩風舸以激水如箭者,彼徒以舸為舸,而未知吾居之以不舸為舸也。以為舸,則未嘗去家。以為居,則嘗有行色也。朝吳編暮越戶,心無適而不可,又孰知吾船之纜之而住、負之而走也?昔有太公,嘗以漁釣欺天下,而天下施,知之其舍魚也,欲蓋而彰也。嘻!以為非漁,則持竿五十年矣。以為真漁,則未嘗得一漁焉。嘻!太公固得于漁不漁之間者。 客詰主「船以為真船,則居陸以為非船,非箬笠之前皆漁樵」推罵之地。 雲:「知吾之在樓,非長乘舴艋也。今夫天一大春水,地一大船也,人在船不悟,悟者必在船之外。吾悟船,獨不在外也。嘻!此不可與家人道也。春水如天,船在天耶、水邪,而況在樓邪。認吾船在樓,又何異認劍在舟刻耶。」 其扣舷之歌曰:「滄之水兮如天,滄之屋兮如船。舷水滔天兮以春,船之載兮薄夫天津。索吾船於津之表兮,吾得與泰初而為鄰。」 客和之曰:「若有人兮舟為家,著土不住兮養空不驅。泰和我海兮鴻龐我湖,吾不知貫月槎之徒兮,夫倪舟之徒歟!」 主人為汝南殷德父氏,客為鐵笛道人、會稽楊維楨也。至正十年三月三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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