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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魚顧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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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聽得朋友說,他在廬山避暑,將順便到上海來。我就存心想等他到了上海的時候,專誠去拜訪他一番,看畢竟是怎樣一個人物。想不到他一到上海,竟肯屈顧問之尊,兩次光降敝寓,不由得私心慶倖,以為可以趁勢要求他,顯些神奇的本領,給我見識見識。因有人對我說,周仲評的道術,是不肯為一兩個人使出來的,看的人越多,他越高興。我聽了這話一想,這可糟了,我家裡連大小僕婦,不過五六口人,如何好要求他顯本領呢?仔細打算要看他神奇的本領,只有多請些客來,我素不慣請酒應酬的,這番為要飽眼福,只得破天荒請客。 這日客也來了,周仲評也光降了。吃喝完畢之後,我就當著眾賓客,對周仲評提出想見識神奇本領的要求來。誰知一場準備,卻碰了一個釘子,他說敝寓的房間小了,不能施展他的大道術,並且房中有電燈,施展起道術來很危險。 我分明是一個文字勞工,收入有限,在上海如何能住高大洋房?他這個因房子小了,不能施展道術的難題,使我終身沒有方法解決,唯有自歎眼福太薄,不能像段執政那麼要死就死、要活就活罷了。 過不了半個月,又聽得好幾個朋友說,周仲評果有本領,這回在盛公館裡大顯神通。我問是如何顯法的,朋友說他用一條鐵鍊,將盛公館裡三個人的腳鎖了,坐在許多看的人當中他自己也立在人叢中間,教看的人大家口念「阿彌陀佛」,他自己也口念「阿彌陀佛」。只聽得他念的聲音越念越小,念聲未歇,猛聽得遠遠地大叫一聲,大家停聲看時,周仲評已從隔壁房裡開門出來,手持鐵鍊條三段,這三人腳上的鏈條,不知在何時,被他解去了。隔壁房門原是鎖了的,門鑰匙和鐵鍊鑰匙都不在周仲評身上,鎖又不曾破壞,數十人眼睜睜地看著,不見他有半點舉動,不是奇怪嗎?據說所演的是遁法,能於頃刻之間,遁走若干裡路,這不過小試而已。 演過遁法之後,又演請人吃喝的把戲。演法是問盛家要了一口大皮箱,箱中空無所有,放在眾人包圍的地下,周仲評對盛家的主人說道:「我只能請你們吃喝,不能賠錢,請你拿出買吃喝的錢來。」 盛家當即拿出十元鈔票和一元現洋,交給周仲評。周仲評也不放在自己身上,用一個信封裝了,順手交給看客中一個當律師的道:「暫且寄在你身上,請你好生保存著,不可遺失了。」 這律師接過來,仔細看了一看,才納入貼肉的衣口袋裡,將外面的衣扣好,並用雙手按住口袋。周仲評將箱蓋掩好,約莫經過了一分鐘光景,即把箱蓋揭開來,眾人看箱裡時,已有許多的東西在內了,周仲評一件一件地取出來,內有很精緻的西點幾盤,白蘭地酒兩瓶,自鳴鐘一座,還有一隻活跳跳的白兔子。眾人都高高興興地圍著吃喝起來,須臾吃喝完畢,周仲評問那律師道:「請你把那錢還給我。」 律師即解衣取出那信封來,覺得信封中沒有那一塊現洋了,連忙開封看時,豈但沒了現洋,連那十元洋鈔也不見了。封內換了兩張店家買貨的發票,一張是買洋酒點心的;一張是買自鳴鐘的。發票上並蓋了那兩個店家的圖章,店在法大馬路,演的時間已在夜間十二點鐘以後,各店都已打烊了,不知他是如何買來的。盛家打算拿了這兩張發票去這兩家店裡詢問,看是什麼時候,由何等樣人來買的。不過去詢問的結果如何,來說的朋友都不知道。 又過了些時,在下這日赴同鄉友人之宴,與虎禪師同席,在座的因我是平江人,就和我談起周仲評的事,我便問他們曾見過周仲評什麼能為沒有。在座的都指著虎禪師道:「他是最深知周仲評的,請問他吧。」 我遂問虎禪師,何以最深知周仲評。虎禪師道:「周仲評確是有些不可思議的能耐,我是曾親眼看見的,我既皈依我佛,決不妄語。去年周仲評到北京的時候,我正在北京,也因聽得有許多同鄉的稱道他種種能為,心裡不甚相信有這麼一回事,因為按照科學的原理,有些說不過去。只是述他神奇事蹟的,異人同詞,不由得也動了我的好奇心,就打發人去請他到我家裡來。幸好一請便到了,我與他寒暄了幾句之後就說道:『我久聞你的名,知道你會些法術,我是一個迷信科學的腦筋,實在不相信有法術這回事。今日特地歡迎你到舍間來,並不是存著想看把戲、尋開心的念頭,是想親眼看你證明法術是確實有的,不須你搬演如何大的法術,哪怕是極細微的事,只要你演出來,我看了覺得是人力所做不到的,就算已證明法術是確實不虛妄了,不知你肯證明不肯。我若專為想看把戲,何妨花幾塊錢請一個演魔術的來呢?』周仲評見我這麼說,即點頭說道:『可以證明給你看,遲幾日來這裡搬演便了,不妨多約幾位朋友來同看。』當下我便和他約定了日子。 「這日吃晚飯的時候,周仲評來了,手中提了一隻小提包。來時即對我說道:『要一間僻靜些兒的房子,得略事準備。』我問他還要些什麼東西,他說要幾副香燭,幾張黃表紙,一口空皮箱,一碗清水。我照他說的辦了,給他送到一間僻靜房裡。他說:『我在房裡準備的時候,不許有人窺探。』我答應了,他即將房門關上,一會兒開門出來說道:『剛才有人在外邊向房裡窺探了。』我說:『並沒人窺探。』他說:『確有人窺探了,此時窺探了沒要緊,只怕等歇演法術的時候,這人身上發生危險,須說出來方可免禍。』 「他這麼一說,我那個包車夫害怕起來,自承曾向房中窺探了,周仲評又對我說:『要一隻雄雞、一隻大瓷盤、八口火磚、五十文製錢、四口花針、一根絲線。』我又依言辦了給他,只見他取了一張洋紙,將三口花針連同三根火柴棒包了,餘一口花針穿上絲線,在紙包周圍縫了,花針也插在紙包上,給我拿著說道:『或握在手中,或納入袋內。』我就接了用左手握著。他又將五十文製錢,納進一把瓷茶壺裡面,連壺交給舍弟道:『請好好地捧著,自有作用。』又將八口火磚,做兩疊放在一條長凳上。雄雞用繩縛住腳和翅膀,放在長凳底下,把那碗清水端在手中。口裡好像念了些咒語,猛然間用右手在磚上一拍,只聽得一聲大響,磚屑四濺,看那八口火磚時,上面四口已拍得粉碎,下面四口雖不曾粉碎,也已破裂了。 「他招手教舍弟過去,看茶壺裡面的製錢,也有五文碎了。再教我取出包針的紙包來,我就掌心中看時,周圍縫的線和針都不見了,針孔依然尚在。遂打開紙包看裡面,僅剩三根火柴棒,三口針也不知去向了。我不禁詫異問道:『我握在掌心中沒有動,一時針到哪裡去了呢?』周仲評仿佛尋思什麼似的,偏著頭沉吟了一會兒道:『有兩口針到了這雄雞身上。』我即叫當差的在雄雞身上尋覓花針,無奈花針太小,尋覓了陣說沒有,周仲評道:『不會沒有,大概在兩隻腳上。』當差的即向雞腳上尋覓,忽然說道:『有了,在這裡了。』 「我近前看兩口花針,已插進雞腳的皮膚裡面去了,露在外面的,不過二三分,當差的抽了一會兒,都說用盡力也抽不出來。周仲評笑著走過來道:『哪有抽不出來的道理?』旋說旋伸手將兩口針抽了出來。我問:『還有兩口呢?』周仲評舉眼向眾看的人身上打量,打量到一個姓鄭的朋友,便指著說道:『第三口針到了他身上。』姓鄭的立時吃了一驚,說道:『怎麼跑到我身上來了?花針這東西不是當耍的,刺進肉裡去了,真危險呢,你們快替我找吧。』我們看了姓鄭的這種害怕的情形,都覺得好笑。大家包圍過去在他周身尋覓,周仲評道:『是這般尋不著的,須解開衣看。』姓鄭的更嚇得面上變了色,連忙解開皮馬褂,尋了一陣沒有,又解開皮袍,才脫下來,就看見一口帶線的花針,插在背脊小棉襖上。好笑那絲線,還在小棉襖上穿了幾下,和裁縫縫衣服的一樣。 「姓鄭的見針尋找了,才把一顆心放下,跟著大眾笑起來。我說:『還有一口沒帶線的,須不要在人身上才好呢,不然又要嚇得人心裡不安。』周仲評指著我一個當律師的朋友說道:『第四口針到了他身上。』這朋友聽了也是一嚇,周仲評道:『不用害怕,這口針不在衣裡面,在你手中所拿的書裡面。』原來這朋友在我書房裡拿了一布函書,正待打開布函翻看,因聽得搬演法術,隨手就捧了那函書出來,立在旁邊看。當下將布函解開,一疊八本書,只得一本一本地翻看,翻到第四本中間,約有十來頁書連作一起,揭開看時,那口花針穿在上面,並且一上一下的,和尋常婦人將針插在頭發包上的一樣。 「四口針既尋出來了,我以為法術就此完結了,忽聽得那個大瓷盆裡水響,原來是周仲評將那碗清水傾入盆中,只一霎眼工夫,周仲評便招手教我們到瓷盆跟前去看。只見瓷盆裡四隻比菜碗還大的甲魚,在盆中團團爬走。周仲評道:『這甲魚不可吃,明日須打發人送到河裡去,切不可因遊戲的事,傷害生命。』 「這一場法術,至此方終結了。周仲評告辭去後,我就想起那個曾在室外窺探的包車夫來,即叫過來問道:『你躲在外邊偷看,看了些什麼情形,看出他做假的地方來了沒有?』包車夫道:『並沒有看出他做假的地方來,只見他進房關了門之後,從身邊取出洋火來,將香燭點燃,在房裡四角插了,每一個房角上燒了一張黃表紙,恭恭敬敬地叩了幾個頭,口裡不住地喃喃念著。四角都拜過了,在房中也點了香燭,將空皮箱放在香燭前面,也叩了幾個頭。又將身上的長衣脫下,罩在頭上,甲魚也似的在地下爬走了一會兒,把衣覆在皮箱上,仿佛與打拳相似的手舞足蹈了一頓,然後取衣穿好,開門出來,不見有旁的舉動。』」 我聽到這裡就問虎禪師道:「那皮箱有什麼作用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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