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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 遇獵人坡前談異事 張地網山口守淫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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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朱鎮嶽,聽了這種奇怪的說話,便問道:「不是公差,有什麼案子要你們來破哩?」 那漢子長歎了一聲道:「連我們自己也都解說不來。我們寶雞縣景大老爺,把我們拘了去說道,這寶雞山上有一隻大馬猴,給我們三天限,要拿這馬猴到案,也由不得我們做百姓的分辯。我們已在這山上守了半個月,都受過了六七次的追比,兩腿只差打斷了。我們若是公差,像這位的樣兒,倒不曾受過一次比。」 朱鎮岳看漢子指的那人,雖然穿著獵戶一般的衣服,容貌、態度卻都和獵戶不同,面上很露出凶狡的樣子,遂向那公差問道:「景大老爺為什麼定要拿那馬猴到案,你知道麼?」 那公差翻著一雙白眼,對著朱鎮嶽瞟了一下,即將臉揚過一邊,愛理不理的,半晌,鼻孔裡先「哼」了一聲才說道:「誰知道為什麼呢,你親去問我們大老爺吧。」 朱鎮岳平生哪見過這種輕侮的嘴臉,禁不住心頭火起,伸手就要拔劍,和尚已拉住朱鎮嶽的右臂道:「犯得著和他較量麼?等我問他們,你且坐著不用躁。」 隨掉過臉,向那漢子道:「你可知道那馬猴,犯了些什麼案件?說給我們聽了,我們可幫著你拿它。」 那漢子道:「那孽畜犯的案件多著呢。人家的奶奶、小姐被它奸死了的,有十幾個;被它擄去不知下落,過十天半月方在這個寶雞山,尋著屍身的,也有六個。」 和尚道:「如何知道是個大馬猴哩?」 漢子道:「怎麼不知道?有兩個種地的人,看見一隻五尺多高、漆也似黑的馬猴,肩上扛著一個婦人,向山上飛跑。婦人還在它肩上,拼命地叫救命呢!種地的人膽小,不敢追去,因此人都知道是個馬猴。」 和尚又問道:「你們在這山上守候了半個月,也曾遇著這個猴子沒有哩?」 那漢子道:「若不曾遇著,也不守候這麼多日子了。那孽畜跑起來比飛鳥還快,莫說藥箭射不著它,就是鳥銃也打不著。它又機巧得了不得,有陷坑、有藥箭的地方,它通靈似的,再也不打那地方經過。若在白天裡見著,還好一點兒,因為頭一次拿它,是在白天見著,只怪我們手腳慢了些兒,給它逃了。它自從那一次受了驚嚇,哪裡還敢在白天裡現形呢?夜間仗著毛色漆黑,才敢到這山上來。我們守候了半個月,還是不知道它的巢穴在哪裡。」 雪門和尚問道:「你們初次是在什麼所在遇見它呢?」 漢子道:「這山上有個石洞,我們料想他必在石洞裡面,便徑向洞口圍攏去。果然還離洞口有兩箭遠近,這孽畜就如得了消息一般,從洞口裡沖了出來。說起人也不信,簡直是登雲駕霧似的,比流星還快。我們獵野獸,豺狼虎豹,獐兔麋鹿,以及豪豬、野貓,只要聞得一點兒氣味,或是見了足跡,或是見了影子,聽了叫聲,但能分得出是什麼獸來,我們就有一定把守的地方,它必得走我們所把守的地方經過。一種獸一種守法,有應對面打的,有應側面打的,有應從後面打的,百不失一。唯有猴子這種東西,我們打獵的,從來沒有把守的法子,因此只有大家圍裹去。誰知一圍裹,就壞了事,它的身體和人一般大,用銃打它的腳吧,又難中,又不濟事,自然要向頭上、身上打去。但是一則它跑得飛快,不容易打准它;二則我們自家人圍了一個半邊月的形式,一銃打去,必會傷著自家人。所以見它沖出來,我們的手腳松了一點,只見它一起一落的,三五下,便連影子也不見了。 「自後一連幾夜,我們躲在洞裡洞外守候,滿山都掘了陷坑,安了藥箭,只不見它到這山上來。直守到第八夜,它來了。有星光照著,見它走幾步,向兩邊望望,想往洞裡走。離洞還有十多丈遠,它就像看見我們,卻並不十分害怕的樣子。我們在地下布了很多豆子、花生,它望望兩邊,就低頭拈了豆子、花生,往口裡塞。」 說時,隨指著那公差道:「就是這位大爺,性子急了點兒,他跟著我兩個徒弟,躲在洞外一個大石頭背後,見了那孽畜,來不及地扒火就是一銃。我不敢恭維他的銃法,又隔得太遠,好像是不曾傷著一根毫毛,倒是給信教它跑了。我們一聽那銃的聲音,就知道是這位大爺放的,不曾打著,大家急忙跟著追趕。老師父說,可是追得著的麼?」 雪門和尚正待答言,那公差已回過臉來,睜起兩眼,向那漢子喝了一聲,呼著王長勝道:「你再敢胡說亂道,我明日包管你兩條狗腿上,剜下兩個肉窟窿來!你們吃著獵戶的飯,幾次見著猴子不敢放銃,害得我陪著你們整夜地受露水,擔驚害怕。若不是我給它一銃,你們有什麼能為打它?此時對這禿驢,編派我的不是。好,我就回衙消差——」 公差的話才說到這裡,朱鎮嶽見罵他師父是禿驢,哪裡再忍耐得住,跳起身來,一伸手便將公差提小雞似的,舉在空中,待向山底扔下去。 雪門和尚忙一手把公差的衣扭住,輕輕接過手來,向朱鎮嶽道:「你這孩子,真是淘氣,這樣高的山,扔下去還有命嗎?」 朱鎮嶽氣憤憤地答道:「像這種混賬東西,不扔死他,留他在世上也是個害人精。他借著縣衙裡的勢焰,作威作福的,也不知訛詐了多少人的錢財,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弟子不扔死他,誰敢扔死他哩!」 雪門和尚已將公差放下。公差只嚇得失了魂魄,臉色由黃變白,由白變烏。朱鎮嶽隨指著那鐵青色的臉罵道:「今日若不是我師父慈悲,不許我收你的狗命,此時你的頭骨,已扔成粉了,且饒你多活幾時,我自有收拾你的時候。」 眾獵戶見師徒二人的舉動,一個個都吐出舌頭來,又開心又害怕。開心的是因為這公差借著奉了縣官的命,來監著獵戶辦案,時常欺侮眾獵戶,眾獵戶畏他的勢,敢怒不敢言。此時有人代他們出氣,自然見了開心;害怕的是公差受了這場羞辱,只等師徒二人一走,必遷怒到他們身上。這些獵戶的頭目,就是這說話的漢子,叫王長勝,他畢竟乖覺些兒,見朱鎮嶽指著公差怒駡,即過來向朱鎮嶽叩頭道:「求老爺不要動怒,這位大爺實是個心直口快的好人。」 雪門和尚知道眾獵戶畏懼公差,便笑著拉起王長勝道:「好人壞人都不用說了,你且說,你們今晚打算怎麼去拿那猴子?我兩人可以幫幫你們的忙,天色已是不早了。」 王長勝指著地下那個大包袱道:「我費了許多力,借了一副網來。那孽畜的來路,我們這幾夜已看出來了,是從西方獅子峰那邊來的,去也是向那邊去。我想把這網裝置在那條路的卡子上,大家都伏在網的兩邊,鳥銃對準這網。網上有許多小銅鈴,那孽畜不來則已,來了沒有不觸著網的。一觸了網,就會飛也枉然。」 朱鎮嶽不曾見過獵戶用的網,聽了王長勝的話,喜得立刻教解開來看。雪門和尚搖手道:「這時打開來,要收很不容易,等到去張設的時候,你再看不遲。你瞧,這麼大一個包袱,豈是尋常的小網嗎?不要耽擱了,看來路在哪裡,我們就此同去吧。」 朱鎮嶽喜得幾乎跳了起來,眾獵戶各人拿各人的兵器,大包袱就由兩個獵戶用竹杠抬著。公差也托了一支鳥銃,王長勝在前引道,一行人向山上走來。 這時已是黃昏月上。晚風吹得滿山樹木齊鳴,不一會兒走到一處山窪。王長勝停了步,說道:「就在此地,是最緊要的處所。」 雪門和尚看那山勢,唯此處最低,兩邊高起,和馬鞍形式一般。朝西望去,遠遠的一座山峰,高聳雲表。兩個峰頭向南斜伸出來,一高一下,遠望就像是一隻大獅子,張開大口,峰頭上長的樹木,便和獅子頭上的毛一般。山脈與西太華山連綿不斷,相離約莫有二十來裡遠近。即向王長勝問道:「你剛才說獅子峰,就是對面那兩個峰頭麼?」 王長勝點頭應是道:「並沒有兩個峰頭,實在就是一個。此時天色將要黑了,看不分明,似乎是兩個峰頭。因那山峰全身岩石,上面伸出一塊大石頭,下面就成了一個大石岩,可以坐得下五六千人,裡面還不知有多深。人若睡在地下,往裡面爬,也可以爬進去,只是沒那麼有膽量的人,那孽畜十九就在那裡面藏身。下面伸出的石頭略小些兒,所以望去像個獅子口。」 王長勝和雪門和尚談話,眾獵戶已將大包袱打開,抖出那副獵網來。朱鎮嶽看那網,是用極細的絲線結成的,銅錢大小一個的眼兒,抖開來那麼一大堆,大約至少也可圍上兩裡多路。網邊上一面安著許多小鐵鉤,一面許多五寸來長的鐵釘,隔幾尺遠懸一個小銅鈴,朱鎮嶽也看不出有什麼作用。眾獵戶提開那網,底下還有一大疊,形狀和那網差不多,只絲線粗些,網眼兒有茶杯大小一個,每一個眼兒上系著一個鐵鉤。朱鎮嶽更不知怎生個用法,便問王長勝道:「這也是獵網麼?」 王長勝搖頭道:「這東西名叫鋪地錦,是張在地下的。無論什麼猛獸,只要一走入這裡面,被網眼兒絆得它身軀一歪,就莫想逃得出來了。越是兇猛想逃出這網,這網越纏著它的身軀,纏來纏去。可以纏得它動彈不得。」 王長勝說時,眾獵戶已將那副大網張起來了。原來那許多小鐵鉤,是用著掛在樹枝上的,鐵釘是插入地下的。從那山窪向兩邊漸漸包圍,兩擋相抄攏來,僅留了一個兩丈來寬的地方,仿佛是給那猴子走進網的門戶,鋪地錦就平敷在網內。佈置停當,眾獵戶各人自尋埋伏的所在。 王長勝腰上帶了一把鋼叉,手中托著一支鳥銃,向雪門和尚說道:「請老師父和令徒,藏身在離這網十丈以外的石頭後面探看,免得我們的銃子誤傷了二位,只是請二位不要高聲說話。今晚若再放那孽畜走了,它知道我們張了網在這裡,必不敢再上這裡來了。向別處去尋它是和在水裡撈月一樣,便看得見,也抓不著了。」 朱鎮嶽不服道:「你還怕銃子誤傷了我們麼,哈哈!打猴子都打不著的銃,能打得著——」 雪門和尚不待朱鎮嶽說完「能打得著我們」的話,忙搶著向王長勝點頭道:「你說得不差,今晚給它逃跑,以後要拿它就為難了。你去用心守候,我二人自有好地方藏躲,用不著你們分心。」 說完,引朱鎮嶽直往西走。約莫離網三十來丈,向朱鎮嶽道:「你把背上的包袱解下來,趁這時吃些乾糧,將包袱捆在樹枝上,等和那東西動起手來,免得背上馱著包袱累贅。」 朱鎮嶽一則因初次試驗本領,技癢難搔;二則因試驗品,是一個很有能為的異類,觸動了他少年好奇的念頭,竟是分外的高興,把疲乏也忘了,饑餓也忘了。當下師徒二人吃過了乾糧,朱鎮嶽將包袱捆在樹枝上,亮出劍來問道:「就在此地等那猴子嗎?」 雪門和尚笑道:「幸得這裡沒外人,若是有人見了你這來不及的樣子,一望就知道你是一個新手,必不是久經大敵的人。此時猴子還不知在哪裡,來與不來,尚在未定,你就來不及似的把劍亮了出來,不是要給人笑話嗎?」 朱鎮嶽一聽,登時自覺不好意思,隨即將劍入了鞘。 和尚道:「我們在此處守候最好,此處的山勢比張網的所在,高了十來丈,那猴子不來則已,只要將近山窪,我們在這裡居高臨下,它的來路去路都看得分明。他們雖設了圍網和鋪地錦,我看只能獵得了旁的猛獸,猴子這種東西雖也是獸類,心性卻靈敏得和人一般,是獸類中最有心機的。至於這猴子,比尋常的猴子更是不同。這種網羅,只怕不見得能將它絆住,所以我帶你守在這裡,我再向西半里尋個地方守著。必須兩面夾攻,方能除卻這害。但是它過去的時候,你不要急於動手,等它遭了羅網,回頭打這裡經過,你方從它後面殺它。它入網便不受傷,也必受了很大的驚嚇,猴子的性情最急,一次受驚,就慌得有路便竄。若接連幾處,見都有人阻攔,它心裡更加慌急,兩腿自然會癱軟下來,伏著不能動了。你就坐在這棵樹下等吧,我到前面去了。」 雪門和尚叮囑已畢,拖著禪杖往西去了。 朱鎮嶽坐在樹下,獨自尋思道:「一隻猴子又不會什麼武藝,未必值得這般安排等待它。師父教我等它入過羅網,回頭打這裡經過,方出去截殺它;倘若它受了驚嚇,向旁處跑了,不打這裡經過,我不白放它過去了嗎?並且它若逃不出羅網,我也算是在此白等了半夜。我不相信一隻猴子,有這麼難於對付,我不可盡信師父的話,只等它在這裡經過,我就下去殺它,不見得便給它跑了。」 朱鎮嶽主意已定,便坐在地下等候。 不知結果若何,且俟下回再寫。 *==*==* 憶鳳樓主評曰: 可惡公差,竟敢倚仗官勢,專橫乃而。非雪門和尚老成持重,出而為之調解者,其不斃于朱鎮嶽老拳之下者幾希。吾讀至此,輒為之浮一大白! 張羅設網,煞費經營,宜可擒此淫猴矣。詎其後有大謬不然者,于以知作者之喜用曲筆。而朱鎮嶽之神勇,於此更得加倍演染,大顯特顯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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