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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3)


  ◇重修西湖書院記

  厲人臣之風化者,曰忠、曰清。其推風化於綱常之地者,又實系乎《六經》之道,聖賢以之而立教,時王以之而致治。嘻!斯亦尚矣。

  杭之西湖書院,故宋鄂王之第也,宋季更國子監。入我朝,建書院,祠三賢。三賢者,處士林公逋,郡守白公居易、蘇公軾也。岳以精忠死國,其大節無異議者。處士以潔身獨善,合乎道之清。蘇、白皆志忠鯁,有遺愛,實裨於風化,而無忝於《六經》之道,以祠之不可廢者。

  至正十有六年春,浙省丞相金紫達公、浙西監憲醜公,各捐俸金新之。比明年大閱,募兵益眾,聚廬益隘,軍棲於寺觀,演於庠序,院之新者隨毀。平章、光祿張公諗其故,長院者白之。明日令下,驅部伍徙營翼。院之缺者補之,弊者易之,弱不支者壯之。三賢諸像彰施粉繪,《六經》版籍重加修補,白堊黑黝煥焉曄焉,視舊觀為有加。於乎!庠序風化之所出,況是院也孤臣之精忠、三賢之清節,關於風化者不細,故光祿公惕焉神會,而於戎馬之隙,振斯文於既往,起清風於後來,使岳、林、蘇、白四君子之澤與《六經》之道同於不朽,其功於名教,豈曰淺哉?

  功既畢,山長應子尚承公命,征余文於雲淞之上。勒石以紀歲月,且使後之人知光祿公之休武而修文者類此,故予不辭,為之書。至正二十年四月八日記。

  ◇華亭胥浦義塚記

  葬不得埋曰棄,不得其屍曰捐。衣以周身,棺以周衣,槨以周棺,土以周槨,禮也。自夷鬼陀林之教行,始有畔中國之禮、而忍棄其親者,人心之陷溺也久矣。籲,可憫哉!淞之民,類不以禮葬其親者,人謂無丘陵之地,則有付之水火,亦勢使之然也。仲尼觀延陵季子葬其子,其坎深不至於泉。淞之葬也,獨無坯土可窾乎?此華亭夏君尚忠義塚之所以作也。得不食之地於胥涇之東,周垣一裡所,為之封域名義塚,使藏無地者歸焉什伍曹,其子孫氏各樹識表,而有異日展享之托。又規地一隅為精舍,俾浮屠者主之,以掌其籍焉。其有貧不克葬者,又出資力以助之。於乎,君之用心亦仁矣!

  文王更葬朽骨,而天下恩之。宋世良、賀蘭祥輩收瘞暴骸,而境旱得雨。夏君之仁,其不有感於天人乎?吾聞君之先人清潤處士,嘗憫人積喪不入土者,捐金粟至千斛緡弗計。義塚之舉,其又不為善繼先志者乎?余固樂書其事,而況君重有請也,於是乎書。

  君,郡之義門敦武公孫,字士文,承直郎、鎮江路府判官,棄而歸隱,益讀書習禮文事。又創立夏黃書院,以祔享其外祖橘隱公,其好古崇禮類此。

  ◇睦州李侯祠堂記

  侯諱士龍,字士龍,姓李氏,世客汴之亳州。祖某繇世將轉郡守。侯生而有膂力,身不滿七尺,精厲緊悍,其膊腕強破硬上,可用甲指掐行虱。自幼憙角抵戲,長投石拔距絕等倫,後誦孫武子書,志萬人敵。浙帥某聞其人,聘致帳前,試其弧矢伎,走馬遠垛二百步,馬上反臂連五發連五中,眾大襜,以為特奇。試犀劍,光指牛領限尺寸位數,一擊領斷,不差分厘。又工老君拐法,雙股連環,百斤巨刀上下舞如木爿,鋒氣簿人,毛髮豎立。歙寇金鈴氏恃驍武無敵,侯禽之複縱,以利械又禽之。以功自千夫長升徽州判官、同知睦州兼民兵總制。在職撫農閱兵,民仰之如父、倚之如堅城。時浙帥升樞閫,於睦養士至數十萬,梟將凡十有八部,獨稱侯為巨擘。曲兵過城,樞命侯出關迎送,西兵毫革無動。金倉氏入寇桐埠,樞集諸將議,侯建上中下策,樞不用上,用其下,眾潰將皆擁主遁。侯獨乘奔雷馬,挾步卒數十人,乘丙夜突戰,敵不備、被傷甚眾。又乘銳,取其敵將首縣馬項底出萬人中,萬人皆辟易莫與抗。渴奔錦沙泉,取所佩藥,視從者雲「吾報主盡矣,勿令敵斫吾顱」,遂飲藥倚馬而逝,時至正丁酉十月四日也,年二十有五。閱若干日,示夢睦老人曰:「吾死已作神矣,尚能捍菑剟惡,以利吾睦人。」明年春,睦人為立祠錦沙,墓所請余文為志。

  昔魯禦縣賁先死職,魯君誄而表之。侯死職,其職烈未上聞司文事者,盍有志,故吾為志諸祠,且系之誄曰:

  於!李侯生,力士兮。於!李侯死,厲鬼兮。辟吾惡兮,離吾祉兮。誄吾以文,立忠軌兮。

  ◇二陸祠堂記

  唐人詩稱陸敬輿為華亭人。君子論三代以下王佐人物,仲舒、孔明後即及敬輿,是敬輿足以重地靈於是邑矣。兵未之建白。

  餘謁淞學,合釋奠禮,以祀者乃有二雋焉,問之庶老,則曰:「陸士衡、士龍也。二陸自昭侯遜來,世為華亭人,今縣西二十五裡有華亭谷,穀之傍有山曰昆,陸氏之先葬焉。機、雲之生,時人以玉出昆岡比之,因名山。山之北又有機、雲兩山,亦以兄弟得名。邑士曹君繼善於山之陰,創屋若干楹,祠二陸像其中,名二陸祠堂。」且曰:「昆之陰,其故宅。其懷鄉詩有婉孌昆山陰。聲如鐘,少有異才,文章冠世。雲六歲能屬文,與機齊名,中州之人號曰二雋。末節仕成都王,皆遇害。」

  嗚呼!文章至東京之秀敝矣,建安諸子傑然角立,而士衡兄弟乃得以名文蓋世,中州之人見之如景星慶雲,誠可謂一時之雋矣。獨惜其急於功名,至末途猖蹶。豈非文章擅名者得夫閒氣之所鐘,而去就弗是者,皆未知聖賢之學歟。至今,士之入吳者,咸仰二高之遺風,而未嘗不悼華亭夜壒,不勝清唳之悲也。堂以祠之,蓋邑人不忘其鄉,故而祭之以社之義,以為人物之准,君子之論缺如也。然昆秀傑之氣,代未嘗絕;華亭秀傑之士,亦代未嘗無。即餘之論,以其未得夫閒氣之鐘者益自勉,以其未得夫聖賢之學者益自儆,豈非曹氏建堂之意乎?名世者作,果符吾言,吾于士人失敬輿之祀之歎,殆亦免矣夫!

  ◇魚浦新橋記

  至正十三年秋八月,蕭山縣魚浦新橋成,浦耆老許士英來謁予錢唐曰:「浦之西北距浙江東南明、越,抵台、婺,商旅提攜、樵蘇負荷者胥此乎道焉,晨出暮返,奔渡舟,不無蹴踖覆溺之患。縣主簿趙君某,領帥檄來鎮於茲,兵事既飭,大協民望,爰集耆老而告曰:『是浦為民涉之病,盍易舟而梁乎!』浦民鹹響應,無忤詞。橋不三月而底于成。長凡五百尺,洞十有五,洞楹十有六,堤其兩旁棧板欄翼亙其長。籲!昔無而今有創,實功之難也,橋出沒於潮汐之險又難也。先是紅寇陷杭,君方蒞政,浦之西南依山徼,群惡少乘隙虐民,民相挻解散,君盡按捕之,一境賴以安。今橋成,又免民於險阻,即向者弭盜安民之心複推其效於是橋也。願子志以文,且為趙君頌。」

  餘曰:「出事於昔人之所難,而得於今日之所易,非浦之不可以橋於昔也,惠而知為政者鮮也。若趙君之不難於是橋,謂惠而知為政者非歟?鄭子產春秋惠人也,至捐一車則人皆以為笑。彼溱洧之可涉,民猶病之,況是浦之難,奚啻十倍。長吏以民者,可以不知為政乎?西門豹鑿十二渠,渠各有橋。至漢,長吏以橋絕馳道相比不便,欲合三渠為一橋,鄴父老確弗從,以為西門君法式不可更,長吏終聽之。惠政之及人者,至今照耀史冊。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利物,於人必有所濟』。趙君之存心得之矣。浦民歌誦,當不減鄭輿人之頌。君之法式,當與鄴父老同一確守。豈非百世之利也哉?」

  鄴父老複以橋名請,於是顏其橋為「惠政」。籲!君之惠政,不惟是也。君名誠,字君實,世家於漷公。銘曰:

  江水湯湯,界浦之疆。涉浦作渡,民病于杭。趙君為政,惠而有方。誰謂浦廣,不可以梁。惟彼梁也,西門之光也。德之長也,民之不能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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