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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猴兒的故事(2)


  夜深人靜的時候,果見一隻尺多高的玄色猴子從窗門縫裡跳進房,向兩邊望瞭望,直往床上一跳。先在疊起的被窩上來回走了幾遍,又四處翻看了一會兒,就在墊單上左一個筋斗,右一個筋斗,又豎一會兒蜻蜓,末後撒了一泡尿在被窩上,方跳下床越窗跑了。胡應葵因躲在隔壁房裡,一時不能進房。看了這情形,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幾番打算躡足出房,堵住窗門捉拿。只因知道猴子這東西最機靈,這裡一動得腳響,它就在那邊逃跑了,逆料不驚動它,明晚必然再來。自己思量了一條計策,仍不向人說明。等到夜間大家都睡了,胡應葵仰面朝天地睡在床上,將被窩抖開來,蒙頭蓋了自己的身子,兩邊虛空低下的所在,拿許多衣服墊起,外面看不出有人睡著的形像來。手腳向四角張開只等猴子一跳到被窩上來,就出其不意地手腳齊起,把猴子包在被窩裡。佈置既定,即在被裡屏聲息慮地等候,可憐連嗽都不敢咳一聲,動也不敢動一動。

  靜等了一個多時辰,已禁不住將要蒙矓睡著了。陡聽得窗門一聲響,跟著一個很重的東西往自己肚皮上一跳。胡應葵何等快捷,哪有給它逃跑的份兒?剛一落到肚皮,早已四邊齊上,緊緊地包在被窩裡面了。紮縛的麻索,都已安排好在手邊,隨手拿來,將被窩撮攏來,紮了一個結實。起初還仿佛在被裡動彈,紮縛停當後,一些兒動靜也沒有了。胡應葵提在手中,跳下床來,喜笑道:「好孽畜,你也不看清人。我的床上,你也敢來胡鬧,我這番不要你的命,怎得出我這幾日胸中的惡氣?」

  一面說,一面提出房來。喚起了長工並東家,先說明了前昨兩夜的情形和如何捉拿的方法,才指著被窩給大家看。眾人聽了,無不喜笑。姓何的東家說道:「猴子這東西最會裝死,萬不可輕易把被窩打開,一打開就跑了。」

  胡應葵道:「不錯,它初進被的時候,還動了兩下,後來見我紮牢了,知道逃不脫,就裝死不動了。我不怕它裝死,我得由假死打成它一個真死。它難道會妖術,不怕打麼?」

  隨伸手給長工道:「你只替我緊緊地捏著這裡,就這火磚地下,等我來給它一頓飽打。」

  長工照著胡應葵握手方式,雙手牢牢地握了,擱在火磚地上,胡應葵提了一個木狼槌,兩手舉齊頭頂,使盡平生的氣力,一連幾槌下去,好像已打成肉餅了。想解開來看,東家還說只怕不曾打死。胡應葵道:「我橫豎拼著被窩不要了,索性再賞它幾槌妥當些。」

  於是又使勁打了幾槌,大家聽了槌下去的響聲,齊聲證明已打成肉醬了,這才把槌放下。

  胡應葵要長工動手解索,自己放下狼槌,張開兩手,準備萬一不曾打死,好下手捉拿。就是立在周圍看的人,也都張著雙手等候。長工解開了繩索,尚抬頭問胡應葵道:「就這麼抖開來麼?跑了卻不能怪我呢。」

  胡應葵很覺得有把握地答道:「只管就這麼抖開來,跑了不怪你。」

  長工真個提住一邊被角往上一抖,嚇得兩旁的人都退了幾步。只是一下並不曾抖出猴子來,大家的膽就壯了。長工失聲叫著「啊呀」道:「果然打成肉餅了,沾在被窩上不得下來。」

  胡應葵接著笑道:「是嗎?我這幾槌便是銅頭鐵背、火眼金睛的孫猴子,也得打成肉餅。」

  旋說旋伸手捧了肉餅來看,又不由得吃驚道:「怎麼這猴子沒有毛呢?」

  這時天色已亮了,大家認真看時,哪裡是什麼猴子,原來是一塊臘肉,已被槌得稀爛,非仔細認不出是臘肉了。大家都笑得彎著腰,伸不起來,唯有胡應葵十分懊喪,猴子不曾拿得,倒把一床八成新的精緻被窩斷送得不能用了。一說是那猴子看出胡應葵假睡的用意,故意偷一塊臘肉下來,作弄胡應葵。一說是猴子偷了臘肉,帶到床上來玩弄,一上床知道有人,撇下臘肉就跑。二說都是揣測之詞,不知誰是,總之是實有其事便了。

  三

  福建長樂縣姓王的,是一個巨室,有百十萬財產。主人養了一隻猴子,極靈巧,主人對它說話,它能懂得意思,客來了,叫它拿煙送茶,一點兒不錯亂,一點兒不苟且,並能打發它出外買不重要的東西,只須將錢,並要買什麼東西的樣品,交給猴子手中,它自然能照樣買回來。長樂縣城的商店,無不知道這猴子是王紳士家的,誰也不敢傷害它。有時店家見猴子拿著樣品來買東西,故意拿出和樣品不同的東西給它,它抵死也不肯要,錢也握在手中不肯遞給店家,必待與樣品對了不錯,才肯給錢。王家富有,原用不著要猴子供差使,不過覺得有趣,每日總得尋幾樁事,給猴子出外做做。長樂城的人也都日日想見這猴子的面,尋尋開心。

  王家主人吃鴉片煙,長樂城只一家煙膏店的煙最好,主人非這家的煙不能殺癮,又不肯一次多買些放在家中,說多買多吃,必須每日打發猴子去一手拿錢,一手拿盒去挑。煙膏店習以為常,每日猴子一來,即照著錢的多少挑膏給猴子拿去。從王家到煙膏店,必走一家水果店門前經過,猴子見了水果十分思吃,卻又不敢上前去取,每次經過的時候總得徘徊一會兒,現出饞涎欲滴的樣子。水果店就想騙猴子手中的錢,看看猴子的情形,即向猴子招手,先拿點兒香蕉給它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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