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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副牙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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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寫這篇《半副牙牌》的事實,須先將內地開典當店的資格交代一番,這篇事實才有根據,看官才得明白。 這篇的事實,出在四川重慶,而各省開典當店的情形,也大都如此。典當店向分四等:第一等為典商,須有部照,正式營業,利息輕,期限久,若是典了竊盜贓物,破了案被官廳追提,失主須本利如數算還。這種典商,十九是有雄厚資本,紳商界有名譽的人,方有開設的資格。第二等為當商,資格比典商低些,利息比較的重些,期限比較的短些,譬如典商普通以三年為期,一二起息,當商則兩年或年半,一六一八起息,然而也須正當商人才能開設,若當了竊盜贓物,被官廳追提,無論當了多久,失主只算還一本一利。第三等為質商,利息更重,期限更短,不必有大資本,不必有好資格,只要是做生意的人,都能開設。遇官廳追提贓物,只還本,不算利息。最下等是押店,正當商人和有雄厚資本的,決不肯做這押店生意,也決不能做這生意。開小押店的,不是本地的無賴之尤,便是外省流配來的罪犯,表面的利息,只有三分或二五,其實是大加一。因為一月分作三期,一期就是一月,一月作三個月計算,還有什麼票費、存箱費,總算起來,簡直是大加一。期限只有半年,甚至四個月,像這般強盜也似的生意,稍有人格的商人自然不屑去做,官廳從這種小押店裡追提贓物,是連本錢都不給還的。 以上典當質押四種生意,開設在各省會及府州縣的,因是官廳的駐在地人煙稠密,有城防範,有兵巡守,不至有搶劫的事情發生,用不著有武藝的人保鏢。至於開在各鄉鎮的,除了小押店一因資本不大,二因店主或與盜匪通氣,或自己武藝好,不用人保鏢外,典、當、質三種,都免不了要請鏢師。常川店裡住著保護的,四川一省的會匪,比較各省都多,因此四川的典當店,也比各省難開。哪怕開設在省會及府州縣裡,質、押兩種,資本不多的不要緊,典、當兩種,也得和各省開設在鄉鎮一般地請鏢師。 典當店裡的鏢師不在多,只要是有真實本領的,或名頭高大的,一個人就夠了。鏢師住在店裡,責任不僅在保護店中財物不被盜匪劫去,平日須認真教練店裡的夥計和徒弟。典當店的規則,無論夥計、徒弟,武藝練得好的,薪水可望增高。在練武藝的時候,所穿的衣服鞋襪都歸店主供給,撕打破了,從新更換。所以典當店開設的年代越久,店裡會武藝的人越多,信用也就跟著越好,盜匪越不敢轉念頭。 於今且說四川重慶有家極大的當店,叫作「義豐當」,足有十萬兩銀子的資本,店主姓劉名輔成,是四川的豪商。這義豐當開張的時候,外面就有謠言,說某某有名的盜魁和某某有名的會首,正在招集有飛簷走壁大本領的強盜,合夥來搶劫,無論有多少保鏢的,也不畏懼。劉輔成得了這種謠言,便花重價,聘請兩個有名的鏢師,夜間在房上輪流防守。 義豐當店內部的組織,系分四部,管理賬項的為第一部;管理銀錢的為第二部;管理衣服的為第三部;管理金銀珠寶、首飾的為第四部。第一、二、三部的管理人,都是多年在四川各大典當店裡辦事的。唯有管理第四部的,是一個讀書的少年,姓史名克家,生得容儀俊偉,舉止溫文,他父親是個有名的孝廉,生性倜儻不群,因三十歲上斷了弦,在家抑鬱無聊,遂帶了盤纏,出外遊歷。在南京續娶了個姓齊的女子回來,就生了這史克家,克家出世不到十年,這倜儻不群的孝廉便死了,克家依著母親度日。只因家計貧寒,不能繼父志讀書,他母親要他學生意,局面太小了的,他又不願,恰好義豐當店開張,從前和他父親要好的幾個有資格的朋友,極力保薦給劉輔成,劉輔成也素知道史克家是個世家子弟,又聰明又靠得住,且有好幾個確實的保薦人。遂派史克家經管第四部的金珠首飾。 開張不久,劉輔成既聽了盜魁會首要來搶劫的謠言,就召集店內一班管事的人,告以外間謠言說道:「我店裡有了現聘的兩位師傅保護,這類謠言,本可不放在心上。不過因系新開之店,店裡除了兩位師傅外,諸位都是不曾練過武藝,沒有經驗的人,誠恐夜間師傅和強盜動起手來,有什麼聲響,諸位不用害怕,也不必藏躲,更不要逃跑,只各人守著各人的地位不動就得哪。萬不可從門縫裡或窗眼裡,伸頭出外張看,那時枉送了性命,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劉輔成說時,轉臉望著史克家道:「你是一個淨料的讀書人,年紀又輕,一旦遇了意外的事,驚慌是不能免的,你母親苦節,守著你這個人,是要靠你養老送終的,你若是害怕,不妨夜間歸家去睡,天明再來店中做事。等謠言平息了,仍在店中歇宿。」 史克家道:「我一般地受東家薪俸,若臨難便圖苟免,如何對得起東家和諸位同事的呢?並且家母也絕不會容許我在這緊要的時候,棄了自己的職守,回家安歇。我雖是讀書人,年紀小,但從小受了家母的教訓,膽氣還不甚小,請東家放心。」 劉輔成自是巴不得史克家不回家歇宿,免得傳說出去笑話。其所以是這麼說,為的是怕史克家膽小,這時臉軟不肯說出來,事到臨頭,反為慌張誤事。及聽得史克家這麼說,也就不說什麼了。有幾個管事的,曾在別家當店,練過武藝,這時都紛紛向劉輔成陳說自己能為,願與保鏢的共同擔任防守。 劉輔成自然欣喜,問各人善用什麼兵器,刀、叉、杆、棍都依照各人所喜的配發了。便是幾個新收的徒弟,用不起兵器也每人給了一把解腕尖刀,以為萬一之備。只有史克家沒向劉輔成要,劉輔成也沒給他。義豐所請的兩個鏢師,一個姓楊名壽廷,會打連珠彈子,二百步以內,能接連不斷地發出十彈,從一個彈孔裡穿出去。為人更機警絕倫,他一生保鏢,不曾失事過一次;一個姓魯名連城,各種暗器,都會使用,十八般武藝,件件都是魁尖的本領。楊壽廷是川東的鏢頭,魯連城是川西的鏢頭,盜匪見他二人的旗幟,沒有不退避的。川東、川西的盜匪,怕他二人,到了極處,恨他二人,也到了極處,只是沒法能擺佈二人。二人這回同時就了義豐當店的聘,也知道招盜黨之忌,逆料免不了遲早必有一場惡鬥。白日是無須防範的,一到了夜間,二人便分班輪流在房上逡巡,一連好幾日不見動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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