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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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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 ◇平江路常熟州知州王公善政記 聖天子居臨天下垂二十載,周知物情,以守令去民為最近,而不可以弗之重也,乃下明詔,嚴守令之選,以作興治道。職是者,宜其歡忻鼓舞、滌濯奮揚,以副上德意,夫何廉恥日衰、奸偽日滋。不幸一日有變民環視而起,不受條令,至殺長吏以應寇,而莫之能禁,朝廷又大發兵,而罪有不勝窮者,遂至兵連不解、彌曠歲月,而民愈以病告,弱者填委溝壑,壯者從而污染,綿亙數千里地,田萊為蕪,邑裡為墟,雖有高才明智之士,縮手鈐舌,無救弊之術。跡其所從來,皆守令不振職之過也。籲!民憤之積也久矣。存千百於一二而特異於庸眾人,職銓曹者無以旌別,而司文墨者又無以表彰之。嘻,何以為世道勸邪!知常熟州豫章王公,其在任五載,政平訟理,民大和悅。既而請老以歸,則民懷其德,為其立石志雲。 ◇吏部侍郎貢公平糶記 至正十三年春三月,中書吏部侍郎貢公奉詔使江浙,民陷賊者曲宥之,刑殘之家免以土賦。朝廷又慮饋餉不繼、賑貸不給,發內帑錢三十餘萬定,俾公於稔地與民和糴。 公抵吳興,諗民有儲粟者聽自陳,糴凡六萬有奇,于時直益其十之二,先付直,後納所直粟。且下令曰:「朝廷以和為糴,官不得齊刑,史不得抱案差,若等以三,吾與若一,以和為義。」官府始笑之曰:「民病久矣,悍卒扣門叫囂猶不即奉命,今若此,事其可集耶?」公曰:「民為爾給儲多矣,今誠待之,彼亦以誠應我。」既而,民果聽令,相與議曰:「颻時物輸官而直不給,雖給且垂橐而歸。今公先與直,毫髮不以幹有司,吾何幸也!」複與平鬥斛,使輸粟者自概,司度不得高下其手。縣吏與豪民有假是以漁獵者,公微得之,皆置諸法。父老以手加額曰:「公之為政,吾前未之聞也。」乃相與詣某求書其事于石,以為平糴後法。 余惟管仲有輕重之權,李悝有地力之教,而平糴之法出焉,大要裒多益寡,稱物乎施,使民適足而已。歷代祖之,漢曰均輸、曰常平,唐始置和糴使,宋有博糴便糴之科,皆為美制,而任之不得其人,則亦無異于強取也。今公以內帑錢若干,不經有司之散斂,親與民市,告以信,令民之聽之若子聽父。不三日,飛艄挽舶填塞津隘,米積於地,概不暇給。未越月,廩入于永寧泰定,民不知擾而粟已盈數,蓋得和糴之本法,而足以宣上德意也,豈非朝廷任得其人之效歟!不然,雕城瘵郭,富家豪室轉在草野,救死且不贍,何所取則而雲和糴哉?此其事為可書也已。 漢耿壽昌以平糴便益,賜特爵關內侯。公入覲,吾見公之得賜爵也。雖然,賜爵一己利耳。吾聞公有篋中書,凡一綱二十目,皆切於議大政、決大利害而天下資以為治者,條陳於上,實吏部獻內職也。嘻!此其利吾人者,可一二計哉?又南父老之至望也! 公名師泰、字泰父,宣城人,起身胄監,嘗為名禦史雲。時江浙行省檢校李思義以省委事相糴事,而郡監亦思哈公與有勞焉,故並書之。 ◇樊公廟食記 至正十有二年秋,寇自徽犯江浙,政府參知政事樊公宿衛於省,省吏皆次弟引去,獨公被甲上馬,率宿衛兵不滿伯什,急出省攻賊,從者心之。公曰:「吾封疆之守,不守而去,是以私利廢臣道。」行至省坊口,遇它遁將,以兵孤且散,控其馬首返,公怒,引佩刀斫其人曰:「城不守,何適?」遂躍馬逆寇於天水橋,巷戰以死。公在江浙政府凡二年,贊其首相興利去弊,不為猜禍吏中格,力以進賢退不肖為己任,職雖參,實與提衡。 伯夷稱仁,以將軍葬首陽,天下傷之(不得全屍,故雲將葬,事見《韓非子》。)。樊公稱仁,以將軍葬天水,東南人傷之。籲!又豈知其自決於義,而人自畏愛,有甚於生死者乎?義既決,雖碎首塗地,無悔焉。死不安於自決,而出於有激、出於無獲已,皆非死義。而義利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凡遭禍亂,有首鼠義利以奸法策者,不死司寇,幸而死疑似。籲,何可以亡辨哉!故伯夷死,天下謂之義;樊公死,天下謂之忠與。義不可以聲音笑貌掩而得之,必決于忠、安於素有,而天下至尤之物,不能易得也。自昔死鳴甲(雍門狄),死徇劍(楚囊),死銜須(漢溫序),死嚼齒(張巡),死嘔血(陳),死郢州(黃從龍),潭州(李芾),類皆若是。籲!若是,始可與言封疆之臣、社稷之鎮矣。議者謂,全節未必成功也。吁吁!節無增損,功有成敗,無增損者內,有成敗者外,《春秋》錄死節亦計其內,而外有不計焉。岐功與節,以律天下之忠,非《春秋》義已。公之死,其僕曰田丁者亦殉主死,人比春秋蒯瞶之僕雲。去公之死兩期月,姚園寺僧雪率杭之人,為公立祠於天水院,肖公之像,歲時祀之。樹石于門,征余文以書,於是論次其死烈如此。 公名執政、字時申,獨航其自號也,世為鄆人。(其世出、仕曆見《別傳》雲。) ◇聽雪舟記 陵陽劉尚賢氏,適逢今天子龍興,由儤直為浙垣胡公相府大賓僚,自命其退公之室曰「聽雪舟」。介吾徒金信氏致其詞雲:「某於十年前,慕先生之風于富春山中,願一接見,無由。今幸軍旅事息,鉦鼓之聽移於虛舟風雪矣,幸先生屑一言為記。」餘異之曰:「軒以舟名,舟以雪聽,此江湖漂泊之竟也。夜深郭索聲瑟瑟,兩冰竅瘁不得熟寐,非煙水之窮旅,則草溪之寒漁耳。尚賢身服櫜者十餘年。值天子偃武尚文,將陟清階侍鈞天,所以聽九奏之樂矣。其于雪也,奚暇為窮旅寒漁之聽哉?抑有說聽雪以聲,固不若聽雪以理者之為聽之深也。今夫雪出玄而尚白,似花藏於密而散放六合,似道將集而霰先焉,似幾陰涸而合寔而消,似時匿瑕藏疾,似量元論高下夷險一稱物而施,似平治若是者,雪之具德廣矣。尚賢於其具德,反諸己而有之,則聲不在雪,其取數於聽者,不既乎多矣乎?不則雪舟之聽,窮旅寒漁耳。」信以是說覆命。越十日,尚賢馳書來謝曰:「某不敏,始識聽雪以聲,不愈以聽雪以吾子之聽為至也,請錄諸軒為記。」 ◇大樹軒記 烏江馮侯仲榮氏有先人之宅一區在霸王廟東,自其大父某手植三槐,今皆合抱,為百年舊物,侯益封培之,扁其軒為「大樹」。侯來華亭,治暇過餘次舍,談及故家喬木,曰:「吾家節侯公軍次大樹,軍中號大樹將軍,吾固不知其樹為何木,木居何地。今予家樹出於吾祖手植,吾敬之,亦呼大樹,敢征先生一言以為志。」 侯少時以戎行侍主上,其說主以治殘理冤,以成湯武之業,與節侯意不殊。其侍主晨夜草舍,或至饑疲,與節侯之豆粥麥飯亦不殊。為人謙退不伐,亦似之節侯在關中得軍民譽,乃召言者咸陽王之贊,賴帝曠度釋其所疑。侯亦以律外役櫝胥,招執臬者劾,賴上簡知有素,枉隨雪而神益大。赤眉之平定安集,弘農群盜胥化為良,鄧禹之不能者,節侯能之。上海之變,脅以逮華亭,名在死籍、人不敢任者,侯以百口任之,轉死而生者殆萬齒,此又節侯之所不能為也。取前胄之號,以字今日之軒,孰雲不可!侯今去州縣,勞陟中書幕府,位益高、施益大、譽益彰,又烏知不拔於不次、使秉鈞軸以贊聖主太平之治?大樹之澤,其必有振爾祖;而大樹之號,其不有光于節侯乎?侯謝曰:「某也願力先生之言,以赴先生之所期也,書諸軒為記。」 ◇知止堂記 世之高士,嘗比宦坑為魚之逆須笱也。笱一入,雖有具龍之體,欲翔鱗迥鬛,以棹尾江湖之間,烏乎難矣!故淪胥而沒者,滔滔是也。恬而避者,自陶鴟夷、張赤松、疏大夫、陶處士而下,曾幾人哉!老子之經有警人者曰知止不殆,其言也可與悟者道,而難與淪胥者告也。 雲間老人夏謙齋氏為某監漕官,年未致事也,即勇退歸裡,名其燕處齋之堂曰「知止」,是有味乎老氏之言哉!老人去世已五十年,兵燹來,堂毀去,其四葉孫頤貞猶能力護趙文敏所言之顏,登於北山新堂,不忘本也。 貞力學有仕才,丁時艱而不仕,知進退出處也。使其仕也,宦之坑人者,能坑其六尺之軀哉?今年秋,貞宴予於堂,以落其顏之新登者,且請記,於是乎書。 ◇知止堂記 愚者不知止,遝者不知止,達者知之,知而不止與不達等。陶朱泛五湖,留侯從赤松,知止也。使不知止,則革屍夷族為伍、韓二子而已耳。此謝公伯禮名堂之義,非愚、遝者之所能識也。 謝為淞望族,至伯禮始至仕籍,顯官卿部至奉訓大夫,年未五十即掛冠歸隱。謂其子若孫曰:「若知夫馬與舟乎?舟之運也,滿風送航,捷若流矢,千里可一息逮也;貪捷不止,則瞿塘灩澦在檣櫓奔突之間。馬之馳也,星流電掣,快意所乘,可朝燕而暮越也;貪逸不休,則太行並陘在銜勒之下。吾年未及致事,而志已倦矣。祖父之某丘某水足以耕釣,師友賓客足以觴豆宴樂,而一二家老足以主辦王賦,苟不知止,漂蹶之患將在我矣。」遂以「知止」命退處之室。東藩大臣屢挽而不起,至以疾謝免。參政周公琦既為書其室,而複求予記。 予為之喟然曰:「伯禮之賢於人也遠矣。今之仕者,惟患進不銳、升不高,孰肯先幾于赤松、五湖之侶,稱達人于時乎?於乎上蔡之犬,華亭之鶴,貽悔其身及其子孫者幾何人?視謝氏之堂,其亦少警乎!」書其說為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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