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江湖小俠傳 | 上頁 下頁 |
| 第八回 雄威振時伏群奸 劍光飛處驚小俠 |
|
|
|
話說雪門和尚問了這句話,周老五便道:「依得我的性格,他們是這種樣子對付我,我就得動起手來,哪裡還有和他們說話的工夫?無奈那時有幾個原因,使我不能立時動手。一則沒有得著那寡婦的下落,不能就是一打了事;二則沖天炮並不曾見面,和他們打不出一個結局來,反使沖天炮好聞風逃跑;三則他們的人也太多,並有幾個很像是有功夫的在內。我一個人赤手空拳,萬一打乏了,既沒一個來助拳的人,又已深入他們的巢穴,想打出來卻不容易。所以當時只得勉強按捺住火性,向那睜眼對我說話的人,拱拱手說道:『請教老兄尊姓大名?楊家守節的寡婦,老兄憑什麼可以勒逼她做老婆,難道全不顧一些兒天理和國法嗎?我看老兄也是一個漢子,犯不著做這種不當人子的事。』旁邊即有個三十來歲的人答道:『你要問我們大哥的姓名嗎?你立穩了腳聽吧,他是劉黑子的首徒,有名的何大膽——何金亮便是。楊家寡婦自願嫁給我大哥,不與你相干,你若定要多管閒事,管教你來時有路,去時無門,我們早安排著等你了!』 「我還不曾回答,就聽得沖天炮的聲音,在裡面喊道:『諸位老哥們,不要多說閒話,動手做了他就完事。』我一聽這話,哪裡還忍得住呢?知道那何金亮是個為首的賊徒,劉黑子決沒有這種無賴的徒弟。並且小女在劉黑子那裡好幾年了,從來沒聽他說過這名字,料定是個冒牌的。凡是冒牌的人,哪有真實本領?我就用那擒賊先擒王的手段,沖天炮話才說完,他們還遲疑不肯動手的時候,猛不防一伸手,便將那何金亮撈在手中。論武藝我是打不過人,若講蠻力,誰也弄不過我。我一手才撈著他的臂膊,他就想施展他的幾手毛拳,打算一下將我的手洗落。我如何肯容他施展?只把三個手指頭一緊,已將他提起來,兩腳離了地,便沒著力處。我一換手,抓了他的腰帶,舉起來懸在空中,和那日舉沖天炮一般。只是這何金亮畢竟比沖天炮強些,他手下的人,也不是沖天炮那日糾合的那一群膿包貨。 「何金亮見我將他舉起,並不害怕,高聲向眾人喊道:『諸位兄弟,儘管動手,不用顧我。』何金亮一語才出,大家就真個動起手來。這一來,卻把我弄苦了,何金亮練得一身好氣功,錘打錐舂都不怕。他把幾句話說完,就鼓著氣,一聲不言語,聽憑我拿著東擋西架,總不開口。有時手腳忽然一彈,有時拳作一團,我一心想沖出重圍,身上就受他們幾下,也不作理會。只是地方太小,圍了三五十人,又都存心要讓我累乏。大哥請想,何金亮的身軀高大,足有一百五六十斤,又是那麼亂彈亂動的,我的氣力即便再大些,也有困乏的時候。沖了好一會兒,哪裡沖得出呢?」 雪門和尚跺腳道:「你為何不將何金亮向外面用力拋去,好打出重圍,再作計較呢?」 周老五歎道:「我那時心裡不知怎的糊塗了,若是能照著大哥的話,早把何金亮拋出去,也不會弄得我精疲力竭,還受了幾處重傷,才拼命打了出來。」 雪門和尚笑道:「當下竟被你打出來了嗎?」 周老五道:「若不打出來還了得,此刻哪有性命在這裡陪大哥談話?那時虧得有兩個人,見我拿著何金亮當兵器,橫衝直撞,恐怕把何金亮撞傷了,一擁上前;一個搶腳,一個搶手,死不肯放。我因占了雙手,不好施展,只得將手一松。我手中丟了那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兵器,立即覺得身體靈動了,好在他們不曾將大門關上,又都沒拿兵器,所以雖受了幾處傷,還不至於跌倒。我打出之後,到山岩裡尋找那小孩兒,幸得那小孩兒不曾走開。我只得將他帶回家中,好再做計較。 「誰知沖天炮那種壞蛋,居然惡毒到了極處!破了一個寡婦的家還嫌不足,乘我被圍困的時候,複統率一群惡棍,跑到我家中,將幫我打鐵的曹禿子捆了,口中塞著一團棉絮,使他叫喚不出。到我這房裡,翻箱倒篋,把我積聚的幾百兩銀子和四季衣服,搜括得一乾二淨。 「我帶著那小孩兒回家時,他們已經遠走高飛了。我看了這情形,幾乎氣了個半死,當下只得將捆曹禿子的繩索解了,問共來了多少人,搶去了多久。曹禿子道,才來了十二三個人,手中都不曾帶長大的兵器。因在白天,各人只帶了一把尺來長的解腕尖刀;搶劫之後,都從後門逃走,此時大約還跑不到三四里路。 「我聽了才逃去不久,哪能忍住不去追趕呢?便隨手拖了一條木棍,也從後門追趕下去。好在他們只道我被困,打不出來;曹禿子已經捆倒了,必不會有人追趕,因此跑得不快。我追了六七里路,就見沖天炮率著一群惡棍,在前面緩緩地走。我追到切近,他們聽得腳步響,一回頭看見是我,哪裡還顧得性命?都飛也似的往前跑,我也只得拼命地追趕。 「他們見我追趕得急,就分開來,四散奔逃。我心想:這些惡棍就追著了,也不中用,須追著沖天炮,事情方有著落。便緊一緊腳步,牢牢地盯著沖天炮追趕。沖天炮徑向著自己家裡跑,我也顧不得他們人多勢大,又進了那個村莊。這一來,卻險些兒把我性命,送在村子裡了。 「我這日從大清早起來,水米不曾入口。第一次沖出重圍,早已打得精疲力竭,身上的傷還在其次,來回跑了幾十里,又氣又急;肚中雖不覺得饑餓,只是身體疲乏極了。當時一鼓作氣,也不暇顧及利害,追進了大門,心裡才想起,我已這麼疲乏,如何能再和他們交手,不是枉送了性命嗎?立時就打算抽身退出來。誰知才回身走了幾步,裡面那班惡賊已追趕出來,便在大門外面一個草場裡,又動起手來。我不曾施展幾手,畢竟因為力乏,被他們打倒了。 「依沖天炮沒天良的惡賊,就要動手將我打死。虧得何金亮不肯,七手八腳地把我捆綁起來,抬進裡面一間四面不通風的房內,監強盜一般地監禁我。到了那時侯,也只得聽憑他們處置,閉眼合口,一聲不作。若不是小女鐵兒這日跑回家來,聽了曹禿子的話。由那小孩兒帶領前來救我,縱然我沒有性命之憂,這時只怕還監禁在那房裡,不能脫身呢!」 雪門和尚問道:「楊家的寡婦,救出來了沒有?」 周老五點頭笑道:「若不曾救出來,我就肯罷手嗎?今日才將那寡婦母子安置妥當,就在我這隔壁租了兩間房子,給他母子居住。那小孩兒定要給小女做徒弟,小女倒也喜愛他伶俐,情願收他做個徒弟,替他取個名字叫楊天雄。現在定了每日早晚,跟小女練功夫。」 雪門和尚喜笑道:「我看這個徒弟,將來練成功,一定是不凡的。我且問你,你那日被沖天炮一班人,搶劫去了的銀錢和衣服,都奪回了麼?楊家寡婦,你們怎生救出來的?沖天炮、何金亮等一幫惡棍,此時怎樣了?你都不曾說出來,痛快的話一概不說,真叫我納悶得很!」 周老五笑道:「我那日打也打得乏了,此時說也說得乏了。我想大哥和令徒長途跋涉,也很勞倦,應休息了,我因此更不敢多說。」 雪門和尚回頭看朱鎮嶽的神氣,也實在是有些支持不來了,便答道:「就此休息,也使得。」 隨用手指著朱鎮岳,向周老五說道:「他自出娘胎,所受的辛苦,今日算是第一次。我因是有意使他歷練歷練,才引著他走這小路。我和劉黑子多年不見了,想帶他去拜望一回,將來在江湖上,也多少得點兒照應。」 周老五道:「大哥帶他去拜會劉黑子,怎麼從西安跑到這裡來了呢?就是有意走小路,也不應該繞這麼大的一個圈子。」 雪門和尚才將朱鎮嶽初次出門,忌諱鬼門關地名,並先到陳倉山看幾位鏢師的話,說了一遍。這夜,師徒二人就在周家安歇了。 次日天才黎明,朱鎮嶽醒來,正待起身做功夫,忽聽得院內有呼呼的風響。仔細聽去,知是有人在院中舞劍,心想:「必就是昨晚見面的周鐵兒,她是劉黑子的徒弟,我正打算領教她的本領,只苦於不好開口,此時何不悄悄去偷看她一回?」 主意一定,連忙下床,穿好了衣服,走到丹墀裡,一躍上了房屋,就伏在屋脊背後,伸出頭來,向後院中探看。只見鐵兒用青布包頭,短衣窄袖的,正提著一把寒光射人的劍,在院中從容擊刺。旁邊立著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孩兒,凝神注意地望著鐵兒,鐵兒偶一抬頭,見有人在屋脊上偷看,立時臉上變了顏色。 朱鎮嶽見已被鐵兒瞧著了,退下來似乎無禮,正想立起身,索性和鐵兒見禮,猛見白光一閃,那劍已直向頭頂飛來。 朱鎮嶽不曾安排和人動手,自然是赤手空拳,幸得貼肉穿著那副軟甲。當時進退都來不及,只得將頭一偏,那劍在肩上刺了一下。雖不曾傷損,心裡卻是氣憤不過,脫口罵道:「好丫頭,你等著吧!」 隨即飛身進房,伸手從壁上取了寶劍,翻身仍從屋脊上躍到院中。 鐵兒已拱手賠笑說道:「得罪,得罪!我實在不知道是朱大哥,幸恕唐突。」 朱鎮嶽怒道:「你兩眼不曾瞎了,分明是存心欺負人。此時我和你沒什麼話說,你刺了我一下,我也刺你一下就完了。」 一面說,一面舉劍刺下去。 周鐵兒何嘗不知道是朱鎮嶽?也是朱鎮岳一般的心理,想領教領教朱鎮嶽的本領。因昨晚聽得她父親對她說,雪門和尚的本領如何高妙,並說就看他這徒弟的氣概,也像是個很有本領的。她父親誇獎朱鎮嶽,她心裡已有些不服,她父親誇獎之後,又歎息自己沒有福命,沒有這麼好的兒子,鐵兒因此更加氣憤起來。只因自己是個女孩兒,不便說出來要和朱鎮嶽比試,納悶了一夜。 次日早起,在院中教楊天雄的劍術,偶然抬頭,見朱鎮嶽在屋脊上偷看,立時又羞又憤,舉劍向朱鎮嶽頭頂,撒手便刺。及見朱鎮嶽居然不曾受傷,心裡這一驚才是不小,暗想:「我的劍刺天空飛鳥,百不失一,如何倒刺不著人了呢?這人的本領果是不小。我今日若敗在他手裡,將來怎好見人?沒法,只有裝作不知道,向他謝罪一聲,免了這場羞辱。」 所以朱鎮岳向她動手,她只是閃開身子,連賠不是。 朱鎮嶽見一下不曾刺著,正待使出看家本領,報那一劍之仇。猛聽得雪門和尚立在屋脊上喝道:「岳兒不許無理,強賓不壓主的話都不知道嗎?」說著已飛身下來。 朱鎮嶽忙丟了鐵兒,跑到雪門和尚跟前訴道:「這丫頭無端刺弟子一劍,師父得替弟子做主。」 周鐵兒見雪門和尚下來,知道不妨事了,也連忙跑過來,向和尚福了一福道:「求老伯替侄女做主,侄女實在不知是朱大哥,冒昧動了一下手,已向朱大哥再三謝罪——」 朱鎮嶽不待她說完,也不等他師父答話,朝著鐵兒「呸」了一口道:「你刺我一劍,就是一句空話謝罪可以完事嗎?我若被你殺死了,你不也是說一句對不起,就不教你償命嗎?」 雪門和尚道:「胡說!你就挨姑娘刺一下,又算得什麼事,值得這般認真?罷了,不許你再說了,大家見個禮完事。」 周鐵兒聽得,即向朱鎮嶽行禮。朱鎮嶽不好意思不睬,只得答禮。雪門和尚見楊天雄立在旁邊,隨用眼打量了一會兒,笑對朱鎮嶽道:「這孩子的骨格正和你相似,只要他肯用功,將來的造就也是未可限量的。」 楊天雄見和尚獎勵他,即過來向和尚行禮。 此時,周老五聽得院中有說話的聲音,料是雪門和尚師徒起來了,也走了過來。見朱鎮嶽提劍在手,只道和自己女兒比較劍術,笑著問道:「你們動手比試麼,怎的不給我一個信?等我也好來看看熱鬧呢。」 雪門和尚也笑著答道:「你還想看熱鬧?若不是我這徒弟生得頑皮,幾乎被你姑娘一劍刺死了。看你我兄弟這本賬,將怎生算法?你不知道我這個徒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在我門下。我肩上這副千斤重擔,須待我的浮屠七級成功,方能放下。若在此時有個差錯,我回不得西安還在其次,可憐他父母兩條性命,就活活地斷送了。你說這本賬,算得清麼?」 周老五因不知就裡,還不曾回答,鐵兒已笑說道:「怪不得老伯傳朱大哥,這一身驚人的本領,寶劍都不能傷損毫髮,侄女拜服極了。」 周老五望著朱鎮嶽,笑得合不攏口來,心裡十分想招做女婿。只因自己的身世過於寒微,明知朱鎮嶽是個貴家公子,必不肯娶一個鐵匠的女兒做老婆,只得勉強將這念頭打消。朱鎮岳見周老五望著他,張口只是笑得合不攏來,雖不知道正在轉他的念頭,但他是個不曾在交際場中混過的人,面上很覺有些難為情。 雪門和尚看了這個情形,自然猜得周老五的用意,心裡也就覺得這事辦不到。見自己徒弟掉轉臉望著空處,料是被周老五看得難為情起來,即笑向周老五道:「我們不要耽誤了他們練功夫的時刻,到前面去漱洗吧。昨夜沒有談了的話,趁早就說給我聽,我師徒用過早點,還要趕路呢。」 不知周老五怎生回答,且俟下回再寫。 *==*==* 憶鳳樓主評曰: 何金亮自稱為劉黑子之首徒,誇之於他人之前,可耳,奈何誇之于周老五之前。吾知其一旦得審周老五之底蘊,當不知若何懊喪也。 「凡是冒牌的人,哪有真實本領?」 數言可謂快人快語。雖然今世之喜冒牌者亦多矣,一己本領如何,固非所計,又甯一何金亮而已哉! 沖天炮,炮耳,宜可持之以為兵器。不圖周老五竟以前之所以施於沖天炮者,複施之於何金亮。循是以往,凡與周老五對壘者,固無人而不可為周老五之炮。而周老五炮手之能名,且將轟傳天下矣。 朱鎮岳精於劍術者也,周鐵兒亦精于劍術者也。一旦相遇,又安得不躍躍欲試,欲相一較高下,矧又皆在少年氣盛之時乎?然而此飛一劍,軟甲之功用何神!彼飛一劍,老師之叱聲忽至。於是比劍之事終無成,徒令一般讀者目眈眈、心躍躍,空勞一番盼望耳,作者亦狡矣哉!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