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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1)


  ◇序

  ◇送周處士還山序

  余讀魯莊公之《春秋》,未嘗不義曹劌之為人也。劌非魯之在位大夫也,又非魯之疇人巨室也。公將與齊戰,在位者亡言,而劌出見公,開說戰論,劌豈懷利以要君、盜名以奸世乎?魯為齊弱,誠不忍其君將或北,而其宗社之或傎也。噫!使魯在位君子,皆如劌之憂,為其君深謀而遠計,魯有不霸乎?長勺勝齊之後,劌遂為大夫矣,君子賀魯之有劌,又賀劌之言效于魯,非要君以奸世者也。

  南州處士周靖氏當紅賊陷吳興,上戰守之策于統兵主將,將韙其言而未用。參相楊公舉其人,以為可以置之樞機之地,薦章數上,處士又拂衣而去。夫處士豈有要於君、奸于時者耶?參相之力舉處士也,亦豈有私於處士耶?將用劌於長勺之後也。處士不受薦辟,至拂衣去,則有信其非盜名懷利也諗也。處士道過杭北門,出所陳策見予,予喜其言已達于時之君子也。言之利不利不在己,而卒返諸故山,處士將不得班于曹子乎。一命之榮不足為處士賀,予將賀其言有效于時之君,如曹子之效于魯也,於是乎書。

  ◇送鄭處士序

  朝廷選用文武吏,於大小無位,無以稱選,則下詔丘園,慮有傲世而去者,求之如弗及。獅山處士鄭子美氏,隱居山中四十年,言者聞□□□朝廷用用起之,中使詣門,勸駕者至再,而處士起就道。所與游者,自吳詢而下若干人,鹹為歌詩以送之,又屬會稽楊某為之敘。某辭不獲,則將有詰于鄭子者:「嘻!今之舉逸人,非太平文典已。國家失太平五六年,吏日不遑支,民日不聊生也,始急俊傑於在位之外,鄭子挾何術往?嘻!淮之右、江之左,寇之挻禍者不狹矣,子能帶劍挺鈹出入戎馬,轉鬥數千里,使兵不知疲,而敵不知禦乎?」曰:「未能也。」「寇無臣主,阻山負海,各據要害以稱孤長,子能單騎至其所,談笑而道之,使即投戈倒幟,複為良黔首乎?」曰:「未能也。」「哀哀生齒,路死鋒鏑,複死征斂,子能吊死存疾,徠流亡、安反側,使複有更生之地乎?」曰:「未能也。」「未能,子與今在位吏畢為廢物,縣官責名,將不利處士。」鄭子栗然起曰:「贈吾言者盡頌,未有如先生稱詞之危也,幸先生有以教我!」於是舉酒申之以祝詞。

  詞曰:安危成敗料如蓍,功過賞罰信若時。主弗貳臣,臣弗欺。離以獨照,驥不匹馳。小人退兮,君子以大來。填九鼎,豎四離,狂流橫潰兮仍東之。持國是兮臣所職。臣不職兮神聽之。

  詞畢,鄭子再拜,酌酒酹釭而行曰:「所不知規者,有如釭。」

  ◇送王熙易客南湖序

  軍興,仕者弗由中出,多由外便宜版授。版授者不時祿食,則陽陽而去矣。其人也進無祿仕,退又或失其生產,生事眄眄焉不獲置其身於有所,雖賤夫賈販、富人相干屑為。又甚牙校,權貴之貴,依憑根穴,以持郡縣短長,武斷脅制,而後可以格一身及一家之養。籲!此士下下之為也,去盜寧幾哉?高等者,無祿則歸畝爾畝。無以歸,臥山蹈海,為魯連子、為夷齊子爾。有甚不獲已,挾技為門下客。而技亦傳者之技也。不然,去賈幹而下又幾哉?

  東州王子熙易有仕才而無所於仕,為貧而起,則將有版授之者,又以虛役無廩食之及,則去而挾其技為宛陵南湖之客。南湖蓋今禮部貢公之所家也。南湖給告歸休業,又上覲,王子之行,出其招而往也。顧未知王子執所技,往何出。王子曰:「噫!吾技,父師教吾以聖賢之技也,將使貢公相天子,不欲食于農,不資兵於盜,不以物占袴楮價於天下之民而已矣。舍此求,吾去賈幹而下者無幾。吾為魯連子而已耳,夷齊子而已耳。」餘偉其言與其執技,遂敘以別,且為告南湖曰:「南湖不舉客則已,舉客當自王子始。」

  ◇太史印譜序

  予嘗悼字有戴侗《六書故》,而四目之文始鑿矣。幸不鑿者存頡之十五篇字,凡百四十,為篆籀本。又不幸為分韻所鑿,字有創入者矣,如鎊鏟鋫鋸灶入鐘鼎泀𦨵溮䭀,又續入圖經隱訣諸書。四目氏之法至此,誠一厄矣。

  齊郡太史子玄氏,博古如子產、識字如子雲,嘗續注,爰曆《埤雅》是編,則漢魏晉唐官私印文也,摹印在八體之一,則是編去古為近。然吾觀漢文多簡古,雖篆亦與隸等,無枝腳之蔓。及觀唐文宋文,皆有衍出於繆者。豈漢之文去古尚近,而唐宋去之日遠、日繆耶?抑漢士識字者多,而唐宋識字者少耶?吾于子玄問之,子玄曰:「馬援武材也,上書言伏波印文之說,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則先生雲漢傳識字者多,信矣!」雖然有吳延陵君子之墓,孔子之書僅六而已,而四文創入,蓋又漢人益以方篆之體,假聖文以欺後人耳。予于漢人,不能無憾;而于唐宋,又何責焉!遂錄以為《太史印譜序》。

  ◇西山序

  東陽有蔣君子者,家在東晝水西峴山之間。家之西,又辟地理泉石華竹,曰沱曰穀曰屏曰洞曰亭壇台圃,其凡十有四所,總而命之曰西山別墅。君時時輿太夫人者燕游其中,或與東閭西裡仕而歸者飲酒賦詩,以樂其樂也。其攬物為詩凡若干首,自金華先生而次,和其詩者又凡若干首,好事者遂圖其墅,裒其詩,而求一言于會稽楊子。楊子曰:「嘻!嘗品人地於西山,吾有其論。西山有薇,食周餓夫,而餓夫之特立獨行、師表百代者,實無負於西山。周以降,山出爽氣,以納乎韻人之抱。世以王馬曹拄頰當之,然馬曹者不得為餓夫之清,而徒清于譚焉,亦事不料理。高視西山,曾無裨於典午氏宗社之廢,西山負馬曹?馬曹負西山耶?」

  蔣君子者,有仕才而不仕,蓋幸生承平之世,與餓隱時異,不敢詭高於食薇,顧行其素於西山。耕穀繭絲,足以養吾之身。華草月露,足以養吾之心。職於孝者以事親,職於義者以奉賓。視西山之為晴為雨為霏為爽,皆吾之四時朝暮。披吾聲歌者,一草一木鹹有德色。是又君子之素,不必強同於拄頰者之雲。嘻!持吾論以品人地以西山若蔣君子者,西山何負于君子,君子何負于西山乎?予未識君子,繇金華先生識之;未游其墅,繇先生之詩若遊之,於是乎敘。

  ◇送如一翁歸曲江草堂序

  曲江錢如一翁,自冠年工五字詩及七言大章,嘗以《詩經》義領鄉薦,而不償於祿仕。人鹹稱其詩,詩似杜,其平生艱窶窘厄,亦近似之草堂。錢塘即曲江也。如一應辟藩閫者二十餘年,仰給升鬥,孔子廟、草堂亦荒矣。少陵避亂於鄜,轉秦州,流落劍南。蜀亂逃梓州,再歸成都,而草堂在浣花裡者屢破矣。其破也,有王錄事、王司馬輩為之修起。至宋呂相鎮成都,又為作草堂故址,繪先生象于中。翁數嘗寇亂,今亂定獲歸錢唐,第未知草堂不為風雨所破,則為戎馬所躒祇,果無恙不?

  吾聞今浙垣大一辨章朱公,方偃武事,延致舊德碩儒,俎豆於雅歌壺矢間,太平有象於此乎。見車騎虛左,或過翁草堂,問風雨無恙,即有恙,不有修起於錄事、司馬者?其不為翁重構,如成都呂相乎?果爾,相國之尊賢為不誣矣。吾于如一之行蔔之。

  ◇風月福人序

  白樂天晚年歸休洛中娛老者,琴歌酒賦,有鄧、同、韋、楚、元劉為唱和友,蠻、素容滿為樂酒具,又有晉公為雅道主,優遊庶境十有餘年,身不陷甘露禍,輒自謂福人。然其詩有「病與樂天相伴在,春隨樊子一時歸」,則其懷抱猶有惡者。吾未七十,休官在九峰三泖間,殆且二十年,優遊光景過於樂天,有李(五峰)張(句曲)周(易癡)錢(思複)為唱和友,桃葉柳枝瓊花翠羽為歌伎,第池台花月主者乏晉公耳。然東諸侯如李越州、張吳興、韓松江、鐘海鹽,聲伎高宴,余未嘗不居其右席,則池台主者未嘗乏也。風日好時,駕春水宅(先生舫名)赴吳越間,好事者招致,效昔人水仙舫故事,蕩漾湖光島翠,望之者呼鐵龍仙伯,顧未知香山老人有此無也?客有小海生,賀余為江山風月福人,且貌餘老像,以八字字之,又賦詩其上曰:

  一十四考中書令,二百六字太師銜(伯顏太師此二句本先生句也)。不如八字神仙福,風月湖山一擔擔。天年直至九十九(先生四世祖楊佛子,享年九十九。),好景長如三月三(先生嘗自言「遇憂不憂,遇病不病,遇喪亂不喪亂,胸中四時長是春也,故自號嬉春道人。」名其所居窩曰春不老。有《嬉春小樂章》一百篇。)。小素、小蠻休比似,桃根桃葉尚宜男(先生八十,精力不衰,滴翠尚有弄瓦弄璋之喜。)。

  餘和之雲:

  紅兜羅巾白衫,金鑾致仕得頭銜。家無朴滿誰從破,世有鐵枷人自擔。黃白未嘗傳八八(陶八傳丹與顏真卿。),龍蛇奚用辨三三。人間黃閣在平地,付與西京妄一男。(全不為險韻所縛。先生嘗曰:「有才力者,韻愈險,句愈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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